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你的脸色不太好啊,”巴兹尔·查尔斯顿爵士说。
“要是有人再对我说这句话,我非干掉他不可。”
“飞行不顺利吗?”
“飞越大西洋的时候颠簸得厉害,害得我无法入眠。”瑞安的黑眼圈看上去比平常更深了。
“好吧,一顿可口的午餐或许会使你恢复。”
当两人走上通往上议院的威斯敏斯特桥路时,瑞安说:“今天天气真好。”碧空明澈,万里无云,是英国初冬时节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风从泰晤士河上吹来,可瑞安并不在意。他穿着厚重的大衣,脖子上还围着围巾,寒风吹在脸上,让他感到清醒。“办公室出了问题,巴斯?”
“发现了一个该死的窃听器,离我的办公室就隔两层楼,整幢大楼都得彻底清查一遍。”
“看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是克格勃干的吗?”
“还不能肯定,”在他们过桥时,查尔斯顿说,“大楼外立面出了问题,墙皮一块块地往下掉。几年前苏格兰场也出过同样的事——工人在换电线时发现了一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电线,于是追根溯源。我们俄国朋友的行为并没有收敛,其他许多国家的情报机关也一样。你们总部那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吧?”
“没有。我们那地方比较冷僻,不像你们的世纪大楼这么热闹。”瑞安指的是英国秘密情报局,它位于人口相当稠密的地区,隔壁就是一个公寓住宅区,只需一枚小小的低功率窃听器就可以把资料弄出去。相比之下,坐落在一大片树林里的中央情报局兰利总部就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此外,中情局的新大楼还加装了一些精密装置,可以阻挡楼内的电波向外传送。“你们应该向我们学学,加装电波屏蔽装置。”
“这得花一大笔钱,可我们现在刚好资金短缺。”
“管他呢,我们正好借机出来走走。如果我们在这里也被窃听了,那我们就没戏了。”
“没完没了,是不是?我们打赢了冷战,但冷战永远都不会结束。”
“那个希腊神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天神罚他把一块大石头推上山顶,可每一次他快把石头推到山顶时,那块该死的石头就会从山的另一边滚下去。”
“是西西弗斯?要么就是坦塔罗斯?我从牛津毕业已经有好长时间了,约翰爵士。不管是谁的故事,你说得都没错。爬上山,抬头一看还是山,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他们沿着河岸继续向餐馆走去,离上议院越来越远了。这样的会面是有一定之规的,不可以单刀直入直接谈及正事,必须先寒暄几句,聊一点轻松的话题。一些趁淡季出游的美国人正在到处拍照。查尔斯顿和瑞安故意远远地绕开他们。
“我们局里出了问题,巴斯。”
“什么问题?”查尔斯顿头也不回地问。在他们后面,跟着三名保镖,还有两名保镖在前面开路。
瑞安也没有转过脸去看查尔斯顿。“我们潜伏在克里姆林宫的人跟纳莫诺夫处了一段时间。他报告说,纳莫诺夫担心军方或克格勃可能发动政变。他说,他们可能要推翻战略武器条约,还说苏联以前部署在东德的一些战术核弹头可能已经不知去向。”
“是吗?这可真是可怕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相当可靠。”
“那么,我只能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瑞安博士。”
“你手下的情报人员怎么样?”杰克问。
“很出色。”
“他没听说类似的事情?”
“风言风语还是有的。波罗的海问题,格鲁吉亚问题,还有穆斯林问题,够他纳莫诺夫忙的。你们美国人怎么说来着,‘独臂裱糊工’?纳莫诺夫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他得跟安全部队谈条件,但说到政变嘛,”查尔斯顿摇了摇头。“我们认为这不大可能。”
“可我们的人的确就是这么说的。那么核武器的事呢?”
“恐怕我们的人在苏联还接触不到这方面的资料,他比较偏重民事问题。”杰克知道,巴兹尔只能说这么多了。“你认为这件事很严重吗?”
“非常严重。我必须这么看。这名特工连续多年提供给我们的情报都非常可靠。”
查尔斯顿微微一笑问:“他是福利夫人招募的吧?那可真是位迷人的妙龄女郎。我听说她最近又生了一个孩子。”
“对,是个女孩,叫埃米莉·萨拉,长得很像她妈妈。”杰克心想,查尔斯顿回避第一个问题的方法真够巧妙的。“过了新年,玛丽·帕特就会回来工作。”
“对了,你们局的托儿所像座城堡,是吧?”
“那是我们最精明的投资之一,真希望是我想出来的。”
“你们这些美国人哪!”查尔斯顿爵士笑道。“核武器不见了,是啊,这种事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军方和克格勃可能串通一气,用战术核弹头来要挟纳莫诺夫。要是那样的话,真是太可怕了。可我们没听到一点儿风声。要掩盖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一定很困难,你不觉得吗?我的意思是说,除非人人都知道有人正受到要挟,否则要挟毫无作用。”
“我们还听说,克格勃正在德国进行一项与核武器有关的行动,这只是传闻,具体细节尚不清楚。”
“是的,我们也听说了。”查尔斯顿说着,两人走上了泰特索尔城堡餐厅的跳板。这家餐厅是由一艘旧蒸汽渡轮改造的。
“还有呢?”
“我们自己也在行动。看来埃里希·昂纳克搞了他自己的‘小曼哈顿计划’,所幸这项计划已经胎死腹中。俄国人知道这件事后相当愤怒,东德政局发生变化之前,就已经把大量的钚都还给了以前的社会主义兄弟。我猜克格勃调查的就是这件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瑞安心想,我的天哪,巴斯,你们这些家伙就是不肯忘掉陈年旧事,不是吗?
“我以为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杰克。”查尔斯顿向餐厅领班点了点头,那个领班把他们带到餐厅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两人保镖所坐的位置刚好把瑞安和查尔斯顿跟其他人隔开。“我们的德国朋友很坦率。他们说,这项计划已经全面终止,而且永远不会重新启动。我们自己的技术人员逐一检查了每个细节,证实德国人说的全都是事实。”
“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月之前。”看到侍者走过来,查尔斯顿问。“你以前来过这儿吗,杰克?”
“没来过,别的渡轮餐厅倒是尝过几家。”巴兹尔点了一杯苦味啤酒,瑞安要了一杯淡啤酒。侍者离开后,他们才重新开始交谈。“我说的克格勃行动是最近的事。”
“有意思,可能是同一件事。要知道,他们也许和我们一样都盯着相同的事情,只是他们的动作慢了一步。”
“在核武器问题上?”瑞安摇了摇头。“我们的俄国朋友相当聪明,巴斯,他们比我们更重视核武器,在这一点上我相当佩服他们。”
“没错,中国给了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学乖了,不是吗?”查尔斯顿说着,放下手中的菜单,向侍者招招手,示意他把饮料端过来。“这么说来,你认为这件事很重要?”
“当然。”
“你的判断通常都是对的,杰克。谢谢。”查尔斯顿向侍者说,然后两人都点了菜。“你觉得我们应该深入调查这件事?”
“不错。”
“好吧,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我能说的恐怕就这么多了,巴斯。”
“你的情报来源一定相当出色。”巴兹尔爵士喝了一口啤酒。“我想,你还有所保留吧。”
“的确如此,可是……巴斯,我们哪一次不是有所保留呢?”
“有任何相反的情报吗?”
“一点也没有,所以我们至今都无法完全证实这份情报。我们的情报来源实在太出色了,让我们没办法从其他渠道得以证实。所以,我才大老远跑到英国来向你请教。从你们提供给我们的资料来判断,你的情报来源一定也相当好。无论他是谁,他的话也许最能证明我们的人说的是不是实话。”
“要是我们不能证实呢?”
“那么,我们只能相信情报是真的。”瑞安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
“那你的保留意见呢?”
“我的意见无关紧要。原因有二:首先,我自己也不敢肯定我的判断是对是错;第二,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我的看法。”
“你为条约的签署做了那么多贡献,却没有受到表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瑞安疲惫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在过去的三十六个小时里,他几乎没有睡过觉。“我得说,你的话没有让我感到吃惊,而且我不会问你怎么知道的。”
“不过呢?”
“不过,我希望某人可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新闻界!”瑞安终于笑了出来。
“恐怕我们这里不时兴这种做法。我只悄悄告诉了一个人。”
“是首相吗?”
“是亲王殿下。你今晚不是要同他共进晚餐吗?我猜殿下也许想知道这件事。”
杰克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威尔士亲王不会透露给别人。瑞安自己绝不可能亲口告诉他。可是……“谢了,伙计。”
“我们都希望得到某种形式的认可。当然,像你我这种人是得不到承认的。这的确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在这件事上,我破个例。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的工作实在是太出色了,杰克。假如这世上还有一点儿正义存在,英国女王就应该给你授一枚功绩勋章。”
“你可不能告诉女王,巴兹尔。她很可能真会这么做的。”
“她的确可能这么做,如此一来,我们的小秘密可就保不住了,是吧?”此时,侍者送餐过来,他们又一次暂时打住了话头。
“您的谦虚精神不逊以往啊,瑞安博士。”
“你是说我很愚蠢吧,巴斯?”查尔斯顿笑而不答,英国人最会这一套。
弗罗姆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成功。他们一共做了五个与钚弹大小和结构相同的不锈钢坯块,戈森也做出了测试所需的炸药块。他们用这五个不锈钢坯块来测试戈森制造的炸药,每一次的爆炸都完满达到设计目标。戈森真是个天才小伙。当然,他是按照精确的计划操作的,而这些计划都是弗罗姆借助高性能电脑制定出来的。即便如此,这么困难的工作第一次就完成得这么完美,在工程界里也算得上是奇迹了。
现在,那块钚正在进行第一阶段的机械加工。事实上,钚已经相当完美了,看上去就像是为汽车引擎制造的高品质钢铁锻件,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机床的机械臂将钚块从转轴上取下来,放进一个密闭容器。这个容器里当然也装满了氩气。机械臂先将容器密封,再把它移到出入口,然后由弗罗姆把容器从封闭的机床里取出来,拿到另一台机床上。整个程序将按照完全相反的顺序重新进行一遍。弗罗姆把容器放入机床的入口,然后启动真空泵,把机床内的空气抽空,同时由底部灌入氩气。当机床内充满了惰性气体后,机床的机械臂才会打开容器,从中取出钚块。机械臂会根据预先输入的程序将钚块安置在新的转轴上。这个动作必须极为精确,不能出现丝毫偏差。在弗罗姆的监督下,工人们开始启动转轴,将转速慢慢提高到每分钟一万五千转。
“看起来这还——不行!”弗罗姆骂道,他本来以为已经调试得很精确了。转轴的速度慢了下来,接下来进行了小小的校正。弗罗姆仔细检查了配重,然后又开动了机床。这一次总算是成功了。弗罗姆把转轴的转速提高到每分钟两万五千转,机床丝毫没有出现偏差。
“你们第一次加工就做得非常好,”弗罗姆站在戈森背后说。
“我们会损失多少钚?”戈森问。
“十八点五二七克。”弗罗姆关掉转轴,站直了身子。“我对我们的工人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建议明天再最后抛一次光。这时可不能蛮干,大家都累了,该吃晚饭了。”
“听你的,弗罗姆先生。”
“叫我曼弗雷德,”弗罗姆对戈森说,这让这位年轻人多少有点儿惊讶。“易卜拉欣,我们得谈一谈。”
“到外面去谈好吗?”戈森把德国人领到门外,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我们不能杀死这些人,他们是宝贵的资源。要是再碰上这样的机会该怎么办?”
“可你答应过……”
“我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我原来预计你和我——唉,算了,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本来以为我得事必躬亲。可你,易卜拉欣,你的技术太好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超一流的工作小组,我们必须保住它!”
戈森很想问问他,我们到哪儿再去弄十公斤钚呢?
“曼弗雷德,我想你是对的。我会跟头领讨论这件事。你必须记住——”
“安全问题,我知道。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我只想恳求你,做事总该公平一点儿,毕竟是专业知识,对不对?我们必须考虑这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曼弗雷德,我同意你的看法。”戈森心想,这个德国人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不管怎么说,你提议我们在开始最后一道工序之前先美美地饱餐一顿,我同意。今晚有新鲜的羊羔肉,我们还弄到一些德国啤酒,是比特伯格牌的,希望你能喜欢这口味。”
“是一种非常好的淡啤酒。易卜拉欣,可惜你们的宗教禁止喝酒。”
“今晚我想稍稍放纵一下,希望真主能原谅我。”戈森想,这样做应该可以博取这位异教徒的信任。
“杰克,看来你工作很辛苦。”
“是因为住家离上班的地方太远,殿下。每天来回开车就要花两三个小时。”
“怎么不换个近一点的地方?”威尔士亲王客气地建议道。
“离开我现在住的地方吗?”瑞安摇了摇头。“那卡茜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工作怎么办?孩子们也得转学。这办法恐怕行不通。”
“你一定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你对我的身心状态做了一番相当不客气的评论。可我现在觉得,你此刻的情况比我当时还要糟糕。”瑞安注意到,亲王显然从巴兹尔·查尔斯顿爵士那里听到了不少,所以今晚的餐桌上才没有任何酒精饮料。
“工作总是有苦有乐,目前应该算是很苦的。”
“我记得杜鲁门曾经说过,‘如果你受不了热气,最好远离厨房。’”
“是的,殿下,苦虽苦些,但情况会好转的。我们现在碰到了一些问题,仅此而已。当您扬帆出海的时候,事情不也是这样吗?”
“船上的工作要比你的工作省心得多,而且上班的路程也短得多,事实上,大概只有十五英尺,”亲王笑着说。
瑞安也笑了,但样子相当疲倦。“那敢情好。十五英尺刚好是我与秘书之间的距离。”
“你家里情况如何?”
在亲王面前说谎是没有用的。“不太好。我的工作也帮不上忙。”
“你有烦心事,杰克,大家都看得出来。”
“是压力太大。我喝酒太多,运动又不够,没别的什么。事情会好起来的,这阵子我只是在工作上有点不愉快,而且问题拖延得太久了。谢谢您的关心,殿下,我还撑得住。”杰克几乎让自己相信,他刚才所说的这番话都是真的。
“但愿如此。”
“我必须说,这是我这么久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晚餐。那么,您什么时候再到美国去呢?”瑞安问,很高兴终于换了个话题。
“大概明年春末吧。怀俄明州的马场主为我准备了一些马,事实上,都是些可以打马球的小马驹。”
“骑在马背上打曲棍球,这真让人着迷。”
“这种游戏让我有机会欣赏乡野风光。怀俄明州真是个好地方,我还打算到黄石公园去看看。”
“我从来没去过,”瑞安说。
“也许,你可以和我们一道去?我还可以教你骑马。”
“也许吧,只要您别对着我挥舞那些榔头,”杰克说,心想自己骑在马上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忙中偷闲,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
“那叫做马球棍,杰克,马球棍。我不会让你参加马球比赛的,你很可能会球没打到,反倒打死几匹倒霉的马。我想,你应该能抽出点时间吧。”
“我会尽力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到那时世界会安定一点。”
“这个世界已经比以前安定多了,其中一大部分应归功于你。”
“殿下,巴兹尔或许是过于强调我的工作了。我只是一台大机器里的一颗小螺丝钉。”
“人不该过于谦虚。不过你的工作竟然没有得到认可,对此我感到失望,”亲王说。
“这不就是人生吗?”杰克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冒出这么一句。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感受了。
“我也这么想,杰克,这就是人生,人生不会永远公平。你是否想过,换个工作,或者,干脆离开?”
瑞安笑道:“算了吧,难道我看起来那么令人讨厌吗?局里需要我。”
亲王的脸色变得相当严峻。“杰克,我们算不算朋友?”
瑞安挺直了腰板答道:“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您算是一位。”
“你相信我的判断吗?”
“我相信您,殿下。”
“那么离开一阵子。你随时都可以回去工作,像你这种有天赋的人是永远少不了的,你知道这一点。我不喜欢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这行你干得太久了,要知道,你很幸运现在还能脱身。你比我自由,充分利用你的自由吧。”
“说得有道理,殿下。不过,如果您处在我的位置上,您也不会一走了之的,我们的理由甚至可能都一样。我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您也不是。事情就那么简单。”
“骄傲可能毁掉一个人,”亲王说。
瑞安向前探了探身说:“这不是骄傲,是事实。他们的确需要我。我也不希望这样,可是没办法。问题是他们自己想不明白。”
“新局长真的有这么糟吗?”
“马库斯不是个坏人,但他很懒。他喜欢他的职位,却不想承担责任。我想不仅是美国政府才有这个问题,不是吗?您和我都明白,责任第一。您是因为生来就必须承担这份责任,而我干我的工作,是因为我是最佳人选。”
“他们会听你的吗?”威尔士亲王直率地问。
杰克耸了耸肩。“也不是总听我的。我有时候也出错,但总得有人去做应该做的事,至少也得试着做。这个人就是我,殿下。所以我不能离开。您和我都很清楚这一点。”
“哪怕这份责任会伤害到你?”
“没错。”
“你的责任感真是令人钦佩,约翰爵士。”
“我遇到过几位好老师。当您得知自己是暗杀目标,您并没有躲起来。您本来可以——”
“不,我不能。如果我——”
“坏人就会占上风,”杰克替亲王把话说完,“我现在的问题跟您的差不多。这是我从您身上学到的,您感到惊讶吗?”杰克问。
“是的,”威尔士亲王承认。
“您不会选择逃避,我也不会。”
“你还像以前一样擅于辞令。”
“我就说过嘛,我还没到不可救药的程度。”杰克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我要你带上全家人来怀俄明州和我们一起度假。”
“您可以绕开我,直接通知我的上级——卡茜。”
威尔士亲王笑道:“说不定我会这么做的。你明天就回美国吗?”
“是的,殿下。我还要到商店去买几件玩具。”
“去睡一会儿吧,杰克。我们明年再接着讨论这个话题。”
此时的华盛顿时间比伦敦早五个小时。莉兹·埃利奥特正隔着办公桌,双眼紧盯着驻白宫的新闻记者鲍勃·霍尔兹曼。同白宫职员一样,霍尔兹曼眼看着政客们沉浮升迁,但他却能岿然不动。他在白宫里阅历丰富,但说起来不免有点儿矛盾。霍尔兹曼很有头脑,他知道政府里必定藏着一些秘密,可等到几年以后他才挖掘出来,那时已经没有报道的价值了,那成了历史学家的工作。霍尔兹曼擅长的是捕风捉影,凭着这一手,他本来可以在任何一个情报机关的高层捞个一官半职的。但报社付给他的薪水比任何政府机关都要高得多,特别是在他出版了几本描写政府高官生活的畅销书之后,身价更是不凡。
“这则消息的背景很深?”
“没错,”国家安全顾问说。
霍尔兹曼点点头,做了笔记。这是规矩,不能直接引述。在报道中,伊丽莎白·埃利奥特将被称为“政府官员”或是“内部知情人士”。此类采访是不允许使用录音机的。霍尔兹曼写完,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莉兹·埃利奥特喜欢自己现在的角色。她是个聪明女人,虽说有点自视过高,可白宫里人人都觉得自己是精英。而且,要是霍尔兹曼没有看错的话,埃利奥特眼下正是总统面前的大红人。但公众才不关心这些呢。总统和国家安全顾问之间的风流韵事已不再是什么秘密,白宫的职员们还和以往一样守口如瓶,而且更加谨慎,霍尔兹曼对此感到有些奇怪。福勒总统不是那种受人爱戴的领袖。他们这么做,大概是出于对这位形单影只的总统的同情。他妻子去世的事尽人皆知,在上次竞选期间这很可能为福勒争取到了一些同情票。白宫职员也许认为,有个固定的女友会让福勒有所改变。他们这样做,也算是恪尽职守。(霍尔兹曼心想,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白宫职员和总统带来的那些人就是不一样,后者干起事来毫无顾忌。)福勒和埃利奥特可能非常小心谨慎。不管怎么说,白宫的新闻记者们在一家名为“密息源”的酒吧里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这家酒吧设在国家新闻俱乐部大厦里,和白宫就隔了两条街。大家都认为,只要福勒的爱情生活不影响他行使总统职权,就不属于公众应该关心的事情。毕竟,他的外交政策还是很成功的。《梵蒂冈条约》的签署和出人意料的圆满结果至今还让人陶醉。面对这么出色的一位总统,怎么好意思大打出手呢?
“我们跟俄国人的关系可能出了点儿问题,”埃利奥特说。
“哦?”霍尔兹曼不禁大吃一惊。
“我们有理由相信,纳莫诺夫很可能控制不住他手下的高级军官。这可能会对裁军条约的最终落实造成很大的影响。”
“为什么?”
“我们有理由相信,俄国人会拒绝销毁部分SS-18导弹。他们现在已经放慢了原定的销毁进度。”
连续说了两次有理由相信。霍尔兹曼想了一会儿。这一定是个相当敏感的消息来源,应该不是窃听来的,很可能是间谍直接提供的消息。“俄方称,他们的销毁设施出了问题。我们派驻那边的监督员似乎相信他们的说法。”
“可能是工厂的设计就有问题——你们是怎么说来着?创造力的匮乏。”
“那么,中央情报局的意见呢?”霍尔兹曼一边问,一边飞快地做笔记。
“他们交给我们一份初步报告,但至今还没能给出一点真正的意见。”
“那么瑞安的意见呢?他可是苏联问题专家。”
“瑞安的表现令人相当失望,”埃利奥特说,“事实上,我们正对他进行一次调查,调查结果让人不安。这件事你可不能报道,也不能写他的名字。”
“调查发现了什么?”
“比如说,我们从中央情报局那边得到的资料都被故意歪曲了,我认为局里的一名高级官员和一名外国女人有染,很可能还有一个私生子。”
“是瑞安吗?”
国家安全顾问摇了摇头。“我不会证实,也不会否认。请记住我们先前的规则。”
“没忘,”霍尔兹曼答道,他压住自己的怒火。她以为她在跟谁说话,吉姆·奥尔森吗?
“问题是,瑞安似乎知道我们不喜欢他提供的情报,所以他故意在其中插入一些虚假的内容,试图以此来取悦我们。我们现在的确需要中央情报局能够提供一些货真价实的资料,可我们却没有。”
霍尔兹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中央情报局的这类问题不稀罕,但瑞安似乎不是这种人。他决定把这个念头先放在一边。“那么,纳莫诺夫呢?”
“如果我们的消息准确的话,纳莫诺夫正逐渐失去权力,至于权力会落在左派或是右派手里,现在还无法判断。我们只知道,纳莫诺夫大势已去。”
“这消息可靠吗?”
“看起来是可靠的。有消息说,他受到安全部队的要挟,这令人相当不安。但由于中央情报局的问题……”埃利奥特说着,摊开双手。
“偏偏局势正在好转的时候。我猜,你跟卡伯特之间也有问题吧?”
“他在新的岗位上学得很快。要是他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就好了。”
“你担心他吗?”霍尔兹曼问。
“非常担心。眼下我们非常需要准确的情报,但是我们却得不到。没有可靠情报,让我们该怎么处理纳莫诺夫的事呢?我们今后该怎么办?”埃利奥特愤怒地问。“我们的英雄到处跑,甚至越级直接跑到国会去,他净干一些和局里不相干的事,而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大事上却没给卡伯特当好帮手,没有协助他分析问题。当然喽,瑞安也有些烦心事……”
我们的英雄,霍尔兹曼心想,多么有趣的字眼。看来,她可真是恨透了瑞安。霍尔兹曼知道这件事,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埃利奥特没有理由去嫉妒瑞安。瑞安从来没有表示出野心勃勃的样子,至少在政治方面没有。在其他方面,瑞安也是个大好人。霍尔兹曼还记得,瑞安有一次在公开场合与艾尔·特伦特发生过冲突,这件事肯定还上过报纸。可现在看来,瑞安跟特伦特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那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让两人产生如此激烈的意见分歧?瑞安得到过两枚情报勋章,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呢?霍尔兹曼一直打探不出确切的原因,只听到一些谣传,他听到过四种故事的五种不同版本。所有这些传说可能全都是错的。瑞安和新闻界的关系一向不好,就因为他从来不肯透露任何消息。他把保密也看得太重了,而瑞安也不想讨好记者,霍尔兹曼对于这样的人反而很尊敬。现在霍尔兹曼明白了,自己严重低估了福勒政府对瑞安的厌恶程度。
我被人利用了。这件事再明显不过,埃利奥特的手法当然相当高明。关于俄国人的情报可能是真的,中央情报局不能为白宫提供重要的情报,也不是什么新闻。这话可能也是真的。那么谎言在哪呢?或者根本没有谎言?也许他们只是想通过正常渠道,把一些真实、敏感的资料透露给外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从白宫西翼西北角办公室获取消息了。
难道霍尔兹曼会白白放过这条新闻吗?
当然不会,老兄,记者暗自盘算。
回家的旅程一路顺利。瑞安尽可能在飞机上睡了个够,在他睡觉的时候,一名负责客舱服务的中士看了看杰克买的组合玩具的说明书。
“嘿,中士。”飞行员来到客舱里伸展一下筋骨。“看什么呢?”
“少校,咱们的贵宾给孩子买了些玩意儿。”中士说着,把玩具说明书递给飞行员。上面写着:一号杆插入A槽,用八分之七英寸的螺丝钉,用扳手将其固定,再用……
“我想我宁愿处理引擎故障。”
“我也是,”中士说,“这位老兄将来可有苦头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