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二〇一五年冬天的这桩恐怖杀人事件,实际上,我是不愿意再提起的。
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还是那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带给我的震撼,导致我在那段时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那个遥远的海岛上所发生的事。按照陈爝的说法,时间可以治疗我精神方面的创伤。确实如此,正如去年发生在黑曜馆的连环杀人事件,我也是采纳了心理医生的建议,通过记录事件来治愈我的心灵。
或许是因祸得福吧,经过出版社编辑仔细的整理及修订,书稿在同年竟然以《黑曜馆事件》为名出版了!这或许还是要感谢我的损友石敬周,若不是由他介绍认识了出版社的图书编辑薛飞,我的手稿恐怕只能躺在抽屉里,慢慢腐烂。
这本小说的出版,引起了陈爝极大的不满。他对我说:“韩晋,你公开了朋友的秘密(这里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古阳还是他自己),用这种方式赚钱,我非常不理解,而且感到很失望。”他认为我把他的隐私公之于众的行为非常可耻,甚至一度想要与我绝交。当然,最后他还是原谅了我。与我不同,他是一个十分注重个人隐私的人。在这个年代,没有微博,没有微信,没有博客,也没有推特,甚至连手机都时常关机的人,恐怕不多见,陈爝绝对算一个。而我时常调侃他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古代人,他也并无异议,反而欣然接受。
相比看过此书的读者,编辑薛飞似乎对陈爝本人更有兴趣,不断催促我多记录一些他的故事。万般无奈下,我只能瞒着陈爝,将他近期破获的一件医院杀人案[1]的案件记录给了薛飞。于是,薛飞很满意地把这个故事编入了他主编的精选集中。自然,当他得知我和陈爝又经历了一次地狱般的旅程后,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呢。
所以,在我反复斟酌下,还是决定把这次的案子,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那是在十二月初的某个夜晚,有一通陌生的电话突然打进我们家中。陈爝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话是由我接的。来电的人说是沪东大学的齐博裕,请陈爝先生接电话。这让我很惊讶。我曾经说过,陈爝的情商很低,社交能力差,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刑侦队的宋伯雄队长外,很少有人找他。这个齐博裕是何许人也?这实在令我感到好奇。
陈爝接过电话,应了几句就挂了。
“是谁啊?”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一位学界的前辈。”陈爝接完电话,走到沙发处坐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待会儿可能会来我们这儿。有些事找我谈。”
“齐博裕,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我挠了挠头发,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
“他是沪东大学数学科学学院的院长。咦,韩晋,你怎么会耳熟?难道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看过我的杂志?齐教授是中国研究微分几何学与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的先驱,也是我很尊敬的一位前辈。”
难得听见陈爝夸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被陈爝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这人的名字确实是在陈爝订阅的科学杂志中出现过。
“他什么时候到?要不要我回避一下?”我问。
“二十分钟后吧。你待会儿上楼去,别打扰我们。”陈爝躺在沙发上,说话的神态不像是开玩笑,“我没叫你,你可别下楼,听见没?”
“就算你请我,我也不下楼,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的口气虽然温和,但心里总有些不爽。竟然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当然,我也没必要和这种情商极低的人争辩什么。端起我的咖啡杯,随手拿了一本小说,我便回到了自己房间。原本打算出门逛一圈,可最近上海的天气湿冷,室外总比不上家里温暖。
打开暖气,舒服地躺在卧室的床上,阅读自己喜欢的推理小说,喝着微烫的拿铁,在寒冬的夜里,没什么比这更令我满足了。我手里捧着的,是日本推理作家绫辻行人的《黑猫馆事件》。这个系列的前几本作品我都读了。可能是有过类似的经历,能够产生共鸣,我非常喜欢这种类型的推理小说。
光阴似箭,两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我合上书,一边回味精彩的故事情节,一边起身准备下楼倒点热水喝。走到底楼,才发现客厅只有陈爝一个人的身影。
“咦?齐教授走了吗?”我问。
“嗯,走了。”
陈爝没有抬头,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什么书。
我悄悄走到他身后偷瞄,结果很失望,虽然每个字母我都认识,可拼在一起,我就完全看不懂了。茶几上还放了好几本砖头书,都和数学有关,看名字就很枯燥。看来,这些著作都是齐教授带给陈爝的。
“这是什么?”我伸手往书上随便一指。
“镜像对称。”
“啊?完全听不懂嘛!”我抱怨道,“你就不能解释得详细一些?”
“卡拉比-丘流形之间的一种特殊关系。对了,韩晋,你知不知道卡拉比猜想?”陈爝把视线从书上移开,投向了我。
“也是一个数学难题吗?”我瞎猜的。
陈爝点点头,继续说道:“在封闭的空间,有没有可能存在没有物质分布的引力场?这是意大利数学家卡拉比提出的。他本人认为是存在的,可是没有人能证实。卡拉比猜想可以认为是单值化定理在高维不可思议的大胆推广,要知道,当时人们知道的爱因斯坦流形的例子都是局部齐性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卡拉比竟然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测,可见其胆识过人。然而,天才总是会出现的……”
“难道齐教授解决了卡拉比猜想?”我惊愕道。
陈爝的表情失望透顶,责怪道:“韩晋,请你有一点常识好不好?证明卡拉比猜想的是丘成桐教授,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不过,齐博裕却是丘成桐的关门弟子。成就虽然无法和天才丘成桐教授相比,但在学术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我深深怀疑三岁小孩是否知道卡拉比猜想。
“他来找你,不仅仅是为了送书给你读吧?”我问。
“嗯,为了两件事而来。”
“哪两件事?”陈爝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使我忘了要倒水的事,反而拿着空杯子,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第一件,他代表沪东大学数学系,正式向我提出任职的邀请。”
“真的吗?好事啊!对了,你答应了没有?”
“我对齐教授说,再让我考虑一下。我没打算这么快就重回象牙塔。”
我想起了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任教时发生的事件。据他自己所言,那是一起严重的事故,因为他的失职,使得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为此,即便学校处分了他,在陈爝内心还是有着深深的愧疚感。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陈爝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过去没有,将来可能也不会。
“那么,第二件事呢?”我故意扯开话题。
“第二件,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陈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接着说道,“齐教授的妹妹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侄女,是隶属于公安局的刑警。这次被委派调查一宗刑事案件,希望我能够参与调查。据说是因为看了黑曜馆杀人事件的报道,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说起来这都怪你!韩晋,要不是你在书里把我描绘得这么神乎其神,她怎么会找我帮忙?你这不是在给我添麻烦嘛!”
“请你参与调查案件?很好啊,你不也协助宋队长办过案嘛,对你来说没什么可困扰的。我关心的是,什么样的案子,公安局竟会求助于你?”
“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啊!韩晋,你知道案发地点在哪里吗?”
“哪里?”
“南海的一座孤岛,位于西沙群岛附近。”
“什么!”我惊愕得从沙发上跳起,“西沙群岛?你有没有搞错,是海岛啊!”
陈爝缓缓点头,面色沉重。
“幸好你拒绝了!不然,漂洋过海去西沙群岛,半条命都要没了呢!”我庆幸道。
“拒绝?我没拒绝啊。”陈爝看着我说。
“你……你答应了?”
“是啊。”
“陈爝!你疯了吧!”
“我没疯啊。”
“好吧,随便你,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只是警告一下,这一路奔波的,怕你吃不了苦。反正去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不,我们两个一起去。”陈爝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我答应过你吗?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没答应过。不过,我想你一个人待在上海也无事可做,不如一起去散散心,我是完全出于好意啊。海岛多美啊,你就不想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儿气疯。他总是这样,从不尊重我的决定,甚至是漠视我的决定。
“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我拒绝了。
“你会去的,韩晋,我知道。”陈爝表情带着几分狡黠,用极慢的语速说道。
我更来气了,高声道:“我再说一遍,不可能!我绝不会离开上海,去什么西沙群岛!而且我晕船,怕海怕水,吃海鲜会发疹子,完全适应不了。陈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是你自己揽下的活儿,可别把我拖下水!哼,我还就不信了,难道你还有魔法,能够改变我如此坚定的信念?”
“魔法我是没有,可是我知道,你的房租还没付过呢。”陈爝面带微笑地说,“据说今天零下一度了吧,如果一个人徘徊在街上无家可归,又冷又饿,这个画面我光是想象就觉得非常凄惨啊!韩晋,你说是不是?”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我气得双腿发抖。
“没错,韩晋你变聪明了嘛。好啦,反正我也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通知你。今天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上午,我约了那位女警,了解一下整个案子的详情。”说完,陈爝便丢下目瞪口呆的我,独自上了楼,然后消失在扶梯的转角处。
我长叹一声,仰面倒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第二天,我和陈爝来到了一家位于巨鹿路,名为“La Mer Café”的咖啡店。陈爝和那位女警约在这里见面。点了咖啡后,我开始环视四周。这是一家以文学和咖啡为主题的欧式咖啡店,静坐其中,给人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陈爝边喝咖啡,边阅读着报纸,没有说话,仿佛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不知何时,窗外竟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雨。雨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就像上了发条的手表。雨丝轻抚着玻璃窗,远处的景色也被洗成了一片通透的水晶世界。路上行人明显加快了步伐。我不禁担心起来——齐教授的侄女,会不会因为天气原因不赴约呢?
事实证明,我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你好,请问……是陈爝先生吗?”
问候声是从我后方传来的,循着声音,我转过头,看见一位美女站在我身后。
她二十来岁的年纪,黑色的长发往后扎了个马尾,素面朝天,身材高瘦,目测有一米七上下。女孩身上披着一件卡其色的双排扣风衣,围着一条藏青色的棉质围巾,下半身穿着一条做旧的牛仔裤,双腿修长,整个人显得很干练。不过,最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容颜。她的眉毛下面,有着一双神采奕奕的杏眼,睫毛很长,细高的鼻梁使得她本就靓丽的五官轮廓体现得更精致。
我和陈爝立刻站了起来。
“你们好!”她微笑着朝着我们点了点头,很大方地和我们握手问好,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我注意到,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挑,显得很有韵味。
“叫我唐薇就可以,唐朝的唐,蔷薇的薇。”她分别打量着我和陈爝,然后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猜,您一定是陈教授吧?”
我忙摆手,然后用手指了指身边的陈爝,说道:“不,你搞错了。他才是陈爝,我的名字叫韩晋,是他的朋友。”
“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老是稀里糊涂的。您是陈教授吧,没想到这么年轻!”唐薇忙捂住嘴,急忙向陈爝道歉,然后又对我说,“韩晋先生是吗?我看过您写的《黑曜馆事件》,感觉很好啊,能把现实中的案件用推理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真的很厉害。”
虽然是奉承,但听在耳中,乐在心里。我忙谦虚道:“哪里哪里,一点都不厉害……”
“嗯,韩晋确实没什么厉害的,厉害的人应该是我。”陈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问道,“请问,唐小姐大老远从海南岛赶到上海找我们,一定是有重要的案子吧?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简述一下呢?”
唐薇从包里拿出一本皮革记事本,在桌上摊开,仿佛怕遗漏什么细节。
“请问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恶魔岛?”唐薇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嗯,知道。”我回答道,然后看见陈爝也在点头。
虽然我知识面狭窄,但如此鼎鼎大名的监狱胜地,怎会不知道?恶魔岛是位于美国加州旧金山湾内的一座小岛,很多年前,曾被美国政府建设成了监狱岛,又称恶魔岛联邦监狱,是美国历史上的著名监狱之一。在这座岛上,关押着不少臭名昭著的重刑犯。不过,它在一九六三年就被废弃了。
据说这座岛的名字,来源于一本名为《山姆大叔的恶魔岛》(Uncle Sam's Devil's Island)的书。作者菲利普·格罗瑟(Philip Grosser),曾经也被囚禁于此。还有不少好莱坞大片都是从这座恐怖的孤岛得来的灵感。
“不过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不知道,这样的地方中国也有。”说这句话的时候,唐薇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什么?在大陆境内吗?”我想起了陈爝和我说起过的西沙群岛。
“是的,就在南海。”唐薇眨了眨眼。
我听说过青海省的西宁监狱,深圳市的宝安监狱,但压根儿没听说过南海的孤岛上,还建了一座监狱。唐薇的话,就好比告诉我美国纽约市中心有一座三千年前的金字塔、日本东京的街道上建有罗马斗兽场,对我来说一样的荒谬。
“其实,也不能说是单纯的监狱。严格来说,是一家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是一家收治精神上有问题的刑事罪犯的精神病院。”
“太可怕了,竟然有这种地方存在。”我感叹道,脑海中浮现出蝙蝠侠系列电影中,阿克汉姆精神病院的样子。那里关押着布鲁斯·韦恩的宿敌们——小丑、冰冻人、企鹅、谜语人等各种疯狂的罪犯。想到这里,背后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唐薇稍稍沉默之后,又接着说道:“这座岛屿坐落于南海西沙群岛附近,叫作镜狱岛。其实这么唬人的名字,也是因为建造了监狱才诞生的。很早之前,渔民们把这座荒岛叫鲸鱼岛,因为远远望去,岛的形状像一条半个身子浮出海面的鲸鱼。你们也知道,中国目前登记在册的无居民海岛有六千九百多个,面积都在五百平方米以上,面积小于五百平方米的海岛有上万个,不可能都有官方称谓。原本这种无人岛,没什么可观的经济利益,实际上不会有人去开发。可是,很多年前,一家名叫班宁顿(Bennington)的跨国企业,以慈善的名义在岛上建立了南溟精神病院。他们向国家海洋局提交了申请,买下了镜狱岛六十年的开发使用权。这间特殊的医院只收容危险的精神病犯,确切地说他们都是无法担负刑事责任的罪犯。”
“刑事罪犯?”我问道,“有杀人犯吗?这种精神病院听上去和监狱没两样。”
陈爝点头道:“确实,精神病院作为一个司法机构是完全独立的,不承认其他权威。它直接判决,不允许病人上诉。而且,精神病院模仿监狱对罪犯进行惩罚,在监禁和体罚这种行为上,它和监狱还是很相似的。”
“为什么我从没有听说过?按理说,这样有特色的地方,应该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才对!”我提出了疑问。
“这间医院行事非常低调,网上几乎查不到任何关于它的信息。不仅如此,就连医院幕后的老板班宁顿集团,也查询不到相关资料。不过这也属正常,不少大财团的子公司也这样。不管怎么说,南溟精神病院的报批材料和各项证书都很齐全,属于合法的民办医疗机构。只是,最近镜狱岛出了件大事,让他们不得不联系我们。”唐薇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在等待我们提问。
“发生了犯罪事件?”
“是的,用你们推理小说中的话来说,叫不可能犯罪!”说这句话时,唐薇笑了。
陈爝扬起了头,看来唐薇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们在黑曜馆的时候,也遇到过密室杀人事件吧?但在我看来,那次还算不上完全密室呢,门也只是用防盗链拴着而已。而在镜狱岛发生的案件,可以说是完全密室,没有丝毫缝隙和破绽!一个大活人,就在禁闭室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用刀刺杀了。”唐薇一边说,一边期待着我们的反应。
“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
沉默不语的陈爝突然发问:“唐警官,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案发时候的情况?”
我冷笑道:“哟,自闭症少年终于开口啦?”
陈爝没有理睬我。
唐薇正色道:“死者名叫徐鹏云,现年六十岁,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他是南溟精神病院的前任院长。可就在几年前的一个月圆之日,徐鹏云突然狂性大发,提着刀具在监狱中连伤数人。被制伏后,他被鉴定为精神分裂症,于是留在了医院治疗。就在数天前,徐鹏云再次失控,现任院长郭宗义都被袭击负伤,工作人员忙把他关进了禁闭室。这里要提一句,精神病院的禁闭室和监狱的禁闭室,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禁闭室不是用来惩罚病患的。被带进这个房间的绝大多数病患都是处于癫狂状态下,而这里,能够让他们平静下来。墙壁上配备了防撞软包,能使他们不至于自残自虐。
“每个禁闭室内,都有监控摄像头,病患的一切行为都在监视之下。每天都有值班的警卫,坐在监控屏幕前。案发那天夜里,徐鹏云正坐在床上,突然,他整个人靠着墙壁尖叫起来,然后滚落在地上,不动了。他身上佩戴的心电监护显示,此刻的徐鹏云已经死亡。警卫立刻去取禁闭室的钥匙,试图打开房间。可是,禁闭室的钥匙不知被谁替换,找不到了。于是警卫紧急呼叫,院长医生等工作人员都到了现场。徐鹏云死亡后,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才用外力破坏了门锁,进入了禁闭室。医生上前检查,发现徐鹏云在两小时前就死亡了,心电监护也证明了这一点。死因系心脏动脉破裂大出血,初步怀疑是被人用利刃刺杀的。
“更恐怖的是,现场找不到形同利刃的凶器。当日值班的警卫也能证明,徐鹏云在进入禁闭室之前,经过两个警卫严密的搜查,决计不会带入任何东西,连一只蚂蚁都没可能。他们是把徐鹏云的衣服脱光,查了又查,才将他关入禁闭室的。那么,问题来了,刺伤徐鹏云的到底是什么?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房间内,发生了什么?”
唐薇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爝,像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答案。
“难道警察还没登陆镜狱岛吗?”
我很好奇,面对这样不可思议的案件,警方会如何处理。
“请不要小看我们好吗?接到报警后,警方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上了镜狱岛。我们运回了徐鹏云的尸体,并对在场的工作人员做了详细的笔录和调查。经过法医检验,死因系右心室壁全层破裂,导致大出血。死亡时间和南溟精神病院提供的时间,也没有太大出入。这方面,他们没有撒谎的理由。”唐薇直视着我的眼睛,用事实来回击我的怀疑。
“有没有可能,凶手在摄像头上动了手脚?”
推理小说中,经常会出现一种诡计,名曰时间差密室。如果把摄像头所拍摄的视频做一些剪辑,那么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事实。这个常识,不仅在推理小说,甚至在真实的犯罪事件中都有不少先例。
“完全不可能。无论是医院的技术工人,还是官方的工作人员,都能证明摄像头的工作完全正常,视频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唐薇一口否决了我的假设。
我又陷入了沉思。
和黑曜馆杀人事件不同,这次的案件给我一种不真实感。也难怪,黑曜馆,我是当事人之一,而这次的镜狱岛杀人事件,我只是从别人口中转述而已。如果当时我也在现场,恐怕也会惊愕得闭不上嘴吧!现在,我终于明白唐薇为什么会从海南岛飞到上海,请求陈爝协助调查了。密室杀人这种案件,并不是普通的杀人案,可视为一种不符合物理规则的奇迹。破解这种谜题,除了缜密的推理能力外,还需要一定的想象力。
而警方,恕我直言,缺乏这方面的能力。
“你怎么会想到我呢?不单单是读过这小子的推理小说这么简单吧?”陈爝扬起眉毛,笑着问她。
唐薇露出尴尬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宋队长的推荐。他说,你解决这样的案子有一手。而且根据我的调查,你曾经担任过洛杉矶警方的顾问,说实话,我很吃惊。正如你所言,不止黑曜馆这起案子,包括你之前协助宋队长以及在洛杉矶破获的案件,我都关注过。虽然普通人不了解,但是陈爝这个名字,在上海警界可是响当当的。”
对于唐薇的夸赞,陈爝并没有很欣喜,反而表现出了苦恼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托宋队长来找陈爝呢?你和齐教授,真的是亲戚吗?”我问道。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对眼前这位美女刑警起了戒心。
“这当然是真的!天哪,他可是我亲舅舅!”唐薇噘起嘴,做出夸张的表情,“我可不是满嘴胡说八道的人。说来你们不信,这事真的挺巧的。当时我就寻思着,如果直接托宋队长,你可能会拒绝。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情商低,说话难听,不会做人嘛。所以,我想如果是舅舅的话,以他和你的私交,你应该会卖个面子答应吧!”
陈爝皱眉道:“情商低,说话难听,不会做人,都是谁告诉你的?这是诬蔑!诽谤!中伤!造谣!韩晋,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比这些形容得再贴切的词了。
“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然后一气之下就不帮我了?”唐薇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不会!”陈爝气得面色发白,“为了证明我是一个情商高、说话好听、会做人的人,我决定和你一起去镜狱岛。对了,韩晋,你也会一起去吧?如果你拒绝,就是情商低、说话难听、不会做人的人。”
有时候,我觉得陈爝真的很幼稚。
“韩先生也会一起去吗?”唐薇瞪圆了惊讶的眼睛,仿佛很期待。
还没等我开口答应,陈爝就替我拍板了:“唐警官,从外表就能看出,韩晋这家伙是个色鬼。面对你这样的美女,他一定会答应的。放心吧!”
“喂,你把话说说清楚,谁是色鬼了?你这才是在诬蔑!”我怒道。
陈爝一脸戏弄我的表情,说道:“是吗?唐警官,我想和你分享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名叫祝丽欣,而我们那个被抛弃的悲惨的男主角,名字叫韩……”
“既然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我高声打断陈爝,心里七上八下。
唐薇捂住嘴笑道:“你们俩真有意思。”
“这次的任务,你们公安局不会只派你一个人去吧?”我问道。
“当然不是。”她摇头道。
“那我就放心了。”
“不是还有你们俩吗?”
唐薇歪着头坏笑,面颊生出一对漂亮的梨窝。
“啊?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案子,只派你一个人去?”我惊呼起来。内心深处,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唐薇也不理我,拿出手机,自言自语般地说:“时间很紧,明天我们就出发。飞机票刚才已经订好了,九点二十分从上海虹桥国际机场起飞,大约五小时可以到达海口美兰国际机场。下飞机后,会有局里的同事开车来接我们,送我们去三亚港坐渡轮出海。”
“唐警官,这次不只是调查杀人事件吧?”陈爝注视着唐薇的眼睛,问道。
唐薇一怔,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严格意义上的调查取证都已经完成了,目前困扰警方的,就是这件密室杀人案。如果不找出一个科学上的解答,案子也结不了。上面委派我去,也是相信我的办案能力,认为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没必要兴师动众。”
我勉强接受这个答案。我向陈爝望去,发现他在沉思着什么。
“那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多谢两位的支持,我无以为报,请你们吃饭吧?哎呀,不对劲,我下午还有约呢!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请两位。”唐薇看了一眼手表,立刻起身,朝门口走去,不时还回首向我们道别,“明天早上,机场见!不见不散哦!再见!”
唐薇刚走,我就问陈爝:“这事你怎么看?”
陈爝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说道:“如果案件真如她所言,倒是挺有趣的。不妨去镜狱岛看一看。况且,这个岛本身就很吸引人,你不觉得吗?”
“我不是说镜狱岛,我是说唐薇。”
“怎么?难不成你真的看上美丽的唐警官了?”陈爝嘲讽道,“眼光不错啊,韩晋,要不要我替你去说一下?”
“能不能说点正经的?我的意思是,唐薇可不可信?”我没好气道。
“唐薇,杭州人。从浙江警察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海南省三亚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工作。次年,夺得全省预审岗位练兵大比武第一名。在任职短短两年的时间里,破获了近两百起抢劫、杀人等重、特大案件。怎么样,韩晋,看看人家的履历,我劝你还是打消追她的念头吧!”陈爝取出手机,大声朗读起一条短信,然后看着我坏笑,“在你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就拜托警局的朋友调查过她了。”
真是让我瞠目结舌,除了她的破案效率外,最令我惊讶的,是武术冠军的头衔。
“好吧,你厉害。”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相比密室杀人事件,我对南溟精神病院的兴趣更大一些。”陈爝摸着下巴说道,“你知道在一座岛上建立医院,是多么复杂的工程吗?开发一个无人岛,水、电、煤气、交通等问题,都是需要解决的。首先,需要保护岛上原有的生态,然后在岛上设计通信线路等基础设施。另外,还得请国内外专家做雷击、地震、海啸、台风、风洞、耐腐的试验。在孤岛上搞建设,成本比陆地上要高十几倍呢!你想想看,岛上用的淡水,也靠船一点点运上去。为什么这个企业,不直接在陆地上搞医院呢?太奇怪了,不是吗?”
听到陈爝的疑惑,我也觉得颇有道理。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陈爝,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或许别人就是出于慈善的目的呢?你看,住在南溟精神病院的,都是患病的刑事犯,如果在孤岛上,就算他们逃离了医院也伤害不了普通市民。当初美囯人建立恶魔岛,不也是因为这样的设想吗?”我反驳道。
“总之,到了镜狱岛,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期待呢?”
陈爝看上去跃跃欲试。
“我吗?一般啦,你知道我很懒。不过你一定要我去,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是舍命陪美女吧?”陈爝朝我眨了眨眼。
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唐薇会成为陈爝嘲讽我的把柄。真是冤枉,唐薇虽然很漂亮,可我并没有像遇见祝丽欣时的那种悸动。我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在爱情问题上,我还是很有原则的。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到。
“我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要远行,路上肯定会很疲劳。”我提议道。
陈爝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隐约看出了南溟精神病院的秘密。只不过,对于他这种心思缜密的人来说,没有把握的话是从来不说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陈爝会为了区区一起密室杀人案,横跨半个中国,去孤岛探险的原因。
然而,当时的我,对于之后所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件,一点心理防备都没有。
飞机在海口美兰国际机场降落的时候,我还在呼呼大睡。陈爝把我叫醒,说目的地到了。我揉着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感觉还是很疲惫。我俩松开安全带,拿上行李,跟着唐薇走下舷梯。踏上土地的那一刻,预示着我们正式告别湿冷的上海,投入了温煦的南国怀抱。我们在机场大厅见到了唐薇的同事。吃过午饭后,一行四人上了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汽车左拐右拐进入环岛,从第二个出口离开,然后进入海口环岛高速公路,晃晃悠悠用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到港口。下了车我就想吐,问了司机才知道,行驶了三百八十多公里路程。
港口上停泊着十几艘渡轮,在水面上上下浮动。下午的阳光洒落在船身上,散发出一种炫目、耀眼的光华。
“上船吧,就这艘。”唐薇遥指远方。她把我们的行程安排得妥妥当当,我内心不由得佩服起她来。这个女孩不仅漂亮,而且非常能干。
用马不停蹄来形容我们这次旅行,再合适不过了。我们下了车,又上了船,随着轰鸣的引擎声,我们离港口越来越远。
我站在甲板上,双手握住栏杆,眺望海面。海水的颜色比我想象中更黑更暗,靠近船头下方的水面,因为海水的冲击,激起了翻滚的泡沫。潮湿的海风吹拂在我的脸上,把我全身包围,嘴里也仿佛尝到了海水的咸味。
“你不会是第一次出海吧?”
不知何时,唐薇站到了我的身旁。迎着海风,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怎么会知道?”
我生怕自己的问题被引擎声吞噬,大声问道。
唐薇耸耸肩:“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的。嘿嘿,我很善于观察人,而且非常准。”
“我看上去一定非常害怕吧?其实我从小就是旱鸭子,不会游泳而且怕水。”
海水在四周起伏,大海如同黑色绸缎般,向四面八方,无边无际地展开来。可能是大雾弥漫的关系,海岸线很快消失在我们眼前,最后只能看到茫茫一片暗黑色的海洋。
“其实,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唐薇转过头来问我,“是关于精神病院吗?”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呢?”
我摇摇头。唐薇似乎在等我说下去,眼睛盯着我。
“唐小姐,你必须承认,对这座精神病院,我们知道得很有限。对于班宁顿集团,也查不到多少相关的资料。而且又发生了这种离奇的杀人事件……”
“你想表达什么呢?”
“我的想象力很丰富,所以我怕……”
“你怕那座岛上进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神秘实验,是吧?比如克隆人的研究,外星生物的基地?恐怕你是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唐薇大声笑了起来,“只要是杀人,一定是人为的。只不过谋杀的手法等待我们去发现罢了。”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唤唐薇,她应了一声,接着向我摆了摆手,就走开了。
我独自看了一会儿海景,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回到舱内,我靠在椅子上,胃开始难受起来。我知道,这是晕船。陈爝走进舱内,坐我边上,看了我一眼,关切地问道:“你的脸看上去很苍白,是不是想吐?”
“没关系,有点晕而已。”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整个天空的色调开始变化,由亮转暗,成了灰暗色。在黑色的海面上,无数乌云纠缠在了一起,它们相互挤压,翻滚,把天压得很低。
“会有暴风雨。”陈爝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
“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说。
“你说什么?”
“陈爝,我有不好的预感……这次的行动,不同以往。”
“何以见得呢?”
“岛上净是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比杀人犯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脑子不太正常。如果他们越狱了怎么办?”
“医院是有警卫的。”
“如果警卫被杀了呢?”
陈爝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只是一起普通的案子,我们会很快解决,然后回上海。你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他难得这么安慰我,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船上的时间过得好慢。头晕目眩的我,盯着墙上的时钟,恨不能伸出手指,将它拨快几分钟。耳边除了嘈杂的引擎声,就是海浪翻腾的声音。我心里还是念叨着刚才同陈爝讲的事。并非我胆小怕事,而是对于精神病患者未知的恐惧感,时常盘踞在我的心头。
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我对门住着一个精神失常的男人。
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常常在弄堂里蹒跚行走,来来回回地走。小朋友都很怕他。他的个子很大,也很壮,没有人敢惹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话。既然如此,男人就自己和自己说话。他吃着垃圾桶捡来的食物,喝着雨水或者井水,很孤单。大人们说,他年轻时很聪明,什么都会干。可是,一场高烧夺走了一切——医生说,他的脑子烧坏了,开始说话颠三倒四,人也疯疯癫癫的。
有一年,弄堂里出现了许多猫的尸体。大家都说,是他干的,是那个疯子干的。
疯子为什么杀猫?不需要理由,只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就行。于是,居民们开始联合起来,驱逐他,辱骂他,甚至,还打他。在我的印象中,疯子似乎没做过什么伤人的行为,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笑也好,哭也好。可是当有人介入他的生命时,他反抗了。
据说十九号老黄的脑袋,就是被疯子给打碎的。
像是只被敲碎的椰子,乳白色的脑浆和鲜红色的血液混在一起,涂了一地。
他们说,老黄经常殴打疯子,驱逐疯子的理由也是他提出的。
“身边住个疯子,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呢!必须把他赶走!实在不行,就报警!让警察抓他!”老黄曾咬牙切齿地说。
疯子在老黄及居民的眼中,是个异类。
那天晚上,疯子在家里被警察带走了。我是看着他被警察押走的,很安静,不说话,只是走路依旧蹒跚,仿佛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韩晋,你看,应该快到了。”是陈爝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直起了身子。
透过窗望去,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尖角,像是一座岛屿的顶端。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我还是能隐约地看见。又过了一会儿,岛屿下面的部分,也逐步显露在我们的视野中。岛的海岸线像是素描初学者用炭笔勾勒出来一样,绵长而粗米。巨浪拍打着岛边缘的岩壁,风声怒吼着在空中盘旋。慢慢地,岛上的建筑我们也能看清了,一座巨型建筑的轮廓在我们面前呈现出来。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真是一派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景象。
“我们上去看看吧?”陈爝提议道。
我没有拒绝,披上外套,和他一起登到了甲板上。
这里看过去,镜狱岛的气势更加雄伟了。广阔的大海中央,一座黑暗孤岛伫立之上。岔开的岬角仿佛咧嘴狞笑的魔鬼。它那张拥有尖利牙齿的血盆大口,正随时准备着将我们吞食入腹。这画面,如同电影中的地狱,触目所及,都是暗色调的事物。看久了,我的心情也随之抑郁起来。
半个世纪前,美国那恐怖的恶魔岛,在这片海域重生了!
“到了岛上,手机可就没信号啦。”陈爝说道。
又与世隔绝了吗?我心想,这是我最怕的情况。经历过黑曜馆杀人事件后,我便对这种封闭的环境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
陈爝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般,又补充道:“不过既然是医院,一定会有通信设备。你别怕,黑曜馆的意外,不会在这里发生。”
希望我是杞人忧天。
靠近岛屿的时候,水流开始变得很急,船加足了马力,朝镜狱岛疾行过去。镜狱岛的一边是陡峭的悬崖,无法靠岸,船绕岛而行,朝另一边的码头驶去。海面和岛都是黑色的,连天空中回旋飞翔的乌鸦,也是黑色的。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不吉利的鸟啊!”我说道。
乌鸦似乎听见了我的话,冲着我们嘎嘎乱叫。
“你不喜欢乌鸦?”
“这种讨人厌的鸟,谁会喜欢?乌鸦不是一直被人当作不祥的象征嘛!”
“其实先秦的时候,乌鸦有凶鸟和祥鸟双重身份,到了唐宋之后,乌鸦才被当作凶鸟来看待。汉代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同类相动》中引《尚书传》:‘周将兴时,有大赤鸟衔谷之神而集王屋之上,武王喜,诸大夫皆喜。’这里所说的‘大赤鸟’指的就是乌鸦。关键还是乌鸦是食腐动物,所以将死之人经常会看见乌鸦,才会有这种迷信的看法。”陈爝解释道。
“总之,我就是讨厌。”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岛屿的另一边地势相对平坦,船绕开礁岩,向那边开去。又过了约莫十分钟,沙嘴的深处露出了码头。忽然之间,狂风大作,船身被吹得偏离了方向。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舵手经验老到,经过几番努力,摇晃的轮渡才在护堤上靠了岸。
于是,我们一行人,终于踏上了镜狱岛的土地。
[1]详见作者“数学家系列”短篇作品《濒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