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问题和答案
裴铎的神色很是漫不经心,英俊的面庞甚至染上微醺,让盛笳觉得他更加不正经。
连婚姻大事都能说完就忘。
——他就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盛笳感到羞愤,脸上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她想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显而易见的在乎暴露在裴铎的面前。
裴铎盯着她逐渐快要变得水汪汪的双眼,又觉得好笑又是莫名其妙,“你瞪我干什么?我每天工作多忙你不知道?问过什么我哪儿记得住?”
“……”盛笳很久都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勇气用尽了,像是在那酒中一个个破灭的水晶气泡。
她点点头,“好,那就算了。”
事已至此,她若是还要继续这个话题,那么最后的尊严也将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盛笳转身要离开,很怕眼圈此刻就已经通红。
裴铎却不让。
他突然抬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目光偏移而来,眼神略微带着让人难解的深意。
他的语气还是刚才那样,又似乎带着淡淡的失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吗?”
盛笳想起他穿着校服的样子,但又很快清楚地提醒自己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分享过相同的回忆。
“你当初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甩开他的手,有些愤怒,“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记得。”
裴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手指用劲儿,捏着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温度让盛笳几乎颤抖起来。
她挣扎着,衣料轻轻摩擦间让裴铎有了某种程度的欲望,他忽然将手中的酒杯推远,然后揽住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甚至为了方便说话,还往上提了提。
盛笳小声惊呼,但又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急忙捂住嘴。
裴铎满不在乎,此刻,夜半时分,月光如水,荡漾在玻璃杯中,来看画展的人们浸润其中,皆是薄醉,没有人扭头注意到栏杆角落处的暧昧。
他的气息覆上来,声音有些低,“我那天醉得不厉害,怎么就不记得了?”
盛笳被他搂着,并未因为这个而更加心动,相反地,她觉得裴铎的确像是个“片叶不沾身”的高手。
一瞬间,她突然很恨他。
恨他的玩味态度。
盛笳握着拳头,狠狠抵着裴铎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开,“你就是什么都不记得!”
“行。”裴铎偏偏不依,好像是故意恶心她似的,手臂收紧,又将她往上颠了颠,随后动作就像是情人般亲昵,把她的手指从双唇前一个个掰开。他笑了一下,“你到底要问我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不问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
盛笳感觉到裴铎手掌覆盖的皮肤在变得灼热。
她抗拒与他靠得这么近,这样会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可是他一直圈着她。
盛笳此刻被迫踮着脚尖。
裴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鼻尖上微微的薄汗,两人的双唇也只有一掌之隔。
他轻轻低头,就能一亲芳泽。
可他没有。
“忘了但我现在认真听着,也不行吗?”
裴铎几乎在用耳语说话,给盛笳一种他在哄着自己的错觉。
她的双腿快要没劲儿,软了下来,便不由自主地让上半身靠在他的小臂上。
原本充满愠色的面庞就这么动容了。
裴铎的桃花眼细细描绘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他突然笑了,“不生气了?那说吧,我这次一定不忘。”
盛笳松开拳头,不推他了。
她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与他有关的学生时代。
高一的某一个初夏的下午,她还是个孤僻的文艺少女,厌恶吵闹的自习课,独自溜出教室,去图书馆借了本书,然后跑到操场看台背面的阴凉处躲太阳。
一个女生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裴铎,我喜欢你。”
听到心心念念的名字,盛笳一顿,寻着声音的方向,有些僵硬地回头。表白的女生对着她,所以她只能隔着树杈隐隐绰绰地看到穿着白T恤的裴铎的背影。
他声音含糊,“谢谢你啊。”
“……”
女生伸出手,“那你把这个收下呀?”
盛笳看到了。
那是一封情书。
可惜裴铎没有接过,他只是拍了拍手中的篮球,然后把掌心一摊,听上去特别真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来这儿捡球的,手脏,别把你这东西也弄脏了。”
说完,他长腿一迈,便毫无负担地离开了。
那女孩儿的手还在半空中停留。
白色信封上的桃心在阳光上红得刺眼。
像是碎成稀巴烂,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心脏。
暗恋裴铎并不容易。
他毫不在乎,从不用心,又太过完美。
于是每个喜欢他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徘徊都像是在一场盛大无缺的交响乐中突兀地按下不和谐的音符。
他有着让人无比自卑的魔力。
盛笳站起身,想走。
但那女孩儿突然扭头,看见了她。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听的。”
女孩儿往她那边走了两步,摇摇头,“没关系——你说他会记得我吗?”
“啊?”盛笳一愣,然后善良地回答,“应该会的。”
女孩儿露出四颗牙齿,笑得很解脱,她说:“你真好。我知道他不会记得我的,但我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就舒服多了,他拒绝我,可我也会慢慢一点点忘记他。你说对吗?”
很久之后,盛笳点点头。
那一刻,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羡慕她。
“我也想一点点忘记他。”
二十五岁的盛笳告诉自己。
问出口又能如何,或许她更幸运。
幸运地真的可以在裴铎的记忆深处留下一个淡淡的记忆。
说出来,被他拒绝,被他嘲笑,然后再也不见他。
跳动的心脏再也不会因他的出现或是不出现而收到折磨。
盛笳也笑了。
她抬起头,明媚皓齿映在月光下。
“我问你,你上次在医院说结婚的事情,还作数吗?”
裴铎的睫毛半遮半掩在瞳孔之上。
盛笳轻轻地数着。
他沉默了整整十秒,然后说:“你的意思是,你把我跟别人结束了比较,最后是我胜出了呗?盛笳,你为什么就觉得我还在等着你的答案呢?”
这是他今晚开口时第一次带着情绪。
盛笳从不自作多情,她并未奢求这是裴铎在吃醋。
他不过是觉得可笑,可笑竟然还真有人将他作为多选题其中的一个备选答案。
但他从来都不知道,在盛笳的心里,他是理科试卷上很难解答的最后一道大题。在答题纸上绞尽脑汁写上所有与之相关的物理公式,也得不到正确答案。
她在结束时能拥有的只有一团糟的试卷,一个无情的错叉和一段荒废的青春。
“我没有把你跟别人比较。”
这是实话,盛笳无需任何地修饰,也能让裴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真诚。
“现在是我在等着你的答案。你如果不想回答了,那就算了。”
她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说,竟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
裴铎垂下眸,这下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她今晚穿的裙子。
牛仔裙,并未其他花样,却比上次酒吧门口轻轻飘过的那条绿裙顺眼多了。
相亲穿得那么艳丽,他怀疑她审美真的有毛病。
裴铎把右手插兜里,懒懒散散地靠在栏杆边,往露台下面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下周二有空吗?”
“什么?”
“下周二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带上户口本,身份证……还需要什么材料自己查。不许迟到。”
说完,他扭头就走了。
盛笳一个人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她双脚动不了,像是曾经有一次她走在他的身后将他手中掉落的试卷捡起来,看着阳光亲吻在他的眉宇间。
她有几分愣怔。
他当时笑着接过,“谢谢啊,学妹。”
盛笳扭头,看着他未喝完的那杯酒。
月牙微移,将暗紫色的天空映成了朦胧的轻薄感,落在酒杯中。
香槟晕着诱惑的透明。已经消失的气泡在盛笳的心里慢慢旋转,腾起,在她的心尖起舞。
她觉得又疼又痒,分不清自己是快乐更多,还是悲哀更多。
这样婚姻的开始并不是好兆头。
但她依旧想要紧紧抓在手里。
可她本就是走在大漠中寻求生机的人,或是在炙热的黄沙深处口渴而亡,或是侥幸地真的寻找到通往绿洲的道路。
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她忽然抓起裴铎的那杯酒,仰头喝尽。
然后抬起头,盯着一片最不起眼的云,许久之后,默默地道:“盛语,我要嫁给裴铎了,我的姐姐呀,你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呢?”
盛笳忽然鼻子泛酸,她小跑几步,离开展厅,在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她轻轻地跳下去,闭上双眼,想起当年盛语躺在她的旁边,浅笑着小声说:“盛笳,你说,我要是真的能跟裴铎在一起,是不是也很好呢?”
“不好,姐姐。”
盛笳开口,回答那个多年前的问题。
那段声音渐渐散去,她睁开双眼,流淌的霓虹灯光就在眼前。
盛笳大步往前走去,让喧闹充斥在耳朵中,将盛语暂时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