路南溪到寰亚已经快五点了。
寰亚总部坐落于江城CBD,楼是寰亚自己建的,看着很是阔气,路南溪在一楼前台登记,等前台打过电话给总裁办才被允许通行。
她乘电梯到总裁办,在关睿办公室门外那个工位上的女秘书叫她稍等,说关睿正在见一个客户。
她觉得闷,却没好意思摘掉口罩,在茶水间呆坐十几分钟后,才被女秘书通知说可以进去了。
这感觉就像要去见领导。
关睿的办公室很大,装修是后现代简约风格,色调非常冷。
路南溪敲门进去之后,男人还在看电脑,闻声抬眸瞥见她,他松了手里的鼠标,看着她走过来,并没招呼她坐的意思,他抬手取烟,一边垂下眼,声音很淡:“奶奶要见你的时候,你不能有事,就算有工作也要往后推,一切以奶奶的需求优先,你的工作我会保障,所以以后不要用工作做借口。”
隔着办公桌,她已经站到他对面,默了几秒才开口:“你不请我坐?”
关睿点上烟,身体往后靠住大班椅的椅背,再抬眼时神色散漫了些,“你要坐,我也不能拦着你。”
路南溪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了,然后二话不说,摘掉了口罩。
关睿抽烟的动作微顿。
她的脸肿得厉害,几乎可以算是破了相,本来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这张脸真是……
一言难尽。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没人说话,只有空调嗡嗡作响。
他手指夹着烟,扯出一缕缥缈的烟气,在空气里缓慢弥散。
良久,他才又深吸一口烟,问:“怎么搞的。”
这脸搞成这样,别说今天,这几天估计都没法去见老太太了。
他不想让老太太失望,以至于看到路南溪这张脸时,他心里也多少有些不舒服。
“挨打了。”路南溪言简意赅。
“我没瞎,”他语气硬了点,“谁干的?”
路南溪的长相和外在气质算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姑娘,对方下手这么重,他实在想象不来是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他很快想起,她是个骗子。
见她不语,他语气也凉了点:“你是行骗又被人抓住了么。”
听到风凉话,路南溪咬了下嘴唇,低下头,眼底各种情绪交缠,但也只是一瞬,她嗓音瓮瓮地又开口:“我爸打的。”
关睿眸色沉了点,路万成下手太狠,哪里像是对自己亲闺女,他怀疑路南溪不是亲生的,但这到底是别人家事,他不方便多问,这会儿更亟待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哄老太太,他想着这茬,默默抽着烟。
路南溪又问他:“热搜的事情你查了吗?”
“查过了,”他瞥她一眼,她红肿的脸颊非常碍眼,他收回了视线,“是一个项目竞争对手在针对我,他们一直抓不到我漏洞,直到我被你仙人跳,本来这件事不至于上热搜,是他们在炒作,不过他们计划失误,他们那些媒体渠道我都可以掌控,所以这件事才能快速解决。”
路南溪松了口气,抬眼小心看他,“那这件事就不能全算是我的责任吧……”
“你也跑不掉,”他轻哂,“还不能排除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或者受雇于他们。”
“我没有!”路南溪有些着急,“我真是只是为那块地……”
“说来也挺巧,”关睿忽地想起什么,“他们这计划刚失败,你就挨了打。”
路南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睁大双眼,“你怀疑我是因为为他们办事不力挨打?”
关睿呼出一口烟气,并不看她。
路南溪不知道要如何证明自己,唇开开合合几番,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电话铃声打断。
关睿拿过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接电话。
“奶奶,南溪今天去不了……对,她有点事,改天吧……您要她电话干什么?”
路南溪在旁边竖起耳朵听,她看到关睿眉心蹙得很紧。
“您要是想和她说话,现在就可以,我让她接电话。”
他将手机递了过来,“奶奶的电话,你接一下。”
路南溪顺从地拿过手机贴在耳边,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声音立刻就传过来:“南溪,是工作很忙吗?怎么晚上吃饭时候还要工作啊?”
路南溪听到这话,鼻子一酸。
老太太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她忽然想,她是个骗子,骗了这位老太太,但人家却对她充满善意,甚至胜过她亲爹。
她喉咙像是被哽住,声音发闷:“就是……临时加班,奶奶,您这两天好吗?”
“挺好的,”老太太又说:“要是太辛苦,咱就不做了,在家呆着,让睿睿养着你,奶奶也给你零花钱,不吃这个苦……”
路南溪握着手机,听着这些话,冷不防地,眼泪就滚落下来。
很奇怪,被路万成打了到现在,她其实没有哭过,但却在听到这些暖心的话时反而控制不住地落泪。
关睿正灭烟的动作微微卡顿。
对面的女人握着他的手机听电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这眼泪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
路南溪喉咙梗了团棉花似的,听见老太太又问:“那今天没时间,明天可以吗?我让睿睿明天接你过来吃饭?”
她呜咽着说:“奶奶……”
那头一听她这哭腔就急了:“南溪,你怎么了,哭什么呀?工作里受委屈了吗?”
“不是的,”她抽抽噎噎,“他欺负我……”
关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用眼神询问:你在胡扯什么?
她泪眼朦胧看他一眼,垂下眼,泪水又顺着红肿的脸颊滑落,“他对我,好凶呀……”
老太太更着急了:“他怎么欺负你了?别哭……没事,什么事你和奶奶说,奶奶肯定帮你教训他!”
关睿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身伸手就去夺自己手机。
手机因为他这个动作擦过路南溪受伤的脸颊,她疼得倒抽口气,眼泪流得更汹涌。
“奶奶,”关睿刚将手机贴耳边,脸颊就沾染了点湿漉漉的东西,他嫌弃地抹了一下,“您别听她胡说,她在耍小性子,很快就没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甩一记眼刀给对面的路南溪。
但她根本没接收到,她捂着脸,深深吸气缓解疼痛,想骂娘。
电话那头的老太太干着急:“你到底在搞什么,你们吵架了?你怎么都把南溪给惹哭了!你还凶她是不是?你怎么能凶她……”
关睿默默挨了一阵骂,在心里将路南溪千刀万剐。
他分神地看她一眼,视线顿住。
她从桌上纸巾盒里抽纸巾擦眼泪,又轻轻地吸气,似乎真是疼得厉害,他注意到,她一只手被白纱布包扎得略有些笨重,好像也受伤了。
她的睫毛很长,小扇子似的,上面还坠着泪珠,眼底因为泪意泛着一点莹润的光,他恍惚了一瞬,缓慢地想,她和那个人有一双相似的眼睛,那个人哭起来,是不是也会是这幅模样。
老太太骂了好一阵,最后和他说:“年轻小姑娘有点脾气正常的,你比她大几岁,又是男人,应该包容她,知道吗?”
关睿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他说:“知道了。”
老太太又道:“你今晚得把她哄好,听见没?”
关睿:“听见了。”
老太太:“不准再凶她!”
关睿单手拿着个打火机把玩,打开盖子又扣回去,他想,这到底是谁在凶谁。
他“嗯”了一声,“奶奶,我会哄好她,您别担心了,过几天我带她去陪您吃饭。”
电话总算挂断,他将手机扔桌上,发出一声响。
路南溪刚擦完眼泪,跟兔子似的,竟被这一声惊得浑然抖了下。
他觉得好笑,“要不要脸?”
她咬咬嘴唇,“我没说错,你就是凶我,欺负我,你怀疑我是跟别人合伙来坑你的。”
关睿:“按照你所说,你没跟别人合伙来坑我,你是单打独斗来坑我的。”
路南溪:“……”
“也不算坑吧……”她揉揉眼角,声音小了点,“那块地真的不怎么样,又不是好地段,投资要花大钱,还不一定能回本。”
余岫买这块地的时候很早了,那会儿路家还有厂子,这块地是本来打算迁厂子用的,但后来厂子被路万成败掉,地留下来了,又逢这两年土地价格上涨,那块地才值了点钱。
她觉得,对于关睿这样的人来说,那块地的意义确实不大。
关睿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旁边沙发那边取了自己外套,抖开了往身上套,没回头道:“那块地确实没有多吸引人,一开始是你爸价钱压得低,我叫助理去询价,你爸就过来了一次,和我推销,我说我可以考虑一下,没想到……”
他顿了顿,回头看她,“你爸就和别人说我询价的事,业内投资人会跟风寰亚投资的项目,你爸这个操作,反而将那块地的价格往上哄抬了。”
路南溪呆在原地。
她万万没想到,路万成还有这种骚操作。
业内人跟风看的都是关睿感兴趣的方向,这样一来,就算关睿不买,也保不齐会有其他人买。
“你们父女还挺像,”关睿冷嗤一声,“胆子都挺大,想用我做踏板,不过你爸这个还算是市场的正常操作,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更缺德一点。”
路南溪被这话刺得脸发白,被人拿来跟路万成作比较就算了,居然还说她比路万成更缺德……
她低下头,恨恨道:“你才缺德。”
这句声音很小,关睿眯着眼问:“骂我呢?音量开大点。”
路南溪站起身,讪讪地:“没有。”
她听见脚步声,眼底一暗,抬眼见是男人已经走过来。
他忽然抬手挑起她下巴,她傻了眼。
他捏着她下巴左右转了下,这个本来好像轻佻的动作,被他做出几分看牲口的味道,她不可置信,一下子躲开,“你干嘛!”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往出走,打开门回头看到她还在原地,他眉梢微微挑了下:“还不跟上?”
这是他的地盘,他都要走了,她当然不能厚脸皮呆着,赶紧戴上口罩跟了过去出门。
……
总裁办专属电梯里,关睿直接按了负一层,那里是底下停车场。
路南溪要去按一楼,被男人拦住,“等下你开车,直接去你家。”
她愣了下:“你也去?”
关睿手垂在身侧,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腹轻轻来回捻,她皮肤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上面,他淡淡“嗯”了一声。
“去……做什么?”
“和路万成算账,顺便……”他瞥她一眼,“给你把场子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