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我用手指使劲按压太阳穴,可脑海中却没有浮现出更多画面。那段回忆,像是连同着我的灵魂,一起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是的,当我睁开眼睛后,一切具体的影像都消失了。除了那间暗室,以及冰冷的手术刀之外,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雨是昨天晚上开始下的,现在,铁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滴打在窗台上,偶尔会溅到我的脸上,很烦人。病房中充满了潮湿的空气,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腥气,像是养鱼池里的那种味道。从小时候起,我总会闻到这种气味,十分讨厌。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我都厌恶下雨天。

不下雨的时候,操场那边的建筑工地总会传来鼓噪的声音。据说是在建造新的病房,完成之后就可以把这里的病患安排到那边去。还会扩充病人的数量,尽可能地多收些病人。毕竟对那些具攻击性的精神病患者来说,没有比镜狱岛更适合他们的地方了。

——关于这座小岛……

我想起了昨天教授对我说的那句话。

左右晃动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恢复清醒。此刻,我像具尸体般躺在床上,尽管看见了门口放置着今天的早餐,我也不愿意起身。我想让自己腐烂在这张床上,闭上眼睛,让灵魂随风而逝,这样就无须再忍受这里带给我的痛苦。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但是没有答案?

又是教授的声音。

我从内衣中取出三四张纸,翻看起来。我把经历的事都记录在了纸上,字写得很小,密密麻麻。读过一遍后,我坐起身来,拿起笔又写了起来。我一边坐着写手记一边留意着门外的脚步声。趁还没忘记,我要把昨日教授对我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

“Alice,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朝他点了点头。

“不知是该替你难过,还是恭喜你。”教授沮丧地说。

病人的队伍排得像一条蜈蚣,缓慢地蜿蜒前行。教授与我吊在队尾,没人注意我们。

“你想告诉我什么?”

“这个岛有秘密,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我记得我们曾经谈过,而且你听从了我的意见,并且付诸行动。”

“是你让我逃走的?”我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太响,忙捂住嘴。

幸好没人注意我。

“我只是想帮你。”

原本我一直认为,逃离这座岛,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不,我的理解可能有误,教授的意思是他能够提出一套可行性的建议让我离开这里。毕竟他在镜狱岛的时间远长过我,而且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知道我是谁吗?Alice不是我的真名。”

吴超曾经告诉我,我的中文名字叫徐仪。可是我不信任他。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这无关紧要。我知道你将会面临什么,这才是重点。”

“面临什么?我会被永远囚禁在这里,每天被迫吃药打针,接受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术,他们会打开我的脑子,把我开膛破肚,看看里面有没有毛病,是吗?”

我身后传来一阵冷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的运气还算不错呢。”他接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杀了我?”

“不知道。”

“不知道?那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受够了这种暧昧的回答,我想要直截了当的答案。

“他们盯上你了,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可从监狱建起来那天开始,我就在这里了,没人比我更了解南溟精神病院。自从郭宗义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在这所医院,没人是安全的。只要被他们盯上,随时会消失。”

“消失?”

“是的,永远消失。”

“这种事从前发生过吗?”

“每年都会有好多人从南溟精神病院蒸发。官方的公告不是发病去世,就是手术失败死亡,总之都是他们的托词。”

“郭宗义是这里的院长?”

“从前并不是,自从徐院长死后,他便取而代之了。”

“你说的徐院长是怎么死的?”

“密室小丑。”

——又是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

“一个无所不能的精神病人。”教授说,“徐院长的案子,一定是他干的!”

“他现在在哪儿?”我故意这么问。

“从病房逃走了。这家伙可是犯罪界的传奇,世上没有笼子能够关住他,即便是再牢固的监狱,他都能从中溜走,更何况是我们这儿的破病房。我早就和警卫们说过,密室小丑根本没有离开镜狱岛,他只是潜伏在岛的某处……”

“他想做什么呢?”

“复仇。”

“为……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警卫,并不把他当人看待。抓住密室小丑后,他们用手指粗细的铁链铐住他的四肢,用皮鞭拷打他。”

听教授这么说,我脑中浮现出了谢力的面容。

“警卫为什么要这么做?虐待精神病人是犯法的!”

“法律?你认为法律能够约束那帮杂种?”

“照你这么说,徐院长是在密室状态下被杀害的?”

“当然,密室小丑所有的谋杀,都是在密室中进行的。你必须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人与众不同。密室小丑一定拥有不可思议的超能力,才能制造出这么多的不可能犯罪!院长被杀时,是被关在禁闭室中,那里还设有摄像头。即使是这样,警方还是无能为力。所以才请了帮手呢。”

“帮手?”

“是的,海南省最厉害的刑警都来了。不过,人力是无法战胜密室小丑的。”

“他们请来的人是警察?”

“据说是破解二十年前黑曜馆杀人事件的男人。”

“黑曜馆?很厉害吗?”

“那可是困扰警方二十多年的谜案啊,据说那人一下子就解决了,简直和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一样。看来他脑筋非常好用。”

“即使如此,你还认为他没有胜算吗?”

教授又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队伍进入了病房区,我们马上要回到各自的房间了。

“我要怎么才能逃走?”我迫不及待地问道。时间不多了。

“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你自己知道,所以你必须想起来。我只能告诉你,他们盯住你了。Alice,这不是开玩笑,你只有一次机会。”

“既然警察还在岛上,我能不能向他们求救?”

“你见不到他们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病人,是被隔离的。无论是普通警员还是公安局局长,都没有权力和病人接触。这是规矩,医院的硬性规定,没人可以打破的。”

我看到一个警卫正向我们走来,他在清点病患人数,这时我们都闭了嘴。

那警卫绕着我们走了一圈,目光越过我前面那位,落在我的身上。

“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他的眯着眼睛,脸色阴沉,让我联想到野猫。

“没说什么。”我心想,别找我的麻烦。

“这老东西脑子不正常,可别听他胡言乱语。每次有新人来,他总是危言耸听。典型的阴谋论!”

“我知道。”

“知道就好。”警卫用警棍指着教授,“我会盯着你的。”

“你是新来的吧?”

教授说话的声音变了。原本沉稳的音色,顿时变得尖锐起来,像是个老妇人。警卫显然也被这一幕震惊了,原先半张的眼睛突然睁开,死死地盯着教授。

“嘿嘿嘿嘿。”教授在低着头笑,样子很诡异。

听着他的笑声,我感觉头皮发麻。

“你……你想干什么!”

年轻的警卫举起警棍,想教训一下教授。可为时已晚,教授怪叫一声,陡然朝他扑了过去。动作之快,简直如同丛林中的豹子,而非年逾花甲的老人。那警卫吓得连棍子都掉在地上,瞬间就被教授压在了身下。他双手一阵乱扯,双腿向外蹬踏,已无济于事。

病患们也纷纷散开,为他们在走道中间腾出了一块空地,仿佛为教授的表演预留舞台似的。警卫的体力竟然及不上一个老人,他被死死按在地上。教授的双手如同鹰爪,狠狠地掐住了警卫的脖子。

我惊呆了,站在原地看着。这时,教授松开双手,右手扳住警卫的脑袋,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一口咬住了警卫的咽喉。可能是咬破了动脉,鲜血激射而出,沿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那警卫的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周围观看的病患们,有的喝彩,有的尖叫,有的鼓掌,有的哭泣。不过,这种情况并未维持太久。就在年轻警卫被袭击后的十多秒钟,另外两名警卫赶到了现场,将教授制伏。其中一位,是姚羽舟。

他们用电击棒把教授弄晕,然后拖开。另一人扛着伤者,朝医务室跑去。从出血量来看,这位年轻的警卫生还的概率恐怕不大。

“都别动!给我站在原地!”姚羽舟手持电击棒,逼退了准备拥上来的病人,并朝他们喊着,“谁要敢造次,绝对不轻饶!全都抓去关禁闭!”他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可以看出压力很大。

教授躺在地上,嘴角淌着鲜血。一眼看去,真像个垂死的老人。

我不明白,一个敦厚的长者,缘何会在顷刻间变成杀人魔?若不是亲眼看见,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那张狰狞的面孔,和年轻警卫的鲜血混在一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支援的警卫们很快赶到了现场,谢力也来了。他抬起腿,朝躺在地上的教授的脸,猛踩了数下,直到教授牙齿崩落,他才罢休。接着,他命令手下将教授捆绑起来,丢到操场中央去。这时,窗外已经下起了暴雨,他这么做,教授很可能为此丧命。

其中有人怒喝道:“把这老浑蛋绑在十字架上!妈的,让他在雨里反省一下!”

我很想为教授说几句话,但就是开不了口。或许是被他刚才的行为吓到了吧。我偷偷望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叶萍,想起她曾对我说的话。教授有时温和,有时……

警卫们将病人们送回病房,然后带走了教授。

我惊魂未定地回到房间,坐在床上。窗外雷声不绝于耳,雨哗哗地下着。狂风夹着雨星打在我的脸上,心中感觉如刀割一般。教授真如他们所说这般折腾,一定活不过今夜。我很难用文字形容我那时的心情,是愤怒,是恐惧,还是同情?

我不知道。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走近了门口。我忙把纸笔收起来,藏在枕头下,继续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是谁一大早就来找我呢?

2

站在病房门外的,是护士长袁晶。

她永远只有一种表情——不满,仿佛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得罪了她,也没有任何事情值得高兴。她的嘴角永远下垂,一如她脸部下垂松弛的皮肤。

“你可以拒绝我。”袁晶的态度永远那样强硬,“但是你要考虑清楚。我来这儿,可不是求你的。明白吗?”

我机械地点头。

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不,从某种意义上讲,不能算坏消息。教授经过一晚上暴雨的洗礼,奇迹般地存活下来,正在诊疗室做检查。他病得很严重,高烧四十三度,以他的年纪来讲,这温度随时可以夺走他的生命。好消息是,教授太虚弱了,无法参与今天的卫生劳动。袁晶想让我去替代他打扫医院的楼道。

我很爽快就答应了,这是我接近庄严办公室的好机会。我相信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这个决定可能出乎袁晶的意料,她用怀疑的眼神从上至下打量着我。起初她动了动嘴唇,可能想责备我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闭嘴。

“别耍花样,特别是你。”袁晶瞪着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她不是第一个警告我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在南溟精神病院,有些事情你必须习惯,比如被威胁,比如被警告。

上午开始,我负责清扫病房区域的楼道。令我惊愕的是,和我搭档的人竟然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新娘。

今天一整天,我必须和她一起参与卫生劳动。见到我后,新娘也怔了一怔,接着忙低下头干活,没和我说话。不过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眼中的敌意消失了。我看她脸上数之不尽的伤痕,心中不禁一酸。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通道里的俩警卫正聊得火热,无暇监视我们。我手持拖把,缓缓向堂吉诃德的病房走去。来到门口后,我叩了叩铁门。病房里传出咕咕咕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桑丘发出的。

“堂吉诃德,是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低声喊道。

“Alice?”他回应了。

“是的。”

“你怎么在门外?”

我能感觉他贴着铁门和我讲话。

“桑丘是天才吧?我的意思是,它是鸟类里的天才?”

“那当然!”堂吉诃德自豪地说,“甚至比某些人类都要聪明!Alice,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它可不止会表演玻璃球游戏,还会数数呢!那天我给它三颗豆子,它就叫了三下,给它五颗,它就会叫五下,给它……”

“堂吉诃德,你听我说。”我打断他,“有一件事,不知道桑丘做得到吗?我很怀疑。”

“一定做得到!”

“不,这件事普通人都不行,所以我担心桑丘也……”

“只要你说得出,它一定能行!”

“它认人吗?”

“整个南溟精神病院,没有桑丘不认识的。”堂吉诃德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如果我要把一件东西,让桑丘交给一个它没见过的人,它能做到吗?”

虽然这么问,但我总觉得让一只鸽子这么做,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我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能赌一把了。

“你有照片吗?”

“什么?”

“收件人的照片,你必须让桑丘见见这家伙,它才能知道要给谁送信。”

我想起昨日教授对我说的话,来这里的,是曾经破解黑曜馆杀人事件的男人。我必须搞到他的照片,才能让桑丘替我把这份手记给他。

“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

房间里又传来了鸽子发出的咕咕声,像是在回应我。

一名警卫朝我的方向走来,我忙蹲下身子,假装用抹布擦门。他从我身后走过,并未对我起疑。

这是我的突发奇想,我知道成功率很低,把所有的希望押在一只鸽子身上,简直疯了。但是如果我想同外界联络,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堂吉诃德虽然疯癫,但那种名叫桑丘的鸽子,确实与众不同。鸟类的智力有多高,我不是生物学家,无从得知,但我坚信桑丘是上帝给我的救命稻草,现在的我,除了抓紧它,别无选择。

“去医院大楼吧。”警卫走过来对我说。

我和新娘提着水桶,紧跟在两名警卫身后,朝医院大楼走去。如果能遇见来调查案件的警察该有多好,我心里这么期望。不过,即便让我们见到了,警察会不会相信我?他们会不会用看待疯子的眼光来审视我呢?我管不了这些,假设真能遇上他们,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大喊大叫。

这当然是不被医院允许的。遇见警察的场景,也只是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

我和新娘并肩走在通向医院大楼的外廊上。携着雨点的风轻拂她的头发,将她那缕缕青丝扬起,落到了我的脸颊上。我斜眼看她,她则低头不语。

“司红艳。”我轻声说道。

“啊?”她侧过脸看我,一脸懵懂的模样,“你……你叫我?”

“是你的名字吧?真好听。”

“嗯。”她又低下了头。

我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谢谢。”

她说话低声细语。刚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新娘对我说的。

“谢谢你救我,如果没有你,也许我会被他打死。”新娘补充道。

和初次见面相比,她的表情温和多了,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就像心中的希望重生,温煦的阳光融化了冰川一样。

“是不是他强迫你的?”我问道。

“我不能离开他。”新娘有气无力地说道。

“为什么?”

“在这个地方,没有他,我会死掉的。”新娘悲凉地说,“你不会懂的。”

“这里是医院,你怎么会死掉呢?”

“医院?你错了。这里不是医院,而是地狱。不仅我,大家都会死掉。”新娘咧开嘴冷笑着,接着把目光投向我,“你也会死掉的。”

我又想起了教授和我说的话。

“因为经常有人消失,是吗?”我问。

“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总有医生会把他们带走,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新娘低着头,像是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一直是这样吗?”我又问。

“我不想被带走。有人需要我,我就不会被带走。谢力需要我,我才能留下来。”说到这里,她转头朝后方的警卫看去,嘴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同样地,他们需要我,我才能留下来不被带走。”

她的笑看上去格外凄惨。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联想到叶萍的话,心里一阵剧痛。新娘对我的敌意,源于恐惧。她怕我取代了她在南溟精神病院的地位。如果谢力迷上我,就不需要她,她就会被带走。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能拿什么来自保?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怎么样?”我对新娘说。

“你……你在开玩笑吗?”

虽然说话很轻柔,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声音在颤动。

“我像开玩笑吗?”我朝她笑笑。

“可是,要怎么逃走呢?这边里里外外都有警卫把守,病房也从外部上锁。”嘴上虽然这么讲,但是,可能因为我曾经成功离开过病房,新娘看我的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将初步的计划详细告诉了她。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看守我们的两名警卫。这两个人尽管看上去懒散,但目光从未离开过我们——特别是我身上。而且,我和新娘的任务是清理楼道和大厅,办公室则非我们的职责范围内。偷偷潜入办公室,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另一个麻烦则是,医院大楼的所有办公室,几乎都上了锁。我们没有钥匙,即使没人看守,对着一把固若金汤的门锁,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来到二楼,我们开始清扫起来,警卫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劳动。对讲机发出了声音,似乎病房那儿有些情况,其中一名警卫一脸慌张地离开了。整个二楼大厅,只剩下我和新娘,还有另一名警卫。

我紧锁眉头,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却什么都做不了。焦虑的心态影响了我,一盆刚盛好的清水被我打翻,水溅到了警卫的裤管上。

“他妈的,你不长眼啊!”他眦目欲裂地朝我走来,看来是想给我一点颜色瞧瞧。

我连连低头道歉,用拖把将地上的水渍弄干。

怎么办?我不停地问自己,就这么干等下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能从病房出来,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交给我吧。”新娘把头凑到我耳边,“我去把钥匙给你弄来。”

“你?”

“等着瞧吧。”

新娘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接着取出一块干净的毛巾,然后笑吟吟地迎着那位警卫走去。

“哎哟,都湿了呢,要赶快换下,不然要感冒的。”新娘用夸张的语调说着话,把自己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到了警卫身上,一只手顺势扯开了警卫裤子的拉链,“都怪那个婊子,瞎了眼似的,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不过别怕,姐姐来替你洗,好不好嘛?”

这个警卫显然对新娘的作风有所耳闻,淫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换衣服怎么能在这里呢?你看,那边有空房间,我带你去呗?”新娘说着,朝警卫抛了个媚眼。那警卫骨头都酥了,哪里还顾得了我,左右张望一下,顺手抱起新娘朝空房间走去。新娘被他抱在手里,偷偷取下了他腰间别着的一串钥匙,丢在地上。也许是热情冲昏了头,警卫丝毫不理会钥匙坠地发出的响声,脚步反而更快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打扫,别乱跑,不然打断你的腿!”警卫只是丢下一句话,我离不离开,他根本不在乎。

说实话,拿到了钥匙,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像被刀割一样难受。不过,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要抓紧时间。

看了一眼手中那串钥匙,我开始构思下一步计划。

3

我推开了庄严办公室的大门。

窗户紧闭,户外的雨声也消失了,这里安静极了。我顺手关上办公室的门,木质的门框悄然地擦过地板,在大门关上时,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整齐干净的书桌。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安静地躺在桌面上,一只插着派克笔和自来水笔的笔筒,一盒被拆开过的万宝路烟,摆放的一沓文件袋。书桌上方是一张日程表,上面贴满了各式各样,黄色和绿色的便笺纸。

书桌有三层抽屉。我打开书桌的第一层抽屉,开始翻找起来。他的抽屉被各种本子塞满,翻开其中一些记事本,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我能看懂其中一部分,但大部分都是医学专业术语。合上本子,我打开了第二个抽屉。这里面放置着一颗很奇怪的金属圆柱体,中间有一圈黑色的条纹,看上去很小,有点像随身听的耳机,不过体积比耳机要大。圆柱体的尾端,有一根长长的电线缠绕着。除此之外,抽屉里还有很多我完全看不懂的金属零件,它们都很小,我想可能是庄严的手术设备吧。最后一层抽屉里,净是一些过期的报纸。取出后才发现,这些报纸的共同点是都有曾经报道或者采访过庄严的新闻。

报纸上说,庄严的颅内磁力导航手术在世界上都数一数二。磁力导航下精准手术,只需在患者头部开三个小口,通过磁力准确定位进行手术。这项技术,既解决了传统手术切口大和辐射多的问题,又不会对人体有任何伤害,并且有效地缩短了手术时间,接骨精准。我把报纸放回原处。对于他的成就,我毫无兴趣。

书桌的下方,是一个小皮包和一个废纸篓,废纸篓里没有东西,它的旁边有一个金属的档案柜。我先查看了档案柜,静静地拉出最上层的抽屉。里面全是纸质的文件,一齐分类归了档,标记着疾病名称、手术相关等名称。我匆匆翻过活页,净是一些无聊的内容,没有关于患者的信息。第二个抽屉里装满了各种笔和本子。我轻轻关上它,蹲下身子,打开了最底层的一个抽屉。

一堆杂志。有足球相关的,有娱乐圈相关的,总之乱七八糟的一堆。我总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庄严会看这些东西?细细观察下发现,这些杂志几乎都是全新的,有些都没拆封。可见,庄严把杂志堆放在这里,用途根本不是阅览它们,而是——

我将抽屉里的杂志全部搬了出来。果然,抽屉内除了杂志,还有一个木质盒子。我用手托着它,盒子比我预想的重,我把它放在地上。这盒子一定隐藏着庄严的秘密,或许我的身世之谜就隐藏其中。又或许,这只是一只普通的木盒,里面什么都没有,顶多是一些庄严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恶趣味。

无论如何,我都要打开它。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面放置着一本很厚的黑色皮革记事本,像是庄严的日记。当我翻开它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这是一本记录病患资料的本子。是的,在吴医生办公室没找到的东西,出现在了庄严的办公室中。同吴超那本不同,这本更详尽,连患者的体检报告、血型、骨龄都有标出。每一页上,都附有患者的照片。大部分的照片都被打了红叉,而打红叉的这些人,我都没有见过。

难道这些就是教授口中所说的,消失的那部分患者?这些患者又去了哪儿呢?

谜团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我快速翻页,想找到自己的信息。终于,在记事本快要翻完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的相片。那是一张身穿警察制服的一寸相片。

我是警察?

这个讯息对我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击,让我头晕目眩。

相片中的少女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对着镜头浅笑。那个时候,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困在这座住满精神病人的孤岛上。

我又翻了一页,我想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可就在这时,我听见门把旋转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了一个声音,非常细微。

有人在门外!

我开始慌乱起来。怎么办?我在庄严的办公室里,手里捧着一本黑色皮革记事本。我慌忙合上记事本,动作很快。我把木质盒子放了回去,铺上那些无聊的杂志,为了节省时间,我也不管是否会发出响声,砰的一声关上了抽屉,然后躲进了书桌下方。

咔嚓,咔嚓——

门外的人对这间屋子应该不熟,钥匙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所以,站在门口的一定不是庄严本人。那么,又会是谁,趁着庄严不在偷偷潜入他办公室呢?首先排除医院的病患,那就只有工作人员了。

正在我推理之际,门开了。

我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书桌的下方。但我知道,如果他搜查这间屋子,我必然会被发现。现在的躲藏都是徒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道理都明白,可身体还是移动不了,反而蜷缩得更厉害了。

蹑手蹑脚走进屋子的人,穿着一身警卫的制服。这是我从桌底缝隙中看到的。

那人在档案柜找东西,可是笨手笨脚,闹出很大动静。我细细一看,这人不是谢力是谁?一向跋扈的他,怎么会潜入庄严的办公室里呢?难道他们之间,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越想越不对劲。因为是谢力,我更害怕了。如果让他捉到我,下场可想而知。

“妈的,到底藏在哪里?”

谢力嘴里爆出一句粗口,甚至把书桌上的一支钢笔狠狠摔在地上。

——他要寻找什么呢?

看他的模样,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了。谢力三番四次潜入庄严的办公室,寻找的东西一定也非同寻常。至于是什么,以目前的线索,我是猜不到的。

“难道在那边?”谢力自言自语道。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显得很烦躁。

由于保持着一个很尴尬的姿势,我的右腿有些麻了。左手撑地,想伸直右腿。可麻痹的腿失去了往日的灵活,竟然踢倒了纸篓!虽然纸篓只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声,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不啻一阵响雷。

“谁?”谢力自己也是一惊,忙大声吼道。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快要溺亡的人,好不容易找到救生艇,却因为自己不小心把它弄破。我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是我。”

——谁在说话?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姚羽舟?妈的,你这里干吗?想吓死老子!”谢力冲他发火。

是大个子警卫,我松了一口气。

“副队长,你在庄医生的办公室里做什么?”姚羽舟说话声音很沉稳,“他似乎不让闲杂人等进入房间,特意嘱咐过我们。”

谢力用手指着姚羽舟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闲杂人等吗?”

“可是……”

“别可是了!我刚才觉得这里有小偷,所以进门查看一下,发现没人。可能是我听错了,好啦,走吧。去一楼巡逻一下。”

谢力随便扯了个谎,希望能瞒过去。可姚羽舟看上去并不像白痴,但他又能怎样?他只能低着头,跟在谢力身后,退出了办公室。

他们走后,我吐了口气,九死一生的感觉。

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寻找那人的照片!

我翻开庄严的笔记本电脑,谢天谢地,连着网络。输入谷歌网址,我在搜索栏中打入了“黑曜馆杀人事件”七个字,然后按下回车。随之跳出的是很多关于那次案件的新闻,我翻页寻找,终于找到了写这本书的作者——韩晋。

点开页面,我找到了这家伙的照片。这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皮肤白净,眼神呆滞。据说他最近在创作侦探小说,不过,光看外表实在难以相信他有这方面的天赋。

门外传来了警卫和新娘的呼喊声,看来他们已经完事,我必须加快动作。我打印出照片,将A4纸揣进怀里,退出房间。

我小跑到大厅,见到那个警卫双手叉腰,怒视着我。

“你跑哪儿去了?让你好好在这儿打扫的呢!”

“对……对不起,我想上厕所。所以就……”

“太自由散漫了吧!要上厕所必须向我报告,这你都不懂?”

“你们在忙,我怎么报告?”

警卫气得脸通红。

“不说这个了,我的钥匙你有没有看见?”

“你是说这个吗?”我从背后拿出那串钥匙,一脸认真地说,“刚才在楼道里捡到的!可能是刚才你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的。”

“谁脱衣服了?是衣服湿了,去换一套而已。”警卫的脸更红了。“我告诉你,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你要胆敢说出去,我弄死你。信不信?”

“我绝对不说,绝对不说。”我信誓旦旦。

新娘在他边上,推了他一把,说道:“她的嘴很严,你放一百个心吧。怎么?敢做不敢当?怕被谢力知道?”

那警卫挠了挠脑袋,尴尬道:“你也知道谢副队,脾气大得很,谁敢惹他。”

我转头向着新娘挤了挤眼,她心领神会般朝我点了点头。事情办妥之后,我们先回病房。晚上还需要参加音乐治疗,我想,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这篇手记和相片交给堂吉诃德。不,严格来说,是交给桑丘。

回去的路上,我和新娘没怎么说话,因为警卫跟我距离很近,无论讲什么,都会被他听见,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可以感觉到,新娘对我十分信任。她知道如果我能离开,一定会带她一起,不会丢下她不管。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不需要虚伪的承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足矣。

4

晚上音乐治疗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我必须承认,这次突发事件改变了我对谢力的看法。如果说在此之前我认为他是一个凶残蛮横的警卫,那事情发生之后,我对他的藐视又更进了一步。也正因为那件事,让我的这份手记未能及时交给堂吉诃德,也让我有机会坐在病房的床上,手持着笔,继续书写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

夜里吃过晚饭,袁晶就领着我们去了活动室。室内用音响播放着节奏舒缓的曲子,或许是什么世界名曲吧,总之我不太懂。这些曲子是音乐治疗师精心挑选,特别为有攻击倾向的精神病人定制的。

十多个病人在病房中围成一个圆,坐在椅子上。治疗师要求我们戴上眼罩,以便能专心致志地欣赏音乐,从而达到治愈心灵的目的。手记和相片被我藏在了内衣中,若非搜身,光从外部是瞧不出来的,这点我很有自信。音乐如同一汪清泉,流淌在我心田,滋润着我急躁的内心。不得不承认这些歌曲选得很好,让我在急躁的环境中,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堂吉诃德,你怎么愁眉不展?”叶萍离我很近,所以她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

“有人拿了我的东西。”堂吉诃德沮丧道,“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你那只鸽子不见了?我猜一定是被别人偷去煮了。”叶萍幸灾乐祸道。

“不是桑丘,是我的骑士盔甲。”

“一堆废铜烂铁,谁会要?”叶萍不屑地说。

“哼!你根本就不懂盔甲对于骑士的重要性!”

堂吉诃德的情绪有些激动。

这时,我悄声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今天早上起床就没了。”

“全都不见了吗?”我好奇问道。

“那倒不是。”堂吉诃德挠了挠头,“只是头盔没了。”

“也就是说,在你睡觉的时候,有人潜入了你的病房,拿走了头盔?”

“是的。”

“医院工作人员干的吧?”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看啊,破头盔就在他床底下呢!只不过他没找到而已!”叶萍抱着她的塑料娃娃,冷笑道。

不过我也宁愿相信是堂吉诃德的疏忽,毕竟这种欧洲骑士头盔,除了他这种疯子之外,还有谁会要呢?不过,看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没了盔甲,堂吉诃德便觉得自己不再是风光的骑士了,而这对他来讲很重要。

言归正传。

我原本打算在音乐治疗会结束后,排队之前,趁着混乱将手记交到堂吉诃德手中。可天不遂人愿,计划外的事还是发生了。

起初,谢力从门外走进病房,我没有特别在意。只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如同被一头饿狼注视,搞得我很不自在。曲子结束后,音乐治疗师和谢力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出活动室。他刚离开,谢力就把活动室的门关上了。

“我有些话想对你们这些人渣说。”他仰起头,抬起了下巴,像是皇帝准备颁布圣旨。

此时的活动室内,除了十几个病人外,只有谢力和另一个警卫两人。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看见了。傻老头袭击了警卫,为此他付出了代价,现在仍躺在医疗室内。别以为你们脑子有病,我就会对你们宽容,在我看来,你们和监狱里的那些浑蛋杀人凶手没区别。我希望你们听得懂我说的话——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或许医生们会上当,觉得你们真他妈是被什么魔鬼附体了!我才不管呢,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你们是故意这么干的!是故意要让我难堪!”

谢力站在我们围拢的圆形中央,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他是想警告我们,换句话说,他害怕被病患袭击,所以才必须用铁腕手段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这种想法出于他对精神病学的无知,以及自身傲慢的性格。

“还有,别再和我提教授是多重人格,有个他妈的开膛手杰克潜伏在他体内,另一个人格是他妈的人见人爱的米老鼠。去你的,我才不信呢!这都是借口,我了解你们,这里不是什么医院,我也不希望所谓的医生让你们听几首儿歌就治好你们的病,我希望你们都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说,以后谁胆敢袭击警卫,就不是淋淋雨这么简单了。你们听懂了吗?”提出问题后,谢力把目光洒向众人,似在寻求一个回应。

坐我身边的堂吉诃德已经被他这番言论吓得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叶萍也紧紧环抱她手里那肮脏的塑料娃娃。畏惧的情绪弥漫在整个活动室,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胆怯的气味。只是,我注意到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他们称之为“佐川”的杀人犯。

至于为什么叫他佐川,恐怕是源于一起真实的杀人案。一九八一年,巴黎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佐川艾沙案”。杀人者名为佐川一政,一个在犯罪学上备受研究及争议的人物。佐川一政在巴黎大学攻读英国文学专业时,被荷兰籍女同学里尼·哈特维尔特(Renee Hartevelt)吸引,开始了疯狂的追求。有一次,他将哈特维尔特约至家中,用猎枪杀死了她。哈特维尔特死后,佐川对她进行了尸奸,并残忍地割下她大腿及臂部进食。两天后,又将剩下的尸块以两个大皮箱装载丢到公园。事情曝光之后,法国警方拘捕佐川并对他做出检控。可是因为佐川的父亲有权有势,迫于压力,最后法庭判定佐川有严重的精神病,只是将他送进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我没有兴趣去打探南溟精神病院的佐川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被关在这里。我只是知道,现在,从他的眼神中,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当年那个日本杀人魔的样子——那是暗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大暗流。

“喂!大声一点回答我,你们听懂了吗?”谢力受够了病人们无声的抗议,朝着众人呼啸,“难道还要给你们一点颜色——”

话未说完,原先静坐的佐川,如同射出的弓箭一般,蹿到了谢力的身后。真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想不起从前见过谁的动作比他还快。他的胳膊倏地绕过谢力的脖子,一把扣住了他的咽喉。与此同时,佐川抬起夹着刀片的左手,架在了谢力的喉结上。谢力当时一定惊呆了,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任由佐川摆布。

佐川像拖着一条狗似的,把他朝着活动室的门边拽。谢力吓得魂飞天外,眼中迸发出将死之人的绝望神情,并发出了长长的尖叫声。

“安静。”

佐川就说了两个字,且声音低沉。

我本以为谢力会反抗,甚至以同归于尽的心态,向挟持他的佐川发起猛烈的进攻。可是我错了。此时的他,双眼圆睁,面如白纸,嘴角还垂着一丝唾沫。他像是个幼儿般对侵犯他的人言听计从,极其配合。看来他是真的害怕了。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大家还都来不及眨眼,便听见了谢力哭号的声音。

那个警卫也被镇住了,虽然已经抽出了警棍,可是腿像被钉在地板上一样,动都不动。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谢力,脸上惊慌的表情暴露了他内心的怯意。那一刻,我对这里的警卫感到失望,他都没有警告佐川放下武器,一句都没有。

“求求你,别伤害我。”谢力哭得像个无助的婴儿,“放了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佐川用背顶住房门,对谢力说:“把插销插上。”

谢力没有动。

佐川架在他脖子上的手使了点劲,鲜血登时顺着谢力脖颈流淌下来,没入他的衣领。

“别……千万别……我照你说的做!”谢力用颤抖的手去锁门,试了三次才把大门的插销插上。他这样做,恐怕是为了防止其他警卫前来支援。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佐川冷冷道。

“什么?”

以沉默来代替回答,佐川的刀片再次嵌入谢力的脖子。

“我不敢说……求求你了……”谢力裤裆处的颜色变深了,然后沁出了滴滴水珠,在他身下汇成一摊暗色的水迹。

佐川把他吓得失禁了。

“快给他一块尿布!”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叶萍忍不住笑出声来,意识到失态后,忙止住。谢力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说话。

“你要是胆敢再虐待这里的病人,我就吃了你。”佐川言语中不带一丝感情,“你知道我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而且说到做到。这一刀,是代教授给你的。”说话的同时,佐川拿起刀片,在谢力脸上狠狠划了一道血口子。顿时鲜血如注,染红了谢力半张脸。

“啊!!!”谢力像只猪一样尖叫起来。

“发生了什么情况!快开门!”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看来聚集了不少警卫。

站在房间里的那个警卫,回答道:“谢副队被劫持了,请求支援!”

“快开门!不然撞门了!”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门外的人警告道。

“我不喜欢说话。”佐川把头凑到谢力耳边,远远看去,像是在亲吻他,“所以说最后一遍,你再放肆,我一定吃了你。我会在你把我杀死之前,吃了你。”说完这句话,佐川放开了谢力,往后退下,丢了手中的刀片,还把双手举过肩膀。

谢力瘫软在地上,另一名警卫赶紧上前搀扶他,扛着他的手臂,走到墙边。他呼吸非常急促,伴随着哽咽,听上去就像在哭泣。我见过谢力这副模样,残暴的警卫原来是个软蛋,这刷新了我对谢力的认识,更让我见识到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

最终房门还是被警卫踹开了,冲进了一波人。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佐川制伏,把他的脸紧紧按在地上。自始至终,佐川都面无表情,仿佛被一群大汉压在身下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谢力似乎从崩溃的情绪中缓过神来,见到威胁自己的人被制住,勇气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站了起来,虽然双腿还是颤抖,可毕竟站起来了。

“关……关起来……”谢力下了命令,但不敢看佐川的脸。

两名警卫一人一边架住佐川,朝门外走去。佐川的脸还是那样,连眨眼都很少。

“今天的事,要是有人讲出去,你们都得死。”谢力恶狠狠地说道。

即便是这样的时刻,他还不忘威胁我们。

这次的事件导致警卫取消了交流时间,病患们很快回到了病房。为此,我准备的东西没能顺利交到堂吉诃德手中。不过我已和他约好,在明天团体活动时间交给他。一只鸽子能有什么能耐?说实话,我认为桑丘能够联系上警察这事,希望很渺茫。虽然这座岛很小,但鸟类的智力有限,这是生物学上限定的。桑丘能够和堂吉诃德玩玻璃球游戏,但并不代表它真能理解我们全部的意思。唉,这次联络能不能成功,只有交给上帝了。

今天运气不错,行动很成功,唯一可惜的,就是庄严办公室的那本黑色皮革本里关于我的资料没能看全。那时门口有异响,我只是瞥了一眼自己的名字——我根本不叫徐仪,那果然是庄严用来蒙骗我的谎言。

我不姓徐,我姓唐。

我的名字叫唐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