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我伸手拉开窗帘,太阳仿佛仍躲在云层后面,即使是在早晨,也只看到一片昏暗的天空。昨天晚上雨彻底停了。时间尚早,原本以为起码七点,看了手表才发现只有六点多。陈爝还仰躺在床上熟睡着。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迅速入睡,这就是他最大的本事。

回想起昨夜目睹的小丑,直到现在心情都无法平静。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这个岛实在太诡异了,如果陈爝当初能听我的话不来此地,那该有多好!也许有人会嘲笑我胆小,其实并不是。曾经我也是一位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可是当生活中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件放在你眼前时,恐怕谁都会对此产生动摇。科学家都无法幸免,何况一介书生的我呢?徐鹏宇被杀时的录像,比我看过的任何恐怖片都恐怖。说到底,真实和虚拟之间没有可比性,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好的恐怖故事抵得上一部恐怖电影。

真实发生的案件,永远令人恐惧!

再退一万步,就算徐鹏云被害时的录像是经过后期处理的,那么我在走廊中见到的小丑又该如何解释呢?跳舞的小丑在走廊的尽头消失,如此诡异的场景,说出去都没人信。那么,会不会是我自己的幻觉?我觉得可能性几乎为零。我是一个思维正常的成年人,我当然分得清幻觉和现实的区别。那个时候,我分明是看见了一个小丑,决计不会是假的。只是,小丑在路口的时候突然如烟一般消散在空气中,实在无法解释。就算是聪明如陈爝,面对这样的案件,只怕也束手无策。

陈爝在床上翻了个身,脸冲着墙壁,又打起鼾来。

正当我尝试推理出几个可能性较强的结果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谁这么早来?离用早餐还有一段时间呢!我披上一件外套,走到门口。当我打开门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不仅唐薇站在门口,就连警卫队队长齐磊也在。

“出事了。”唐薇的脸色很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我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完全不在状态。

“又有人被杀了。”

唐薇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时愣住。说实话,虽然不见得岛上的人都对我们友善,但是,不论谁被杀都会让我感到难过。此刻,我脑中浮现出了那个深夜跳舞的小丑,他会不会是杀人凶手?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呢?不幸被我言中,这座名为镜狱岛的地方,果然是个不祥之岛。

我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问道:“那么,被害者是谁呢?”

谁知唐薇竟说出了一个让我更为惊讶的答案。

“不知道。”

“什么?你没开玩笑吧?”我不明白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我们交谈的声音吵到了陈爝,他从床上坐起,睡眼蒙眬地看着门口那两个人。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挠着一头乱糟糟如同鸟窝般的头发,打着哈欠说道:“你们是闹钟吗?大清早吵什么吵?没见我还在睡觉嘛!”

陈爝一直有起床气,为此我和他不知闹过多少回了。见状,唐薇不得不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站在她身边的齐磊,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是被杀人事件震惊了吧,我只能这么理解了。

“死者身份不明?”陈爝披上外衣,皱眉问道。

唐薇点头。

“难道死者是个陌生人吗?”我提出假设。

之所以这么问,关键在于镜狱岛是一座岛屿,航海者如果遭遇海难,尸体很有可能被海水冲到镜狱岛的海岸上来。假设死者是在船上被杀害,船身触礁破碎下沉,那么这位被害者在岛上被发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唐薇的回答把我的假设击得粉碎。

“当然不是,死者确实是镜狱岛上的人,只是目前无法确定身份。”

实在无法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无头尸。”

齐磊终于开口了,虽然只说了三个字。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死者的头颅砍下了?”我感觉胃在痉挛,有种想吐的冲动。

怎么说呢,作为一个推理小说迷,对于无头尸一定不会陌生。这是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桥段,甚至有一种专业名词就叫“无头尸诡计”或者“无面尸诡计”。一般凶手将死者的头颅砍下带走,或者把死者的脸部特征用某种手法抹去,目的在于混淆警方的调查。首先,让警方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其次,利用这种杀人手法的特性,顺势造成一种错觉——比如死者其实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个人,因为没有脸只能从衣着服装上进行判断,从而蒙混过关。实际上,最后的真凶通常是众人以为早就被杀的那个人。

不过那都是推理小说中的手法,套用在现实中恐怕不可行。

“哪里被杀的?”陈爝问。

“操场上。”

说话时,唐薇还朝我们身后的窗外指了一下。可惜雾太大,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几时被发现的?”

“五点四十分,是值班的警卫发现的。”唐薇回答的时候,看了一眼齐磊。

“还是先到现场看看吧。”我提议道。

“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此话怎讲?”

唐薇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可是现场的情况真的很诡异。被害者的头颅被凶手拔掉了。”

“你刚才没用‘砍’,而是‘拔’?”

陈爝注意到唐薇修辞上的问题。

“连根拔起。”唐薇的嘴唇有些颤抖,我看得出她强行压抑着内心所受到的震动。“我检查过脖子的切口,凶手并不是用刀或者其他什么工具,那伤口看起来,像是他用双手拔的。颈部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状,真是……”

“怎么可能!”我惊呼起来,“就算是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也不可能用双手把一个人的头颅扯下来!这不科学!”

“如果不是人呢?”齐磊的表情看上去很认真,“做出这种行为的,只会是魔鬼!”

正当我犹豫,是否要将昨晚目击小丑的事告诉唐薇的时候,陈爝突然道:“看你的表情,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不知道陈爝为什么这么说,但他看事一向很准,作为室友,这点我深有体会。

齐磊并没有否认的意思,他张开嘴,说了一个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名字。

“密室小丑。”

“什么?”

唐薇早就知道了密室小丑的情况,便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大致为我们介绍了一番。在此之前,我还真不知道竟有如此奇怪的犯罪者。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是我少见多怪了。唐薇言罢,陈爝迅速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毫无疑问,昨天晚上我目击的那个神秘的小丑,其真实身份,非密室小丑莫属。

“这个疯子逃走之后,你们就再也没能抓到他?”我多问一句。

“他可不是普通的罪犯,只要他想离开,铜墙铁壁都阻挡不了,别说区区一家医院了。”齐磊听了我的问题,露出鄙夷的表情。

“等等,方才你说密室小丑曾经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原因便是他所犯下的案子,件件都是不可能犯罪。警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法,把所有房间都上了锁。难不成这次的案件也是一桩不可能犯罪吗?”我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恭喜你,乌鸦嘴,又说中了。”唐薇无不讽刺地说道。

“是在密室中吗?”我又问。

“那倒不是。”

“唐小姐,我求求你别卖关子了,一口气说出来行不行?偏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我没好气地说。

“你们知道昨天下雨是吧?”

唐薇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我还是如实答道:“没错。”

她继续说:“夜里的时候,雨就停了。”

“是的。”我催促道,“你想说明什么呢?”

我记得半夜上厕所的时候,雨势已经很小了,当我和陈爝在房间里谈论那个神秘的小丑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下雨之后,操场上一片泥泞,全是湿透的泥土,只要踩上去必定会有脚印。根据医生的判断,死者死亡时间是在雨停之后,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如此泥泞的土地上,没有凶手的脚印?”

“你是说,杀人时凶手一定是在操场上的,但却没有他的脚印?”我懂她的意思。

唐薇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尸地点在哪里?”陈爝问。

“操场正中央。”齐磊不假思索地应道。

“操场有多大?”

“标准足球场大小。”

“也就是68m×105m?”

齐磊想了想,然后道:“可能有一点偏差,不过差不多是这个尺寸。”

头颅被砍,尸体周围没有脚印,这种只会出现在本格推理小说中的场景,竟然化为现实,发生在这座被诅咒的岛屿上。怪不得唐薇要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不然就算没被那恐怖的景象吓得半死,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置身梦中。

“我说这次的案件诡异,并不是因为头颅消失,或者没有足迹。”唐薇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徐徐说道。我对她的说法感到有些困惑和不解。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不可能犯罪更离奇古怪的事吗?

“哦?那我倒要听听。”陈爝笑着扬起单边眉毛,显得饶有兴致。

唐薇却笑不出来。她把视线投向窗外,一字一字说道:“被害人像一只吸血鬼般,被凶手用手指粗的麻绳,死死捆绑在一座十字架上。”

一具无头尸,被捆绑在十字架上,而周围松软泥泞的土地上,却没有任何人,包括被害人自己的脚印。我想象着这样惨烈的画面,浑身上下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2

泥地的中央插着十字架,而尸体就被绑在上面。我不想多费笔墨去描写这具无头尸体的情况,总之十分血腥,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自从跟随陈爝参与侦办案件开始,我就坚信,任何恐怖片的特效,都比不上真正的死尸来的恐怖。

更何况,这又是一具脖子被生生扯断的无头尸!

死者的头颅不知去向,警卫们初步推断是被凶手带走了。也只有这个推理讲得通。我们赶到现场后,周身充满了冰冷的气流,偶尔有乌鸦啼叫着停在十字架的顶端,像是在迎接死神的降临。若不是警卫在尸体四周驱赶,这些乌鸦很有可能会将被害人的尸体啄食干净。警卫用棍子敲打它们,乌鸦拍打着翅膀在尸体上方回旋,久久不愿离去。说句实话,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我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十字架周围都是凌乱的脚印,照警卫齐磊的说法,不久之前,这里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我想,或许真是长着翅膀的死神夺取死者性命的。那个死神,搞不好就是天空中某只乌鸦的化身,此刻,正嗤笑着我们人类的愚蠢。

“别碰他。”唐薇伸向尸体的手被陈爝喝止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确切的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说话的人是院长郭宗义。他气得面色铁青,从我们来之前就不停地咒骂着凶手。

我看了一眼陈爝,他并没有发现。此时的陈爝,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具无头尸,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雨几点停的?”

齐磊答道:“凌晨两点前后。”

陈爝点头道:“也就是说,两点之后,没有人踏入过这片土地,是不是?”

“是的。”

“死者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雨却两点就停了,真是太奇怪了。”陈爝用食指轻抚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不同以往,这次我明显能看见他的食指正微微颤抖。

“头是死后被砍下的吗?”我取出记事本,在上面写下了死亡时间。

“是的,庄医生做过活体反应测试。”齐磊话说得很快。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庄严医生。操场上,唐薇和陈爝站在我身边,齐磊同郭院长站在我的对面,其余还有三名警卫,正在将尸体卸下十字架。

郭宗义对齐磊说道:“当务之急是查明尸体的身份。齐磊,你快去调查一下今明两日是否有失踪的工作人员。对了,病人那边也查一下。斩首,真是残忍啊……”

“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唐薇是在说泥地上没有留下脚印的事。

“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分析凶手的作案手法为时过早。”陈爝毫不客气地说道,“郭院长,我想调查一个失踪人口不是什么难事吧?我希望尽快知道死者的身份。”

“那当然,齐队长已经去办了。”郭宗义用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唐薇拿出了手机,对我们说:“当务之急是联系三亚市警方,这种复杂的情况,我们可应付不来。”

“可是这里没信号吧?”我边说边观察郭院长的表情。果然,他对着我点了点头。

“警卫室有电话,应该可以联络到那边的警察。”

郭宗义说罢,便嘱咐一位年轻的警卫去报警。唐薇试了几次,果然连接不上,索性就放弃了。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刚才那位青年警卫跑到我们面前,说是联系上了三亚市的警察,可是因为天气因素,他们最快也要三天之后才能到达镜狱岛。

“三天?有没有开玩笑?”我生气地说,“这里出人命了!为什么不能派直升机来?”

“因为是雷雨天气,空中航行估计也有风险。”

“那派潜水艇!”我的声调高了八度。

陈爝拍了拍我的肩膀,冲着我摇头,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看来只能等待了。”郭宗义又用手帕擦了擦脸。

在自己医院发生两起杀人事件,作为院长,就要担起责任。可无论怎么看,郭宗义就是不像一个有气概的男人。特别是这一次,他流露出惊慌失色的表情,让我非常失望。

陈爝围绕着木质十字架走了两圈,然后抬起脚,用力踹了一下。见那十字架纹丝不动,陈爝似乎想到了什么,双手握住十字架的两边,用力往上提。看得出他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可十字架一寸都没有移动。这时,陈爝才对身边的警卫说:“把这架子挖出来。”

他们用铁铲开始挖土,我注意到,十字架上还有死者留下的斑斑血迹,像是死者对这个无情世界的控诉。三个人围绕着十字架开始挖掘,过了好久才见底,看来扎得还挺深的。十字架的底部,不仅仅是一根笔直的木棍而已,底部的结构很复杂。操场地下埋着不少负责透水系统的钢筋混凝土管,十字架底部有三根金属倒钩,分别挂住了三根混凝土管。这么看来,这是凶手特别制作的,用土掩埋后,光靠人力根本无法将十字架拔出。

“看来做这个十字架,还花了一些心思啊。”唐薇在一旁评价道。

“为了防止死者挣扎吧。这样无论被绑的人使多大的力气,也无济于事。这样死者就成了凶手的瓮中鳖,可以让凶手慢慢玩弄他,直至死去。”我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并且自负地认为这是唯一的解释。

“对不起各位,其实……”郭宗义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

“这十字架,是我们医院工作人员立的。”

“是你们医院做的?为什么?”

“惩罚不听话的病人。”郭宗义羞愧不已,“当然,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不然我一定会制止这种不道德的行为……”

“你们这是在虐待病人!我要投诉你们医院!”唐薇气愤地说。

只见郭宗义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爝没有说话,他蹲下身子,查看了四周的泥土,然后取了一小块土,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反复揉搓,再放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味道。我本想开口询问陈爝的用意,不过细想之后还是忍住了。喜欢卖关子是陈爝的特殊爱好,不到最后关头,休想让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死者被凶手五花大绑,有没有遭受过虐待?”唐薇又冒出个问题。

警卫解开死者的衣服,死者身体上没发现利器造成的伤痕,除了被麻绳捆绑的部位有严重的勒伤,还有一些瘀青。这些因为绳子摩擦造成的擦伤很正常,任何人被捆绑都会有这种痕迹。只不过这位死者挣扎的幅度更大,所以所受到的创伤更加严重。

“不管怎么样,”唐薇说,“虐待病人是触犯法律的行为,我希望从今往后,这座十字架再也不会被立在操场中央。”

“这个当然,我一定加强整治力度。那些违法乱纪的员工,必须毫不留情,直接开除。唐警官,这点你放心,请务必相信我。”郭宗义一脸认真,像一个中学生在对班主任保证下次不再逃学一样。

不过,我不认为医院员工在参与惩罚病人时,院长对此毫不知情。或多或少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吧!真想不到在如此现代化的医院里,还发生这种不文明的事,如此看来,在对待精神病人方面,人类的历史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在倒退呢!怪不得唐薇如此愤怒,我觉得任何三观正确的人,对此都会抱有一种愤怒。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办公室了。今天还有两个会要开。”郭宗义嚅动着嘴巴,视线在我们三人身上不停切换,像是在征求我们的同意。

最先点头的是陈爝,他说:“郭院长,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我还要再待一会儿,你先去忙吧。”

听了他这话,郭宗义仿佛死刑犯得到了特赦令,欢天喜地地去了。

就这样,操场上只剩下我、唐薇和陈爝三个人。

“你们怎么看?”

没想到陈爝竟然会征询我的看法。

“你要听实话吗?”

“是的。”

“我觉得不像人类能做出的事……”

“不是人类干的,难道是外星人?”

“鬼魂也好,外星人也罢,总之这不是人类所为可以解释的。你刚才也听他们讲了,这人是在凌晨三点死的,可雨在两点就停下了。雨停时,这人还活着呢!那么,凶手要揪下他的脑袋,必须走近他,除非凶手有一把长四十几米的刀,站在泥地范围外砍下死者的脑袋。”

“四十几米的刀?韩晋,你这个想法还真有趣呢!不愧是写推理小说的,你索性在你的推理小说中,让凶手造一把两千米长的刀,这样可以在千米之外取人首级呢!”

“是你问我看法的,说了你又揶揄我。”我撇嘴道。

“你说的话没逻辑啊。首先,四十几米的刀,亏你想得出。好,就算有一把四十米的刀,我也承认凶手有比猩猩还强的臂力能够举起这样重的刀,即使如此,还是有两个地方不合逻辑。第一,尸体脖子上撕裂的伤口,只要看一眼,外行都能分辨这并不是利器造成的;第二,死者是被绑在十字架上,如果头是被长刀横向切除,那么头部后方的木柱子,怎么会安然无恙呢?韩晋,说话前拜托先动动脑子!”

“我只是提出假设,你用不着这么较真吧!”

“假设不是胡说八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唐薇站到我们中间,用双手推开我们,不耐烦道:“够了,你们别吵了。徐鹏云的案子还没解决,又多了一具无头尸。你们两个啊别再给我添堵了。陈爝,你刚才问我们有没有想法,你呢?我看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陈爝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有吗?是你误会了。”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唐薇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颓了。但以我对陈爝的了解,他这种浮夸的表情,一看就是在演戏。陈爝一定想到了什么手法,可以完成这次魔术般的杀人。只不过目前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慢慢等待线索浮出水面。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要知道这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倒霉鬼,究竟是谁。

3

刚吃过午饭,天又下起雨来。原本打算一个人在户外走走,可雨伞也没一把,只能躲进医院大楼。陈爝今天不知搞什么鬼,说早上被吵醒了,要回宿舍补个觉,唐薇说没胃口,干脆午饭也不吃了,不知跑去了哪里。我本想和他们商议一下无头尸命案的情况,现在倒好,只剩我一个人了。

也许大部分员工都去了食堂,楼道里空空的。倒是挺适合思考问题。

我独自走着,想着心事。忽然抬起头,竟撞见了梁梦佳。

“你怎么在这儿?”我愣了片刻,立刻问道。

“我看你好久啦!”她捂着嘴笑,眼角弯曲的弧度很好看,“你一直在发呆。”

我有些尴尬,用手挠了挠脸颊:“我……我在想刚才发生的案件……”

“真的是好恐怖。”梁梦佳用力点头。

“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吗?”我问她。

“没有。”她点头之后又摇头,“我就是觉得好恐怖,以后晚上都不敢出宿舍的门了。”

“好啦,换个话题。你午饭吃过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和一个美女谈论无头尸,实在太煞风景,我决定聊聊关于她的事。

梁梦佳举起手里的一本书,在我眼前晃了晃。书名叫《人性的枷锁》,那是一本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她接着说:“我去图书室借书看啊!”

“你平日里喜欢看书?”我问。

“是啊,这里空闲的时候很无聊的。”梁梦佳说,“对了,韩先生是作家吧?什么时候能送我一本你的书呢?我一定好好拜读!”

“哪里是什么作家,只是个普通的写手罢了。”我不好意思地说,“原来你们医院还有图书室啊?”

“对啊,要不要去参观一下?”梁梦佳说。

为了能和她多待一会儿,我当然不会拒绝。“好啊!”我说,“顺便看看你们都藏些什么书!”

“跟我来!”

梁梦佳领着我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他们的图书室门口。

她刚想推开门,门竟然自己打开了。从图书室里走出来的,是一脸惊恐的庄严。他头上还挂着汗珠,嘴唇哆嗦着看着我们俩。

“韩……韩先生……”他朝我点点头,然后就想迅速离开。

“庄医生你好。你这是……”

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他说:“没事,没事,我先走了。”然后快步离开。我注意到,他的手上并没有书。

“什么情况?”

我问梁梦佳,她也不知道。

庄医生去了图书室又不借书,那他去做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并没有考虑太久,因为身边有美人相伴,任何事都是浮云。那天中午,我和梁梦佳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她要去接班,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感受,至于梁梦佳对我有没有意思,那只有上帝和她才知道了。

回到宿舍,陈爝急急忙忙地推着我出门,嘴里不停地说:“快点,他们在等我们!”

“谁在等我们?”

“是齐磊,据说查到死者的信息了。”陈爝的声音听上去满怀期待。

陈爝和他们约在医院的接待大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谢力。他衣服湿透,脸上满是雨水,看上去像是刚刚从海底世界走出来。我们还来不及吃早饭,就听说警卫部已经锁定了失踪人员的名单,齐磊让我们立刻到接待大厅和他见面。

负责向我们报告的就是这个名叫谢力的男人。他站在齐磊的边上,挑衅似的打量我和陈爝。我从见他第一眼起,就讨厌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之后的事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有些时候我的直觉准得不可思议。齐磊向我们介绍,谢力是警卫部的副队长,地位仅次于他,可以说是他的左右手。

“谢先生没打伞吗?”陈爝问道。

“这么大的雨,有伞也不顶事儿。况且我又是接到通知临时赶来的……”

谢力用手帕擦了擦脸。

“说点正经的吧。”齐磊催促着谢力,“我可没空在这里陪你们闲聊。对了,那位唐警官怎么不在?”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自从离开案发现场后,就没见过唐薇了。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也就是说,唐薇起码有三个小时没和我们取得联系了。

“她说是去警卫部找你们了。”我说。

齐磊和谢力对视一眼,然后冲着我们摇头。

“那她去哪儿了?”

陈爝耸了耸肩。

齐磊说道:“可能自行调查去了吧,你们这些警察都这样。医院这么大,一时迷路了也说不定。我们也别浪费时间,谢力,你和他们说一下刚才得知的情况。”

“被害者的身份,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谢力说,“刚才我们排查了医院的工作人员和病患,发现有一名叫作朱凯的病人行踪不明。原本应该关在禁闭室,可不知为何竟然从密闭的房间里消失了,出现在十字架上。”

“禁闭室不是有摄像头吗?拍到什么了吗?”陈爝问。

“很遗憾,什么都没有。说来也巧,昨天病房区域的摄像头,都出现了问题。”

“是人为的吗?”

“这可说不准……”

“这个叫朱凯的人,为什么要被关禁闭?”

“按医院的规矩,我们没有义务回答这种问题。”齐磊高声道。

其实不问也知道,被关禁闭的病患一定是犯了错,或者暂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不明白陈爝提问的用意在哪里。

“这个朱凯,是怎么样一个人?”陈爝继续问。

“是个疯子,变态。”谢力说。

“杀人犯吗?”

“没错。”

“很危险?”

“当然。”

齐磊伸出右手,挡在了谢力和陈爝中间,阻断了他们的谈话。他说:“陈先生,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吧?我们已经满足了你们警方的要求,把被害者的身份告知了。其余的,恕我们无可奉告。”

上司这么说,谢力也只有闭嘴。

“我可不这么认为。”

“哦?”齐磊抬起下巴,眼神开始变得犀利。

“问清楚被害者的生活习惯和个人信息,对于破案至关重要。我要了解朱凯的一切,包括他在医院里有什么仇家。齐队长,杀人都有理由,没人会平白无故动手犯罪,这点你总要承认吧?杀害朱凯的人,一定有着不可不杀的理由才会动手。我要找出这个理由,那么朱凯被杀的案子,甚至徐鹏云被杀的案子,真相就都昭然若揭了。”陈爝说道。

“疯子可不这么想。”谢力摇了摇头。

“很有趣,你认为杀死朱凯的人,是这座医院的病患?”

“为什么不能呢?”

“朱凯被人杀害的时间是在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段里,恐怕所有的病人都躺在自己的病房里,呼呼大睡呢。”

“看来你还不知道昨晚停电的事啊。”谢力扬扬得意地说。

“你说什么?”

陈爝看上去显得有些紧张。

谢力说:“昨夜凌晨两点至凌晨四点,医院病房发生了大规模的停电。也许你不知道,从去年开始,除了少数病房外,我们医院病房基本上采用的是最先进的电子锁。但是电子锁的弊端在于如果供电不足,那么电磁力就会降低,那么原本上锁的病房就形同虚设,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病房,干什么都行。”

“你们没有启用备用电源吗?”我质问道。

毕竟医院整体电力负荷级别属于一级负荷,即使短时间内电力供应中断,也会有相应的紧急备用电源配置方案。毕竟电力故障的突发性强,再先进的电网设施,由于网络超载、自然灾害等各种原因都会造成电力供应的中断。

谢力摊开双手,苦笑道:“兄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医院手术室的备用电源当然没问题,可是病房就……这么说吧,医院的手术中心已经配置了蓄电池电源,可病房区域依旧使用的是老式的柴油发电机。近年来不是提倡环保嘛,这些年也没发生过停电和断电的事故,所以发电机的检修也耽搁了,可能很早就出现老化问题了,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

“这段时间内,有病人逃走吗?”陈爝问道。

“没有。我们清点过病人的人数,也派警卫去病房逐一检查过,除了朱凯之外,没人失踪。不过也不能排除病人离开过病房,杀人后又回到病房的可能性。所以我才对你说,杀死朱凯的人可能是个疯子。呵呵,也只有疯子才会玩这种把戏,不是吗?”

“怪不得你说病房区的摄像头出了问题,原来是停电啊!你说朱凯从禁闭室消失,会不会也因为停电呢?”我提出了一个想法。

“不可能,禁闭室是用钥匙从外部上锁的。”齐磊插了一句。

看来此路不通。

“带走朱凯的,难道又是密室小丑?”

听我这么说,谢力的微笑从脸上消失了。他说:“世界上根本没有密室小丑,那个家伙只是一个疯子!所有人都相信他的疯话而已!算他运气好,不过,估计他早就葬身海底了吧!所有魔术都是假的!我从不信!”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人类无法解释的事情啊。”我说。

“都是欺骗傻子的谎言!”

“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朱凯尸体周围没有脚印?”

“不是下雨吗!脚印被大雨冲走了!”

“被害人死亡时间可是凌晨三点啊!”

“那又怎么样!”

“雨在凌晨两点就停止了,怎么可能不留下脚印?除非……除非凶手会飞!”

谢力愣了一会儿,然后面露狰狞地说:“我他妈才不管什么脚印不脚印的,待我抓住这个故弄玄虚的浑蛋,非宰了他不可!”

“你……你……”我气得顿时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陈爝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他的身后,然后对他们说:“齐队长,我还有一个请求。”

齐磊的表情马上变得很沉重。

“请说。”

“我想去参观一下朱凯的病房。”

“不行。”齐磊拒绝得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为什么?”我挣开陈爝的手,朝着齐磊吼道,“警卫了不起啊!你一直阻碍我们调查,是不是做贼心虚?我知道了,杀死徐鹏云和朱凯的人是不是你?”情急之下,我便胡说八道起来。病急乱投医,总之能刺激到齐磊,就算成功。

“浑蛋,你说什么?”谢力也动怒了,“你们这些外来的人才可疑!原本好好的,你们在这里一住,又是停电又是死人,我看你们才更像凶手吧!说不定警察的身份也是假的,从实招来!信不信我揍你们!”

当时的气氛真是千钧一发,随时可能爆发。幸好陈爝还算冷静,劝道:“不行就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这次的案件看来确实更复杂了,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两起案件都属于不可能犯罪,迷雾重重,犯罪手法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啦,我们放弃了!等三天之后警方支援一到,我们就撤退,离开镜狱岛。齐队长,你看怎么样?”

对于陈爝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实在无法理解。他这么一说,人就显得陌生了,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陈爝。我原本以为,无论多困难多离奇的案子,陈爝都不会让步,直至破解真相为止。没想到今天,他如此懦弱,竟然打退堂鼓,还说三天之后立刻离开镜狱岛!

我说:“陈爝,你要走自己走,不解决这次的杀人事件,我是不会离开这座岛的。我从前真是看错了你!我就不信了,没你,我和唐警官就破不了这次的案子!”

“什么?韩晋你要破案?我很期待啊!”

他像是听了笑话一般,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见陈爝无意再追查这次的案件,齐磊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满意地点点头,和谢力走开了。临走时候,谢力轻声对他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隐约听见“要去一下那边”六个字,不知道他们在筹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待大厅只剩下我和陈爝两人。

“开始行动吧。”陈爝笑嘻嘻地对我说。

“你不是放弃了吗?”

“哦,那只是说给他们听听的。”

“原来你撒谎啊!演技真是不错,把我都骗了!”

“以你的智力,蚂蚁都能骗倒你,何况我呢!好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立刻展开行动吧!”陈爝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监视,便往楼上走去。

“我们去哪儿?”

陈爝停下脚步,一只手搁在楼梯扶手上,坏笑道:“去找你的心上人。”

4

暮色笼罩着大地。窗外有几只乌鸦盘旋在医院大楼的上空,它们不停地叫着,宛如一首献给死者的镇魂曲,飘荡在空中。

“齐磊不信任我们。”上楼的时候,陈爝突然说道。

“我知道。”

“所以之后的任何行动,我们都要自己来,不能依靠他。说不定他提供给我们的线索都是伪造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空和你解释,按我说的去做。”陈爝强硬地说。

“好吧,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被害者的名字叫朱凯吧?虽然现在没找到尸体的头颅,还不能确定凶手的身份,不过八九不离十。我要去一次关押他的禁闭室。”

“可刚才齐队长拒绝了啊!”

“我们去,不告诉他。”

陈爝说完,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难道他有办法?

我担心道:“这怎么行啊?不是公然违反医院的规定了嘛!陈爝,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查案件,违法几条破规定又怎么样?”

陈爝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我最讨厌像他这种目无纪律、自由散漫的人了!

“好,就算我们隐瞒他们,然后偷偷调查,可是对于医院我们一无所知啊!禁闭室在什么方向,你也不知道吧?地图也没有,你打算怎么去呢?”我喜欢把最坏的打算提前讲出来。我希望陈爝能够知道,我们此刻的处境并不算太好。

“所以我们才要去找你的心上人帮忙啊。”

“我们去找梁护士?”我瞪大双眼,“这不合适吧?她和我们没交情,凭什么帮我们?”

“原来你的心上人是梁护士啊?我知道了。”

“浑蛋,你耍我!”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强迫你。”陈爝笑道,“她和我是没交情,和你有。”

“我警告你!你别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要我闭嘴也行,不过呢,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我感觉自己进了陈爝的圈套,像是双脚同时踩进了沼泽,无论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再也出不来了。

“你去拜托梁护士,让她带我们去禁闭室。”陈爝转过身,倚靠在楼梯的实木扶手上,笑着对我说道。

“怎……怎么可能……”

“只要一小会儿就行。”

“一秒钟也不行!”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这张嘴,在梁护士面前胡说八道,会毁了一桩好姻缘呢。”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下来。如果现在手上有一把匕首,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干掉陈爝。

于是,如陈爝预料般,我红着脸敲响了梁梦佳办公室的大门,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了她。

“这个……”

果然,梁梦佳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尴尬地朝着她笑笑,接着说:“梁小姐,如果你觉得难办,就算了,我也体谅你的处境,毕竟……”

“倒不是为难……”梁梦佳嗫嚅道。

我凝视着她美丽的脸庞,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真的……真的只要一小会儿吗?”梁梦佳像是鼓起勇气般抬起了头,用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看一下就行了。”我转身看着陈爝,“是吧?”

陈爝连忙点头道:“是,只要几秒钟就行了!”

“好吧。”梁梦佳用力点点头。

没想到她真的答应我们的要求,我真是高兴极了,那一刻仿佛她答应了我的表白。

不过,由于医院处处设有警卫岗和摄像头,要绕过监视去禁闭室绝非易事,梁梦佳的意思是约在夜里十一点碰面,然后行动。这样,大部分的警卫都去休息了,只有少部分巡逻,另外夜黑中监控室值班的警卫也会打瞌睡,不会一直盯着屏幕。计较已定,我们各自回房,等夜里再会。

回到房间,陈爝倒头就睡,说是养精蓄锐。可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傻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飞翔的鸟儿。医院的杂役送来的饭也就随便吃了几口,一点也不饿。梁梦佳的倩影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看来真被陈爝说中,我确实喜欢上她了。

短短几个小时,却感觉过了好几年,让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感觉这次对于梁梦佳的憧憬,甚至胜过了祝丽欣。我想,可能是因为梁梦佳同我都是单身,而认识祝丽欣时,她已名花有主的关系吧。毕竟对于她,我是怀有罪恶感的。而梁梦佳给我的感觉,更类似于初恋。正当我没头没脑幻想我和梁梦佳后续发展的时候,陈爝不合时宜地醒了。

“你一个人傻呵呵笑什么呢?”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身起床,“怎么看都像个花痴。难不成你在想梁护士?”

“才没有呢!你别乱猜!”我气急败坏地说。

陈爝看了一眼腕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再过二十分钟就出发。”

我们和梁梦佳约在医院大楼的外廊。月色下,梁梦佳正朝我们俩招手。她脱下了护士制服,穿了一身便服,显得精神奕奕。她带着我们绕过瞭望塔的监视,来到了病房区域外墙。夜风徐徐吹来,感觉一阵冰凉,但我却不觉得冷,胸口反而翻滚着澎湃的热血。我看着身边的梁梦佳,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要去哪里,只想着若和她这样一直待下去直到天荒地老,那该有多好。梁梦佳没有注意到我那炙热的眼神,轻声向我们说着病房内部的结构。

食堂有个后门,如果不是她,我们根本不会发现。我们三人快步穿过食堂,出口正对面是病人专属的公共浴室,右边是警卫室,左边是小仓库。我们弯下腰,紧跟着梁梦佳从那小仓库的后门穿梭而过,终于到达了关押朱凯的禁闭室门口。

梁梦佳把禁闭室的钥匙递到我们手中,悄声道:“你们进去,我在门口把风。如果有熟人来,还可以替你们挡一挡。速度要快啊,钥匙我待会儿还得还回去呢。”

听她这么说,我真是感动得要落泪。

禁闭室内漆黑一片,陈爝取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照明,才能勉强看清屋子的内部构造。这间同徐鹏云遇害的那间禁闭室没有太大区别,同样的面积,同样的家居,四壁同样裹着防撞包。整个房间透着一股阴冷的死气,让我不禁颤抖起来。若不是梁梦佳在门口守着,恐怕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喂,陈爝,差不多得了,我们走吧!”

陈爝蹲在椅子边上,用手电的光源搜索着什么。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嘘……”

“嘘什么嘘,快点儿!别磨蹭!”我是替门口站岗的梁梦佳着急。

“果然是这样……”

“你发现什么了?”

“韩晋,你过来。”陈爝隔着椅子,朝我招手,然后用手电照向地上“你看这是什么?”

我蹲在陈爝身边,定眼一看:“这黑色的痕迹,难道是血迹?”

“没错,正是血迹。”

“你是说,朱凯在这里受过伤?”

“是的。”

“可是他身上没有伤口啊?”

“唐薇脱下了死者的衣服,检查了死者的躯体,确实没有伤口。可是,躯体没有伤口,难道代表头部也没有伤口吗?”

“你……你什么意思……”我越听越糊涂。

“韩晋,你多高?”

“一米七八左右吧……”

“你躺下。”陈爝指着地上,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你……你想干吗……”

“快躺下。”

陈爝没有解释,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倒在地。他趁我没有注意,突然偷袭,所以才能得手。不然我俩僵持一下,还说不定谁被按倒呢!

“你……”我刚想发难,陈爝指了指我边上。

血迹离我的耳朵,不过两三厘米。

“你再看看你的脚。”陈爝不像在和我开玩笑,口气很认真。

脚边上是椅子。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说道:“你的意思,朱凯是被这张椅子绊倒之后,才摔倒在地,磕破头的?”

“是的,所以唐薇检查死者尸体的时候,除了绳子的勒痕,还发现了瘀青。”

和监狱禁闭室不同,南溟精神病院的禁闭室,二十四小时都亮着灯。既然如此,为什么朱凯还会被椅子绊倒呢?

“你看,不止椅子这里,桌角也有被踢到的痕迹。”

“这说明什么?”

“韩晋,你动动脑子,一个人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不断被桌脚绊倒,说明什么呢?”陈爝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他看不见?”

“You said it!”陈爝打了个响指。

和梁梦佳告别后,我和陈爝回到了员工宿舍。

这次的发现实在惊人,警卫们丝毫没有提到朱凯看不清东西这件事。也就是说,他们向我们隐瞒了朱凯是瞎子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朱凯眼睛出问题,和南溟精神病院有着某种关联?在回宿舍的路上,陈爝都没有讲话,聚精会神地思考着问题。这是他的习惯,遇上困难的事,无论是案件还是难解的数学题,他总是一言不发,大脑飞速运转,全力思考答案。

对我来讲,朱凯是不是瞎子不重要,我也不明白陈爝为何如此在意此事。相比这个,梁梦佳能冒险帮助我们,对我更有意义。如果她不喜欢我,何必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呢?这么做可是违反医院规章制度,要丢饭碗的呀!我越想越兴奋,感觉这三十年单身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这样,结婚之后我就可以搬出那闹鬼的别墅,和自己心爱的人住一起了。

“对了,唐薇怎么还没回来?”我突然想起了她。

陈爝没理我。

从中午到现在,已经快过去整整十二小时了。唐薇一直没有现身,她究竟去了哪里?初登镜狱岛时那股不祥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毕竟杀人凶手还潜伏在这座小岛的某个地方,如果唐薇已经发现了凶手杀人的证据,还被凶手察觉到了,那么,她的处境恐怕大大不妙。我坐在床上,越想越后怕,忙对陈爝说:“我觉得这里不对劲。”

“你是说唐薇吗?”陈爝懒洋洋地回道。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按唐薇的性格,如果她发现了什么,一定会和你一起去调查吧,不然为什么要请我们一起来呢?可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难道你真的认为是她自己躲起来了?不如我们去找找她吧?”我说出心里的担忧,希望陈爝能和我一起去找唐薇。

“这座岛这么大,你怎么找?睡觉吧。”

陈爝若无其事地说着风凉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没人情味!”

也许是被我这句话刺激到了,陈爝从床上坐起,挠了挠蓬乱的头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韩晋,你有没有觉得唐薇开始变得很奇怪?”

“奇怪?”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啊,你是指哪方面?”

“整个人的状态。”

“状态?”

“自从登岛之后,她心神不宁。”陈爝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所以我认为,她离开我们,是自主的,并不是被人胁迫的。”

“光凭这点就下结论,恐怕太武断了吧?”

“我再和你说一件事。”陈爝盘腿而坐,“在登岛之前,也就是刚离开港口的时候,我曾经给宋队长发过一条短信,让他帮忙确认了一条信息。”

“什么信息?”

从陈爝的表情来看,他似乎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而且,一直瞒着我。

“三亚市警方表示,从未派遣过任何警员来镜狱岛调查徐鹏云的案件。”陈爝斩钉截铁地说道。

“怎……怎么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薇一直在撒谎。”

这是陈爝睡觉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呆坐了许久,还是无法消化陈爝所说的事。

唐薇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如果她不是来调查徐鹏云被杀一案,那么她为什么要来这座岛?而且,为什么要拖上我和陈爝?这件事细想之下,越来越诡异。对了,虽然宋队长给过陈爝她的资料,可是,唐薇的照片我们一直没有见过。

没错,如果她可以谎称自己是公派来镜狱岛的警察,那么,她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呢?

也就是说,唐薇根本不是唐薇,而是另一个人?

没错,刑警唐薇长什么样,我没见过,陈爝也没见过。可她又确实是齐教授的侄女,这又怎么造假呢?等等,如果她冒充齐教授的侄女,只是用短信来联系呢?也就是说,齐教授和侄女唐薇联系,也只是从手机微信等工具,没听见她的声音,就无法揭穿。这样,假设就可以成立了,那么真正的唐薇,如果已经落入他人之手,那么她的处境一定很危险。

冒牌唐薇找我们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们还能离开这座岛吗?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希望这只是自己的幻想,一个小说家的幻想。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在我眼皮底下发生了。

有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鸽子,立在了我的窗口。

它正用机灵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还注意到,它腿上捆着一沓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