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僵住,有锦衣卫蓦然想起一事:“千户,这地盘归我们管束,那这些吃食摊子的月费还收么?”
乔岳语气威严:“为何不收?”
“听说他们之前已给户部上缴过一笔?”那锦衣卫困惑道:“而且这校里校外的,咱们还怎么好意思接着要啊?”
“不好意思?”乔岳冷道:“你们是锦衣卫,上个时辰和人谈笑对饮,转瞬将人抄家下狱的事儿干的少么?处处顾忌面子,不如趁早卸甲归田!”
“至于那月钱,”乔岳勾起唇角,拍拍那人肩膀低沉道:“户部那笔是给朝廷的,进你腰包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点点头:“千户,我们懂了。”
他家千户身手虽好,但极少仗义行善,他们本以为今日揍人是给锦衣卫争口气呢,看来背后还是有利益可图。
也是,他们这茬锦衣卫也都十□□了,很少如以往那般争闲气,而是开始掂量到手的利益轻重。
乔岳挑起眼尾扫了远处一眼,唇角轻勾:“风头平息了再追讨,别学兵马司,也避着点儿人。”
锦衣卫声名狼藉,乔岳从不会刻意在意名声,但贺之漾钦佩服气的眼神毕竟难得一睹,他还想再受用两日。
“有伤药么?”乔岳脚步渐缓,去而复返,叫住将要离去的几人:“不留疤的那种。”
庞瑛瞟了一眼远处的贺之漾,嘻笑道:“千户,您还挺知道疼人。”
“明面上他毕竟和我们交好,又是被兵马司打的。”乔岳眸中溢出不屑,摆手道:“这种哥儿养得金贵,万一留了疤哭着回家还不是丢我们的人?”
锦衣卫立刻哈哈大笑。
贺之漾根本没听到乔岳的嘲讽,看到他走来,眼眸登时亮如辰星:“乔岳,行啊你,方才多亏你出手,两下招式,直接把人给废了!”
冬日的京城沉闷暗淡,贺之漾的眼眸却如渗了细碎的阳光,灼亮得让人不愿移不开眼睛。
乔岳压下唇角的笑意,睨他道:“几下花招伎俩,见笑了。”
贺之漾难得没有对乔岳的装腔作势翻白眼,他不顾自己唇角的一片青紫,拉过许姨笑道:“许姨,这位是方才出面替我们解围的锦衣卫,就在国子监隔壁的武校上学,身手很好,那些兵马司的人都怕他!”
许姨对一身戾气的乔岳尚存胆怯,缩着肩往贺之漾方向躲,悄声道:“锦衣卫?抓人往狱里塞的活阎王?”
贺之漾看许姨如避蛇蝎的模样,不知为何,倒是替站在一旁,刚做完好事的乔岳微微心酸,笑道:“那都是传言,您没见他方才替我们出手,打走了那几个混账?他也是附近的学生,有他在,没人敢欺负你!”
乔岳挑眉。
贺之漾素来张狂,此时却像只扑棱着翅膀的白鸽,带着同伴飞到他身后寻求庇护。
甚至还在旁人面前出言袒护他?
乔岳走上去,难得附和道:“是,你不必再怕,这片地方他们不敢再来。”
许姨壮起胆子抬头,眼前的少年看似凶悍,其实和自己儿子也差不多年纪,她连声道:“多谢官人。”
乔岳手扶刀柄,沉默望着贺之漾连声安慰许姨。
嚣张的惹事精,倒也能耐下心认真安慰旁人。
许姨那边儿手脚麻利的做好了两屉蟹黄包,给了贺之漾后,硬要塞给乔岳一屉:“官人,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几个包子刚出笼,你拿去吃个热乎的。”
乔岳冷眼扫过那一笼包子,不可置信的挑起眉梢。
任职锦衣后,他甚少私相授受,免得行事有所挂碍。
这笼蟹黄包,算是贿赂吗?
“许姨,我替他拿着。”还没待乔岳应声,贺之漾已接过那屉包子,笑盈盈道:“他这人啊,没领受过好意,一时间怔住了,我等他清醒后一定让他全部吃掉。”
许姨慈爱笑道:“以后就熟了,小少爷爱吃蟹黄和糖包,你和他一起来,许姨给你们做。”
贺之漾笑着道谢,乔岳则已经神色难辨的别开视线,迈开长腿径直离开了摊位。
贺之漾提着包子朝他跑去:“乔岳,不是我说你,你逃离现场的速度实在不像是刚做完好事的人,是不是当惯了锦衣卫,从没机会感受人间大爱?”
他本是戏言,乔岳却紧紧握着刀柄,垂眸一语不发。
“乔岳,你今儿的身手还真是我赶不上的。”贺之漾不顾唇角青紫,咬了口热腾腾的蟹黄包:“兵马司的人被你两下揍残,以后肯定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乔岳恩了声,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五城兵马司绝非善类,你别大意。”
“他再非善类,也没你们锦衣卫的恶名响亮吧?”贺之漾大大咧咧的拍拍他肩膀:“有你在,我怎么会怕他?”
乔岳嘴角微抽,这话毫不客气,直接把他这个锦衣卫当成了自己人。
还站在他面前,把“恶名”二字说得坦坦荡荡。
乔岳盯着那双刚吃完蟹黄包便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双眸微眯,缓而冷冽道:“怎么?你和锦衣卫很熟?”
“啊?不太熟。”贺之漾笑容一僵,收回手道:“但我和千户大人您也不算陌生吧?”
要不怎么说乔岳张嘴即讨打呢?
前几日还冒充他哥哥,一转脸又在这儿冷冷说不熟?
当什么锦衣卫啊,去戏班玩变脸得了。
“既然不太熟,就要注意分寸。”乔岳声音清冷,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知道锦衣卫的恶名,不怕我对你做恶事?”
贺之漾:“……”
要完。
他刚才说得顺溜,一不小心在乔岳面前吐露了他对锦衣卫的真实印象……
乔岳语气散漫,贺之漾却想起方才瞬间倒地不起的可怜人,不由摸摸脖颈打个寒颤,小嘴忙叭叭叭的挽回:“这……恶名美名都是传言,我可从没信过,我只信我看到的。”
乔岳微微抬眸,忽然起了几分兴趣:“哦?那你眼里的我又是何类人?”
贺之漾求生欲已到位,信口扯道:“……个高腿长,威武坦荡,今儿的事儿也能看出来,岳哥您还是个正直不阿,为民除害的侠客……”
彩虹屁还没说完呢,已被乔岳冷冷打断:“锦衣卫为朝廷做事,鹰犬之流,和侠客无半点关联,更担不起你口中的美名。”
贺之漾懵了:“啊?”
他挑好听的话昧着良心叭叭说,乔岳他倒还不乐意了?
真有自知之明,也真他妈的难伺候。
乔岳不再多说,心头忽然涌起无法言说的烦闷。
他不知自己想听哪种答案,甚至不知为何会发问。
罢了。
只是不相干的人,又何必计较是误解还是理解?
贺之漾悄悄侧眸,眼看气氛不对,悄悄把那包子递到乔岳掌心,抬腿便要溜走。
“慢着。”乔岳缓缓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许姨摊位上:“那人是一介妇孺,帮她不会有任何利益,你为何要出手?”
贺之漾被他这话说愣了,顿了顿才挑眉道:“啧啧,许姨给你的那屉包子还热着呢,就吐出这种让人心冷的话,哎,看来你啊,注定不配得到世间大爱。”
也不配和他说话。
乔岳捏住他手腕:“你还未回答。”
贺之漾觉得没甚好说:“许姨对我挺好,又是我同窗的家人……我总不能眼看着兵马司欺负人吧?”
乔岳意外的挑挑眉心。
本以为贺之漾是窝里横的读书人,却没想到他也算仗义磊落,敢和兵马司叫板。
若不是自己现身,想必能仗义到把小命直接搭进去半条。
乔岳松开手,顺理成章的漠然道:“这些摊贩手无寸铁,国子监又羸弱,自然只能任人宰割。”
贺之漾登时跟被戳了死穴一样冷道:“国子监哪里羸弱?我们也有骑射课,堂里好多同窗拿甲等,同窗平日被拘着,不敢打闹斗勇罢了,改日正经切磋,也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乔岳勾起唇角,神情半分包容半分不屑。
“而且拳脚不好就是弱人一等么?”贺之漾丢了面子,哼道:“凭拳头论高低是野蛮行为。”
锦衣卫不通经史子集,朝廷文官常常以此打压他们。
乔岳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微变,不再多言,冷冷扬手,朝贺之漾扔来一个精巧的小瓷瓶。
“这是伤药?”贺之漾接过,心里涌上暖意,偏不服输的嘴硬道:“男人打架,一点小伤至于么?”
“留着吧。”乔岳冷冷一笑,大马金戈的从他身旁走过:“以后你用它的时日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