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
看见陈爝放下手中那几页手记,我忙问道。
他面无表情,只是感叹道:“我的看法吗?真像在读一部惊险小说。”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距离唐薇失踪已经有两天了,两天前,我突然从一只鸽子那儿拿到了这些奇怪的手记,开始读起来。起初,我并没有在意,认为可能是哪个精神病患者的呓语,可是越读下去,越觉得不对劲。
手记里的失忆女人,竟然自称唐薇。
如果被关押在镜狱岛的女人是真正的唐薇,那么,这和我的推理几乎一样!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所谓的“唐薇”,其实是个冒牌货。正牌唐薇因为某些事情,被这所医院的工作人员囚禁了起来。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了——我和陈爝必须救出真唐薇。但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假唐薇要躲着我们呢?其动机,我实在无法知晓。难道她有预感,这个谎言会被我们戳破吗?
我把我的想法整理了一下,然后讲给陈爝听。我觉得真唐薇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我们必须立刻展开救援行动,刻不容缓。当然,一切都要秘密进行,不能让南溟精神病院的人察觉到我们的意图。徐鹏云凶杀案的调查可以先暂缓。陈爝听完我的阐述,笑着点头,然后回应道:“韩晋,你的思路很清楚,想法也够完善。计划呢?有没有周密的营救计划?”
听陈爝这么说,我更来劲了,拿出记事本,把自己之前构思的计划详细地说了一遍。
目前为止,医院方面应该还没有起疑心,他们认为唐薇被囚禁的事情我们还蒙在鼓里。这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们可以假装以调查谋杀案为名,伺机潜入病房。根据手记中的描述,找到真唐薇的病房并非难事。我们可以让梁护士帮忙,替我们把她带出来,立刻报警。只要找到这个唐薇,而且证明手记中的一切属实,我们就能报警。
陈爝鼓掌道:“不错啊,我感觉自己在和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聊天呢!战略部署得很有想法,如果我们是在演电影,这次行动我一定有信心。”
就算我再笨,也能听出陈爝是在嘲讽我。把我和007比,这句话就是带有恶意的。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任由他们欺负一个女孩?”我恼怒道。
“不是。”
“那你为什么坐在这儿一动不动,一点建议也不给?这两天你都做了什么?自从我们去探访过朱凯的房间后,你就一直待在员工宿舍,连门都懒得出,打饭也让我去。做这些事情也就罢了,可是关键时刻你不能哑火啊!”我对陈爝来到镜狱岛后的表现,十分不满,是以积累了一肚子的火气,一股脑喷发了出来。
陈爝露出了厌烦的神情,用手指着手记,睥睨道:“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这东西?”
我不服道:“怎么没看,读了不下二十遍了!第二封信我也读了十遍不止!图书室的杀人事件后,她就被抓走了,我真搞不懂作为一个男人,你读完这些竟然不担心唐薇的处境?庄严想给她动手术,你也不担心?庄严的手术,很可能毁了她!”
“不会。”陈爝用右手挠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回道。
“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肯告诉我?”我又拿起了那些手记,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不过,再这么读下去,我都可以背诵了。陈爝所看的文字和我是一样的,难道他从手记中察觉到了我没注意的细节?
“韩晋,你好烦啊。”陈爝用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呢。”
“你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烦你,好不好?”
“就算你对我死缠烂打也没用。你了解我,没把握的话我是不会说的。”
“可恶,说一下又不会死!那我问你,你只要回答是不是就行了。”
“你真的好烦。”
“镜狱岛确实有问题,对吧?”
“是。”
“唐薇确实有危险,是不是?”
陈爝歪着头想了片刻,才道:“也可以这么说。”
“你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了,是吧?”
“不,完全没有头绪。”
“可是你之前却说……”
“我说的是杀人手法啦。”陈爝鄙视道,“韩晋,你英文不好,没想到中文更差,理解能力零分。我为你的小学老师感到羞耻。”
“别扯开话题,我的问题还没有完呢!”我不依不饶地说,“徐鹏云的密室杀人事件和朱凯的无足迹杀人事件,凶手所用的手法你都知道了吗?能不能透露一点,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我实在好奇,这两起杀人案如此离奇,凶手到底用了什么魔法才能办到?”
“我不行了。”
“什么?你怎么了?”
“我们必须分开一下,韩晋,你可以继续你的越狱计划。”陈爝说着,披上了他的大衣,“我则去调查一些事情。如果顺利的话,立刻就可以推理出凶手的身份。现在公式都已经准备好了,数字知道后,剩下的就是运算。”
“你去哪里调查?”
“时间……”
“啊?你说什么?”我不明白陈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很快,这里的一切都会解决的。”
陈爝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员工宿舍。
我一个人呆坐了片刻,百无聊赖,决定出去走走。我不知道陈爝会去哪里,但是我确定,无论他在医院的哪个角落,警卫们一定时刻在他身边,监视着他。齐磊看上去很不友好,特别对外来人员更是如此。可是,谢力被杀这种大事,他竟然瞒着我和陈爝,这足以让我相信,他对我们还抱有怀疑。另外,陈爝的举动也很奇怪。唐薇消失后,他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关心,反倒是更轻松了,还一直和我说,唐薇会自己回来的。
真是一群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
“你这么早就出来散步啊?”
我转过头,看见梁梦佳正站在我身后。
“是啊,你也这么早。”嘴上这么说,我都不知道现在几点。
“废话,这是我的工作。”说着她举起手中的药瓶,在我面前晃了晃。
“确……确实是废话。对了,你要去哪里,不如我陪你去吧?”
“好啊,我去医院大楼。”
梁梦佳迈开步子朝前走去,我赶紧跟上。
“你们还挺辛苦的,这么早起床工作,晚上又忙到这么晚。”
“其实还行啦,我们中午有休息啊,而且年假时间还挺长的。”
“对了,我想问梁小姐一件事……”
“哎哟,你别叫我梁小姐,听上去好奇怪。你叫我佳佳,我朋友都这么喊。”
“佳……佳?”
“这样不是挺好吗?朋友间就应该这样!”
“朋友……”
“怎么了?韩晋不想和我做朋友吗?”梁梦佳瞪大她的双眼,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摆了摆手,笑着说:“没有,能和你做朋友,我当然高兴啦!”
“那就好!对了,你刚才说想问我一件事,是什么事啊?”
我们俩并排走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到底要不要问?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我偷偷瞥了一眼梁梦佳。不行,实在太漂亮了,她的样子我好喜欢。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我喜欢她?说出去,她会嘲笑我吗?还是像祝丽欣那样,跟我说“韩晋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再当好人!
“你没事吧?”梁梦佳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糟糕,心跳得更厉害了!
“哇,韩晋,你在发烧啊!怎么脸这么烫?”梁梦佳蹙眉道,“不行,我给你去病房拿退烧药好不好?”
“真的不用,我只是,只是想问你个问题。”我不敢去看她的大眼睛。
梁梦佳看我的样子不对劲,支支吾吾地说:“难道……”
“啊?”我紧张起来,难道她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下更丢脸了,还没表白就被拒绝。
“难道你想问我借钱?”
“什么?”我差点儿晕过去,“不,完全不是!”
“没关系,韩晋,我们都是朋友了。你说你要借多少?我能帮你一定帮!”
我双手一把抓紧梁梦佳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梁梦佳,我不是问你借钱,虽然难以开口,但是,我还是决定说出来!我想问你的是,你有没有男……”
“妈妈!”
此时,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看上去三四岁的样子。
“妈妈?”我看着梁梦佳的脸,又看了看那个小男孩,“你是他妈妈?”
梁梦佳露出一个很温馨的笑容:“是啊,我儿子文文,可爱吧?”说完,便蹲下抚摸着男孩的小脑袋。从她所流露出那关切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真的是她儿子。
“叫叔叔好。”梁梦佳让他儿子喊我。
“臭乌龟。”小男孩撇了撇嘴。
“文文乖。”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一定比哭还难看,“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我此刻的心,几乎是崩溃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凶手把我杀了。为什么每次,每次,每次我都会遇上这种脱线的事情?我想哭,我想死,反正我不想活了。
“对了,韩晋,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那么神秘兮兮的,你想问什么呀?”送走她的儿子,梁梦佳又问我。
“哦,没事,我就是想问……想问一下……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陈爝吩咐的我事情还没做完呢!完了完了,我必须先回宿舍了。”慌忙之中,我随便找了个托词,想尽早离开这个伤心地。
“那好,你先去忙吧!”梁梦佳笑着说。
我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里,回到了员工宿舍。
幸好这件事没有被陈爝知道,不然够他笑一年。不对,或许那家伙早就知道,所以才鼓励我去追求梁梦佳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陈爝对着我讥笑的样子,没错,这个浑蛋百分之百知道梁梦佳已婚的事实,才故意怂恿我的!太可恶了,我要把陈爝碎尸万段!
正当我怒不可遏,想找东西发泄时,看见了桌上有一张纸条。明显是陈爝的笔迹,是留给我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快逃!
陈爝去了哪里?为什么他留下这样的字条给我?
即使站在房间里,背脊也生出一股凉意。不会连陈爝都被他们抓走了吧?可是,他又是怎么留下字条的呢?不行,好多问题在脑中旋转,理也理不清楚。既然陈爝让我逃,我就先离开这里吧。在医院里有太多眼线,我要想办法离开医院,躲在某处,等待救援。
这家精神病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来不及收拾衣物了,我把字条撕了,丢在垃圾桶里,然后披上外套。屋外寒风凛冽,我缩紧了脖子,把下巴埋入衣领中,就这样低着头,快步朝大楼外走去。运气不错,周围没人注意我。我双腿生风,竟不自觉地小跑起来,脑中净是一些恐怖电影的画面——被警卫抓住,关进病房,永世生存在黑暗的囚牢之中,就像寄信给我的唐薇那样。对了,不知那个唐薇现在的处境如何。我再也没收到过她的信。
可恶!我的手机没有信号,无法联系岛外的人。
与以往的案件不同,这次事件涉及人员过多,案情也复杂之极,让我无法理解。陈爝一直嘲笑我的智力,或许如此吧,总之我不能理解。我让自己安静,试图分析目前的状况。首先,这所医院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将真唐薇囚禁起来,并用某种方式使她失忆。其次,他们曾解剖过她,为什么?难道在这个岛上,正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人体实验?
由于职业原因,我曾接触过大量关于人体实验的文献报告。我常常在深夜阅读这些文件,为那些无辜的人们暗自垂泪。在人类的历史上,这种泯灭人性的实验比比皆是,真是触目惊心。且不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与日本军国主义的医生曾用战俘和难民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镜狱岛的情况,不禁让我想起了美国的MK Ultra计划。
说穿了,MK Ultra计划其实是美国中情局一项精神控制研究的代号,简而言之就是企图对人类进行大脑控制,也就是洗脑。这项计划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有许多发表的证据显示,这项计划利用多种药物来控制人的精神状态,妄图改变人类的大脑机能。该实验让妓女、精神病人和普通民众服用LSD(致幻剂),然后观察人们对这种药物产生的反应。其招募实验对象的过程,都是违法的。政府在一些妓院中下套,并在妓院中设置单向镜像摄录那些实验者的情况,以作日后研究所用。直到一九七三年,中情局局长才下令销毁一切关于MK Ultra计划的文件。
这说明,美国政府企图研究的人类大脑控制计划,最后也以失败告终。但是,如果那些人并没有放弃这项计划呢?能有什么人,会比精神病人更容易控制?
如果我把这些猜想告诉陈爝,恐怕他又会嘲笑我是一个幼稚的阴谋论追随者。
“韩先生,您想去哪里?”
我抬起头,五个警卫在我面前一字排开,站在中间的人,是警卫队长齐磊。
“随……随便逛逛……”我不去看他的眼睛。
“真的吗?可是,医院在那边,你再这么走下去,就要离开围墙了。”
“是吗?我对这里不太熟,那我现在回宿舍去。”
我急忙转身,假装原路返回。
“我看是不必了。”齐磊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力量极大,令我动弹不得。
“为……为什么……”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几个来镜狱岛的目的,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调查徐鹏云院长的案子……”
我打断了他:“对不起,齐队长,我听不懂你的话。”
“听不懂没关系。”他说道,“那位唐警官,似乎已经离开这座岛了。”
“你说唐薇离开了?这不可能!”
她如果走了,为什么不对我和陈爝说明?而且,把我和陈爝丢弃在镜狱岛上,她究竟想做什么呢?难道在两天前她就离开这里了吗?太奇怪了。
“你……你怎么知道?”
“镜狱岛有多少船只,我,还是很清楚的。”
他不像在说谎。
“或许是其他人……”
“不可能。镜狱岛有多少人,没人别我更清楚。每天统计病人不算,工作人员我也会留意。岛上少了一艘船,又少了一个人。韩先生,你比我聪明,你能告诉我,这说明什么吗?”
“我不知道。”
“既然是同伴,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还是,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感觉到身上起了一阵寒意。
“没有。”
“你骗不了我。”齐磊扬起眉毛,信心十足地说道。
“我没骗你,没那个必要。”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声音中的异常,齐磊眯起了眼睛,像猫在看老鼠。“别耍花样,你们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都知道。你是记者吧?打算曝光这所精神病院?很可惜你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我们完全按照规矩办事。一切都是按照规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你不明白。”齐磊轻声叹了口气,“我想我只能请你回到你的房间,在你朋友没出现之前,别离开那儿。”
“你们休想软禁我!”
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我瞪了齐磊一眼。
“公事公办,韩先生,看来你不打算配合我们工作,是吗?”
“你们没有这个权利!”我喊得更大声了。
“闭嘴!”
我只觉得脸颊被重击了一下,整个人向右倒下。刹那间,我的大脑是空白的,但意识却很清醒,而且我也知道,自己被齐磊打了一拳。头晕乎乎的,有种想吐的感觉。我刚从地上爬起,又被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我倒下了,脸朝上,我能看见天空的云,能听见四周的哄笑声。
齐磊上前一步,把我从地上揪起来,对着我的耳朵喷着唾沫:“打从你们来这座岛,我就见你不顺眼了。是不是特别喜欢探究别人的隐私?啊?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里,干脆住下得了!永远留在镜狱岛,怎么样?”
“你这个……尚未开化的野蛮人。”我对着他说,“等着下地狱吧……”
“妈的!”他的一只手勒着我的喉咙,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又给了我几下。我的嘴里有血。可能是被他殴打的时候,不小心让牙齿咬到了舌头,也或许是牙齿被打落了,牙龈流出的血。整个口腔充斥着一股生锈的金属味道,是铁锈的味道。
“偷窥者!胆小鬼!废物!”齐磊的脸上罩着一层怒意,口中不停地骂道。
我被他击中腹部,整个人痛得弓起了背。齐磊并不罢休,他又把我按在地上,我的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额头淌下的血液模糊了我的视线,鼻子里也涌出了很多鲜血。我想,我必须反击,不然我会被打死的。可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平日里不多锻炼锻炼,就算不是齐磊的对手,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被人吊打。
“谢力……”我喘了一口气,“他人呢……”
听见我说这个名字,齐磊更恼火了。“这与你无关!”他怒道。
“他死了,你们却试图隐瞒这一切……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浑蛋!”他又说了一遍,打在我身上的拳头更重了。
只有齐磊在教训我,其他警卫并没有动手。他们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拳击比赛。参赛者是拳王泰森和一只会流血的沙包。忽然间,我有种感觉,这一次,我可能不会活着离开这座岛。恐惧缠绕着我,甚至让我产生幻觉。我仿佛听见了陈爝的声音,他让我坚持住,他告诉我,你不会死在这里。
“陈……陈爝一定会揭穿你们……”我喘着气,“等着瞧吧……”
“我让你闭嘴!”
话音刚落,脸颊上又挨了一记重拳。
我四肢拼了命地挣扎,可哪里是这个大块头的对手。胡乱中,我摸索到身边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握在手中。我们两个人在地上扭成一团,我尝试躲避,却一直在被攻击。如果再不反抗,一定会被活活打死。于是,我用颤抖的手,艰难地举起了石块,然后对准齐磊的后脑勺,猛地砸了下去。
“啊!”齐磊摇摇晃晃地朝后退去,双手捂着后脑。这个动作让他大吃一惊。
我勉强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站稳,手里还握着那块石头。
“来啊!”我朝他站立的方向走了两步,虽然我知道一定输,但反击的感觉真棒!
齐磊看了一眼手掌的鲜血,咆哮了一声向我扑来。看来我的反击惹恼他了。不仅是他,另外四个警卫也朝我冲过来。密集的拳头落在了我的脸上、身上、腿上,我除了抱住头,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我被众人团团围住,拳打脚踢。混乱中,我想起了小学五年级时和隔壁班级的同学打架,对方有两个人,我却感觉他们有八个拳头。
“你们在做什么!”
远处跑来一个人,顺着额头留下的血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能看清他身上披着白大褂,应该是这里的医生。
齐磊直起腰,对着那人笑道:“没事,处理一个病人。”
“病人?我看不像啊。”那人走到我边上,我才认出他来。我们曾在监控室见过一面,是吴超。
“真是病人。”齐磊坚持自己的主张。
吴超指着躺在地上的我,大声道:“齐队长,你不要太过分。我吴某虽然不才,但眼睛没瞎!这人分明是三亚市警局派来的顾问。你们好大的胆子,连警察局的人都敢动?不怕被抓去坐牢吗?”
“动了又怎么样?”齐磊逼近吴超,“有谁知道呢?”
“你……”吴超竟顿时语塞。
“吴医生,我劝你别管这件事。对你没好处。”
“别威胁我。”吴超回瞪齐磊,“我有胆来镜狱岛工作,就什么都不怕。”
齐磊突然大笑起来。“你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和我并没有不同。别以为你读过几年书,就能在我面前摆臭架子。我就一句话,今天你够胆把这小子带走,我佩服你。不过,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吴超,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超不理会齐磊的威胁,架起躺在地上的我,朝医院走去。
我们两个走进医院大楼,原本昏暗的走廊此刻更添一份阴气,一眼望去,白天与黑夜无异。也许是受伤太重,我不能说话,身体也仍由吴超摆布。我被他架进了诊疗室,然后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他伸出双手,检查了我的四肢和腹腔,然后对我说道:“有些骨折,但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行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上报给院长,然后让警察来抓他们几个!”
对于镜狱岛的秘密,吴超可能并不知情。可是,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他就一点不怀疑?
吴超从金属柜子里取出几瓶褐色的玻璃罐,然后用棉花棒给我的伤口涂上各种药水。正当他准备取纱布为我包扎时,诊疗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进门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女人,胸口挂着名牌,上面写有“袁晶”二字。
“怎么了?”老女人像是一座雕像,站在门口,看着我和吴超。
“齐磊那个浑蛋,竟然把警方派来的人给打了!从前他教训病人,我就看他不惯!病人怎么可以随意打骂?病人的异常举动都是疾病的症状啊!作为医生,我们要做的是治疗,而不是惩罚!现在是什么年代?治愈精神疾病还靠棍子吗?这是开历史的倒车!”吴超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说道。
老女人走进诊疗室,风轻云淡地说道:“哦?是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打开了金属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只透明的玻璃管。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吴超用纱布在我手肘绕了一圈,然后用贴纸固定。他说:“我知道齐磊是庄严的人,可我不怕他们。庄严那套理论早过时了,袁护士长,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又是淡淡的一句。
“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虽然平时对病人很凶,可我不觉得你是坏人。不过啊,从一个专业心理学家的角度,我认为你的态度还是要改一改……”
吴超忘我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他身后老女人的表情正在起着变化。我能看清她从金属柜子中取出的是一支针筒,她不慌不忙地将玻璃管内的液体吸入针筒。完成一系列动作后,她开始朝吴超和我走来。
我想喊叫,提醒吴超注意背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是没办法,这群人我也不想和他们共事了。明天我打算去和郭院长谈一谈,如果我的医院改革建议他不接受,那我也只有提交离职报告了……咦?韩先生,你的眼睛为什么瞪这么大?”吴超似乎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立刻转过头往后看。
那画面,恐怕会令他终生难忘。
老女人面相狰狞地看着他,扭曲的五官如同夜叉般丑陋,同时,她高举着针筒,朝着吴超的脖子猛地刺了下去!
“啊——”
吴超一把推开老女人,然后朝门口逃去。此时,针筒前端的钢针还插在他的脖子上,晃晃荡荡。他没走多远,脚步就开始凌乱起来,身体也开始左右摇摆。不到三十秒,只听扑通一声,他就倒在了地上。
老女人被他推了一把,只是踉跄一下。眼见奇袭吴超成功,她把视线投向了我。
如同恶鬼一般的眼神。
同样地,她又取出了一支针筒,开始往里面注入各种不明的药物。
恐惧到了极点,我除了睁大双眼,什么都干不了。也许是因为害怕,喉咙里还发出了嘶嘶的声音。老护士长走到我面前,把针筒的针尖朝上,轻推圆筒,我能看见淡黄色的液体在槽内因受到挤压而从针尖喷出的情景。
我直冒冷汗,眼睛死死盯着针尖。
她举起我的右手,把我的袖口推至肘部,然后对准我的静脉,把针尖挑入皮肤。
一阵刺痛!
针尖狠狠地插入皮肉!
她开始推动圆筒,速度很慢。不过,她对我使用的药物,似乎和吴超的有些不同。
“放开我……”我终于能说话了,只是声音极其微弱。
“我是在救你。”她说。
我想骂人,可喉咙又像是被木塞堵住般,说不出话。
浑身好痛,骨头像是要散架。我动不了。我想说话,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痛觉慢慢消失了,与此同时,我也失去了意识。
左右摇晃。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水桶,被人晃来晃去。时间停止了,至少对我来说。因为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身体被推来推去,忽左忽右。这让我感到恶心想吐。我试着放慢自己的呼吸,让头脑冷静片刻。当觉得内心已经能够平静下来时,我问自己,这是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像个钟摆一样,来回荡漾呢?
是我错了。这种触感我怎么会忘记?我的双手张开,被人架住了。
想睁开双眼,却只能撑开一条缝隙。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走廊,这景象像是在哪里见过。
走廊很深,似乎无边无际,左右两边各有好几扇和我刚才房间相若、锈迹斑斑的铁门。我无意间注意到,水泥地上附着不少黑色的血痕,也许是时间太久,它们早已和地面融为一体。我抬起头,看见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块金属板,上面写着“病房A区”。走廊的尽头,立着一座石像。那是一座用布条蒙住眼睛的女人雕像,背上有着一对翅膀,如同天使一般;左手握着一把匕首,右手持盾,动作仿佛随时会对敌人发起进攻。
对,就是哪里见过,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石雕左侧的房间。
为什么我脑子里会跳出这句话?
左右摇晃。
两边各有一名警卫架着我,我双腿无力地垂下,鞋尖拖着水泥地板,因为摩擦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可警卫毫不在意,扛着我朝前走。眼看就要撞上那座雕像,他们转了个弯,把我丢进了雕像左边的病房。然后眶嘡一声关上铁门。
我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像一具尸体般躺在地上,视线只有一条缝隙。
嗒、嗒、嗒、嗒、嗒。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恢复了寂静。眼皮开始沉重。我不想睡,可那股力量太强大了,我抵御不了。我勉强转动脖子,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朝窗户的方向投射过去。我看见了一只鸽子,站在铁栏杆的中央。对天发誓,绝对不是幻觉,那是一只鸽子,一只我曾经见过两次的鸽子,一只堂吉诃德把它唤作“桑丘”的鸽子。
又来送信吗?唐薇还活着吗?
继续昏睡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人在昏迷时,对于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我的思维、判断、言语、记忆以及对周围事物的反应能力完全丧失。简而言之,和尸体没有两样。如果永远不会醒,那我就是真正的尸体了。
——无聊的笑话。
我毫不费力地睁开了双眼,环视整个房间。
这是个窄小的房间,门是用整块钢板制成,看上去特别坚固。右边是一整面墙,房间里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和用水泥板隔开的马桶。马桶前方有个金属台盆,可以用来洗漱。房间中央还设有一张桌子和椅子,桌脚都被钉死,在这间屋子里,无法移动任何东西。好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毫无疑问,这一定就是南溟精神病院的病房了。齐磊没有食言,他把我丢进了精神病院,让我烂在这里。我的直觉告诉我,齐磊这次的行动,郭宗义一定知道。此刻,恐怕他正全岛搜索失踪的陈爝,想把他抓起来吧。
我想起身,可刚用手支撑住身体,腰部就传来一阵剧痛。我怀疑我受了严重的内伤。
动作要轻要慢,才能避免突如其来的疼痛。
光是从地上爬到床上,就花了我五六分钟。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接下去他们会对我做什么?像电影中演的那样,把我逼疯吗?说不清。但是从唐薇的手记中陈述的事实来看,如果有人想让你在精神病院发疯,简直易如反掌。他们可以从精神上和药物上给你双重打击。就算我的毅力足够坚定,精力足够强壮,可他们若是把药物混入食物中,我也是无法防备的。绝食的话,过不了几天我就会饿死。
不过,我倒不认为他们会这么快行动。那个冒牌唐薇失踪好几天了,陈爝此刻也不知去向,在没有把他们两个丢进囚室前,应该不会对我下毒手。当然,这是我给自己的安慰剂,事情会如何发展,只有上帝才知道。孱弱如我,只有等待的份儿。事实已经证明,我的反抗只会激起他们的愤怒,引来更猛烈的报复行为。我伸手摸了摸下颚,隆起一大块,肿得很厉害,火辣辣地痛。我现在的尊容,估计连我父母都认不出了,感觉整张脸比从前大了三倍。
不知道陈爝此刻在做什么。他留下那张字条,人就消失了,是去救唐薇了吗?很有可能,他总是这样,说的和做的完全相悖。难道聪明人就喜欢说反话?总之,我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性格,我也真是佩服自己,能和这种怪人保持一年多的友谊。
漫长的等待。我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等等!
突然,我的脑海中涌入了许多字眼:蒙面的天使雕像、固定住的桌椅、左侧的房间、无边无际的漆黑走廊、A区病房……每个文字都从我的眼前闪过,接着就消失了。对,是文字,不是图像,我对这一切的记忆是关于文字的。这就是所谓的醍醐灌顶吧!我都明白了!我所处的病房,不正是唐薇在手记中所描述的病房吗?
手记曾记录护士长袁晶领着唐薇,初次(失忆后)来到的病房,不就是这里吗!整座镜狱岛,只有一栋病房大楼,也只有一个区域是A区,A区尽头的雕像左侧,就是我被关押的地方!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兴奋了,心跳加速,疼痛感似乎也有所缓解。因为我看见了希望。这群笨蛋警卫,一定忘记了这间病房可以直通暗道,才把我关押至此。他们太疏忽了,竟然犯了这种错误。哈哈,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我战战兢兢地下床,然后蹲下身子,双手握住支撑床架的柱子。
只需要旋转,暗门就会打开。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手臂传来刺痛,是刚才受伤的地方。但我并不在意。
一、二、三……
开始旋转。
可是——
床下部的支撑柱纹丝不动。
起初我想,也许是因为受伤,所以手臂的力量有所减弱。我抖擞精神,双手上下紧紧握住柱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旋转。掌心传来疼痛的感觉,我没有放弃,力道不减,疼痛感也随之越来越强。也许是用力过度,手掌的皮肤开裂了,皮肤已经受损,可是柱子还是没有动。我原本满满的信心开始沉了下去。
怎么可能?手记中明明清晰地记载,这里有暗门的。
我不甘心。于是,我钻入床底,不按照手记的指示,将床下的四根支撑柱都试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一根柱子是可以旋转的。我用拳头敲打床下方的水泥地,传来的是沉闷厚实的回音,不像有暗门的样子。我没有从床下出来,就这么保持这个姿势,开始回忆手记的内容。虽然我不聪明,可也不至于无中生有。这一切确实是唐薇的亲身经历,并用笔记录下来的……不对,警卫们追击唐薇的时候,他们已经发现暗门了。
会不会,暗道被发现之后,就让医院给堵上了?
可是,地上没有任何痕迹啊?在短短两天之内,完成这一切,可能吗?
或者说,一切都是假的?
手记是假的?
是啊,我怎么没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
这时我突然间明白过来,恍然大悟。
如果这几篇手记是假的,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谢力根本没有死,被囚禁在精神病院也是荒唐的。没错,如果一切都是场闹剧,恶作剧,就都能解释了!不,还有一个问题,写这篇手记的人是谁?假设所有的文字都是假象,那么,始作俑者的目的是什么?一个玩笑?不可能。正如陈爝所言,任何看似反常的行为都有其最终的动机。有些动机藏得深,所以很难被人们发觉,但如果仔细揣测一番,未必不能窥其堂奥。
完全不行,我的大脑运转速度太慢了。
“可恶啊!”
我冲着天花板大喊,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
——呵呵呵。
有人在笑。这,这是陈爝的声音。
“呵呵呵。”
更清晰了。我仿佛能看到他那不可一世的表情。
“你还是那么蠢啊,是不是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所以自暴自弃了?”
“陈爝,是你吗?喂,你到底在哪里?”我环视周围,没有人影。可是声音却离我很近,难道是他的灵魂?
“真是笨蛋,我在你隔壁呢!”
确实,声音从墙壁中渗透出来。真的是陈爝。
“你是来救我的吗?”我说,“对了,你去了哪里,怎么半天见不到人影?”
沉默片刻,陈爝才道:“我去确认了一些事情。”
我迫不及待地问:“发生在岛上的杀人事件,凶手是谁,你都知道了吗?”
“韩晋,所有的一切。”陈爝提高了音量,“我都知道了。”
“真的吗?太好了!”
“是啊,如果我没被抓住的话,真是太好了。”
“等等,你说什么?你……你被他们抓住了?难不成你现在也被关在病房里?”我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然我怎么会和你说话?你不大喊大叫,我也不会知道,你在我隔壁病房啊。”
陈爝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不像是要大难临头的样子。
“那怎么办?”
“你问我,我去问谁?”
他的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体内所有的正能量都消失了。
“你不会在哭吧?”隔着一堵墙,我也能感觉到他正在偷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啦!韩晋,我们会出去的,你别着急。”
“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无法再等下去,耐心和信念正在慢慢耗尽。现在想来,或许我有幽闭恐惧症也说不定。总之,关在病房的分分秒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我觉得陈爝欲言又止,在隐瞒某些事情。
“能不能告诉我,凶手是谁?”
咔嚓,咔嚓——
病房那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推开。
“韩先生,就让我来告诉你凶手是谁吧。”进屋的人,是南溟精神病院的院长,郭宗义。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凶手,就是你。”
“郭院长,难道你想诬陷我?”
很奇怪,这次我没有恐慌,反而很镇定。也可能是因为这种情况早晚会发生,从我被丢进病房的时候开始,我就有了准备。
郭宗义似乎有些惊讶,说道:“不,我从不诬陷任何人。但是自从你们来了之后,凶杀案就发生了。”
“你想怎么样?”我紧紧握住了双拳。
郭宗义眯起了眼睛。“我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起初我奉你们为上宾,并且全力协助你们调查徐鹏云的案子。”说到这里,他笑了,“可是,之后我却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韩先生,你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我不知道。”
“三亚市公安局根本没有派遣过任何刑警来镜狱岛。也就是说,徐鹏云的案子在警局已经结案了。可是有人似乎借着这个幌子,偷偷潜入我的医院,进行违法的调查活动。”
不用他再说什么,我都明白了。齐磊之所以敢这样对我,全是郭宗义授意。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底细。那个唐薇是冒牌货,真正的唐薇被他们囚禁,而且我们这次登岛调查的行为,也是非法的。
“那又怎么样?因为我们撒谎,所以你就非法拘禁我们?”我挺直了胸膛,在气势上不能示弱。
“当然不是。韩先生,看来你又误会我了。”郭宗义耸了耸肩,接着低声说道,“我把你们关起来,是为了我的病人的人身安全着想。你们已经杀死一个病患了,谁都保不准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朱凯,是不是?将杀人者关进囚笼,这是理所当然的。”
“朱凯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就是你的那两位朋友。总之就是你们干的。”郭宗义意味深长地说。
我脑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你没有证据。”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发凉,并且有些颤抖。
“证据?”郭宗义露出了令人作呕的微笑,“在镜狱岛,我说的话,就是证据。”
这时恐惧涌了过来。果然如此,我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郭宗义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配合我,好好接受治疗,或者反抗我,被迫接受治疗。我有大把的精神分析师可以证明,你们的大脑出了些问题,并且,你们的所作所为非常危险,需要留下来。相信我,不会有意外,没人会看出问题,你们的家人也找不到你们。”
跟我们一起登岛的唐薇,难道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陷阱吗?
“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我愤怒道。
“你太抬举我了。一手遮天?我当然不行,不过,如果对象换成这座岛的话,可就难说了。”他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
可是,郭宗义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很久。
“哈哈哈,郭院长,你还真是幽默呢!”隔壁传来了陈爝的声音,“你看你,都把我们的韩先生吓成什么样了?”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郭宗义的语气有些不悦。
“难道不是吗?”
“陈爝,我还挺佩服你的。死到临头,你还能笑出声来,勇气可嘉。”郭宗义冷冷说道。
“别夸我,承受不起。我和韩先生一样,是个胆小鬼!”陈爝说,“我之所以还能笑,是因为,死到临头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许什么。但是,我觉得这次陈爝没有胡说八道。
“抱歉,我没空陪你们两个闲聊了。”郭宗义的脸色很难看,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陈爝的关系。难道他也有与我同样的感受?
“院长留步。”陈爝还是不依不饶。
郭宗义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身:“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你听。”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像是风的声音,侧耳细听,却又不像。那声响离我们越来越近,仿佛十几台割草器同时启动,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是直升机?”我说,“陈爝,这是直升机的声音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狂跳着,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为什么陈爝如此镇定?答案已经揭晓。
郭宗义面色铁青,看上去非常震惊。
“很抱歉,虽然这句话会伤害到你,但我必须说出来。郭院长,警察来了,你的游戏也该结束了。”陈爝声音很平静。
一阵沉默。时间仿佛静止了。
“什么游戏,我听不懂……”郭宗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对了,怕你误会,我再补充一句。警察兵分两路来镜狱岛,为的并不仅仅是发生在岛上的三起凶杀案,而是另一件事。”陈爝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
郭宗义呆住了,接着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挨了一拳。
“不需要我明说了吧?”
“可恶……”郭宗义面色通红,露出暴怒的眼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把她放回去呢?”
陈爝在说谁?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你要毁了我,是吗?”郭宗义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们已经丧失了人性。”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陈爝偷偷调查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想要一个答案,是吗?”
“没错。”
“这座岛的秘密,你几时发现的?”郭宗义那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挤成一团,远远看去,像一块干涸的抹布。
“很早就怀疑了,不过我不敢相信。直到证据充分……”
郭宗义打断了陈爝的话,说道:“很神奇吧?”
“确实,真是异想天开的诡计。”
“唉,可惜还是被你看穿了。”郭宗义悲伤地摇着头,“真是不甘心。”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了半分钟,四五个荷枪实弹的蒙面特警冲进病房,把郭宗义按倒在地。我哪里见过这阵势,当场惊呆了。然而,更令我震惊的事还在后面。其中一位特警,竟然拿他手中的CF9MM冲锋枪对准了我。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让我瞠目结舌。我如同一块木头似的站立在那里,浑身像被冻结般,只是愣着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特警。
——这是什么情况?
——我会被杀死吗?
全身麻木,完全无法动弹。
枪口抵住我的额头,随时可以把我的后脑勺打飞!
——韩先生,凶手就是你。
我耳边响起了郭宗义对我说的那句话。这个特警,待会儿会不会说出同样的话,然后一枪把我的脑袋打飞?
谁知,那特警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还看不出我是谁啊?”
声音好耳熟。
特警摘下面罩,是唐薇的脸。确切地说,是冒牌唐薇的脸。
“你……你是唐薇……”我瞪大了双眼。
“韩晋,用不用这么惊讶啊,我又不是鬼!要不是我,你和陈爝早就被改造成精神病啦!还不快点感谢我?”唐薇嗔怒道。
“不对,不对,都乱了!”我用拳头敲了敲脑袋,“写手记的那个人是唐薇,你是谁?你怎么也是警察?究竟怎么回事?你真的是唐薇吗?”
“喂,你脑子不会已经坏了吧?”唐薇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如果她是唐薇,那写手记的那个人是谁?手记果然是假的吗?可是我亲眼见过那只被称为“桑丘”的鸽子啊!这又怎么解释呢?不行,我感觉越来越焦虑,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世界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韩晋,不要怀疑,她就是唐薇。如假包换。”
陈爝一边拍打黑色风衣上的尘土,一边快步朝我们走来。
“可是,我们收到的手记……”
“那也是唐薇。”陈爝面带笑意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真的糊涂了。”
“等回到上海,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你。”陈爝环视这间病房,接着深深叹了口气,“但在此之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接下来的两天,陈爝和唐薇纷纷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我则被安排在员工宿舍,发呆度日。镜狱岛发生的事情牵连很广,直到我和陈爝离岛,收尾工作也才刚刚开了个头。临走那天,唐薇到泊船处来送行。
也许是天公作美,这几天都没有下雨,天气晴朗。
“陈教授,这次多亏了你,真是感激不尽!”唐薇说,“还有韩先生,这么些天难为你了,还连累你受了伤。”说完,她还朝我们鞠躬。
“别客气,正好出来散散心嘛!”我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吗?你没生我气?”
“奇怪,我干吗要生你的气啊?我们既然是朋友了,就别这么拘束!”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以后可以常联系嘛!”
“陈教授,真的可以吗?”唐薇激动地看着陈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对,有阴谋。”陈爝微微皱眉,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不愧是名侦探!哈哈,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直说啦。昨天我已经打报告给领导,申请调到上海,以后我们可能要经常见面啦!”唐薇拍了拍陈爝的肩膀,高兴地说。
陈爝立刻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看来他和唐薇的缘分,才刚刚开始呢。
告别了众位前来送行的人,我和陈爝坐上了船,向海南岛出发。
晴空万里。真是奇怪,连来时见到的乌鸦都不见了。镜狱岛原来不是黑色的,在阳光照射下的这座浮在海面上的岛屿,是浅灰色的。
船开出去之后,我转过身子,回望那座岛屿。
海风吹在我的脸上,没有一丝寒意。船周围激起的浪花,把滴滴水珠溅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突然间,我的胸口有一股莫名的感动。我不知道那算是什么感情,面对这样一座特别的岛,或者说,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岛屿,我突然想大哭一场。
我不由自主地高举起右手,朝着岛屿的方向挥舞起来。
“再见,镜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