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过去了,总算等来了一点消息。一名受雇于中央情报局的克格勃官员到处刺探情报,终于嗅到了一丝信息:克格勃大概正在德国调查核武器方面的情况。此行动由莫斯科总部直接经手,戈洛夫科本人亲自指挥。柏林站的克格勃人员对此不得而知。报告结束。
“完了?”瑞安问古德利。“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这倒是和大三角帆的报告不谋而合。假如战术核武器清单与实际数目不符那段故事果然确有其事的话,那么我们倒是可以理解,这件事肯定和苏军部署在前方的部队撤回苏联有关。路途中经常遗失东西,我搬到这儿来的时候,也丢了两箱子书。”
“我倒宁可认为人们在照顾核武器的时候应当比照顾自己的书籍更谨慎一些,”瑞安态度冷淡地说,他意识到古德利该学的东西确实不少。“此外还有什么想法?”
“我始终在努力寻找能驳倒那份报告的资料。苏方销毁SS-18导弹的进度跟不上日程表的要求,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苏联为了销毁核武器而兴建的工厂数量不足。我方的现场观察员又哪里能断定这个理由是否属实——工程上的问题他哪里懂得。我简直难以置信,假如他们当真修建了销毁核武器的工厂怎么会出问题——而且,见鬼,苏方制造SS-18导弹的历史已经有不少年了吧,难道不是吗?——安全销毁核武器的工厂他们肯定有本领设计出来。据他们讲,问题在于燃料系统和协议上条款的说法产生了矛盾。SS-18导弹使用的是耐储藏的液体燃料,弹体为增压式设计——换言之,导弹的结构之所以能保持坚不可摧,全靠在内部增压。把燃油排放到发射井里也可以,然而那样的话再把导弹取出时就无法保证导弹毫发无损,可是依照协议的规定导弹必须完好无缺的送进处理厂。而销毁导弹的工厂在排放燃料的设计方面出了问题,他们是这样说的。大约是因为设计上有缺陷,也许会因此危及环境安全。耐储藏式燃料真是烦死人了,他们说,你不得不事先采取种种防范措施,来保护人类不受燃料的侵害,而他们销毁核武器的厂建在距某座城市区区三公里的地方,如此这般,等等。”古德利略停了一下。“这些尚且说得过去,可是你难免要生疑,他们居然容自己把一切都搅得一塌糊涂。”
“这是结构性的问题,”瑞安说。“他们没把这些厂建到远离城市的穷乡僻壤,原因很好理解,就是因为那里的老百姓没几个有车,而百姓们从家里一路赶到工作地点去的时候,交通问题比咱们这里复杂得多了。分析苏联情况的时候简直要把我们逼得发疯,就连这样一些微妙的小事也得考虑进去。”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一根本性的错误作为借口,而后编出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
“分析得太棒了,本,”瑞安评价道。“如今你已经能用真正情报人员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了。”
“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工作场所。”
“顺便告诉你,耐储藏式液体燃料真的很令人头痛,它具有腐蚀性,化学活性强,还有毒。记不记得太阳神-2型导弹给我们惹的那些麻烦?”
“这事我不知道,”古德利承认。
“维护这些东西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你得事先采取各种各样的防范措施,就这样也难免不碰到泄露的燃料。泄漏出来的东西碰到什么就腐蚀什么,维护人员碰到了肌体就会负伤……”
“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是不是已经颠倒过来了?”古德利口吻轻松地问。
瑞安合上了眼睛微微一笑。“我不太清楚。”
“上级期待着我们能找到更有价值的资料,期待我们挖掘出内情。”
“没错,当年我和你的想法一模一样。人们希望世界上每一块石头、每一个水坑,乃至每种人的性格我们都能巨细无遗地通通了解。”他睁开了双眼。“我们办不到,以前做不到,以后同样做不到。让人有点灰心丧气,对不对?这就是指掌无所不至的中央情报局。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而我们掌握的情况一概是或许有之的可能性,一点能确认的情况都拿不出来。假如我们没法给总统提供事实的真相,而只能告诉他一些由仔细研究之后得出的个人见解,又怎么能要求总统做什么决定呢?过去我就曾经提出过这种想法——甚至是写下来提交给上峰看的。多数情况下,我们呈交给人家的不过是官方的猜测。要知道,我们不得不把这样没把握的东西拿出来给人家送过去,这是多么难为情啊。”瑞安的视线落在了情报处送来的报告上。情报处的俄国情况分析专家用了一个星期来咀嚼大三角帆送来的报告,据他们判断情况也许属实,但也可能有些误解。
瑞安又闭上了双眼,盼着阵阵的头痛赶快消失。“这是我们的结构性问题。我们只能把形形色色的可能性都找来。假如你发表了一个板上钉钉的观点,那么你就会冒风险,怕出错。你猜怎么着?人家总是很容易记住你犯错的时候,至于你判断正确的情况却总是记不得,于是在人们的记忆中你出错永远比正确的时候多。于是我们往往在汇报时囊括所有的可能性。不过从理性角度上看,这也应当算是诚实吧。真是鬼精灵的妙计。问题是,你没有把人们真正急需的消息告诉他们。从用户角度出发,事实上人们往往更需要了解有哪些可能性,而不是确定的事实,可他们就是看不透这一点。你真能被他们逼得发疯,本。中央情报局以外的官员要求我们提交的情报往往是我们自己无能为力的东西,而情报局内部的长官遇上危险也不喜欢把脖子探出来,比别人多承担些责任。欢迎你进入真实的情报世界。”
“我从来都没发现你原来还挺愤世嫉俗呢。”
“我倒不是愤世嫉俗,不过是认清了现实而已。世上有些情况是我们了解的,也有我们无法了解的。在这个部门工作的人并非听任别人遥控的机器人,只不过他们在寻找问题的答案时偏偏又发现了更多的问题。这座大楼里有许多出色的干将,可是官僚主义却不让个人发表意见,其实,世上有许多真相是单个人发现的,凭一个委员会能发现真相的情况可要少得多了。”门上传来敲门声。“进来。”
“瑞安博士,您的秘书不在——”
“她去吃午饭了,用餐晚了一点。”
“我给您送来一点消息,长官。”这个人递过来一个信封。瑞安签字表示收到了,而后让通讯员退了出去。
“大日本航线还真可靠,”瑞安拆开信封之后说。这又是新高送来的报告。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真是见鬼了!”
“出事了吗?”古德利问。
“目前你无权了解此事。”
“好像出了什么事?”纳莫诺夫问。
戈洛夫科这时候真是浑身不自在,因为他必须向总统汇报一个重大胜利,而这个胜利的后果恰恰惹得他自己满心不痛快。“总统,前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进行一个计划,研究如何刺探美国的密码系统。我们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胜利,尤其是破获了对方的外交系统。这篇电文是他们发给几家美国驻外大使馆的内容,我们已经把电文内容全部还原了。”
“然后呢?”
“是谁发的这份电文?”
“你瞧,瑞安,”卡伯特说,“莉兹·埃利奥特非常看重大三角帆最后呈送的这份报告,她希望国务院给她提一些建议。”
“噢,简直妙极了。这么一来,我就知道克格勃居然已经把我们的外交密码都刺探清楚了。美国大使收到的电文新高也读到了。好啊,现在纳莫诺夫也明白咱们都在操心什么事了。”
“白宫会宣称,情况也算不上太糟糕。他要是知道了咱们整天操心的这些事,会不会真的影响双边关系啊?”局长问。
“简要回答就是——没错,会产生影响。局长,你应当意识到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有人发过这封电报,可我又是如何读到了它的呢?电文内容是一名驻东京的克格勃间谍给我送来的。上帝,这份询问意见的电文我们是不是连布基纳法索都发了一份去啊?”
“全部内容他们都了解了吗?”
杰克的口吻变得有些辛辣起来。“想不想和译本对照一下?”
“你去见奥尔森。”
“这就动身。”
四十分钟后,瑞安和克拉克一阵小风般刮进了国家安全局局长罗纳德·奥尔森中将的外间办公室。国家安全局位于马里兰州的米德堡,地理位置介于华盛顿和巴尔的摩之间,这里警备森严的气氛真是酷似阿尔卡特拉斯岛,只不过周围没有旧金山海湾那令人心旷神怡的迷人风光。主楼外围拦上了双层围墙,夜间还有警犬四处巡视——这种布置连中央情报局都觉得未免太戏剧性了一点,实在懒得做——以此作为他们醉心于公众安全的证据。国家安全局的工作是制定密码和破译密码,把这座星球上所有的电子声响都记录下来,并解释出个子丑寅卯。瑞安把司机留在办公室外面看《新闻周刊》,自己则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掌管着这个机构的大人物位于顶楼的办公室,这座建筑的规模可比中央情报局大了好几倍呢。
“罗恩,你遇上大麻烦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瑞安把新高寄来的急件递了过去。“这件事我提醒过你。”
“电文是什么时候发出的?”
“七十二小时以前。”
“从雾谷泄漏出去的,对不对?”
“没错。整整八个小时以后,莫斯科方面就拿到了。”
“意思是说可能国务院内部有人把它泄露了出去,然后苏联大使馆就通过卫星把情报发回去了,”奥尔森说。“或者也有可能是译码工作人员泄了密,也许是驻外事务处的五十个人之中有人……”
“还有可能是苏联已经把我们的整个密码系统都破译了。”
“‘斑纹’通讯系统保密性很好,杰克。”
“罗恩,你们干吗不索性把‘踢踏舞’系统再扩大一些呢?”
“你给我经费,我来动手。”
“这名特工当初就曾经提醒过我们,说苏联正在设法刺探我们的密码系统。现在苏联人连我们发的信都能看得到了,奥尔森,这个证据就很能说明问题,咱们的系统确实失密了。”
这位将军仍然坚持己见。“光凭这个还不足以为证,你应当也明白。”
“哦,我们的人写信来说,他希望我们局长亲自打包票,过去也罢,现在也罢,将来也罢,我们局绝对不会使用无线电通讯联络方式转送他的个人资料。他把这份电文给我送来,就是为了证明他的要求绝非无关紧要,为了拿到这个他也得冒着奇险,小命兴许不保呢。”瑞安略停了停又说。“有多少人在使用这套系统?”
“‘斑纹’系统是国务院专用的,国防部使用的系统与之大体相同,仪器基本没有区别,只是按键系统多多少少有点不同。海军对这种系统格外青睐,因为它非常方便用户使用,”奥尔森说。
“将军,三年前随机密码技术就已经成型,可供使用了。你们的第一代产品‘踢踏舞’系统使用的是盒式录音带,而我们只是用光盘驱动器替换了磁带而已。这套系统保密性能真不错,而且用着并不费劲。再过两个星期,这套系统就能在我们那里装配好并投入使用了。”
“你让我把你们的系统复制一份是吗?”
“在我听起来这个主意很明智。”
“假如我们居然从中央情报局复制一套系统的话,你能想象得到我的手下会说出什么话来吧?”奥尔森问。
“见鬼!当初这个创意还是从你手里偷走的呢,记得吗?”
“杰克,目前我们正在研发与之相似的系统,更加好使,而且保密性能更好一些。问题当然还有,但我手下的秘密工作人员几乎已经准备好投入实验了。”
几乎已经,瑞安心想。这就意味着也许是三个月,也许是三年,还说不准呢。
“将军,我现在是郑重其事地向您提请关注,我方发现你们的通讯系统已受到威胁。”
“此外呢?”
“此外我还要给国会和总统写报告通报这一情况。”
“更有可能是国务院内部的人把这件事捅了出去。此外还有可能是这个间谍故意给你散布了假情报,你自己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这名特工曾经给我们送过些什么东西呢?”国家安全局局长问。
“都是些非常有价值的资料——讲的都是我们和日本之间的关系。”
“可是从来没有透露过有关苏联的情况对不对?”
瑞安沉吟了一下,不过奥尔森忠于国家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头脑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于是这才回答。“正是。”
“你刚才跟我说,你保证这不是对方摇晃着一面假造的旗子吓唬我们?我再说一遍——你保证是吗?”
“奥尔森,你应当不至于不明白这个。干这一行的哪有什么情况可以打包票呢?”
“我得找到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才敢张嘴申请上边给我两亿美金的经费。这种情况以前又不是没有,连我们自己都闹过这样的玄虚——如果对方的系统你杀不进去了,那么就哄着他们把系统改一下。耍个手段,让他们看起来仿佛自己的密码系统已经被刺探进去了。”
“五十年前或许还有这种事,可是时代不同了。”
“我再重复一遍,求见特伦特要经费之前,我手里得找好更扎实的证据。我们没法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像你们一样顷刻间就把‘水星’系统给换了。我们必须找到上千个见鬼的证据。要想证明这件事并不容易,而且代价昂贵得要死。在我把脑袋探出去张嘴要钱之前,我必须有确确实实的证据。”
“您说的够明白了,将军。不过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杰克,我们会调查这件事。我有一支小虎队专门负责调查泄密事件,明天一早我就要他们去研究一下。你这么担心我,我由衷地感激。我们一直是朋友,还记得吗?”
“抱歉,罗恩。因为每天的工作时间太久一直没和你联系。”
“兴许你需要度个假,休息一下,你脸色疲惫极了。”
“人人都告诉过我这句话。”
接下来一站瑞安到了联邦调查局。
“我听说了,”丹·默里说。“糟糕到那个地步了吗?”
“在我看来确实是糟糕透了,可是罗恩·奥尔森并不能确认。”杰克无须多加说明。在这样一个没有战争可以面对的政府里,通讯联络被人窃密应当算是世上所有可能发生的灾难之中最严重的问题了。实际上,做任何事都必须借助资料传递手段,而资料由一个地方传送到另一个地方的过程中采取的保密措施则决定了事情的成败。战争中的胜负也就在旦夕之间,只要一条信息泄露给另一方,整个战局也就分出了输赢。美国在外交方面取得过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胜利,签订了《华盛顿海军公约》,当时就是因为各与会国的外交官和他们各自政府之间的通讯密码被破解了,各国的通讯美国国务院都能读到,会议上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毫无秘密的政府哪里还能执行自己的职责呢。
“好啊,以前出过沃克一家、佩尔顿,也出过其他人……”默里评价道。克格勃在美国的通讯机构中招募了不少人,成果非常显著。译码人员在驻外大使馆里担任的工作原本最为机密,然而收入偏偏不高,而且人们到现在还把他们称作“职员”,连“技术人员”都不肯说。于是有些译码人员对此非常恼火。而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实在太恼火了,于是决定出卖所知的情报赚点钱。到后来这些家伙才终于明白情报机构出的钱实在少得可怜(只有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是个例外,变节人员都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巨款),不过事已至此,也就无可挽回了。苏联人从沃克那里明白了美国密码机的设计和按键系统的操作规程。在此前的十年里,密码机的基本结构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其实和老祖宗步骤式开关和打洞圆盘相比,添加一些先进的科技只不过让这些密码机工作效率更高一些,保密性能更好一些罢了。然而其实这三种仪器都脱胎于一种数学领域的理论,名叫复杂性理论,那还是倒退六十年,一位电话工程师为了预报大型电话交换机的运行情况而研发的理论呢。俄罗斯拥有几位世界上最出类拔萃的数学理论家。许多人都坚信,一旦了解到密码机的基本结构,一位具有真正智慧的数学家就有可能破译出整个系统的秘密。有没有可能是哪位名不见经传的俄国人早已取得了一个理论突破?真要是这样的话……
“我们只能猜测恐怕还有许多人没有落网。再想想这些人这么精通技术,真是让我焦虑。”
“感谢上帝,不至于给联邦调查局带来直接影响。”联邦调查局大多数加了密的通讯都是借助语音联络,这样即便密码也有可能被人破解,但是其中隐含的信息却具有极强的时效性,此外再加上一大堆代号和行话,原文的内容被遮掩得面目全非,于是多数情况下特工们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外人都弄不明白。此外,对方有本事分析出来的内容毕竟有限。
“能不能请你派人四处打探一下?”
“哦,可以。你打算继续往上一级汇报吗?”
“我认为别无选择,默里。”
“你这可要冲撞两三位高官呢。”
瑞安斜倚在门框上。“我也是出于正义,对不对?”
“你从来都不肯汲取教训,难道不是吗?”默里摇了摇头,哈哈大笑。
“那群美国杂种!”纳莫诺夫骂道。
“今天又出了什么事,安德烈·伊里奇?”
“奥列格·基里洛维奇,要是你总得和一个满腹狐疑的国家打交道,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吗?”
“目前还不清楚,”卡迪雪夫答道。“我只和满腹狐疑的国内政客们打过交道。”大刀阔斧地取缔了政治局之后,刚刚在政坛崭露头角的新秀原本可以在政治局里学习怎样管理国际事务,这一下学徒期也被削减到了零。目前他们的处境和美国人一样糟糕。卡迪雪夫心里暗暗地提醒自己,这件事可得记好了。“问题可能出在哪里?”
“此事千万不能泄露一丝一毫,我年轻的朋友。”
“我懂。”
“美国政府给几家驻外大使馆发了一份备忘录,要求他们的情报人员暗中调查一下,看我在政治上是不是岌岌可危了。”
“居然有这种事?”除了这几个字,卡迪雪夫没有让自己做出任何别的反应。这情形利弊各半,真是让他百感交集。有利一面在于他的报告在美国政府激起了恰如其分的效果,可不利一面则在于,纳莫诺夫一旦了解到这件事,自己岂不是有可能被人家查出美国间谍的身份来吗。难道这件事不是很有意思吗?一时间,卡迪雪夫的内心清醒了过来,他客观地暗自思忖着。他的行动如今变成了一次真正的赌博,赢势和败势各自参半。原本他早该预料到有今天的局面,对不对?他的赌注可不是一个月的工资那么简单。“我们是如何查到的呢?”心里念头一闪,他问。
“这我可就不能告诉你了。”
“我明白。”他妈的!算了,现在他还信任我……虽然安德烈·伊里奇对我寄予信任不过是玩玩怀柔策略,是不是?“这消息可靠吗?”
“确信无疑。”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
“我的确需要你出手相助,奥列格。这是第二次了,我要求你帮帮我。”
“和美国人打交道的事当真让你心神不安了,是吧?”
“无可置疑!”
“我明白此事非常需要慎重考虑,但美国人对我国国内政治的兴趣究竟在哪里呢?”
“问题的答案你心知肚明。”
“没错。”
“我需要你出手相助,”纳莫诺夫又说了一遍。
“我必须和同事们商量商量再定。”
“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给我答复。”
“好。”卡迪雪夫退了出来,走出房门直奔自己的汽车。他向来亲自开车,这在苏联高级政治领袖身上实属罕见。时代不同了。高级官员也必须是百姓中的一分子,也就是说宽阔的莫斯科大街上,原本预留给高官们的中央车道已经一去不复返,而苏联传统中的许多额外补贴也都随之取消。卡迪雪夫心想,真倒霉,不过假如没有这些变化,他恐怕至今仍然蜷缩在苏联某个遥远的省份里孤独地呐喊,而绝不可能走到今天,成为人民代表大会中一个重要党派集团的领头人。他甘心情愿为此牺牲一切,抛开莫斯科城东树林里的夏季别墅、富丽豪宅,放弃配有专任司机、手工制作的高级轿车,但凡这个幅员辽阔、心情不畅的国家曾经赋予国家主宰者的一切特权全部被他扔到脑后。他驱车回到了立法机构里的办公室,起码他在这里还保留着一个专用的停车位。刚走进办公室,他赶紧把门关上,用自己的打字机打印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信件。他把信折了几折放进了外衣口袋。这项任务必须今天就完成。他顺着街道一直向前走,来到了议会大楼宽敞的入口大厅里,把大衣拿到寄存处暂时存放。寄存处的服务员是个姑娘。她接过大衣又递给卡迪雪夫一个号码牌。卡迪雪夫礼貌地道了谢。服务员一边把大衣挂在有编码的挂钩上,一边从大衣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了短信,随手塞进自己的外衣的口袋里。四个小时以后,短信已经送到美国大使馆了。
“是恐怖袭击?”费洛斯问。
“这么称呼它倒也不错,先生们,”瑞安说。
“行啊,出了什么问题都说说吧,”特伦特啜了一口茶说。
“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说明,我们的通讯联络系统恐怕已经被人破解了。”
“怎么又让人家破解了?”特伦特的眼睛骨碌碌地乱转。
“别胡扯了,艾尔,这也不是新闻了,”费洛斯嘟囔着抱怨。“说详细点儿,瑞安,说详细点儿。”
瑞安把所有资料讲述了一遍。
“白宫方面做何感想?”
“目前还不清楚,散会以后我立即去上边儿一趟。用不着掩饰,我宁可先找你们商量一下,毕竟还有些别的情况也得向你们汇报呢。”接下来,杰克介绍了大三角帆报告中谈到的纳莫诺夫遇到的难题。
“这份情报到你手里有多久了?”
“两个星期——”
“怎么没有人跟我们提起过这件事呢?”特伦特要求他解答。
“因为我们一直在东奔西走、到处打探,想确认一下这份情报的真实性,”瑞安答道。
“怎么样了呢?”
“艾尔,始终无法直接确认它的真实性。只是有迹象表明,克格勃目前有动静,好像是在德国开展了一项非常谨慎的军事行动,要找回一些失踪的战术核弹头。”
“我的天主!”费洛斯一下子留了意。“‘失踪’指的是什么?”
“目前我们还不敢确认。假如把此事和大三角帆的报告联系起来,恐怕就是说苏联军方在做假账呢。”
“你有什么想法?”
“我也没有主意,老兄,我一点主意都没有。我们的分析人员得出的结论是左右各半——这说的是那些愿意表达自己看法的人。”
“我们倒是知道苏联部队心情不太好,”费洛斯缓缓地说。“经费上的损失、名誉上的损失、建制单位和营地都被削减……不过他们真的难过到那种地步吗?”
“听了这想法真是让人舒心啊,”特伦特补充道。“权力之争即将发生在一个布满了核武器的国家里……大三角帆的可信度如何?”
“非常高。五年来他一直忠心耿耿地为我们效劳。”
“他是苏联议会成员吧,是不是?”费洛斯问。
“没错。”
“有本领拿到这么机密的资料,显然身份不低啊……很好,我想我们两人谁都不打算打听他的名字,”费洛斯补充说。
特伦特点点头。“恐怕大家还曾经见过面呢。”你猜得真准,艾尔,这句话杰克没有说出口。“你们也很重视这个情报吧?”
“是的,先生,同时正在努力求证它的真实性。”
“新高那里有没有送来什么新玩意儿?”特伦特问。
“先生,我——”
“我从白宫方面听说,出了点事,仿佛是跟墨西哥有点什么关系,”艾尔·特伦特接着说。“无可置疑,总统需要我能扶他一把。现在你有权把事情的原委说给我们听。我敢保证,杰克,总统已经批准了。”
其实这就是技术犯规,不过就瑞安所知,特伦特从来没有失信于人。于是他把那份情报的根由也谈了谈。
“那些卑鄙的杂种!”特伦特猛吸了一口气。“要知道,为了拿到这笔生意的定单和日本人磋商贸易的条款,我为此丢了不少选票呢,可是他们居然计划要终止协议!那就是说,人家又算计了我们一次,对不对?”
“有可能,先生。”
“山姆你知道吗?你选区里的农场主用了好多可恶的农用化学物质。这一回他们恐怕要自食恶果了。”
“艾尔,自由贸易原则可是关系重大呀,”费洛斯说。
“跟人家说了那些屁话就只好兑现,这也很重要啊!”
“这我没有异议,艾尔。”费洛斯心里开始盘算,他在议院里拼了老命才争来的这笔生意突然扑棱一声飞走了,那么究竟有多少农场主要损失一笔粮食出口的收入呢。“这个情报有几成可信度?”
“目前还无法确认。”
“那就在日本飞机上安置窃听器?”特伦特扑哧一笑建议道。“假如我们已经确认这条情报属实的话,那么在福勒去日本把对方骂得狗血喷头的时候,我非常愿意亲临其会!真是天理不容!为了争取这桩生意我已经丢了不少选票了!”不过以目下的情况,如果再提他其实是以五十八比四十二战胜对手赢得了选区的全部选票恐怕就离题太远了。“总之,总统希望我们在他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出手相助。你那边有什么问题吗,山姆?”
“恐怕没有。”
“我宁愿躲开这件事里的政治因素,先生们。我到这里来只是充当一个信使的角色,记住啦?”
“杰克·瑞安,美国政府里的最后一个清官。”特伦特哈哈大笑。“报告很精彩,多谢你到我们这儿来把情况通知我们。关于那个改进了的新型‘踢踏舞’通讯系统的事,假如总统要我们批准拨款的话,千万记着告诉我们。”
“他绝对不肯松口。你现在盯着的经费可是两三亿美金的大数目,现在银根比较紧呢,”费洛斯说。“先让我看看更可靠的资料,我们再付账。我们已经向这些无底洞里扔了不少钱了。”
“我只能说,国会议员先生,我认为目前的情况非常严峻,联邦调查局也有同样的见解。”
“罗恩·奥尔森怎么看?”
“他还在拉着马车兜圈子静等情况变化呢。”
“假如他张嘴要求改善通讯系统的话,你的赢面就大得多了,”费洛斯告诉瑞安。
“我明白。算了,幸好再过三个星期,中央情报局的通讯系统就安装完毕,可以运转了。第一批密码光碟已经出厂了,正在进行初步检测。”
“如何进行检测呢?”
“我们指挥一台计算机进行检索,看光盘的内容里有没有并非随机产生的符号。是克雷研究公司生产的YMP巨型机。我们引进了一位顾问,他是麻省理工学院人工智能实验室的研究人员,让他设计一套新型的类型特征程序。再过一星期——顶多以十天为限——就能知道这套系统究竟能不能符合我们的要求了。然后我们就要派送硬件了。”
“但愿泄密的事是你判断失误,”特伦特说,会议到此结束。
“我也情愿是这样,伙计,可凭我的直觉恐怕事与愿违。”
“这个东西要耗资多少呢?”福勒在吃午餐的时候问了一句。
“据我搜集来的资料上看,两三亿美金吧。”
“不会吧。预算负担已经不堪重荷了。”
“我也是这个看法,”莉兹·埃利奥特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和你谈谈这件事的始末。是瑞安出的主意,国家安全局的奥尔森将军说他已经受够了,还说现有系统其实保密性能挺好,可是瑞安疯狂地迷恋上了那套新型加密系统。要知道,他提议在中央情报局里装配的通讯系统也是这套玩意儿,并且通过了预算——他甚至直接找国会的人谈这件事。”
“噢,是这样?”福勒的视线离开了盘子,扬了起来。“他没有先获得行政管理和预算局的批准吗?发生什么事了?”
“鲍勃,他是先去找特伦特和费洛斯,说服了那两个家伙给国家安全局安装新的通讯系统,然后才跑来跟我谈的!”
“见鬼,他以为他是谁!”
“这话我可没少说,鲍勃。”
“让他给我滚蛋,伊丽莎白。让他滚蛋,滚——蛋——去——吧。你来安排。”
“没问题,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
在这样的环境下监视目标真是轻而易举。欧内斯特·韦林顿手下的调查员在这家“7-11”便利店外面布哨已经一个星期了。齐默尔家的店就在五十号公路的路边,位置介于华盛顿和安纳波利斯两个城市之间,紧临着一大片开阔的住宅新区,这给小店招徕了不少生意。这位调查员把篷车泊在了街角,从这里他能够兼顾到商店和齐默尔家的房子,那幢建筑就在距街角五十码远的地方。这辆篷车是典型的隐秘监视车,是从为数不多的几家专业公司里找了一家专门定制的。车顶的通风口藏着一具先进的潜望镜,两个镜头分别连接在电视摄影机和三十五毫米镜头的佳能照相机上。调查员的车里还有一个塞满了各种软饮料的冰箱,一只大型保温瓶用来装咖啡,还放置了化学掩臭剂。他觉得这辆塞满了东西、故而有些狭窄的车箱就是自己的太空车。而车上某些高科技小玩意儿非常先进,起码能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装在航天飞机上的配件相媲美。
“成了!”无线电通讯系统嘎啦啦地叫起来。“监视目标的车已经出了出口。现在暂停联络。”
篷车里的这个人举起麦克风。“收到,完毕。”
两天前,克拉克就注意到身后那辆水星牌汽车有些古怪。定期走访这个地方难免带来一些问题,其中之一就是,虽然看到同一辆车总是时不时地在你眼前打晃,你却认为没什么大不了。它从来不曾靠近他们的车身,也从来不曾尾随着他们离开主路。今天克拉克从高速公路出口下来的时候,它也没有跟着出来。因此克拉克不再关注这辆车,转而想别的事情去了。他可没发现那个司机正在对着麦克风讲话……可是有了那些新型的可移动通讯设备,你只要对着遮阳板说话就能和自己人联络上,而且——新科技真是不可思议啊,难道不是吗?装备精良的跟踪车已经不必把自己装扮得太扎眼了。克拉克在这家“7-11”便利店的停车场里泊好了车,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看是否有什么危险。什么迹象都没有看到。克拉克与瑞安动作齐整地同时下了车。克拉克的轻便大衣没有扣上扣子,配套的夹克衫也没有扣,这样出手去掏挂在臀部右面的贝瑞塔十毫米口径手枪时会比较方便。此时正是落阳西斜,天际被染上了一抹明媚的橙色,只是天气却温暖得不合常理,可能穿无袖T恤最适宜,于是克拉克不禁后悔起来,真不该套了这件大衣。华盛顿特区的天气这样的出人意料倒是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世界各地都是这样。
“你好,瑞安博士,”齐默尔家的一个孩子说。“妈妈在那边大屋里。”
“知道了。”瑞安转身出了门,顺着石板路直奔齐默尔家的房子而去。他在屋子后面找到了卡罗尔,身边那个新生的婴儿正躺在摇篮里。克拉克仍然像平时一样警惕地尾随着他走过来。在他的视线中,四下里只有如茵的绿草、泊好的车辆,还有几个小孩把橄榄球扔来扔去。十二月已经开始了,气温居然还这么高,真是让克拉克有点担心。他相信这意味着今年的冬天将会很冷。
“嗨,卡罗尔!”瑞安打了个招呼,卡罗尔正凑近在摇篮上,端详着这最年幼的小婴儿。
“瑞安博士,这个新摇篮你喜不喜欢?”
瑞安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愧疚,他本该帮忙把摇篮组装起来。玩拼装玩具,他可是行家。他探过身去。“小精灵过得怎么样啊?”
“孩子不肯出来,可是已经该吃晚饭了,”卡罗尔说。“帮帮我好吗?”
“大家都过得好不好?”
“彼得也被大学录取了!他拿到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全额奖学金。”
“太好了!”瑞安拥抱了卡罗尔一下表示祝贺。有个陈年的笑话说什么来着?“博士五岁,律师三岁?”上帝,孩子们这么有出息,巴克肯定会为他们骄傲,对不对?这绝对是因为亚洲人对教育子女简直着了魔,当然,美籍犹太人同样因为重视教育而获益匪浅。假如机会就摆在你眼前,千万要一把搂住它的脖子,让它再也跑不掉。瑞安弓下身去探视齐默尔家最新的成员,小姑娘举起双臂要瑞安叔叔抱。
“来,杰姬,”他伸手抱起孩子,小娃娃亲了瑞安一下,这一吻给他惹来了大麻烦。瑞安耳边听到一声响动,于是抬起头来。
“你跑不了了,”这个计策其实不复杂,可是每每奏效。即便早知道危险就在身边,你还是难以防备。篷车上安装了好几个电钮,一按车笛就会嘟嘟作响。人类的大脑听到这种声音时,往往认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出于本能就会向声音的来处张望,想看一看是不是出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这位调查员按了一下身边离得最近的那个电钮,结果瑞安果然怀抱着孩子抬起头来向着出声的地方张望。他已经拍到瑞安拥抱那女人的镜头,还有小孩亲他的画面,现在他又用一千两百感光度的底片拍下一张瑞安正面照,证明录影带里拍摄的是这个家伙。太轻松了,这个名叫瑞安的家伙的东西已经凑得不少了。一个男人已经有这么一位温婉妩媚的妻子居然还想打野食,真是不可思议。不过生活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对不对?一名中央情报局的保镖替他把一切都照顾得妥妥当当、密不漏风。竟然有了一个孩子。真是狗屎,这名调查员一边听着相机里电动卷片呼呼作响的声音,一边想。
“留下来吃饭好不好!这一次你得留下,咱们庆贺彼得拿到奖学金。”
“这种情况可没法拒绝了,博士,”克拉克发表意见。
“行啊。”瑞安抱着杰奎琳·特丽莎·齐默尔走进了屋。无论是他还是克拉克,谁都没有发觉,原本停在五十码外的那辆篷车几分钟之后开走了。
这是全部工序中最精密的一个环节。先将钚元素倒进硫化铈材料的陶瓷坩埚里,再把坩埚送进电子熔炉。弗罗姆把炉门紧紧关闭后又上了锁。此后,必须用真空泵把密闭熔炉内的空气全部抽光,代之以氩气。
“空气中含有氧气,”弗罗姆解释道。“而氩气是一种惰性气体。我们绝不能碰运气。钚元素非常容易起反应并发生自燃,而陶瓷坩埚的材质属于惰性物质,不容易发生化学反应。我们使用的坩埚不止一个,免得钚元素达到临界质量时,过早地发生原子反应。”
“是不是相变转换?”戈森问。
“正是。”
“需要多长时间?”提问的是卡提。
“两个小时。这个环节不能性急。把坩埚从熔炉里取出来的时候,坩埚必须是封闭的,进行模具灌注的时候也要在由惰性气体封闭的环境里进行。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们必须用这种类型的熔炉的缘故了吧。”
“是不是为了在灌注时免得出现危险?”
弗罗姆摇摇头。“但凡我们谨慎一点就不会有一丁点危险。模具的造型很特殊,绝对可以确保钚元素无法达到临界质量。模拟实验的时候,我做过多次呢。当然也出过意外,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在裂变物质总量过大的情况下发生的,而且当时人们对处理钚元素过程中存在的危险性还没有全面的了解。不,我们的动作一定会非常平缓而小心。我会假装它是金子铸成的,”弗罗姆说完了。
“机械加工的环节要多久?”
“三个星期,最后还要用两个星期时间组装和检测各个组件。”
“萃取氚气什么时候完成呢?”戈森问。
弗罗姆弓下身子,向熔炉内部张望着。“那是在大功告成之前我要完成的最后一个步骤,而后工程就算圆满结束了。”
“你看没看出这两个人有哪里长得像吗?”这位调查员问。
“很难说,”韦林顿心想。“不管怎么说吧,他好像真是很爱这个小淘气。这孩子真是惹人怜爱呢。上周末我观察到他们把这只摇篮组装起来。小东西——顺便提一下,她名叫杰姬,全名是杰奎琳·特丽莎——”
“是吗?真有意思。”韦林顿记了下来。
“总之,小东西很喜欢那个该死的家伙。”
“她对瑞安先生好像也很亲热呢。”
“你猜,瑞安当真是她的父亲吗?”
“有可能,”韦林顿一边看着录影带,把录像上的画面和静态照片作比较,一边说。“光线不太好。”
“我让暗房里的小伙子把照片放大一点。不过要是处理录影带就得好几天时间了,因为他们得把画面一格一格地分开处理。”
“这个想法好。我们需要过硬的证据。”
“肯定行。那么,他将来的下场会怎么样呢?”
“估计会建议他自动辞去政府部门的公职。”
“要知道,假如不是因为我们有公职,你得把这种手段叫做敲诈、妨害个人隐私……”
“不过我们确实是公职人员,所以情况不同。这家伙握有机密权限,可是你看他的个人生活却不按正常生活去过。”
“我想这事我们没有责任,是不是?”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