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疑问
裴铎想把话直接说清楚,但秦恪就在旁边,甚至还能从电话那头听见他跟别人炫耀着“我孙子就要结婚了”。
他真的生怕老爷子出个什么好歹。
犹豫稍许,他说:“知道了。”
裴铎在办公室门口坐了很长时间,将手机转在手心把玩,第一次意识到在现代社会没有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还真挺麻烦。
他想是否该去盛笳的宿舍楼下等她,但又似乎忒浪费时间而且毫无必要。
他点开联系人,给时易发了条消息:【出来打球】。
裴铎心里憋得慌,一场球打得乱七八糟,回家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梦里似乎有个女的披头散发地追着自己跑,追上了就一通拳打脚踢,裴铎好不容易牵制住她的双手,又听她大喊大叫地骂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他睁开双眼,按着自己出汗的额角,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还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
裴铎半晌躺着没动,等双眼习惯了没有亮光的卧室,他慢慢清晰地回忆起方才在梦中那女人的眼睛。
很明亮,很愤怒。
是盛笳的。
他此刻对盛笳的态度很奇怪。一方面认为是自己拖她下水,她很无辜,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另一方面又不太理解她既然平时见到自己连个笑脸也没有,为何要答应这场荒唐的婚姻。若她当初干脆利索地拒绝或是直接给自己一个巴掌,那现在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裴铎思索着,从抽屉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待抽完,他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
当初提出问题的是自己,现在责怪人家答应的还是自己。
确实有点儿混蛋了。
他把烟灭掉,低头笑了笑。
觉得自己大约是被婚姻折磨得快要超脱,不然也不可能学会站在盛笳的立场思考问题。
他拽了一下自己的睡裤,扭头看向电子时钟,发现原来已经早上五点多了。
他浑身疲惫,且汗津津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精神奕奕昂头挺胸的大兄弟,暗自“我靠”了一声。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
裴铎重新咬了根烟。
刚才还在梦里和盛笳交锋着,现在就硬成这样醒来,弄得他好像真对自己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图谋不轨似的。
他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见兄弟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干脆站起来去浴室,用凉水解决掉一个正常男人的清晨生理现象。
吃饭时间定在了晚上六点。
裴铎四点半做完手术没事儿干,又不想提前坐在餐厅里,干脆坐在楼道里跟人打游戏。
他其实不沉迷游戏,现在纯属憋屈得没地方去。
所以过程中一言不发。
偶尔路过几个医学生,抱着书本喊他“裴老师好”。
裴铎点头微笑,展露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这人打游戏有碍为人师表,医学生红了脸,羞涩地跑开。
大约二十分钟后,楼下传来说话声。
楼道里凉快,时常有人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裴铎并未在意,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裴医生现在又没有女朋友。”
“不是说之前去相亲了吗?”
“也许没结果了吧,你在医院见过裴医生的女朋友或者未婚妻?”
“没见过,不过裴医生在感情上又不是什么招摇的人,你不是跟他们骨科的护士长姐姐关系不错嘛,问问呀?”
“哎呀,那我也不好意思问这个啊?不过呢,我听说有个北医的医学生挺牛的,她们科室的学姐说裴铎破天荒地要去相亲了,问谁敢去亲自看看人家未婚妻长什么样子,结果人家姑娘二话不说就去了。”
“哇塞,真厉害,肯定心里也喜欢着裴医生吧,所以才不甘心呢?”
裴铎低着头看屏幕,明明人家聊天的对象是自己,但是手下没停,他对别人喜欢自己这件事儿上一向是“随便”的态度。
喜欢就喜欢呗,反正人家那天也没在相亲现场突然出现把自己怎么着了。
互不影响,他也不认识她,挺好。
“那个医学生叫什么呀?哪个科室的,我下个月刚好去北医,有空一定要拜见一下真容。”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姓盛,两个字的名字……哎呀你怎么这么八卦呀?要是每个喜欢裴医生的女孩儿你都看一眼,那你成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了。”
“……”
裴铎的手腕一顿,蓝牙耳机响起队友的惊叫,“我靠,裴爷你他妈在干啥?你咋站这儿让人砍?”
裴铎坐着半天没动,听到楼下那两个小护士推门离开楼道,才道:“网卡,掉线了,我不玩了。”
“这才玩了两局,你着急干嘛去?约妹子啊?”
裴铎慢慢眯起眼睛,试图回忆起那日相亲在咖啡馆有关盛笳的所有记忆。
但他真的差不多忘干净了。
就记得那天她也是来相亲的。
……在门口两人还说话来着,她崴脚了,自己还好心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裴铎想起来了,盛笳当时分明表现得挺抗拒跟自己说话的。
他摸了一下兜,发现自己没带烟。
手里已经屏幕暗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秦斯发来消息,告诉他不许迟到,至少提前二十分钟到。
裴铎觉得自己要去参加的是鸿门宴,可是快要开席了,他还没有搞清楚扮演项羽的究竟是秦斯还是盛笳。
去年秋天认识盛笳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自己也是朔城一中的,盛语是她亲姐姐。
裴铎没觉得自己在高中的时候记得盛语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妹妹,也似乎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盛笳。
他确信自己好像确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个昨天差点要跟自己领结婚证的女人。
他站起身,往车库走去。
裴铎没有迟到,可依旧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进门的时候,里面的几人已经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只有盛笳的笑容像是粘在脸上似的。
她坐在她母亲的左侧,看上去面对一众长辈的时候有些拘谨。
她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很快挪开目光。
裴铎点头向桌上各人示意问好,秦斯道:“坐笳笳旁边吧,你给她夹菜。”
他保持沉默,扭头在盛笳的脸上停留几秒,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来。
盛笳紧张起来,下意识挺直脊梁。
他刚才的眼神很有深意似的,像是在探究什么,但绝对算不上友善。
盛笳强烈地感受着裴铎在自己身边的存在感,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忽视这种感觉。
她不断麻痹自己,不要在乎他怎么想。
他就是有病。
一顿饭吃得十分混乱。结束时,倒是秦恪格外精神焕发,似乎了却心中一桩大事。
裴铎今天几乎没怎么开口,开车将盛笳的父母送回了酒店。
之后,车上就剩下他们二人。
“回宿舍?”
“嗯。”
盛笳点头,然后偏过脑袋,好像被车窗外的什么吸引着。
裴铎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车内的温度陡冷。
盛笳心烦意乱,她不觉得两人上次分别前吵了架。
她是个特别敏感的人,尤其在面对他的时候。
裴铎今天的态度跟之前很不一样。
他以前更多的是不在乎,但今天却是“你别跟我讲话”的意味。
盛笳不想让裴铎认为她的父母从朔城来到燕城是为了催促他们快些结婚,更不愿让他在面对自己的父母时觉得不自在。
今天在餐桌上秦斯暗示了很多次,裴铎就像是没听懂似的,始终没有改口,客客气气地把盛跃齐和董韵称作“叔叔阿姨”。
……他应该是不想结这个婚了。
盛笳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她告诫自己不可以在裴铎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软弱的情绪。
这样想着,她板起了脸。
裴铎转弯的时候,侧了一下头,正巧扫到盛笳此刻的神色。
她正紧紧捏着胸前的安全带,坐直身体,满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前面那辆车。
他收回目光,从学校大门口进去,拐到宿舍楼前,再扭头见她还是这幅表情,敲了敲方向盘,“到了。”
盛笳猛然回过神,看了一眼窗外,松开双手,小声道:“谢谢。”
她不再多说什么,解开安全带就要推门离开。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裴铎忽然侧头开口问:“这次户口本带来了?”
盛笳一愣,然后干巴巴地回答:“带来了。”
裴铎右手抬起握住方向盘,又将车窗全部放下来,笑了一下。
盛笳低着头,看得很清楚。他的笑容中隐藏着嘲弄。
她手心发凉,指尖更甚。
裴铎继续低声道:“这次你开心了?”
“……什么?”
“没什么。”他抬抬下巴,“回去吧。”
盛笳此刻不想多看他一眼,转身跑进宿舍楼。
裴铎点了根烟,想起今天秦恪拉着盛笳的手希望他们以后永远幸福美满。
当年秦斯的婚姻是秦恪放任其自由选择,不加过多干涉,但后来事实证明这场婚姻一塌糊涂。秦恪心中愧疚,不敢让外孙也走老路,事事把关。
这些裴铎都很清楚。
但他依旧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境,被关在了笼子里。
他挥挥手,让烟雾散开。
然后拨通了柳浩楠的电话,“出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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