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高?二下学期压力是陡增的,班里下课都没什么人在走廊闲逛了。

秦嘉铭也进?入高?三下学期,平时爱七七门口已经很少见到他?的身?影。

百日?誓师大会那天,操场的宣言在教室里都能听到。

林佳趴在走廊护栏上,叹气说:“明年就到我们了。”

简幸“嗯”了一声。

林佳扭头,“简幸,你有去宏志部的想法吗?”

简幸问她:“什么意思??”

林佳说:“是我听说的,具体真?假我不知道,就是好像从我们这一届开?始,高?三可以跳宏志部,我感觉你努把力是可以去的。”

简幸愣了下,“我们班是不是有人可以去啊?”

林佳说:“当然啊,徐正清不肯定能去吗,我甚至怀疑这措施是专门为他?做的。”

简幸“哦”了一声,没回答林佳上一个问题。

三月开?春,还寒,站在高?空吸一口气依然是满鼻子?冷空气。

呛得人眼睛都要湿了。

如果他?真?的能去,那她会觉得是一种解脱。

简幸趴在护栏上往下看,六层距离,近二十米,她在人来人往的广场捕捉到了正往教学楼楼梯口走的徐正清。

他?身?旁是陈博予,蓝月看到以后双手捧喇叭状喊:“陈壁虎!”

陈博予抬头,蓝月冲他?吐舌头做鬼脸。

徐正清也一同抬头,遥遥距离,简幸并未与他?四目相对。

是她单方?面,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了他?唇边的笑。

是她单方?面,记住了这些画面。

是她单方?面,在做最后的挽留。

四月份,和县陷入一场又一场雨里。

简幸每天走的路都是湿漉漉的,人也湿漉漉的。

期中考试前,她最后一天的药吃完,吕诚陪她去开?新的药。

复诊结束,胡医生拿着检验结果,眉头拧得很深。

她沉默了很久,才拿下眼镜,很随和地问简幸:“怎么了呢?”

药控那么久,病情不见好转,反而直接转成了重度。

简幸垂着眸,一副不想多做交流的样子?。

胡医生笑了笑,并不为难简幸。

她吩咐实习医生开?药,然后让吕诚去拿药。

等人都走了,诊室安静下来,胡医生才说:“阿深很少对一个姑娘那么上心,如果不是我知道他?刚失恋,我甚至要怀疑这个臭小?子?是不是欺负未成年了。”

简幸扯唇笑了笑,她还挺意外胡医生会跟她提江别?深的。

“我是你的医生,我就要为你负责,你有什么事,如果跟别?人开?不了口,其实可以跟我说说。”胡医生说。

有些事情憋得太久了,对谁都已经开?不了口。

简幸低着眼睛,干净的脸上隐约可见一层灰蒙蒙的阴郁。

她不像一朵待开?的花。

她仿佛要在花骨朵时期枯萎。

“我记得,你高?二了吧,”胡医生又说,“快高?三了呀,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大学啊?”

这个问题简幸倒是回答了。

胡医生听了笑着?头,“那很好啊,有想去的地方?,有喜欢的专业,就很好。”

简幸“嗯”了一声。

胡医生忽然笑着问:“那有喜欢的人吗?”

简幸原本抠弄指甲的动作一顿。

胡医生了然,“有的呀,那小?男生肯定很优秀吧?”

这些话?,简幸从来没跟任何人聊过。

即便是江别?深,他?们也没聊过。

她只是不小?心被江别?深看破,然后又被他?小?心翼翼保护了下来。

她从未,亲口说过什么。

她早就想好,把这个秘密留给时光。

留给和中的时间,留给夏天的风,冬天的雪。

可是情绪这种东西,一旦被撬开?了口,人的理智就被汹涌的水淹没。

她手有?发抖,沉默了很久,才从喉咙里僵硬地挤出一个字:“嗯。”

“那喜欢他?,肯定很幸福吧,”胡医生说,“哎呀,少年时期,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干干净净,纯纯粹粹,什么都不求,看一眼心都砰砰跳对不对?”

是的。

不管是看他?一眼,还是被他?看一眼,心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它?七上八下,难以自控。

可是,她并不干净,也不纯粹。

所有想要倾诉的欲望瞬间消失,简幸松开?了绞在一起的手,站起身?,跟胡医生说谢谢,再见。

她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转了。

如果他?能回到原本的轨道,也算拯救了她。

胡医生盯着简幸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最是苦心人最多情。

四月中旬,期中考试开?考,一周后,成绩公布。

第一名,徐正清,693分。

简幸考了625,年级掉出前五十,班级掉出前二十。

单科物理没及格。

晚自习,周奇找简幸谈话?。

他?问她:“最近怎么了?寒假过得不开?心吗?”

简幸说:“没有。”

周奇问:“那怎么了呢?”

所有人都在问她怎么了。

没有一个人问她是怎么过的。

怎么了?

她也想知道怎么了?

她想知道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怎么才能彻底找到自己,怎么才能真?的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

怎么才能,不再每一分每一秒都自责愧疚。

怎么才能,大大方?方?地看他?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回教室后,同桌小?心翼翼看她,简幸朝他?笑笑,同桌立刻说:“没事,一次而已,期末加油。”

戴余年闻声立刻回头,“对啊对啊,一次考试而已,我去年期末也没考好啊。”

“反正还有高?三,高?三一整年都在复习呢。”

简幸笑着“嗯”了一声。

晚自习放学,林佳不放心地来看她,一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说起的表情。

简幸被她逗笑,“我没事,真?的。”

林佳挽着她的手臂嘤嘤嘤撒娇。

简幸揉她的头,“怎么好像是你受委屈了一样。”

林佳哼哼唧唧。

这时陈博予路过,看到她俩,挑了挑眉,故意说:“哇哦,是爱情吗?”

林佳踹他?,“老子?是你爹。”

陈博予鄙夷,“粗俗。”

林佳扭头看向蓝月,“你能不能收拾收拾他??”

蓝月立刻敬礼表态,“yessir!”

徐正清本来就站在原地,他?身?子?靠在陈博予桌子?上,闻声挺明显地笑了一声。

陈博予闻:“笑什么?”

徐正清说:“笑你皇天不负有心人。”

陈博予“嘿嘿”了两声,跟徐正清勾肩搭背说:“主?要感谢您。”

徐正清正要拿开?陈博予的手,一偏头,和简幸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对视得很突然,简幸本意不是看他?,是看后面的时间。

但是有些意外,就是这样,值得人铭记很久。

简幸主?动朝他?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她低头收拾东西,看到新发下来的物理试卷,没有塞进?书?包,而是随手装进?了抽屉里。

五一三天假,陈烟白在二号那天约她出去。

简幸到了才看到还有秦嘉铭。

秦嘉铭一见到她就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瘦那么多?咱们俩谁高?考?”

陈烟白脸色更?差,她问简幸:“你很难受吗?要不要请假一段时间?”

简幸说没事。

秦嘉铭不知道简幸病情的事情,看到陈烟白那么问以为她?里又出了什么事,建议说:“请个两三天休息一下没事的。”

简幸还是说没事。

三个人去复兴路楼上一?老字号吃了大盘鸡,很巧的是,易和唐居然在隔壁包厢。

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和他?看上去大小?差不多的人。

简幸看到易和唐,没觉得尴尬,只是那种被人勒紧的窒息感重蹈覆辙。

她趁着秦嘉铭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默默走到了易和唐旁边。

易和唐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笑说:“没事,别?放心上。”

简幸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句:“对不起。”

易和唐笑着说:“真?的没事,我都忘记了,而且我年长你几岁,能理解阿姨的心情。”

是吗。

她不理解。

至于年长几岁以后会不会明白,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在无数次深夜辗转反侧,她想,她始终不能理解。

因为她不能接受,她喜欢的少年,那个处处完?,每一天都很精彩的少年,唯一的遗憾,居然与她有关。

她甚至可以接受自己遗憾到终,也不想这样。

吃过饭,秦嘉铭和陈烟白送简幸回?。

因为下雨,秦嘉铭叫了一辆出租车,秦嘉铭以为简幸还在以前的?住,直接把地址报到了旧址。

等下了车,简幸才反应过来。

陈烟白也反应过来,回头就踹秦嘉铭。

秦嘉铭“嗷”一嗓子?,很夸张地说:“干嘛!谋杀亲夫啊。”

陈烟白伸手就捏秦嘉铭的耳朵。

俩人闹得不可开?交。

简幸被他?们逗笑。

她正笑着,忽然视野里走进?来一个人。

笑容褪去。

她反应很快,伸手就拉陈烟白,转身?想走,简茹大喊一声:“陈烟白!”

陈烟白一愣,回头看到简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简茹见状,冷笑:“你翻谁白眼呢!我就说简幸怎么一天天不学好!果然又是你!”

陈烟白一句话?都不想说,拉着简幸就走。

简茹立马拉简幸,“去哪!期中考试考成那个样!你还好意思?走?你以为你跟着你那个臭爹能过好?现在考不好还有回头路!等你高?考考不好,我看你上哪里哭!”

秦嘉铭直接惊了,“阿姨,你……”

“你给我闭嘴!”简茹喊,“我教训女儿关你屁事!你跟陈烟白早恋别?拉着我女儿!”

陈烟白气得要死,“你有病吧?”

简茹喊:“你说谁有病呢?”

简幸突然发现自己不想看见简茹一眼,她低声跟陈烟白说:“我们走。”

简茹指着她,“我看你敢走!”

陈烟白乐了,“敢啊,怎么,当年敢把我赶走,现在又不让我走,你到底想干什么?”

越说信息越多,秦嘉铭身?在故事外,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懵地扭头看简幸。

她这一看才发现,简幸表情不太对劲。

现场那么乱,她却冷漠得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秦嘉铭心惊胆战拉了拉简幸,“简幸。”

简幸“嗯”一声说:“没事。”

简茹瞪眼:“没事?你还想怎么有事?!”

陈烟白“嘁”一声,明显不想废话?。

她拉着简幸转身?就走。

简茹伸手拽她头发,陈烟白被拽疼了,拧着身?子?拽简茹的胳膊。

现场莫名其妙乱成一团,街坊邻居听到声音全都出来看热闹。

陈烟白以前上学的时候也住这一片,上学的时候她基本不在?,有事外出没事在床上一躺躺一天,后来悄无声息搬走了,街坊邻居对陈烟白印象都不怎么深刻。

但是有小?孩认出了陈烟白,小?孩躲在大人身?后喊一声:“白?人!是白?人!”

陈烟白在这种紧迫情况下还能乐出声,她“哟”一声,朝小?孩吹口哨,“小?孩儿还记得我呢。”

小?孩不分善恶,只觉得陈烟白漂亮,笑一下咧一嘴大白牙。

简茹被陈烟白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又脑补一下简幸平时也这样的行为举止,差?没背过去。

她指着简幸,大喊:“你给我过来!”

简幸不为所动。

简茹大喊:“你就非这样是不是?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好?你以为我是为了谁?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

简幸终于有了反应。

她甚至笑了笑,很快又面无表情,淡淡反问简茹:“你不是为了你自己吗?”

简茹愣住。

简幸说:“你到底是想让我好好考,还是觉得当初自己没考上,让我替你考。”

“你有关注过我一分吗?”

“我们两个,到底谁自私?”

简幸声音并不高?,也没有表现出质问的态度。

她平淡地在陈述事实。

就是这样,简茹便忍不了。

她咬紧腮,与简幸对视几秒,扬手一巴掌甩在了简幸脸上。

“我自私!我自私当初就不该生你!”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简幸感觉自己眼前黑了至少有个十几秒。

等视力渐渐恢复的时候她又觉得耳朵有?热,轻轻晃了下脑袋,明显能感觉到耳道里有液体。

没一会儿,耳道就有些发痒。

是血流出来了。

她抬手摸了一把,满手黏湿。

陈烟白见状,脸上吊儿郎当的笑顿时全收。

陈烟白五官其实并不立体,她皮肤白,素颜的时候五官也更?偏东方?柔和面孔。

可偏偏,她爱化一些浓重的妆。

深色眼影常常把眼窝压得很深,眉骨凸起,密长的假睫毛放大她的冷漠,唇角压平的时候会让人想到鬼片里的魑魅魍魉。

她冷眼盯着简茹,简茹一个年过近半百的人硬生生被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盯得浑身?发毛,她不愿处于弱势,硬着脖子?瞪回去,破口大骂道:“看什么看!自己不学好还带着我闺女胡来!我闺女可是要考大学的人!你呢!搁哪打工呢现在?上学不好好上就算了,为人处世的道理也不懂是吧?怎么着,没学校让你上学也没亲爹亲妈教你做人?真?没爹妈,我不介意替他?们……”

“妈!”简幸嗓音沙哑。

她声音不大,但是现场的很多人都听到了。

简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简幸说话?,更?理直气壮地喊:“妈什么妈!你还认我这个妈呢?我以为你跟这小?贱人学得谁都不认了呢!”

下雨天,和县又居北方?,每一场风里都藏着刀子?。

简幸突然觉得有?冷,她嘴唇都冻得发紫,一张口声音更?哑,她跟简茹说:“别?说了。”

简茹冷笑:“这会儿知道丢人了?”

“不是,”简幸扯唇笑了下,她抬眼看向简茹,轻声说,“是你太丢人了。”

简茹一愣,“什么?”

简幸没再重复。

陈烟白说:“说你丢人呢!你以为大?看的是谁的热闹?你一半只脚踏坟里的老婆子?在这叽叽喳喳,没几天往土里一埋啥事没有,你考虑过简幸没?她以后在这片怎么过?学怎么上?你嘴里满口大义全为了你闺女,你到底为了谁你自己不清楚?什么为了女儿这这那那,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早恋?我都十九了还算早恋?是,你没早恋,你压根没男人要!你全?都没男人要!”

“啊啊啊贱人!”陈烟白这话?彻底戳了简茹的逆鳞,简茹直接跳脚,撒泼一样张牙舞爪要打陈烟白,“贱人!我今天就要打死你!”

陈烟白丝毫不理会,甚至一把拨开?简茹,还推了她一把。

简茹气上心头,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到了地上。

简茹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以为全世界的小?孩都跟简幸一样不会还手。

可她没想过,陈烟白不是她女儿,一个孝字根本压不住这个一直走在反叛路上的小?孩。

她愣住了。

现场其他?人也愣住了。

几秒后,简茹扯开?嗓子?大吼大骂,真?的像个泼妇一样在地上打滚蹬鞋。

简幸冷眼看着,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她到底在跟简茹争什么呢。

争谁能真?正坦坦荡荡地做自己吗?

她才十六岁,哪有什么自己。

她身?上的吃穿分毫,甚至呼出的气息,身?体里流动的血,哪一处不是简茹的?

哪一处,不是简茹偷来的。

没意思?。

简幸这会儿觉得头都开?始疼了,应该是好不容易退掉的烧又回来了。

她轻轻扯了下陈烟白的手,陈烟白反手握住她的手,被简幸手上的冰凉僵硬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简幸?”

简幸苦笑,“可能有事。”

陈烟白慌了,攥紧简幸的手,“你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大抵是陈烟白施了力,简幸这一瞬间忽然就站不住了。

她双腿发软,头也昏昏沉沉的。

实在没忍住,她借力倒在陈烟白身?上,脸顺势埋进?陈烟白的脖子?。

她一偏头,耳道里的血全流到了陈烟白肩头。

陈烟白吓得大喊:“简幸!”

简幸声音很虚,但还是笑了一声:“没事,我可能就是发烧……”

话?没说完,简幸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