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林顿手下共有三个调查员听他调遣,个个经验老到,早已习惯于处理这种必须格外谨慎的政治敏感案件。而他本人的任务是决定哪些场所必须进行实地调查,而后在司法部办公室里整理研究调查员送来的资料,并找出资料之间的关联。其中最为棘手的环节在于搜集资料的时候绝不能让被调查对象察觉,韦林顿认为要对付瑞安这样的调查对象,任务的某些环节一定会格外艰难。这位中央情报局副局长的洞察力极其敏锐,他从上一份职业中培养出一种特殊素质,简直能听得到绿草生长的声音,也读得懂茶叶在水中最舒展的姿态的内涵。这就意味着恐怕进度会比较缓慢……不过不会过于缓慢。在这位年轻的律师看来,本次调查的目的似乎并不在于搜集适合送给大陪审团看的资料,这给了他更多的回旋余地,若在其他情况下他可没有这么多的退路。瑞安哪里会愚蠢到当真去违法乱纪的地步呢,他实在有些怀疑。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规则受了一点擦伤,也许被扭弯了一点,但是从校验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调查报告中看,瑞安的行为显然存在一定争议,不过基本算是老老实实,他充分预见到不能违反任何条例。对瑞安这部分的判决恐怕只是从证券的技术性操作角度上下的结论,不过法律原本就具有技术性。证券交易委员会可能确实努力争取过,甚至已经正式起诉瑞安,可是要想给瑞安定罪却永远办不到……也许他们原本可以迫使瑞安做出让步,要他转赠证券并且/或者接受仲裁,不过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韦林顿同样很怀疑。他们原本建议他接受这个条件以示诚意,而他只是干干脆脆地答了一声“不”。瑞安这个人可容不得别人随意摆布自己。这个人杀过人,然而韦林顿倒并没有因此感到恐慌。此事不过表明这个人的人格力量非常强大。瑞安这个狗娘养的强悍而可怕,假如遇到必须迎头面对的情况他一定会直面迎击。
他的缺点也正在于此,韦林顿心底暗想。
他宁可直接迎击遇到的问题,而缺乏狡黠的智慧。耿介无伪的人通常都有这个毛病,在政治环境里打拼,这可是最惨痛的弱点。
不过瑞安在政界有后台,特伦特和费洛斯才是滴水不漏的政治艺术家。
这个战术问题真是有意思……
韦林顿认为这项任务其实是双份工作:要找到一些可以用来对付瑞安的东西,而这些材料还要能逼迫他的政治盟友保持中立。
卡罗尔·齐默尔。韦林顿合上一份文件,又打开了另一份。
文件里有一张从移民归化局找来的照片,是好多年前的照片了——毫不夸张地说她第一次踏上美国领土的时候简直像个童养媳,是个长着一张甜美的小脸的弱小姑娘。前不久进行实地调查的调查员给她拍了一张近照,从相片上看这是一位成熟女性,身材仍然矮小如初,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原本细腻如瓷的面庞上已经出现了几缕皱纹。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比当年更妩媚了。第一张照片里的羞怯、几乎是被追猎的小动物一般的恐惧神情——毕竟这是她刚刚逃出老挝后拍的,难怪这副神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女子幸福的神采。韦林顿心底暗想,这副微笑真是可人。
这位律师不禁回忆起读法律学院的时候有位同班同学名叫辛西娅·于。见鬼,要不是那个妞真的很放荡……她们俩的眼睛真是好像啊,同样是卖弄风情的东方女子……
会是这样的吗?
难道只有这么简单?
瑞安已婚:其妻名叫卡罗琳·穆勒·瑞安,医学博士,是位眼外科医生。照片:是个典型美国白人上层社会的女子,只不过她信奉天主教,身材修长、妩媚迷人,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
哦,就因为一个男人有个美丽的妻子……
瑞安曾经创办过一笔教育信托基金……韦林顿打开另一份档案,里面是这份文件的复印件。
他发现,瑞安请一位律师代理,以个人名义成立了这笔基金——这人却不是他的正式律师!只是一个在特区开业的人。而且文件上没有卡罗琳·瑞安的签名……她是否清楚有过这么件事吗?摆在写字台上的信息表明她对这件事恐怕根本不清楚。
接下来,韦林顿又查看齐默尔家新生儿的出生日期。她的丈夫在一次“常规训练中因意外事故”而丧生……若以时间的巧合而论比较模棱两可。也许就是在丈夫丧生的那一个星期里她有了身孕。那么,孩子不是那时成胎的可能性也存在。这是她第七个孩子——也许是第八个?只凭这些材料你什么都看不出来,是不是?妊娠期应当是九个月,也许不足九个月。头胎婴儿大多晚产,后面出生的孩子有半数机会可能早产。孩子出生时体重是……五磅七盎司……比新生儿的平均体重要低一些,不过她毕竟来自亚洲,亚洲人大多娇小一些……新生儿的体魄是不是也应该比普通婴儿的平均体型小一号?韦林顿记了几笔要点,却意识到其实手里全是一大堆不确定的因素,连一个铁证都没有找到。
可是,该死,他居然当真在找什么事实吗?
有两个小流氓。瑞安的保镖克拉克和查韦斯把其中一个家伙打得皮开肉绽。他手下的调查员跑到安妮·阿伦德尔县的警察局把这件事查了个水落石出。当地的警察早就不查克拉克的事了。涉案的两个小流氓都有一长串案底,不过都不是什么大案子,定过几次缓刑,还曾经在少年法律顾问的陪同下上过几次刑事法庭。这件事这样解决让当地的警察很高兴。“即便他们把那个屁也不是的鸟人一枪崩了我也无所谓,”调查员录制的录音带里留下了一名警察这样的一段话,说完此人还哈哈大笑。“那个叫克拉克的家伙看上去身手真不错。他身边那个伙计也不差。假如那些小流氓愚蠢到家了居然还敢去惹他们的麻烦,嘿,这日子可不好过了,知道吧?四个流氓之中没受伤的两个也证实这两个好人所说的都没有错,这个案子已经结了,伙计。”
不过他怎么会安排自己的两个保镖去搞定这件事呢?
当初他为了保护家人的生命要过别人的命,对不对?这个家伙绝不肯任由危险逼近他的……友人……亲人……情人?
指不定真是这样。
“哼……”韦林顿心中暗道。这位中央情报局副局长可是有点不务正业啊。并没有触犯刑律,可是有点寡廉鲜耻。同样也是因为约翰·帕特里克·瑞安的性格简直像圣徒一样高洁。当地的小流氓招惹他的情人时,他就派自己的保镖把他们好一顿修理,真像个黑手党老大的做派,因为这么高贵的公职人员哪个小警察胆敢惹他不快。
这些够了吗?
不够。
得再找些东西才行。根据,万事总得找着什么根据吧。即便还没充分到能够呈给大陪审团做判决的地步……但总得够用来证明——什么呢?够用来进行一次官方调查。当然。类似的调查怎么可能保守住机密,对不对?悄悄放点风声,传几句流言,这做起来并不难。不过,韦林顿总得先找到一只衣帽钩才有地方挂帽子啊。
“有人说本场比赛是超级杯赛的预演:目前已经进入了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赛季的第三周,这里是都会苍穹体育场。两支队伍的成绩都是两战皆胜。两队在各自的联合会中都出类拔萃。圣迭戈电光队今天将碰上明尼苏达维京队。”
“要知道,托尼·威尔斯初出江湖就一鸣惊人,比他在大学时代橄榄球生涯中的表现还要精彩。刚刚参赛两场他已经得球四十六次,盘带跑动达到三百〇六码——平均每次得球时带球跑动六点七码,而他是在对抗大熊队和猎鹰队的比赛中创造的战绩,这两支队伍都精于跑动防守。”电视屏幕上的黑人解说员发表着看法。“有人能挡住托尼·威尔斯前进的步伐吗?”
“他有九次得到了队友的传球,并带球跑动达到了一百二十五码。难怪他们把这个小伙子称作橄榄球专卖商。”
“此外他还拥有牛津大学的博士学位,”那个黑人解说员哈哈大笑。“曾经获得过全美学术奖,还是领罗氏奖学金的研究生,这个小伙子在西北大学队两次冲入玫瑰杯的赛事中让西北大学一下子尽人皆知。你猜猜看,他的速度是不是比子弹还快吧?”
“我们将会找到问题的答案。电光队初出茅庐的中后卫新秀名叫马克西姆·布拉德利,他是继来自伊利诺斯州的巴特库斯之后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球员,也是亚拉巴马州历史上出现的最出色的中后卫——这都要归功于里罗艾·乔丹学校,科尼利厄斯·班尼特学校,还有其他几支全职业化球队的熏陶。他们把这个小伙子称作国防部长绝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已经成为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最幽默的玩笑了,其实这句话是暗指球队老板丹尼斯·邦克,他恰恰是真正的国防部长。
“蒂姆,我想我们有场球赛好看了!”
“我本该去现场看比赛,”布伦特·塔尔博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丹尼斯就去了。”
“如果我拦着不让他观看自己队伍的赛事,他肯定不干了,”福勒总统说。“而且人家可是乘坐自家飞机去的。”丹尼斯·邦克拥有一架私人小型喷气式飞机,尽管平日里他肯让别人载着到处飞,但实际上他自己拥有商业飞行员的执照。部队对他怀有敬意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此。曾几何时他也是一名卓越的战斗机飞行员,所以但凡碰到能上天的东西他都想伸手试试。
“报纸上对这场比赛怎么看?”
“维京队赢面是三比一,”总统答道。“这是由于他们占了主场之便。其实两支队伍的水平可说是平分秋色。我看了威尔斯上星期和猎鹰队对垒的那场赛事,这小伙子真棒。”
“托尼配得上所有赞誉,真是个出色的好小伙。行事风格聪明伶俐、非同一般,还喜欢和小孩子待在一起。”
“让他做反对吸毒运动的形象代言人怎么样?”
“他已经在芝加哥扮演这样的角色了。假如你有意请他的话,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福勒转过身道:“那就打个电话吧,布伦特。”
皮特·康纳和海伦·迪阿古斯蒂诺惬意地蜷在他们背后的睡椅上。这两个人对橄榄球的狂热福勒总统是很清楚的,更何况总统的电视间既宽敞又舒适呢。
“谁要啤酒?”福勒问。他观看球赛的时候,没有酒可不行。
“我去拿,”迪阿古斯蒂诺一边说,一边直奔隔壁房间的冰箱而去。达加心想,这个最难懂的男人性格中最古怪的一面恐怕就在于此。他外型、打扮、步态、举止无不像个名门望族。他是那种真正的知识分子,态度的傲慢也完全匹配。可是一旦坐到电视机前看球赛——福勒看棒球比赛都是在万不得已,必须尽到总统职责的时候才看——他和寻常百姓就没什么两样了,肯定要一大碗玉米花加上一杯啤酒,也许是两杯,也许是三杯。当然,哪怕到这时候,他所谓的“谁要啤酒?”也只是命令而非询问。保镖在值班时不许喝酒,且塔尔博特滴酒不沾。达加顺便替自己拿了一瓶健怡可乐。
“谢谢,”她把酒杯递给总统时,福勒表示了一下谢意。等到观看球赛的过程中,他的态度会更加文雅。迪阿古斯蒂诺心想,或许这是当年他和妻子一起看过球赛的缘故吧。希望情况确实如此,这会给这个男人平添一点人性化色彩,而这是他此生最需要改进的性格。
“哎呀!布拉德利硬生生地撞倒了威尔斯,力道太猛了,场上的撞击声连我们都听得到。”电视屏幕上,两人爬起来之后互相对视了一下,看似情绪激动,不过恐怕也就是互相取笑一下。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见识到对手的厉害了,蒂姆。今后他们还要经常和对方碰面。他从距球门三十一码处发起了第二次攻击,带球跑动了七码,两支队伍的阵线都被扯动得有些涣散。布拉德利真是个脑筋灵活的好后卫。他戏弄了对方的中锋一番之后,迅速填补了防守上的空缺,分寸拿捏得好像他早就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似的。”
“他肯定是把新秀参赛须知读透了,去年维京队的中锋在职业杯赛中最出色,”那个黑人解说员指出。
“布拉德利那小东西的屁股长得真好,”达加低声说。
“就算是妇女解放你也解放得太过分了一点,海伦,”皮特咧嘴一笑说。他在躺椅上挪动了一下,因为配枪正顶在他的腰眼上,挪一挪可错开一点。
冈特·博克和马文·拉塞尔混迹于一批人数在一百来人的游客之中,站在白宫广场外的人行道上,多数游客都把照相机对准了这座权力核心的建筑。两人昨天夜间刚刚抵达,明天就想去国会大厦走一走。此时的阳光仍然炽热得好像还在夏季,所以两人都戴着棒球帽遮阳。博克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架照相机,挂相机的窄带居然是米老鼠造型。博克随便拍了几张照片的主要目的是能混同于其余的游客,免得太扎眼,而真正实质性的观测则全靠自己这双训练有素的眼睛。看来把白宫当作袭击目标其实很难办,远远超过了人们已经认识到的困难程度。白宫的周围环绕着许多庞然大物,这些建筑给神枪手们构筑出石材制成的掩体,足以把他们掩护起来。他心里很明白,哪怕就在此刻,已经有人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了,不过对方没有精力、也没有财力把他的长相和存档的照片对比一下,看他是否长得像哪个罪犯,更况且他费尽心思给自己改过头、换过面,这一重忧虑已经不存在了。
总统的直升机抵达了白宫,着陆地点距离他们此时的位置不过一百米之遥。一个人带着便携式地对空导弹就完全有可能击落这架飞机——只是当前的现实因素恐怕不允许。真是很难选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在这里,掌握时机的难度超出了人们的想象。理想的选择应当是先预备一辆小型卡车,或许应当在车顶割一个出口,这样导弹发射人员就能站起来开火,而后跳出顶棚的出口逃生。只不过四下里的建筑物上肯定都埋伏着射手,博克也绝对不会痴心妄想,认为这些狙击手兴许会让这个目标成为漏网之鱼。神枪术终归还是美国创始的技术,而总统身边的部队肯定是军中的佼佼者。毋庸置疑,这一大群熙熙攘攘的游客之中必定有几个是特勤处的特工,要想把他们分辨出来恐怕不太容易。
可以用卡车把那枚炸弹运抵白宫,并在车里引爆……至于能否成功则取决于戈森警告过他必须小心提防的白宫安全措施是否灵验。同样也可以用卡车把炸弹运送到紧邻国会大厦的地方,时间或许就可以定在总统在国会发表国情咨文的时候……假如炸弹能如期完工的话。可是工程进度的问题谁都没有把握,还有一个难题是,该怎样把它运到这里——恐怕得花上三个星期才能到达。先从拉塔基亚运到鹿特丹,而后转运到美国的一个口岸。最临近的一家大型港口在巴尔的摩。诺福克/纽波特纽斯在距离上仅次于巴尔的摩。这两个港口都能吞吐大批使用集装箱运输的船只。空运当然也可以,但是空运的货物常常要接受X光的检查,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他们的想法是找个周末的时间袭击总统。有关其他的细节问题几乎只能在周末才能得到解决。博克心里很明白,策划得如此繁复违反了他行动戒律中至关重要的一条——设计简单。然而要想让目前这个计划侥幸成功的话,该事先安排的事情就绝不止一件,而且只有在周末才可以动手。不过周末的时候,这位美国总统只有一半时间待在白宫里,而且谁都无法预料他究竟是去华盛顿,还是去俄亥俄州,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可以用来维护美国总统人身安全的最简便的措施恰恰是他们正在使用着的措施:把他的行程安排得毫无规律可循,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情况了,而且一切具体细节只有少数人可以知悉。而要想事事布置稳妥,一个星期的时间间隔已经是博克的底限了——这还是乐观的估计——仅仅七天之内就把一切搞定几乎完全不可能。实际上,如果策划一起构思简单一点的暗杀行动,只用常规武器,事情会简单得多。比如说,用一架小型飞机运载着SA-7型导弹……恐怕不成。还用说吗,总统的直升飞机肯定会配备最精敏的红外干扰装置……
机会只有一次。你手中的机会只有一次。
假如再耐心等等会怎么样呢?假如索性把那颗炸弹拖延上一年,直等到下一次总统到国会大厦发表国情咨文的时候,再把炸弹运进这个国家会怎么样呢?尽可能把炸弹安放在毗邻国会大厦的地方,近到足以把整座大厦以及楼里所有人都毁于一旦,应该不太困难。他早有耳闻——明天他要去亲眼瞻仰一下——国会大厦的建筑风格非常古典——楼体使用了大量石材,钢铁支架却几乎没有……或许只要再耐心等一等就好办了。
不过这绝对不行,卡提怎么能允许如此漫长的等待呢。他们有两重问题要考虑,一是保守机密的问题,更加重要的是第二个因素,卡提认为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人之将死耐心有限,这可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究竟有没有机会得手呢?假如预先知道总统要在一个地方露面,那么美国人对当地的保卫工作能做到几分呢?当地是不是还会安装放射性传感器呢?
你自己可得在那里放几个传感器,对不对?
机会只有一回,失不再来。
起码得提前一个星期通知自己人,否则只不过是滥杀无辜而已,此外一无所获。
必须找一个不太可能安置放射性传感器的地点,既如此就不能再考虑华盛顿了。
博克迈步离开了围在白宫四周黑色的铁铸围栏。心中的恼火并没有表露出来。
“我们回酒店吧?”拉塞尔问他。
“好吧,干吗不回去呢?”毕竟自这番长途旅行以来,两个人一直感到精神不振。
“真棒,我正想赶着看球赛呢。要知道,球赛恐怕是我和福勒看法惟一一致的事物。”
“呃?是什么比赛呢?”
“足球,”拉塞尔喜笑颜开。“你知道吗?是美式足球。好吧,我来给你讲它是什么东西。”
过了十五分钟,两人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间。拉塞尔把电视调到了美国国家广播公司在当地的频道上。
“这次单刀冲刺够劲儿,汤姆,维京队必须拿下六次三分触地才行,其中两次还需要裁判的判决。”
“其中一次落点不好,”福勒总统说。
“裁判的看法却不是这样,”塔尔博特哈哈大笑。
“托尼·威尔斯被他们拦住了,每次得球只能跑动三码远,只有一次打破记录还是趁电光队一不留神的时候才反向跑了二十码。”
“这三分拿得真不容易,蒂姆,可毕竟还是拿着了呀。”
“现在电光队终于找到进攻的机会了。维京队有两名首发阵容的主将都受了轻伤无法上场,所以防线有点问题。我敢打赌错过了这场比赛他们肯定很遗憾。”
电光队的四分卫发动了本场第一次冲锋,他向后跑了五步退离争球线,而后把球抛出投向侧面接应的队员,然而球刚刚从边翼传到锋线中央就有一只手擦到了球边,球居然落在维京队一名满脸惊讶之色的自由后卫手里,他一把抓住球扑倒在四十码处。
博克发现观看这种比赛时有种事不关己、纯粹看热闹的兴奋感觉,只不过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懂。拉塞尔努力给他解释场上的情况,只是博克并没有什么长进。冈特喝了一瓶啤酒安慰了自己一下,而后倒在床上舒展开四肢,脑子里却把所见到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究竟想借助这个计划完成什么壮举,博克其实心知肚明,然而计划中出现的具体细节——尤其在美国这里的一些问题——目前看来却超出了预想的难度。要是——
“他们在说什么呢?”
“国防部长,”拉塞尔答道。
“开玩笑吧?”
马文回过头来。“算是开玩笑吧,其实他们指的是那个中线后卫球员马克西姆·布拉德利,他是亚拉巴马大学毕业的。不过真正的国防部长倒是这支球队的老板,他叫丹尼斯·邦克——就是那个人!”摄像机恰好拍到邦克的形象,他正坐在贵宾雅座里。
这事真是非同小可,博克心想。
“所谓的超级杯是什么东西?”
“是橄榄球锦标赛。他们先组织胜出队之间进行一系列冠军赛,最后的赢家之争叫做超级杯赛。”
“你是说和世界杯足球赛差不多了?”
“对,有点相仿。惟一的差别是我们每年组织一次。今年——实际上该说明年,在一月末的时候举行——到时候要在丹佛新建的球场里举行。苍穹球场,我记得是这个名字。”
“是不是人们预料到这两支队伍能冲进最后决赛呢?”
拉塞尔耸耸肩说:“他们是这么说的。照常规来说一个赛季长达十六个星期,伙计,然后再组织三个星期的冠军赛,最后一个星期就只等超级杯了。”
“最后一场决赛有谁去看吗?”
“人可多了。嘿,伙计,大伙等的就是它呀。人人都想去。买张球票好比生孩子一样难。大家都打赌这两支队伍能一路过关斩将杀到最后一局,不过其实这种事很难预料,你知道吧?”
“福勒总统对橄榄球入迷吗?”
“人家说是。红番队的许多赛事就在华盛顿举行,他肯定要去看。”
“保安问题怎么办?”博克问。
“固若金汤。他们把他安排在特殊包厢之中的一间里,我认为他们肯定在那间包厢外面装配一层防弹玻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真是白痴透顶,博克心想。当然,运动场其实比较容易实施安卫措施,肤浅的评论家根本理解不了。需要多人操作的重型武器顶多有机会从入口的斜坡上开火,在入口处保持警戒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容易的。不过换个角度来看……
博克合上了双眼。他的思绪太没有条理了,只是在常规手段和非常规手段之间来回犹豫,拿不定主意。而且,他居然情不自禁地选错了关注的方向。了断美国总统的性命固然好,但并不是实质性的壮举。真正具有实质性价值的是采用人们所能想象出来的最壮观的手段,能杀死多少人就杀死多少人,而后再配合上其他行动来煽动……
动脑子!集中思绪考虑真正的任务。
“电视台居然这么大动干戈地报道这些球赛,实在令人触动啊,”过了一小会儿,博克评论道。
“没错,他们总是小题大做。卫星转播车之类的东西全都一起上阵。”拉塞尔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比赛上。维京队刚刚又触地得分了,现在比分变成十比零,可是对方那个队好像正在另一个方向快速运动着。
“有没有出现过什么情况严重影响了比赛进程?”
马文转过头来。“啊?噢,美伊开战的时候,那安全防范的阵势可是严实极了——你记不记得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博克问。
“我记得是叫《黑色星期日》——故事讲的是有些中东来的家伙密谋要炸掉球场的事。”拉塞尔哈哈大笑。“早有人动过手了,伙计。总之那是在好莱坞。人家用的是软式浮飞艇。总之跟伊拉克打仗时恰好到了超级杯赛的时节,他们就不允许电视转播飞艇靠近球场。”
“丹佛今天有赛事吗?”
“没有,比赛安排在明天晚上,野马队对海鹰队,可能不太好看。野马队今年正在整编人马呢。”
“我明白了。”博克走出房间,嘱咐门房替他们订购明天一早去丹佛的机票。
卡茜起了床,目送杰克上班去。她甚至还安排了早餐。这几天她总是关切地照顾着杰克,可是这非但没有让做丈夫的心情好转一些,反而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可是妻子这番盛情,他能说什么呢,是不是?哪怕她多少有点夸张,在他往门外走的路上非要帮他抚平领带、亲吻告别,他也什么都不能说。她款款微笑、深情相望全是为了抚慰一个无法勃起的丈夫,杰克一边向外朝车走去,一边想。这种令人压抑到窒息的关心,同人们对坐在轮椅上的可怜虫表示好意没有什么分别。
“早安,博士。”
“你好,约翰。”
“昨天有维京队对阵电光队的比赛,你看了吗?”
“没看,我,呃,我陪儿子去看金莺棒球队的比赛。金莺队输了,六比一。”成功总是处处跟随着杰克,不过至少这一回对孩子许下的诺言终于实现了。这真是了不起,对不对?
“直打到加时赛的时候才以二十四比二十一决出胜负。上帝,那个名叫威尔斯的小伙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把他死死地盯在九十六码的地方,可是等他必须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他像子弹出了膛一样冲出去二十码,来了个三分球,”克拉克说。
“这场比赛你下注了没有?”
“在办公室里押了五块,但两队只差三分。所以还是那笔教育基金赢了。”
这话逗得瑞安哈哈大笑起来。中央情报局和所有美国政府机构一样,都严禁赌博,不过假使有人当真想禁止赌橄榄球赛的话,大家可能要闹翻天了——杰克有把握在联邦调查局同样禁止赌博,因为它本身就负责执行州际禁赌法令——于是就诞生了一个半官方的制度,不允许赌平局。所有的“让棋”(由于让步引起的和局)全部没收,归情报局的内部慈善基金会所有,叫做“教育扶助基金”。连局里的监察长都对此假装看不见——实际上,他和身边的人一样爱好在球赛的输赢上赌钱。
“看上去似乎你睡得不错,杰克。”克拉克在奔向第五十号州道时注意到。
“睡了八个小时,”杰克说。昨夜他想要再找个机会和妻子温存一下,可是卡茜却不答应。你累坏了,杰克,没别的。你上班实在操劳过度了,我希望你放松一点,行吗?
仿佛我是一匹该死的种马,交配得过度了。
“多睡点对你有好处,”克拉克说。“要不然是你的妻子要你多睡一会儿,啊?”
瑞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文件箱在哪?”
“在这儿。”
瑞安打开文件箱的锁,开始看周末来的急件。
他们赶上了从华盛顿国内机场直达丹佛斯塔普莱顿国际机场的早班直飞航班。横穿这个国家的大半旅程中,天空一碧如洗。博克的座位恰好在舷窗旁边,于是得以好好地看一看这片国土,这毕竟是他的首度美国之行。面对这一片无边无际、变化多端的土地,他不禁大吃一惊,乃至顿生敬畏之情,博克的这种情愫和多数欧洲人没什么分别。阿巴拉契亚遍布林木的山峦;堪萨斯州的一马平川,原野中还星罗棋布地散落着无数环形的水利灌溉系统;令人震撼的平原不见边际,而落基山脉峰峦耸起的地方就能看到丹佛了。不用说等到他们着陆的时候,马文肯定又要唠叨着所有这些原本是他们同胞的财产,真是废话连篇。以前他们只不过是过着游牧生活的野蛮人,在文明来临之前,他们只会在原野上追逐野牛或者周围曾经生存着的一切。也许美国能成为他的大敌,这是个文明国度,所以危险性格外高。不等飞机着陆,他的烟瘾又蠢蠢欲动起来。待到飞机着陆后十分钟,他们已经租了一辆车研究起地图来。博克的头感到有些眩晕,这是缺氧的缘故。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丹佛的海拔居然有一千五百米。人们居然能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踢球当真是不可思议。
着陆的时刻已经过了清晨交通的高峰期,所以去体育场时一路畅通无阻。新建的苍穹体育场位于丹佛市区东南,建筑特色与众不同,周围留了一大片空场,有充足的空间可以停车。他将车子停在距离一个售票窗口不远的地方,他认定最简单的方法一向是最有效的方法。
“两张今晚的球票,还有吗?”他问售票员。
“当然有,还剩下几百张票呢。您想坐什么位置?”
“恐怕这座球场我一点都不熟。”
“你肯定是初来乍到吧,”那姑娘笑嫣嫣地评价道。“剩下的票全都在上层,只有六十六区和六十八区的票了。”
“请给我两张。收现金吗?”
“当然可以。您从什么地方来啊?”
“丹麦,”博克答道。
“是吗?哦,欢迎来丹佛!希望您球赛看得愉快。”
“可不可以到处走走,找一下我的位子?”
“照规矩说来是不允许的,不过谁对这个都无所谓。”
“谢谢你。”博克给这个忸怩地笑着的姑娘回了一个微笑。
“买到今晚的票了吗?”马文·拉塞尔问。“真他妈的不赖呀。”
“来吧,我们去找找位置看。”
博克找到离这儿最近的一扇门,走了进去,距离门口几米远的地方停靠着一辆美国广播公司的大型转播车,车上装载着今晚球赛要用到的卫星转播装置。他从容地看着,发现这座球场已经为转播设施预设了固定布线。因此电视转播车什么时候都得停放在同一处,紧邻着五号门。他看到车内有一组技术人员正在安装仪器,于是顺着紧邻的一个斜坡走上去,故意向相反的方向一路走过去。
这座球场坐下六万人肯定没问题,或许还能再多坐些呢。看台基本划分为三层,叫做底层、中层和上层,中间还附带着两层密封的包厢,有些看上去很是豪华。其建筑风格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宏伟壮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上层看台全部悬空,没有一根支柱,绝不会影响观众观看比赛。真是一座不错的运动场,一个绝佳的袭击目标。穿过停车场一直向北是看不到边的底层不带电梯的住宅楼。而东面只有一座政府的办公中心。运动场并没建在市区中心,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博克一路借助指南针和电视转播器材辨认方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于是坐了下来。其实还是利用电视转播车作参照物更容易一些。有人正在往一个记者包厢的下方悬挂美国广播公司的标语。
“嘿!”
“怎么了?”博克向下方看去,发现有个警卫人员在叫他。
“你没获许到这里来。”
“对不起。”他把球票举起来。“我刚才买了球赛的票,所以想预先看看自己的座位在什么地方,这样也就知道该把汽车停靠在什么地点比较好。美式足球比赛我从来没看过。”他带着浓重的外国腔补充了几句。早就听说过,美国人对口音中带有欧洲味儿的人总是非常和气。
“你应当把车停在A区或B区。尽量早点到场,五点以前就行。你应当躲开交通拥挤的时间,要是堵在车阵里可够你受的。”
冈特拼命点着头。“谢谢你,我马上就离开。”
“不碍事,先生。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是指反正有保险公司呢,你知道吧?要是放人进来随便乱逛游,也许他们受了伤还得控告我们呢。”
博克和拉塞尔离开了运动场。他们在最底层绕着圈晃了一周,好让冈特把此地的布局牢牢记住。可是后来他找到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印着运动场的路线图,这一趟算是白辛苦了。
“有没有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两人刚一回到车子里,马文就开口问。
“对,恐怕是找到了。”
“要知道,你们真是够狡猾的,”这位美国人不禁说出口来。
“怎么说?”
“你们居然敢当着电视撒野。那些革命分子真是白痴,他们居然没看出心理战的重要性来。杀死好多人其实犯不着,只要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整治得他们惶恐不安也就够了,对不对?”
走到停车场的出口,博克停了一下,看了看这位同伴。“你长进不小啊,我的朋友。”
“这份情报实在是太重要了,”瑞安一边翻着那几张纸,一边说。
“我倒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居然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玛丽·帕特丽夏·福利表示同意。
“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这位高级外勤人员眨了眨眼。“克莱德已经在往下走呢,只等我子宫里的羊水破裂就生下来了。”
杰克抬起头来。“克莱德?”
“是我给胎儿取的名字——无论是男是女,管他呢。”
“坚持锻炼身体了吗?”
“再锻炼下去我快成健美小姐了。艾德已经叫人把婴儿室粉刷好了。婴儿床也放回原处了。一切准备就绪,杰克。”
“产假你打算休多久?”
“四个星期吧,也许六个星期。”
“也许你得在家给我看点儿东西,”瑞安说,他在第二页上停留了一阵。
“只要你付薪水就行。”玛丽·帕特哈哈大笑。
“你有何想法,玛丽?”
“我觉得大三角帆送来的情报是最棒的。只要是他提供的情报,那么很有可能实情就是如此。”
“其他方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所以说我们必须招募擅长打入对手内部的间谍。”
“没错,”瑞安只得赞成她的见解。
特工大三角帆传递出来的报告倒不算什么翻天覆地的大新闻,不过就好比是刚一出现的隆隆声响,让人们难免担心要发生大地震了。因为俄罗斯人把政体这瓶酒的瓶塞一下子拔了起来,苏联政治立时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瑞安反思道,用词不当,或许“多重人格紊乱”的说法更恰如其分。目前,在俄罗斯政界共有五大旗帜鲜明的派别:一是矢志不移的共产主义派,这些人认为背弃正确道路就是误入歧途(有人称之为“回归派”);二是社会主义进步论人士,这些人渴望缔造人性化的社会主义(杰克挖苦地回想起,在马萨诸塞州的实践中,这个想法早就一败涂地了);三是中庸派,这些人愿意以稳固的政治安全体系为基点,稍微接纳一点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经济(其实任何一位经济学家都会说,他们渴望的不过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两大世界中最糟糕的东西);四是改革派,希望政治安全保障最好少一些,资本主义最好多一点(不过其实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何谓资本主义,只是知道国内的刑事案件部门膨胀得非常迅速);五是极端右派人士,这些人期望组建一个由右翼分子掌权的独裁政府(早在七十年前,就是因为这种政权才让共产主义掌握了大权)。目前在人民代表大会里,两极的派系力量大约各占总人数的百分之十。其余百分之八十的票席则极其均匀地分给了三个立场不明的中立派。自然而然地,基于不同话题的讨论,各政治派系也媾和为不同的结盟——环境保护主义是当前的热门话题,各派意见截然不同——最大一张百搭牌是关于有些共和国想脱离联盟的问题,他们在俄罗斯的统治下一直非常忿忿不平,而莫斯科当局强加给他们的政治结论则让他们愈发怒火中烧。最后一点是,五大派系中又含有各自的分支派系。例如,政治上的右派组织近来有不少人就吵嚷着应当邀请罗曼诺夫王朝的假定继承人回到莫斯科——倒不是请他接手政权,只不过是接受政府方面的半官方道歉,因为当年苏联曾经杀害了他的祖先。至少遮人耳目的说法是这样。杰克心想,无论是什么人一拍脑袋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此人简直就是从爱丽丝掉进兔子洞之后算到今天世上最幼稚的小兔崽子,否则他一定是把复杂问题过度简单化的政客。还好,中央情报局巴黎站传来佳音,这位全俄罗斯人的王子比他的后援组织更深刻地理解政治和自身安全的重要性。
坏消息则是,看来苏联的政治经济状况基本无可救药了。而大三角帆呈送的汇报则更加验证了这个不祥之兆。安德烈·伊里奇·纳莫诺夫现在的处境是走投无路、树倒猢狲散、江郎才尽、时不我予、回旋无门,他已经彻底绝望了。报告称,关于国家民族性的问题他已经胡扯得过了头,于是居然想努力抓紧安全部队的大权——内务部、克格勃加上部队——好借助武力维持这座帝国的完整。不过大三角帆又说,部队并不乐于担负这样的任务,同时对于纳莫诺夫在计划贯彻这个思路时态度心意不诚,军方人士也感到不悦。
其实早自列宁时代,有人就曾经给苏联军方及其政治野心下过论断,这哪里算是什么新闻。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斯大林就曾经举起屠刀向军官们的项上人头一路砍杀过去;大家普遍认为,图哈切夫斯基元帅并没有对谁构成政治威胁,他的遇害只是再次证明斯大林其人秉性多疑而已。五十年代后期,赫鲁晓夫也曾清剿过部队力量,只不过没有大规模地处死军官;赫鲁晓夫之所以这么整治部队是因为想省点坦克钱,更多地倚重核武器。纳莫诺夫同样逼着好大一批将军和上校退休;他本人的动机不外乎为了节省舰队的军费开支。然而这次削减军费开支之举同样是政治复兴的伴生产品。这个国家里诞生了真正的政治反对党,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遭,而苏联军方掌握着全部枪炮,这毕竟也是个事实。好几代以来,苏联一直设置着克格勃第三处,就是为了对付这个令人不安的隐患——这些克格勃特工穿的是部队制服,担负的任务却是关注军中的一切动静。然而现在,第三处已经消磨得只剩下一具影子。军方已经说服纳莫诺夫从军队里撤走第三处特工,作为苏联军方变为一个真正职业化部队而忠于国家和新宪法的前提条件。
历史学家不可避免地认为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是历史的过渡阶段。杰克心想,他们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如果这不能算是个过渡时期,那么什么样的时期才算呢?就以苏联而论,他们在两大政治世界和两大经济世界之间犹豫不决,他们步履蹒跚、动荡不稳,实在拿不准该向哪个世界前进。也正因为如此,苏联此刻的政治局面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惟恐……会发生什么事呢?杰克暗想。
他妈的几乎没有他们不怕的东西了。
据大三角帆说,纳莫诺夫正被迫跟军方达成协议,他说这件事就是苏联一号派系“回归派”的乌合之众搞的鬼。他说,因此苏联很可能进入镇压进步论人士的准战争状态,战争的危险一触即发;而纳莫诺夫已经不知所措了。
“他说曾经和纳莫诺夫进行了直接交流,”玛丽·帕特指出。“情报局哪里做得到这一步呢。”
“这话也没错,”杰克答道。“真是让人不安哪,对不对?”
“如果苏联倒退回到马克思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我反而并不忧虑……我真正操心的是——”
“对,我明白,你担心的是爆发内战。”假如一个拥有三万枚原子弹弹头的国家爆发了内战,这念头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以往的原则一直是但凡他需要我就尽力帮他顶住,然而假如我们的特工说的没错,那么当年的国策就定错了。”
“艾德如何看待这件事?”
“和我没有区别,我们都信任卡迪雪夫。是我把他招募进来的,他送来的报告我和艾德篇篇都过目了。都是他亲自递送的,这家伙脑子活、身份又高、观察入微,是个有胆有谋的小伙子。上一回他给我们送来不可靠的材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我所知还从来没有过呢,”杰克答道。
“在我看来也是如此,杰克。”
瑞安仰倒在椅子里。“上帝啊,我好生热爱那些容易判断真伪的情况啊……我也不明白,玛丽。我和纳莫诺夫见面的时候……他可是一个性格坚韧、头脑聪明、反应迅捷的家伙。当真是个具有钢铁意志的人呢。”杰克停顿了一下。比你的优点多得多呢!
“人人都有承受的极限。钢铁意志的人也会脆弱。”福利太太微微一笑。“哦,我用词不当。应该说人人都有泄气的时候。紧张加辛苦,再说曾经身处高位,现实真能把我们折磨得全都趴下。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休假?身孕给休假找了个最好的借口。生孩子和野餐毕竟不太一样,由此我得到了一个月左右的空闲,撇开繁重的基础工作,享受一下真实的生活乐趣,而不是每天待在这儿处理这些日常业务。这是女人特有的优越性,博士,你们男人比不了的。你们男人可不能像女人这样跺脚就走。安德烈·伊里奇的痛苦也许正在于此。他能跟谁征询意见呢?他能求助于谁呢?身居高位这么长时间了,局势一直每况愈下,他不得不面对挑战,把自己逼得快没气儿了。大三角帆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些情况,和实际情况非常吻合。”
“惟一的问题是从其他渠道我们并没有听到类似的风声。”
“然而这是我们安插到对方内部的最得力的情报来源。”
“这样说又绕回到了你自己观点的起点,玛丽·帕特。”
“博士,你也拿到报告了,我的意见你也听过了,”福利太太指出。
“是的,女士。”杰克把文件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你跟他们怎么汇报呢?”所谓的“他们”指的是决策部门:福勒、埃利奥特、塔尔博特。
“我估计恐怕还是会直接把你的意见呈上去。纵然我自己并没有彻底相信它,可是我还没找到和你的见解背道而驰的论据。此外,上一次我反对你的看法,结果反而是我自己判断错了。”
“要知道,有你做我的上司还真是挺不错的。”
“而你就是善于把我拖下水。”
“不顺心的日子谁都会碰上,”福利太太一边费力地站起身来,一边说。“我还是先挪回自己的办公室吧。”
杰克赶紧站起来,趋步上前替她打开了门。“哪天到日子啊?”
她对瑞安的周到报以微微一笑。“十月三十一日——恰恰是万圣节,不过我的预产期一般都会推迟,胎儿的个头全都太大了。”
“自己当心点。”杰克目送她离去,这才转身去面见局长。
“最好您先浏览一下这个。”
“纳莫诺夫的事吗?我已经听人说起大三角帆又送来一份材料。”
“您听到的消息没错,长官。”
“谁来写书面汇报呢?”
“我自己写吧,”杰克说。“不过我想先反复核对一下再落笔。”
“明天我要下去,希望届时能拿到写好的报告。”
“今晚我就动笔。”
“好极了,谢谢你,杰克。”
第一节刚刚打到一半时,冈特就自忖道,这里正是绝佳的地点。这座运动场能够容纳六万两千七百二十名买票入场的球迷。博克估计还能再加上一千来个卖零食和饮料的人。这场比赛本来不算是重要赛事,不过很显然美国人对自己的美式足球非常看重,丝毫不输于欧洲人对足球的重视程度。场上有许多人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规模真是庞大得惊人——当然涂的是代表主场队的色彩。有几个索性打了个赤膊,让人家替他在胸膛上涂抹油彩,画得仿佛是橄榄球运动服,最后还画上一个惟有美国人才会想得到的大数字。上层看台前方的栏杆上悬挂着形形色色的巨幅标语,写着一些劝诫性的话。赛场上站着一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个个舞技超群、外形迷人,她们带领球迷欢呼鼓掌。博克也学会了做“人浪”,这是一种宣泄感情的古怪举动。
同时,他也明白了美国电视台简直是君临天下。如此众多的狂热球迷个个喊得嗓子嘶哑,可是待到比赛中场暂停好让美国广播公司插播电视广告的时候,他们居然温驯地没有任何反抗——若是在欧洲,哪怕是最文明的球迷也一定不肯忍受,免不了要掀起一场暴乱。电视被用来规范赛场上的行为。场上东一个西一个地站着几个身着条纹衬衫的裁判员,即便是这些人也逃脱不了摄像机的监控,拉塞尔指出,还有一个专门的裁判负责审查每场赛事的录影带,对场上每一位裁判做出的每一个判断的正误做最终评价。为监控裁判员,专门架设了两个巨型的电视屏幕,当着观众的面同时重播录影带同一段画面。假如把这种做法推广到欧洲的话,那么哪场比赛都得有几个裁判和球迷丧命。纵横恣肆的激情与驯顺的文明居然能结合在一起,真是让博克不可思议。这场比赛比较乏味,不过他发现拉塞尔当真是乐在其中。美式足球赛凶残而暴力,但比赛过程中总是插入了长久的停顿。球员们个个全副武装、全面防护,除非拿一把手枪来否则怎么可能伤到别人,所以即便在比赛过程中,有人偶然间爆发出熊熊怒火也就只好偃旗息鼓了。球员们块头真不小啊,体重低于一百公斤的恐怕找不到。你很容易把他们叫做怪胎或者丑八怪,可是带球跑动进攻的后卫以及其他球员都证明了自己的速度和敏捷,他们那迅速的跑动、敏捷的动作是谁都猜不到的。虽然如此,他还是看不懂美式足球的规则。不过,博克从来不喜欢公平的运动比赛。小时候他倒是踢过足球,只不过那些事已经太久远了。
冈特重新回过神来看着运动场里面的情况。这座建筑物有一个弓状结构的钢铁顶棚,宏伟而壮美。座位上都铺着简易坐垫。卫生间为数众多,还有大量的有特许经营权的摊点,大多是供应美国淡啤酒的。目前场内有六万五千人,其中包括警察、特许承租人以及电视台的技术人员。再加上附近公寓里的人……他意识到必须先自学一下核武器的杀伤力,才能恰如其分地估算出预期的伤亡数字。肯定能超过十万,或许还能多一些,够了。他真想知道,今天在场的人届时还有多少人会来到这里?兴许绝大多数人都能来吧,坐在舒适的座位上,喝着清凉的淡啤酒,狼吞虎咽着手中的热狗和花生。博克曾经有两次设计过劫机事件,有一次客机在半空炸成了碎片,而另一起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当时他就曾幻想那些受害者会是什么样子,他们肯定坐在舒服的座位上,吃着劣质食品,看着飞机上的电影,而自己的命运居然被全然不相识的人牢牢把握,他们却一点都不知道。一无所知。只他一个人心知肚明,而对方却一无所知,美丽就在于此。博克的眼睛一边扫视着人群,一边想,主宰人类的生死,真好比自己就是上帝。固然是一个残忍无情的上帝,不过历史原本就残忍而无情,对不对?
对,这个地方正是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