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病房的地上。
坐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我不知道。我感觉空虚和孤独。好多信息涌入我的大脑,我反复思考着那些梦境的含义,我无法自控,思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荒原奔腾,我没法让它停下来。
尽管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被这些人困在病房,每天服用着不知名的药片,注射各种连名称都不知道的药物。迟早有一天,我会被毁掉,失去最后的思考能力。届时我将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其实往细处想,也并不全是坏事,至少我不需要再痛苦挣扎,成为一个白痴,比做一个聪明人快活得多。
可是——
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个问号——我一个警察,只身来到这座岛,要做什么?
如果是这家医院有问题,那为什么只派我一个人来?
等等,如果我真的是官方派遣而来,那么,如果我出事了,便不会不了了之。一定还会有其他同事跟进这个案子的。起码,不会这么轻易让医院把我当成精神病人关起来。但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并没有人来找过我。
我想起了昨天寄出的那些手记。
现在想来,甚是可笑,把如此重要的物品托付给一只鸽子。
“桑丘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鸽子!”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堂吉诃德那张可笑的面孔。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索性四肢伸展,躺在了水泥地上。此刻,如果从天花板上俯视我,一定是个“大”字。饭菜送来了,可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快到中午了吧,待会儿又要去参加团体治疗了。
不知道佐川怎么样了,按照谢力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他。他的下场,可能比教授更惨。
也许我真的是大脑出了问题,各种奇怪的念头层出不穷。它们争先恐后地蹿出来,想霸占我的四肢,控制我的躯体。其中最古怪的想法,莫过于把这里的家具全都拆掉了。
然而,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相信直觉。
因为想拆除家具,所以我才伸手去抓床下部的支撑柱,也正因为抓住了支撑柱,我才会发现它的与众不同。
确实很松动。
太奇怪了,按理说,病房里所有的家具应该都被钉死才对。为什么这根柱子可以转动呢?
这个发现令我很兴奋,于是我坐起身子,开始转动那根实木柱子。
一圈、两圈、三圈……
刚开始有些松,之后越来越紧,最后,我使出全身力气才转动了半圈。
咔嚓——
清脆的声响。
我闻声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底下,竟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不,这么说不太合适,应该说多出了一扇暗门。
——这个病房竟然有暗道!
我看着打开一条缝的暗门,浑身战栗起来。当初,我一定是从这里逃走的。那个传说中的“密室小丑”,一定也是从这里离开病房的。
原来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接近我的病房。再过一个小时,袁晶那个老女人就要来这里,把我带走,去接受那个见鬼的团体心理治疗了。换句话说,我还有起码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来逃跑,离开这间囚室。
不过,就算逃离了病房,我又如何离开这座岛呢?
去找三亚市来的警察!
计较已定,我的心逐渐安稳下来。首先,我要进入这个密道,看看它能通向哪里。
我钻入床底,发现暗门口有阶梯,于是身体趴在地上,把脚先伸进暗门探路。
这是一条约一百五十多厘米宽的暗道,暗道下岔路很多,或许可以到达医院的各个角落。暗道四面全部是混凝土做的。庆幸的是,原本以为一片漆黑的地下道,竟然还有些许微光,不至于令我伸手不见五指。尽管如此,整个暗道的颜色基调还是昏暗的,地面也很湿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没想到病房之下,会有如此一片洞天。这让我忘记了害怕,反而迈着步子,快速前进。
暗道里充斥着霉味和尘土的气味,温度相较于病房更冷,走了十几步,我不禁缩起了脖子。两侧黑色的墙壁上,有不少深褐色的斑点,从形状上看,像是喷溅上去的血液,只是年代久远,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
暗道前方有一排深墨色的铁门,门上布满了青色的锈痕和霉斑。
这里废弃很久了吧?我心想。
我选择了最右侧的那扇门。门上边的铜牌上果然写着“OPERATION ROOM”(手术室)字样的英文词组。
铁门很沉,我双手搭在上面,双腿用力向前顶,才推开了一道仅可以让我侧身而入的缝隙。尘土的味道扑鼻而来,呛得我干咳了许久。不过,我的运气似乎不错,进入房间后,立刻让我摸到了嵌在墙上的电灯开关。按下开关,房间内立刻亮了起来。这间充满蜘蛛网和灰尘的房间,竟然还能通电,这让我惊喜不已。如此看来,这里的电路设施,尚未被时间破坏。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一间普通的手术室。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手术床,手术台的上方安装了硕大的手术无影灯。可惜灯罩上积灰太多,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手术床一侧,一张手术台安静地坐落在那儿,当然,台上什么都没有。从左之后,不锈钢洗手池、器械柜、麻醉柜一应俱全,若不是因为房间太过肮脏,告诉我这儿下一秒就要进行一场大手术,我都会信。
是因为废弃的关系吗?这里的卫生条件,当初恐怕就不怎么样。地上到处都是污垢,或许是病人曾经喷射出的血液,这让整个手术室显得更诡异。
照明灯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在空房间里回荡。
我走到器械柜前,打开橱门,这里有好多手术用的工具。我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紧紧握在手中,接着退出了房间。
我没有打开另外两扇门,而是继续朝前方寻找出路。
多亏了暗道结构不复杂,我才能清楚地记得来时的路,不至于走失。电影中很多暗道都像是迷宫一般,踏进去就出不来,现实中很少。
为什么动手术要进入地下室呢?
在医院大楼,不是有宽敞的手术室吗?
不知道。
也许是手中握着武器,我心里踏实不少。
慢慢地,我觉得自己开始接近光源。可是,暗道像是越走越长般,怎么也见不到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开始甩动自己的双臂,小跑起来。想到一会儿就能离开这里,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双腿也更有劲了。
约莫跑了有十分钟,或者十个小时(我已经对时间没有概念了),我终于听见了海浪拍岸的声音。
前方确实有个洞口!光从那里来!
我双手搭上岩石,拼命爬出洞口。一片巉岩林立的原野,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海风夹杂着冰冷的空气灌进我的肺里,空气是咸的,我的舌头也是咸的。转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哭了,泪水沿着脸颊流进了我的嘴里。
我想大喊大叫,可是我忍住了。
一切都是暴雨过后的样子,我站起身来,迎着风,尽量伸展双臂。
还没结束。
我的理智提醒我。
我转过身,地上的泥浆使我打了个趔趄。站稳后,我才发现我离开医院,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遥远。
它像一只史前巨兽,卧伏在那儿,盯着我看。
首先,我必须找到警察,然后表明自己的身份。在此之前,我必须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能让医院的人发现我。正自寻思,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我不能这么自私。
发现我不在了,谢力一定会迁怒于其他人,到时候,无论是堂吉诃德还是叶萍都会遭到牵连。不,最倒霉的恐怕还是新娘。她不是坏人,我必须把她带走,这是我当初答应她的。答应过别人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这就是信用。
难道要再返回病房吗?
我犹豫了。
回去,还出得来吗?
万一被抓住怎么办?
万一在暗道中被医院的人发现,怎么办?
我双手抱着脑袋,哭泣起来。整座岛屿仿佛都在风雨中摇荡。
必须承认,我害怕得要命。我就是一只羊,羊怎么能朝老虎跑去,自投罗网呢?
可是,我又是人民警察。
身体中的另一个声音在问:“你能带走所有人吗?带走一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自私啊!他们可是杀人犯!你确定吗?”
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们是罪犯,可他们更是病人!他们不应该受到虐待,而是得到更好的治疗!
既然法律判定他们由于精神方面的原因,无须受到惩罚,那么谁又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带给他们伤害呢?
我要带着他们逃出去!
离开这座岛!
然后把这里的一切公之于众!
下定决心,我立刻转身投入山洞,朝深处跑去。
这时,我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冰冷的手术刀。
袁晶来了,随着一声意想不到的巨响。通向走廊的铁门被她哐地推开,感觉极不友善,光线也随着她的身形涌进了屋。此刻,我坐在病房的床铺上,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仿佛刚才我并没有经历过那些冒险,而是一直乖乖地待在病房,等待着医生的呼唤。
“发什么呆!还不快下床!所有人都在等你呢!”耳边传来袁晶的喊叫声。
我小心翼翼地下床,内衣揣着那把冰冷的手术刀,心脏怦怦直跳。
袁晶还没来时,我曾想象过无数个场景,但都没有眼前这个更令我感到惊恐。她的声音永远是那么粗暴、直接,让人讨厌。
“快走!他妈的废物!”
到了走廊,我见到了堂吉诃德。一名长得像猴子般的警卫,正对他喊着,他一手揪住堂吉诃德的衣领,另一只手捏着那根警棍。他露出凶狠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具威严。堂吉诃德拼命地跟着他,但因为腿上绑着铁链,脚步还是十分笨拙。
我快步走向他们,拦住了警卫。
“他犯了什么事?你们要这么对待他?”
“归队!这里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警卫转过头对着堂吉诃德破口大骂,还举着警棍像是要打他。可怜的堂吉诃德被吓得缩成一团,嘴上不住求饶。
站在队尾的新娘走来,把我拉走了。她说:“昨天夜里,堂吉诃德吵着闹着要警卫把他的头盔还回来,他的骑士盔甲头盔失踪了,你记得吗?”
我朝她点点头。
新娘叹道:“堂吉诃德没完没了,所以就挨了揍,还受了惩罚。”
她口中的“惩罚”,指的就是堂吉诃德腿上的铁链吧。
“饶命,求求你别再打我了,求求你了。”堂吉诃德没了力气,瘫软在了地上。他的五官痛苦得皱成一团,汗水混合着血丝从额头上淌下来。
“给我站起来!傻瓜!我数到三!”警卫一边喊着,一边用警棍打堂吉诃德的肩膀。堂吉诃德则举起双臂,棍子啪啪啪地打在他身上,声音异常清脆。他尖叫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翅膀被残忍地折断了。
“住手!停下来!”我冲着警卫喊,“你会打死他的!”
我挣脱开新娘的阻拦,竭力挡在堂吉诃德和警卫中间。
可是,警卫的棍子继续挥动着,不停地落在我身体两侧。有好几次,差点儿打到我的头上。我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头脑一片空白。我看见堂吉诃德的眼角流出血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在这里,性格懦弱是一切的原罪,不会被宽恕,只会引来那些人渣更猛烈的欺凌。
“适可而止吧。”
这时,姚羽舟出现了。他抓住了那个警卫,把他按在墙上。
“袁护士,麻烦把他们带走吧。”姚羽舟说完,又把注意力回到了他的同事身上,似乎在警告什么。猴子警卫在那儿喘息不已,双眼狠狠地瞪着我们。
袁晶重新检查了队列上的每个人,然后带着大家离开了这里。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恢复了镇定。
我摸了摸胸口的手术刀,还在原处,这让我稍感放心。
当时我险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取出手术刀,给那个浑蛋警卫脖子上来那么一下子。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的计划就完了。
我走近新娘身边,把我在房间内发现的一切,轻声告诉了她。
“我打算把叶萍和堂吉诃德都带走。”我说道。
“你确定?人越多,事情越复杂。”
“他们不是坏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我语气坚定地说,“等我离开这座岛,一定会将所见所闻,公之于众。到时候,我要让这些违法的人,一个个都付出代价。”
“你真是个傻瓜。”新娘冷冷一笑。
“啊?”
“都已经可以离开了,还折回来找我们。你知道吗?要离开这座岛谈何容易呢!或许你回来了,就再也走不了啦!”
“待会儿,怎么才能让大家都进到我的病房?”
我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无法解决,那么谈论任何东西都是白搭。
新娘歪着头,想了片刻,摇头道:“这个难度太大了。每次团体治疗结束回病房,警卫都会一个个确认。我们三个和你一起进房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又不瞎,而且你别忘了,还有摄像头盯着呢!”
听新娘这么说,我的心情突然很低落。
“除非……”
“除非什么?”
“制造混乱。”新娘对我眨了眨眼睛,“趁他们无暇顾及的时候,一起进入你的房间。待混乱过后,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时,我们应该已经逃离病房的囚禁了。”
“可是,怎么制造混乱呢?”
新娘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办法倒不是没有……”说罢,她偷瞄了我一眼,眼含笑意。不用说我也知道,她有想法了。
“待会儿我要离开一下,去拿点东西。那边两个白痴,交给你了。你负责搞定他们。”她用下巴指了指堂吉诃德和叶萍。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团体治疗的环境还是相当轻松,大家听着悦耳的音乐,跟随着心理治疗师缓慢的语调,渐渐进入冥想。堂吉诃德和叶萍就坐在我的边上,但我没有机会和他们交流。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只要有一点点声音,都会被警卫们发现。
直到音乐声告一段落,我们才被允许互相交流十五分钟。我假装玩弄着手上的书本,用眼角去扫视整个房间,发现新娘果然不在。不,消失的并不仅仅是新娘,还有另一名警卫。刚才房间里有四个警卫,现在只剩下三个。
新娘开始行动了。
我伸出双手,把堂吉诃德和叶萍拖到房间的角落,悄声问他们想不想离开这里。
“Alice,你没事吧?”叶萍忧心忡忡地说,“你说离开这里?我当然想啊。可是怎么离开呢?”堂吉诃德也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想听听我的答案。
“密道。”我确认身边没人偷听,才说道,“在我的房间里。这条密道可以直通海岸边上。”
“可是我们没有船,这里是孤岛啊!难道游泳吗?我的宝贝可不会游泳,会淹死的!”叶萍用手抚摸着她那恶心的塑料娃娃。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想长话短说,没有精力向他们解释太多。
“可是……”
“我相信Alice!”
开口说话的是堂吉诃德,这让我略感惊讶。
他朝着我用力点头,说道:“Alice是个好人,她不会骗我们的。奶妈,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就不会被打了!”
“而且岛上有警察,是三亚市派来调查这里的。警察一定是怀疑这里有问题,才会来调查的,对不对?我们不需要离开岛,只要在岛上找到那几个警察,把医院虐待病人的事情告发出去,就成功了!这样,你的宝宝也不会被淹死了,因为我们不会出海,只是躲在岛上。”为了让叶萍下定决心,我把计划都说了出来。
叶萍看着我,又看了看她怀中那脏兮兮的塑料娃娃,终于答应了。我抬起头,墙上的时钟显示,二十分钟后自由活动时间就要结束了。新娘还没有回到房间,不过我不担心她,能在镜狱岛摸爬滚打这么多时日,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不出所料,在团体治疗结束前,她同那位警卫一起回到了房间。从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不难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样?”我靠近她身边,问道。
“一切顺利。”
“究竟是什么办法?”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还不忘卖个关子。
依旧是由袁晶领队,病患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医院大楼,回到了病房。一路上,我只感到心跳加速,不知新娘想用什么手段制造混乱。不过,从她那胸有成竹的表情来看,基本不会出问题。
我的房间比较靠前,所以一般都是我先进病房,按顺序再是堂吉诃德、叶萍和新娘。这样也比较利于我们逃跑。我观察了身边的病患,教授和佐川依旧行踪不明,其余的人对我们几个,似乎也没太大的兴趣。这样最好,别把关注点放在我们身上,能做到隐身就完美了。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当计划进行到一半,有人跟着我们一起钻进密道,这就麻烦了。
不过这都是电影中才会发生的事,希望是我杞人忧天。
他们把病患一个个送入病房,反复检查门锁,才会离开。马上要轮到我的房间了,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稳定住了情绪。
——千万千万不能出差池!
终于,轮到我的病房了。
那个猴子脸警卫仰靠在我的房门上,用挑衅的眼神打量着我。我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此时,另一个警卫走过去,用钥匙打开我的门锁。咔嚓,门打开了。
“进病房。”警卫用机械的声音提醒我。
“哎哟,这不是刚才那位大英雄嘛!”出乎所有人意料,新娘竟然摇摆着纤细的腰肢,朝猴子脸走去,“都怪那傻大个不好,您啊,别气啦!”
猴子脸丝毫没有感觉异常,也许在他眼中,新娘这些举动才算是正常的。他顺势伸手托住新娘的腰,另一只手开始在她的臀部上不规矩起来。他说:“还是你懂事,难怪啊,我们谢副队长这么喜欢你!”
“我才不喜欢他呢!我喜欢你这样的!”新娘笑靥如花。
“哈哈,真的吗?”
新娘转身的时候,我注意到,她从腰带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瓶。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我刚想阻止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新娘拧开瓶盖,高高举起塑料瓶,把瓶中的液体尽数浇灌在了猴子脸身上。登时,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她一把推开他,又拿出一把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打火机,朝猴子脸用力丢了过去。这一切就发生在几秒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猴子脸警卫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下一秒,他整个人就燃烧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火舌肆无忌惮地舔舐着他的身躯。
“快!就是现在!”新娘揪住我的衣领,朝我病房的方向拽去。
我缓过神来,冲着堂吉诃德和叶萍喊了一声。他们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切吓住了,愣了片刻,才踩着凌乱的步伐紧跟上来。
整个走廊里充斥着浓烟、尖叫、呵斥、哭泣和悲鸣。
警卫们纷纷取下身上的衣物,朝着燃烧之人身上拍打。猴子脸被火团紧紧簇拥着,在地上打滚,可这并不足以熄灭他身上的火焰。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去拿灭火器!接着是好几个人摔倒的声音,整个走廊乱成了一团。
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我也知道,那个男人是活不了了。
虽然他可恶至极,可我心里还是有一丝内疚。这人成了我们越狱计划的牺牲品。
伴随着哄闹声,我趴在地上,奋力转动着床脚。堂吉诃德和叶萍抵住了病房的铁门,这时候,不容许任何人闯进来。
暗道的门越来越大,大到足以容下一个人的身体。
“走!快走!跟着我!”我用尽全力朝他们喊道。
因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地道又黑又长,无穷无尽地朝前方蔓延。我们仿佛在走一条走不完的路。
堂吉诃德脚下的锁链哐哐作响,不仅容易暴露我们的位置,还妨碍他走路。可是没有其他办法,手里没钥匙,不可能替他解除腿上的枷锁。我和新娘一人一边搀扶着堂吉诃德,让他不至于跌倒。
“还有多久?”新娘问我。
“不知道。”
“你不是早上刚来过这里吗?”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你别问她了,Alice现在晕头转向了。你让她安静一些,自然会想起来的。”叶萍抱着她的“宝贝”,快步跟在我们三人后面。
“这里有几个岔路,不过大家不用担心,跟我走。其中有几条是死胡同,有部分很黑,一看便知没有光源,所以不必往里走。”我搀扶着堂吉诃德,开始微微颤抖,我能看出,堂吉诃德本人也有些力竭了。
“没事吧?”我问他。
“就是有点头晕,问题不大。”他挺直了背,回答道。
安静的地下迷宫,回荡着堂吉诃德脚链与水泥石板摩擦的声音。
“我们必须快一点,警卫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在了,而且是四个人!”新娘提醒道。
“嗯。”
我何尝不知道时间的重要性?可总不见得丢下堂吉诃德不管,我们自顾自逃跑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还是出现了。
一连串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然后是男人喊叫的声音。
有好多人。
“他们下来了!怎么办?”叶萍拥紧怀里的塑料娃娃,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们动作快一些,他们不一定追得上。”
我夹紧堂吉诃德的手臂,加快脚步。
“我走不动了。”谁知堂吉诃德竟然打起了退堂鼓,“你们走吧。”
“不行!”我怒道,“快!”
“Alice,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但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腿上绑着铁链子,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多于我们数倍的力量,双腿除了承载自己的体重,还有这一捆链子的重量。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如果就这么轻言放弃,我实在不甘心。而且,我的良心也不容许我丢下堂吉诃德,自己逃跑。假设他被抓回去,一定会被他们虐待致死的。教授和佐川都是例子。
“加油!”
我们互相打气,继续往前方走。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开始狂奔起来,为了追逐我们。幸好有些岔口,可以阻拦他们一会儿。如果是一条直线,恐怕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追上我们了。
事实证明,我的一切估算都太乐观了。
警卫们的速度比我想象的更快!
我们几乎开始小跑起来,堂吉诃德紧绷着下颚,可以看出他非常痛苦。所能忍受的也许已经是极限了。毕竟他进医院以来,从未进行过如此强度的运动。
“不行了……”
“加油!”
“真的……不行了……”
堂吉诃德放弃了挣扎,坐在了地上。他大口喘气,眼睛都无法睁开。
“你们快走……你们……”
“啊啊啊啊——”
是叶萍的尖叫声!
我们都被吓到了,堂吉诃德也从地上一跃而起。
昏暗的光线下,我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面容。
——是谢力。
“真是诡计多端啊!原来如此!原来是有密道!”他用右手肘夹住叶萍的脖子,朝着我们狞笑,“逃啊!有本事逃啊!”
汗水从他额头滑落,看来,谢力为了抓住我们,也是拼了命的。
我们互相僵持着,看着对方。
“你们快走啊!逃出去!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警察!”叶萍发了疯似的大声喊叫,她猛地张开嘴,朝谢力的手肘一口咬去!
谢力猝不及防,被她咬住,顿时右手臂鲜血如注。
“他妈的!”
谢力被她这一下激怒了,抽出身上的警棍,照着叶萍的天灵盖怒砸下去!
啪!
咔嚓!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好像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叶萍仿佛一只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倒地。所有力气都从她身上抽走了。只是,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拥紧了那只破旧的娃娃,试图保护它不被谢力伤害。
“妈的!”
谢力看穿了她,生生从叶萍手中夺取了那只塑料娃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不!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伤害他!”叶萍嘶吼着,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你的宝贝儿子?我去你妈的!”
谢力抬起那硬邦邦的黑色皮鞋,亮出鞋底,向那只塑料娃娃狠狠踩了下去。顿时,传来了娃娃外壳断裂的噼啪声。那塑料娃娃的脑袋从身体上脱落,两只黑色的眼珠子也暴突出来。这情形,仿佛它真的有生命一般,挣扎着,不愿在自己母亲面前被处以极刑。
叶萍惊恐而痛苦地尖叫着,她猛地伸出双手,试图保护她的孩子,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满意了吧,疯子?这下你满意了吧!哈哈哈哈!”谢力冲着叶萍狂笑。
我想杀了他。
他没有停下动作,叶萍的悲恸更激怒了他。谢力疯狂地踩踏着塑料娃娃的头部,尽管它已经是一堆碎片。伤心欲绝的叶萍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娃娃的名字。鲜血染红了她整个面部,叶萍疯了,彻底疯了,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扑向谢力,在他脸上撕咬起来!
谢力一把推开叶萍,举起棍子,开始在叶萍头上一阵怒砸!
叶萍渐渐失去了力气。
“快走!我们快走!”新娘在我耳边催促着,可我怎么都无法迈开步伐。
最后,是堂吉诃德和新娘,一同拖着我离开的。
叶萍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谢力的裤管。
尽管她已经死了。
至少,我觉得她一定是死了。
写到这里,我无法控制我颤抖的右手,必须先让自己静一静了。虽然我和叶萍只是萍水相逢,她的行为又令人惊恐,可是我没想到她会死在我的面前,而且是被人活活打死。更令人动容的是,在她看来,那只娃娃,不仅仅是一堆塑料那么简单。
那是她的孩子啊!
至少她从心底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叶萍的纠缠,谢力一时间脱不开身来追我们,使得我们暂时逃离了他的视线。可危机并没有解除,身后还有大把的警卫。我凭借着记忆,朝着光源走去,希望能比警卫快一步来到地面,这样就有时间躲进岛内的树林里,得到暂时的安全。
脚步很重。
我们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目的地就在眼前。
光源越来越明显,我们快到了。
希望。
可是——
就在拐角处,蹿出了三个警卫!
嗡——
嗡——
嗡——
视线震荡,我感到一阵眩晕。
是耳鸣。
画面开始错乱。我还能看见堂吉诃德和新娘在挥舞着双手,在怒吼,警卫手持着棍子,他们战做一团。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了。
我们逃不掉的。
永远也无法离开镜狱岛了,是吗?
我只是坐在地上。
画面开始旋转。原本清晰的影像,像是被丢入万花筒中,被绞碎,被碾压,被重新拼凑在一起,然后交融、混合,化为一体。又像是游乐园的摩天轮,只不过速度快过摩天轮数十倍,不,应该说是数百倍!
不停旋转,急速旋转。
仿佛想把一切都融化在时间里。
“走!快走!”
“走啊!”
“到了外面,把这里的一切说出去!”
“你还发什么呆!快啊!”
“时间……时间来不及了……”
新娘,我看到了新娘的脸。焦急,愤怒,悲哀,痛苦,我看不出她的情绪。
——啪!
她抬起手,给了我一记清脆的耳光。
好痛。
“走啊!”
“浑蛋,你听得到吗?你是死了吗?”
“只有靠你了!”
我站起来。大腿的骨头似乎是橡皮泥做的,一点都受不了力。
双腿交替着,摇摇晃晃地走起来。
身后是搏斗的五个人,他们撕扯着,拼命怒吼着,好混乱。
我朝着光源的反方向走去,那里是一片黑暗。
很奇怪,突然觉得黑暗中很安全。
我的感觉像是,整个人掉进了太虚幻境,身子轻飘飘的,脚下面踏的仿佛不是水泥地,而是棉花。
对,就是棉花。
黑暗的走廊也是无穷无尽的,像一条黑色的巨龙。我踩在巨龙的脊背上,歪歪扭扭地走着,巨龙在飞,我也在飞。
尽头,有楼梯。
我走了上去,走上了楼梯。走楼梯好累,我从不喜欢这样走,大腿的肌肉像要被撕裂般疼痛,可是没有电梯啊,我只能一步步往上。
有门。
推开门。
一阵刺眼的光芒,冲我扑来。
我为什么睁不开眼睛?
睁不开眼睛,我就什么都看不见,和瞎子没有区别。
耳边有雨声。
我记得我摔倒在地,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然后……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切归于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图书室的地上。
我一定是晕了过去。屋子很暗,也许是阴天的关系,我还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幸运的是,我能想得起我是谁,到过哪里,做了些什么。记忆如潮水般冲我涌来,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叶萍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新娘和堂吉诃德。他们一定被抓住了,而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离开了地道。
我用双手支起身子,开始打量这间图书室。这里其实并不陌生,我也来过几次。医院图书室的藏书种类不能算多,但三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里竖着好几面又宽又大的书柜,一眼望去尽是茫茫书海。无论是员工还是病人,都可以在这里借阅图书。我想,我一定是沿着暗道的楼梯,逃进了这里。我内心应该庆幸吗?我能躺在这儿,说明他们没找到我。坏消息是,我也没能按计划中那样,离开医院。
我还是身处于南溟精神病院之中。
犹如笼中的鸟,无论怎么拍打翅膀,始终离不开这方寸之地。
四周很静,鸦雀无声。我迈开麻木的双腿朝前走去,地板嘎吱嘎吱地响起来。图书室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内部上锁,门也上了插销。暂时是安全的,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堂吉诃德和新娘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们一定会被警卫抓住,然后……我不愿再想下去。最终,我还是没能把他们带走。
缓慢移动脚步,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生怕有警卫在这里埋伏着。明明是刚才发生的事,却感觉有几光年那么远。再过几天,我会不会把这一切都忘记呢?我很怕,很怕回到第一天醒来时的状态,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图书室的三面墙做成了三面书墙,其中一面中间开了扇门,也就是房门。屋子中央则有四排书架,我绕着书架走。这里很乱,有不少书籍被人随意丢弃在地上。我想我从未这么仔细地逛过图书馆。我记不起自己是否热爱阅读,但是看着这一排排的书,看着那些书名,却勾不起我一丝一毫的阅读欲望。
走到最后一排时,我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我的心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着,双腿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后退去,直到背脊靠上身后的书架,才停止下来。我没有看错,这间从内反锁的图书室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背面朝上,俯卧在那里。身下的血液正在向外扩散。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动不动,盯着那人看。他身上穿着警卫的制服,因为面部朝下,我无法看清楚他的容貌。男人后颈处插着一把尖利的手术刀,刀柄周围的皮肤已经看不清了,全是殷红色的血液。
我下意识地去找自己贴身匿藏的那把手术刀。
果然不见了。
难道是我在精神失控的状态下,失手杀死了他?我环顾周围,四处散落着书籍,整个图书室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一片狼藉。看上去确实像有过激烈搏斗的样子,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最后的记忆,也仅仅是我走上楼梯,进了一间屋子而已。难道我的记忆又出现了断层?
我鼓起勇气,跨过尸体,走到另一边,然后蹲下。我想看清楚死者的脸,至少要让我知道,自己失手杀死的究竟是谁。
答案令我震惊。被杀死的人,竟然是谢力。
谢力俯卧着,他的脸在阴影里几乎看不清楚,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即使死了,也是一副眦目欲裂的模样,薄唇的嘴巴也咧着,牙齿缝里都是血丝。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扩散,额头有一块凹陷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过的痕迹。
我站起身来,发现了一个恐怖的问题。
作为曾经的刑警,可能受过一阵子武术方面的训练,但我毕竟是个女人,是没有力量造成这种伤痕的。问题来了,如果杀死谢力的人不是我,那又是谁?他又是怎么离开这间从内反锁的房间的呢?
——密室小丑。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头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里一定有密道。我能进来,那么凶手也一定能。三面书墙和四排书架,想要匿藏一个机关并不难。如果我能触发机关,不仅解决了凶手消失之谜,还能从暗道逃出去。不然我离开图书室,也是羊入虎口,不需要多久就会被警卫抓住。
图书室就这么大,我检查得很仔细。
房间一共有三扇窗户,都从内部上了锁,无法打开。窗台上很干净,没有脚印,没有污垢。窗台下方有一排写字桌椅,上面没有堆放东西,可以看出被人清理过,很干净。其实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户外雨势这么大,凶手绝对不会选择从窗户进出,且不说是否会被人看见,下雨湿滑也容易导致意外。
窗台后方一米左右,还有一张大书桌。书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拿起那张纸,上面什么字都没有。没人写过东西,倒像是被谁揉成一团,随意丢弃的样子。纸上有一些白色的粉末,桌上也有一些,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没时间纠结这些小事了,我趴在地上,开始转动大书桌的桌腿。可跟我病房那次不同,这一次没有暗门打开,支撑桌的柱子,也不是机关。我只有再找找其他地方。
第一排书架前散落了许多书籍,我把书一本本捡起来,放回书架上。别看书架宽大,可把书堆上去时,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随时会倒下。在众多散落在地上的书籍中,有一本很特别。这是一本名为《眩晕》的书,作者是个叫岛田庄司的日本人。书是摊开的,在第一百八十页上,有一枚清晰的鞋印。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本小说,对着鞋印端详了半天,又拿着书去谢力尸体边上对比了一下。果然,鞋印和谢力脚上穿的皮鞋底部,纹路是不一样的。这枚脚印不是谢力留下的,而是凶手。我还注意到,踩在书页上的,是凶手的右脚。拿着这本厚厚的小说翻了几页,我又发现了一件事。在第一百八十五页上,还有一枚相同的脚印。不仅鞋底的纹路相同,而且都是右脚。我把书合起,塞回了书架。我不可能靠鞋底脚印的纹路来抓住凶手,我无权检查所有人的鞋子。
况且,像谢力这样的人渣,即便被杀一百次,我也不觉得有问题。我能看出来,在镜狱岛,他几乎和所有人都有矛盾,无论是病人还是警卫,都不太喜欢他。
在这间屋子里大约待了一个多小时,却什么都没发现。平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又开始急躁了。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图书室根本没有密道,杀死谢力的人就是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妄想。但,这说得通吗?
房门口放置着一大堆书,把整个门从内部堵得死死的。刚才我还没发现呢,只关心门的插销有没有插上。这次更直接——内部堵着一大堆书,房间里的人更不可能离开。要离开图书室,必须先把这堆大约有一两百本的书搬走。我很奇怪,为什么凶手要这么做,单纯炫耀他的能耐吗?看啊,我可以在上锁的房间里杀人!我会魔法!仅此而已?
累积了这么长时间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如山洪决堤般,我哭了。
我做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
——我被困在了这间密室中!
窗外雨声不止,我坐在书桌上。幸好这里还有纸笔,可以让我把今天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写作能够平复我的内心,让我稍微好过一些。但是,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无论是躲在图书室,还是从这里逃走。我离不开哨塔上警卫的监视,我的速度没那么快,这点我心知肚明。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会来得那么快。
隔着图书室的房门,我能听见一群人上楼梯的声音。
把纸笔藏在内衣里,才能偷偷带回病房。现在,我把之前没有写完的部分补上。
警卫们找到了我,当然也发现了谢力的尸体。他们的那个叫齐磊的队长抱着谢力的尸体吼了好久,真是可笑。他还扇了我一巴掌,他认为我就是杀死谢力的凶手。我理解他,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密室中有人被杀,凶手不言而喻。他们才没工夫下暗道去调查呢。反正我是个精神病患者,杀人也不会怎么样。这大概是众多坏处中,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被关回病房后,庄严也来找过我。
他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话,要我动手术。但这次不同,是强迫性的,因为我杀了人,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我没有反驳,没有试图说服任何人相信我。我对南溟精神病院已经彻底失望了。要怎么处置我,是他们的自由。
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只小白鼠。
一只小白鼠的生死,也没有人会关心。
庄严看我一言不发,气得转身就走。也许明天,他就会用他的榔头敲碎我的头骨,取出我的脑髓来研究,看看是脑细胞坏死了,还是海马体出了问题,才会导致一个人失去记忆,人格分裂,做出连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我都无所谓,真正绝望的人是不会恐惧的。和第一天醒来时不同,此刻的我竟向往死亡。
只是,我唯一对不住的人是叶萍。
新娘和堂吉诃德也就罢了,可是叶萍却死了。
我抚摸着身后的水泥墙,叶萍的声音再也无法透过这堵墙传递给我。但是转念一想,叶萍会不会同我一样,深深痛恨这个世界呢?她和她的宝宝在天堂也许更幸福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我躺在病床上,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耳鸣,像是一根钢钉刺穿了我的耳朵!
“不是她!”
“你说什么?”
“浑蛋,你这个浑蛋!”
“搞错了!”
“一切都乱套了!”
“不可能!”
“你看,你自己看照片!”
“不,错了!”
“乱了,一切都乱了,等等,先别说话……”
“不匹配!”
“什么?”
“给我缝起来!”
“不对劲?”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的心中涌起了恐惧。杂乱的声音充斥着我的大脑,我听见了无数的声音,我听见了好多人,我也看见了好多血!整个画面是红色的,全都是鲜血。我看见,我看见他们切开了我的肚子,我浑身抽搐,嘴上有呼吸罩。护士在给我打针,周围的人乱成一团。
“放开我!你们……”
我奋力挣扎,看上去特别可笑。镇静剂进入我的血液,立刻让我安静下来。我蹬踏的双腿开始无力,意识融化在空气中……
尖叫、咆哮、哭泣、怒吼、摔倒、破碎……
手术台、强光、医生、护士、注射器、血液……
我突然想了起来。
他们切开了我,把我四分五裂。他们……
起风了,窗外飘进了一片青绿色的叶子,和一位好朋友。
桑丘,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