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贺之漾把还热乎的情信一股脑交给春波楼,特意嘱咐道:“送的时候招摇点!最好让人都看到!”
货真价实的情信递过去,看乔岳还能如何抵赖。
放学后,贺之漾佯作无事,绕到锦衣卫门房打探:“老伯,今日还有人给乔千户送信么?”
“有啊。”门房的人伸出头,指了指门外:“乔千户方才领信去看了,说来也奇怪,之前都是庞百户帮他领,今日他却亲自来拿呢。”
贺之漾眉心微动,望向那人指的方向。
冬日阳光甚好,乔岳身着利落黑袍,立于门前捧信而阅,袍裾借着微风在簇簇光影中翻飞,显得身形格外挺拔曜目。
一眼望去,那份浑然天成的桀骜似乎比自己平日的张牙舞爪更出风头。
贺之漾在心底冷哼一声,硬着头皮走过去,思索该如何套话。
庞瑛看到贺之漾走过来,故意凑上前问乔岳道:“瞧千户您这一脸喜色,看的什么?”
乔岳唇角带笑,大大方方直接承认:“自然是情书。”
贺之漾闻言,丝毫不慌的脚步突然一乱,差点原地跪了,掩饰着清咳一声,才走到二人面前。
乔岳瞥了眼脸色微微泛红的贺之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愧是倾心于我的人,这次总算夸到实处了。”
贺之漾耳根蓦然发烫,装作看风景的模样四处乱瞟:“呵呵,恭喜千户。”
庞瑛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书信内容:“哟,身高腿长英姿勃勃,为民除害心迹双清,我竟不知锦衣卫还有这好名声呢?”
“这是写与乔某的,”乔岳拿过情信折叠好,爱惜的放入怀中:“何处提到锦衣卫了?”
贺之漾看到乔岳的动作,不由侧首皱皱眉。
他写的情信,竟然被一个身形高大体格强悍的男人贴胸安放?
这画面诡异得贺之漾掉了一身鸡皮,要是……要是乔岳日后知道这信是他写的,会不会来个自割胸肌。
庞瑛站在一旁,满脸不忍直视,这戏做的未免也太画蛇添足了?他们千户最近真的很不对劲。
贺之漾稳住心神,挑挑唇溢出一声冷淡的笑意:“难得还有如此慧眼识珠的人,这情信倒也可贵,千户用心保存也是对的。”
瞧那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可能一辈子也就接这几封情信了吧。
可怜。
自己就算积德行善好了。
“更可贵的是每日都来送。”乔岳似乎并未听出贺之漾话中的嘲讽,眉眼温柔道:“真是乖得很,想必是个极仰慕我的痴情人,明日还会来送呢。”
贺之漾的面容在“极为仰慕”中成功阴沉下来。
他每每看到乔岳翘尾巴,就恨不能伸手把这人的毛给撸光,眼下却眼睁睁看着乔岳拿自己布下的仰慕显摆炫耀。
太他妈让人来气了。
贺之漾握紧拳头,保持着嚣张不屑的笑意,脑子却飞速转动。
不过……乔岳倒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也许是真的对这人起了心思?
那会是因为写的信,还是因为送信的人?
若是看中了送信的畔君,岂不成了自己出资给他谈恋爱?
可滚他的吧。
“听说此人还是个男子。”贺之漾懒洋洋开了口,故意往乔岳痛处猛踩:“眼光取向都异于常人,兄弟不服气都不行。”
“真情难得,男女又有何妨?”乔岳丝毫不觉羞愧,气定神闲道:“字如其人,写此信者定颇有风仪,我也甚想见见此人,让他心愿得偿。”
“……”
可惜那人的心愿只想看你挨揍。
乔岳每次开口说话,不多不少,都能恰到好处的撩起贺之漾内心的邪火,烧得他又愤怒又羞耻。
贺之漾盯着乔岳渐渐远去的背影,恨不能用目光把人戳几个窟窿。
还不能瞪太久,毕竟回到家还有情信等着他写呢。
听余察察说明日锦衣卫镇抚要来,成败在此一举,他必须要在今晚多赶写出两封,还要写出情真意切!
贺之漾冷着脸转身回家。
乔岳转头时,正巧看到贺之漾气势汹汹的钻进马车。
定然是急着回家给他写情信吧,想象着贺小少爷嘴上骂骂咧咧,下笔还要认认真真夸自己的模样。
乔岳忍不住唇角上扬。
他有过很多将计就计,通常是须臾之间夺人性命,仗着锦衣卫的身份,管杀不管埋。
还从未有过这般文火慢熬,看着敌人被戏耍却茫然无知的快意。
小狐狸不会骂人,每次都是毫无杀伤力的几句,有时候羊脂玉般白皙的小脸都憋得通红了,也只会不屑的哼笑一声。
明明被人钳制得死死的,却还嚣张的以为自己把控了大局。
太稚嫩有趣了。
乔岳按按胸前的情信,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溢出丝笑意。
也许……抓捕的行动可以稍稍延后,欺负贺家那小少爷多写几日情信,亦很是有趣。
乔岳盘算着心事,回家推开门,冷不防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回来了?”
乔指挥使刚出了一趟差事回家,披着张扬的飞鱼服,腰间挂了枚嵌刻腾云双龙的牙牌,冷冷站在儿子面前,整个人染着股戾气。
指挥使如不认识般审视迈入家门的儿子几眼,沉声道:“何喜之有?”
“父亲。”乔岳没曾想父亲在家,语气透着生疏恭敬:“……案子破了,一时欣喜。”
“破个些许案子,也值得你喜形于色?”指挥使冷冷训斥道:“日后如何威加四方,替天子震慑群臣?”
乔岳袖手站立,垂头低声道:“是,孩儿知错。”
指挥使一摆手:“下去吧,以后莫再有失分寸!”
乔岳沉静的点点头,恭敬退下。
指挥使沉思片刻,唤来了管家:“我不在京的日子,他在家做些什么?”
乔府的管家并不像大多数那般和蔼年迈,而是个正当壮年,膀粗腰圆的军士:“少爷很是勤勉,除了去武校念书操练,还接了锦衣卫正经的差事。”
指挥使恩了声:“乔岳行事,我自是放心,只是他毕竟年少,心性未定难免不安分,还需严加防范。”
“属下明白。”管家抱拳道:“若少爷行事有任何反常,属下皆会即刻禀报。”
第二日一大早,官校的锦衣卫们皆在袍子之外罩上对襟长身甲,按照操练时的队形在院中齐齐站列,迎接聂镇抚前来。
聂镇抚平日里忙北镇抚司的案子,一个月也来不了武校几次。
这一日他亦是例行视察,嘱咐了众人几句,便要回衙门办事。结果刚出门走至阶前,恰看到畔君目不斜视的走上停在校门口的马车,微皱眉头道:“这是何人?”
“听说是青楼的一个小倌。”陪侍的锦衣卫战战兢兢道:“这几日他总来咱们官校送东西。”
镇抚脚步一停:“有案子?”
一个青/楼的妓/子,公然在锦衣卫处招摇现身,自然是有相关案情。
“不是。”镇抚目光严厉,陪侍的锦衣卫磕磕绊绊的吐出实情:“听说是爱慕咱们校里的锦衣卫,每日都会来送东西……”
“不成体统!”镇抚脸色登时阴沉:“让乔岳即刻来见我!”
乔岳一进门,镇抚便劈头问道:“那小倌是怎么回事儿?”
乔岳很是沉静:“他每日此时都会来门房处送一封情信,已经十四日了,每日风雨无阻。”
“情信?送给谁的?”镇抚严厉的扫过他:“官校是锦衣卫重地,岂容他戏侮?”
乔岳回话干脆利落:“他是冲晚辈来的。”
镇抚一怔,声音依然冷硬:“怎么?是你在外惹下的风流债?”
“自然不是。”乔岳面上闪过锐利:“晚辈怀疑有人故意借此事诋侮锦衣卫,送信之人亦是被人利用,晚辈会尽快揪出背后主使,押送诏狱审问!”
贺之漾万万想不到,乔岳三言两语化解了自己多日布下的局,反戈一击后,情信上每个风流的字,皆成罪证。
“尽快办妥,锦衣卫不能被人说闲话。”
乔岳点点头:“此案已定下人犯,只差把人约出见面了。”
镇抚这才放下心,拍拍乔岳肩头:“莫要大意,你早日接下锦衣卫这份担子,你父亲才能放心啊。”
乔岳略点头,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失落:“晚辈明白。”
等撕开真相的那一天,想必再也看不到贺之漾憋着气给他乖乖写情信的模样了。
抛下微末心思,乔岳再不耽搁,放出消息约送信之人碰面。
春波楼知晓乔岳提出邀约,很是出乎意料,忙遣人把贺之漾叫来商量对策。
“真没想到。”睇睇很是咋舌:“也亏得畔君这孩子样貌出众,他才露面几次啊,锦衣卫便轻易上钩了。”
“我们春波楼又有客人喽。”她笑得嘴都合不拢:“还是锦衣卫,这往后还有谁敢欺负我们?”
贺之漾面色不善的坐在茶案旁,倒像是来讨债的:“见个面就能多个客人,你这青/楼不早开遍京城了?”
他顿了顿,冷道:“此事蹊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有什么蹊跷?畔君是小/倌,那锦衣卫大人特地送信让他在校门口见面,还不是动了心?”睇睇笑道:“错不了错不了,这一回啊,倒拉来了一个大主顾。贺小少爷,说来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呢。”
贺之漾皱眉:“你准备让畔君去见那人?”
“自然。”睇睇说得毫不犹豫:“话本里的相识都没这么巧合,两个人好上之后,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怎么能贸然见面?”贺之漾脸色阴沉:“他是锦衣卫,哪儿会这么容易动心?”
贺之漾想不明白,乔岳看起来挺禁/欲正经一人,怎么会收几封情信就动了心,还琢磨着和人见面呢?
明明像座难以侵入的高冷城垒,结果竟如此轻易的被攻克。
真他妈不矜持。
“哪儿有这么可怕?”睇睇笑道:“那锦衣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还不是看到畔君的身段动了念头?”
贺之漾挑眉,脑海中隐隐浮现出畔君绰约纤长的身影。
男孩子玲珑的身躯裹在冬日的长袍里,遥遥一望,已勾得人心发痒。
原来乔岳喜欢这一款的?
表里不一的禽兽!是自己高看他了!
贺之漾握拳,冷冷道:“按照之前说的,春波楼只出马车和人,没说接手会面这回事儿吧?
睇睇妙目一转,笑道:“你是小乙带来的人,自然不用分得清,畔君出门一趟按例是要十两银子的,这笔钱也不会收您的,这差事,算我们春波楼送小少爷的人情好了。”
贺之漾眯眼,似是笑了一声:“这京城里,还真不是谁都能塞给我人情。”
睇睇面上的笑登时挂不住。
贺之漾嚣张的直截了当:“听清楚,你们只是本少爷雇的跑腿,后日碰面,畔君一片衣角也不能出现!”
睇睇脸色一变:“小少爷,这不是两全其美么,畔君也想接这个客人,您何必挡人财路……”
“小爷我可不是替他还愿的善人。”贺之漾冷冷打断:“记住,他要是想接客,改日自己去施展,想把手伸到我这儿截人,那绝非可能,懂么?”
本来就一工具人,还想着借他的钱去拉客。
贺之漾怎么可能吃这口闷亏。
老/鸨苦着脸:“那这约定的日子?到时候找不到人,恐怕不好交代。”
“你还真以为是给他撮合好事,由得他乔岳挑挑拣拣?”贺之漾咬牙道:“等他们聂镇抚坐实此事,我看他还敢不敢再动心思!”
这种披着人品的败类,锦衣卫必须好好清理门户!
“只是小少爷……那日总要有人去的吧?”
“不就是给他找个相/好么?”贺之漾说不出的烦闷,恶声恶气道:“这也算是当爹的活儿,本少爷当仁不让,替他张罗找人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