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老地方,车已经等着了。
陶青梧忽地想起食盒还放在宿舍,上去放完课本就拎着跑下了楼。
鹤叔一如早上那般亲切,接过她递来的食盒就帮她拉开了车门。
短短一小截路程,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去抹杀掉刚才那可怕的念头。
“你怎么了?有心事?”坐在一旁的秋音桐看着她如此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禁发问。
这人可是傅庭肆的表妹,让她更加觉得心虚,只好张口胡诌:“没什么,就是我舅舅快过生日了,在想该送什么。”
“你可以问我啊,你舅舅平时有什么喜欢的吗?你可以投其所好呀。”
听见她在烦恼的事情后,秋音桐不禁轻啧了一声,接而兴冲冲地帮她排忧解难。
“说来可能有点可笑,我之前想找代购给我舅舅买套颜料,然后被骗了五千多块钱。”她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秋音桐前几日刚做了新的美甲,每个指甲上几乎满钻,在阳光下闪耀得仿若钻石糖。听了陶青梧的话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身倚在扶手箱上,缩短与她的距离,“啊?怎么会这样?你有没有报警?”
陶青梧摇了摇头,不想去做无用功。
虽然这不是她这会儿真正忧心的事情,但借着这个机会或许可以问问秋音桐有没有购买的渠道。
她迟疑两秒,低声问:“音桐,你是交换生,一定认识很多在国外的朋友吧,方不方便托朋友帮我带一套史明克140色的水彩颜料?”
秋音桐的眼睛转了转,“我好像有一套,还是表哥买给我的,但是我拆过了,也不好让你拿去送人。不然改天我问问他,找他帮你带。”
“会不会太麻烦了?”她问。
秋音桐从车载冰箱给她拿了瓶水,有些不爽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开口嘛,朋友之间就是可以互相麻烦的。”
陶青梧很受宠若惊,总觉得对比下来自己好像就没那么单纯了。
一开始她以为身旁的这位千金大小姐只是一时兴起,然而这么多天的接触下来,她早就感受到了对方的真诚。
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便显得这段路程更加短暂。
陶青梧收了下未喝完的半瓶水,侧身,“那我先走了,周末愉快,音桐。鹤叔再见。”
秋音桐冲她摆了摆手,鹤叔关上门后目送着她离开,“陶小姐再见。”
StMandy西餐厅的工作制是两班倒,中午十一点到下午四点是一班,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是另外一班。
中午陶青梧在兼职群看到负责人发出的工作信息,迟迟没人露头来接。
她大概能猜到个中缘由,据说这家餐厅钱少活多,客人还难缠。
但对于她来说,三瓜两枣也是可以积少成多的。
更衣室换完衣服后,一般都会有一个小型的会议要开,内容无非就服务意识之类的。
解散后陶青梧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算放回储物柜,一抬眼就看见有两位客人踩着晚席的点踏入餐厅。
她很快躬身表示欢迎,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闯入她的视野,视线自下而上看到的是傅庭肆那张不露声色的脸。
虽然事先知道傅庭肆会在这里相亲,但陡然遇见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刚压下的妄念再度窜起。
她往后撤了半步,忙道:“傅先生。”
“在这里工作?”傅庭肆撑着身后的门,方便跟在后面的人进来。
陶青梧点了点头,略一侧眼,和傅庭肆身旁的女人撞上视线。
女人眉眼含笑,全身上下都是大家闺秀的独特气质,奶蓝色小香套装衬得她肤若凝脂,身材纤细,玲珑有致。
看着年纪不大,但和傅庭肆不管从哪里比较都觉得很般配。
位置是秋熹苓一早订好的,傅庭肆没有再多做停顿就带着女人朝着目的地走去。
所有服务生负责的区域是提前划分好的,在确定傅庭肆在哪个包间之后,陶青梧特地去找同事做了交换。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决定就避免不了覆水难收。
陶青梧在放手机前特地打开了音乐软件,还将音量关到了最低。
锁好柜子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捏着记菜本往外走的时候总有一种上战场视死如归的感觉。
她轻叩了下门,等里面的人应了以后才进去。
傅庭肆刚把菜单递到女人的手上,抬了抬手,礼貌道:“您来点。”
女人显然是对傅庭肆感兴趣的,期间含羞带媚地偷瞄了他好几眼,手指快速地从菜单上划过,示意陶青梧都记下来。
等菜的间隙,傅庭肆又加了一瓶店里最贵的酒。
陶青梧起瓶拿杯子一气呵成,在不经意间就成为了可以光明正大融入这场相亲的局外人。
女人拨了下耳边的头发,抬眼的时候长睫犹如扑簌着翅膀的蝴蝶,细着嗓子道:“听我妈说,我们是校友,以前没见过你。”
傅庭肆晃了下高脚杯中的酒,始终保持着该有的分寸和儒雅,“我比陆小姐年长五岁,没见过很正常。”
餐桌前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陶青梧年纪小没经历过相亲,一开始还觉得新奇,越听越觉得没了趣味。
一会儿聊工作,一会儿聊兴趣爱好,比做背调还详细。
这顿饭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女人斟酌再三终于抛开矜持问道:“傅先生待会儿有时间吗?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坐坐。”
傅庭肆先是抬腕看了眼时间,随后冲着陶青梧招了招手,边买单边说:“不好意思陆小姐,我晚点有一个应酬推不开,待会儿我会让鹤叔送你回去。”
女人很聪敏,知道这只是傅庭肆用来拒绝的托辞,更知晓如若离开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桌下的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半刻后她才道:“我是不是哪里让你不太满意?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POS机弹出账单,陶青梧撕下来交给傅庭肆签字。
傅庭肆接过笔还未落下就抬眼扫了下对面的人,语气柔和了几分,“陆小姐多虑了。”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说的是单独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个。”女人终是不死心地问了句。
包间内瞬间陷入死寂。
傅庭肆一时语塞,本就是为了哄秋女士高兴才答应的赴约,如果再有下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这么多的耐心。
他扯了扯嘴角,看着陶青梧离开后,委婉着拒绝,“陆小姐,不要在联姻上面祈求过多的感情。如果婚后只有相敬如宾,那多悲哀。”
“可是你都不了解我,就这么早下定论,会不会太绝对了?”女人还在不停地争取。
傅庭肆的耐心即将告罄,声线低沉,浸了点酒意,“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没多久,陶青梧重回包间,女人已经离开。
窗外天色已黑,霓虹灯闪烁,隔着复古厚重的窗帘依旧能看到一丁点光影。
桌上的那瓶酒已经没了二分之一,傅庭肆骨节均匀的手轻捏着杯柄转着圈微微摇晃,看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客人没吱声,陶青梧也不敢贸然去收,只好一直在旁边等着。
直到酒见了底,傅庭肆才缓缓起身,从她的手上接过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人为了相亲竟然特地换了套衣服,很明显与早上的不同。
是相亲不顺利吗?不然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不开心。
忽地,一直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
傅庭肆拿出看了一眼,与他心里所猜想得差不多,秋女士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他复又坐了回去,滑动接听。
陶青梧很快停下刚收了一半的动作,伏下身的那一刻恰巧听见了傅庭肆手机听筒处传来的声音。
女人说话的时候语速缓慢,宛如雨后春笋般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她不好多留就直接走了出去,还帮忙掩上了门。
隔着细小的门缝,傅庭肆的声音好似有穿透力般还是一字不落地钻入她的耳朵。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傅庭肆的语调也变得轻缓起来,“嗯,见完了。”
......
“不适合我。”
......
“漂亮,乖巧,但不好骗。”
......
这会儿店里人少,陶青梧一直未走远,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的人轻笑了好几声,心里暗暗感叹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刚刚还电闪雷鸣随时都会下雨,现在就雨后天晴都是彩虹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倚靠在墙上的背脊放松了下,慵懒地弯腰捶了下酸痛的膝盖,再起身侧头时那原本还在打电话的人竟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
她蓦地怔住,心跳都跟着漏了好几拍。
傅庭肆显然也没想到会一出门就看到她,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睨向她的目光深邃而散漫。
在他的视野里,陶青梧垂头的时候露出一截滑嫩瓷白的后颈,高高盘起的头发有好几撮碎发散落下来,有些欲盖弥彰。
昏黄的灯光下,傅庭肆的视线描摹着陶青梧的轮廓,最后落在那张粉嫩的唇上。
没来由地,昨夜的画面好似是那叫醒他的响铃,让他猛然回神,及时停下了这失礼的行为。
陶青梧霍然起身,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插进口袋里,随口道:“傅先生,您要走了吗?”
傅庭肆微顿了几秒,眼里的情绪比刚才饱满了不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怎么?”
那个可怕的念头刚起又很快消散。
真的要像那些人一样去攀炎附势吗?
她摇了摇头,不止是在回应面前的人,更是回应自己。
下一秒,就在她已经打起退堂鼓的时候,傅庭肆又往她的位置走了几步,那股独特的木质花香浓烈了些许,连带着还有酒气一起扑鼻而来。
她不受控地抬起了头,看着那双黑亮幽深的眼眸紧紧地攫住她,带了点想要看穿她的意味。
傅庭肆微蹙了下眉,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撂下一句,“待会儿在对面餐厅还有场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