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哭泣

十二月,大寒时节,凌冽的寒风席卷着苍茫大地,一望无际的山野更是人迹罕至,北方刮来的寒风呼啸而过,苍穹之上一只雄鹰飞过,发出阵阵尖锐的鸣叫。

距离金陵城两里路的清云山上

宋宁今日里面身穿一件黑色男性长袍,外披了一件纯白的羽纱面鹤氅,脑后一根玉兰簪子,脸颊上沾有点点雪渍,刚上山时候被雪下埋着的老树枝拌了脚,摔得膝盖发疼。

手中是她细细选过的一束白色的刺玫花,娇嫩雅丽,是记忆中的人喜欢的模样。

“阿宁,我从未去过北塞边境,听说那里有大片草原,牧羊成群,生活在那的人都非常淳朴善良,不似金陵城这些人个个勾心斗角,若有机会,你带我去趟北塞可好。”

“阿宁,三年未见,你的马术是越发精湛了,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再次与你一决高下。“

宋宁跪在一块无字碑前,哽咽着道:

“清和,对不住,五年了,今日第一次来看你,对不起。”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小时候总对我说你最喜欢刺玫花,因为是百花之王,我带了一束,放到这里与你相伴,不知你可喜欢?”

宋宁很想得到真切的一句回应,却是不可能的事。

全大周的百姓都以为大周嫡长公主按制葬在了皇家墓园,却不知皇家陵园里墓下只是一副空荡的棺木,真正的人被安葬在了这清云山最高处,无字碑面朝北方,站在旁边,能把整个皇家牧场的大片开阔的草原都纳入眼底。

大抵是金銮殿上那人所为,为她选了个好地方。

大周的嫡公主元清和,泰安帝的掌上明珠,当今陛下的同父同母的胞妹,年方十五,薨逝。天家对外只说是因为感染了急性风寒,来不及医治而亡。

真正的真相只有少数人才知晓。

当年她自大越归来不足半年,便接到兄长的信,想让她去青州历练几年,想着大越和大周自荆南议和后边境已有三年未曾有战事了,正逢清河及笄想去看看北塞风光,便带着她一起去了。

可谁知大越突发急兵攻城,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把她送回金陵城,北府二州沦陷之后,她被迫退守青州城,她和清河自幼在闺中交好,围困交接之时,她便当了那传信之人,突围传信让谢国公来救难,普通士兵拿着她长宁王府的传信件她不放心,清河的马术是陛下亲自传授的,她宋宁信得过,便让她当了那传信之人。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路上被瘟疫感染,信传到了,青州之困解决了,谢国公带了西部的三万人马合长宁王府之力保北境三州不失,但大周的嫡公主却没了。

病榻之上,弥留之际,她给她带了一句话:大周的江山,必当一州不失,清和今日去了方才心安。

可最终还是失了东部的凉州和庆州之地,是她宋宁无用极了。

声声泣血,泪流满面,“和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年千不该万不该把你带到北境去,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到北境去,今日你怕是早已嫁得良人,儿女双全了。”

寒风吹得人耳根子生疼,高山之上,风吹起地上的白雪,使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体。

不远处的一颗树下,来人一身黑色的大氅,腰间玉白色的长笛显得很瞩目。

大氅下的人眼眶微红,双拳紧握,手上的青筋突起,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远处女子的哭声虽小却十分清晰,三句对不住,入耳便是如刀子般锥心刺骨。

旁人见面前人情绪有些波动,似是猜到些,压低声音小心地询问道:

“主子,您要不要上前去看看,郡主她,怕是情绪不对!”

北青乃是自幼跟在元赫身边的人,大越为质那三年跟着宋宁和元赫一起,自是知根知底的。

大氅下的人未吱声,良久,叹了口气,不忍又克制出声:“这世界上活着的人总归是比去了的人痛苦的,太多无奈了,这时上去又有何用,此事还得她自己能想开些好,相信以她的聪慧终有一日能打开心结。”

宋宁细细地拿出手帕清理了无字碑上的雪渍,又仔细扫除了碑前的细雪,要离开前,她望向远处的北方的苍穹,又看向眼前的无字碑,下了莫大的决心,缓声道:

“和儿你放心,大周的江山,必当一州不失!”

这是清和临终最大的心愿,也是她宋宁毕生所求。

大氅下的人目送她离去,眼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敛了神色,向身后挥手,沉声道:

“走吧!”

宋宁出门很早,小桃知她去干了何事却不多问,解了衣,之后点上安神香,沉沉睡去。

估摸着两个钟头后,宋宁醒来,坐在妆台前,古色的铜镜映出一双哭过的眼睛,透亮清澈,眉目清绝,朱唇微抿,阳光透过窗台,照映得脸颊上似是染了一层薄薄的霜。

见她兴致不高,小桃劝道:

“小姐,听说今日醉仙楼开业,可热闹了,小姐五年没在金陵城呆过了,对这京中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今日醉仙楼京中许多世家公子大概都会回去光顾,小姐不妨出去走走看看?”

宋宁微微心动,她不是那般任由自己低沉的人,再纠结于往日也于事无补,寻个由头出去走走也是好。

“醉仙楼?此前怎从未听说过?”心头来了几分好奇。

“小姐有所不知,这醉仙楼之前本是京城官人藏花问柳之地,后来不知怎的,查出一些不可说的东西,便被官家封了,一年之后重新改建,说是背后有江南富商靠着,更名醉仙楼重新开业了,今日必定好生热闹。”

“原来如此!”

前几日宋时安和宋渊被天子叫去京郊外训练新兵,近日并不在京城,所以宋宁行动比较随意,挑了件黑色的男款便服,头发也按照男子的玉冠束起,身旁的小桃也是如此装扮,便悄悄地出门了。

雪停后的金陵城,积云散尽,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商铺招牌旗帜飞扬,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车马,商贩传来的吆喝声极具穿透力,茶棚烟雾纷飞,浓浓烟火气,一派富庶繁荣之景象。

醉仙楼里,坐满了宾客,楼下说书人说得起兴,客也听得高兴,小厮跑上跑下地端茶倒水。

二楼的阁楼朝内开,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隔开廊间,内里茶水香萦绕。

“欸,没想到你们还真出来了,年关将近,我以为你们日日在家苦读,争取开春科考能排个好名次呢?”

一男子身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有青蓝祥云纹的腰带,黑发束起,打趣地开口。

坐在对面的男子不以为然,显然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却还是接话:“陛下去年设科举废察举,我们这些人哪里比得上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不像你家有爵位,就算未能谋个一官半职,起码也能得个荫官。”

这两人便是定远侯家嫡子白言敬和通判家嫡子郑贤。

白言敬无奈发声:“陛下此举实在是不妥,相当于和大周的功勋贵族对着干,咋们也没啥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考了,若是不中,便熬个几年苦读一番,总会有中榜的那天。”

“不过话说回来白兄,你家虽有爵位,你为定远侯嫡子日后必当是要承爵的,可若无功名在身终归是吃家里老本,日后发展怕是不如你家二弟!”

“我家二弟是个从武的好料子,当年在长宁军中历练了一番,倒是练出了真本事,年纪轻轻便是从四品建威将军,也算是给定远侯府争光了。”

郑贤存了些心思,开玩笑地说出口,白言敬倒是不在意,定远侯府本就只有二子,兄弟齐心才能更好地为朝廷服务。

郑贤品了口茶,转头望向一旁坐着脸色沉沉,一言不发的人。

“欸,何兄,你怎么不出声了,话说回来,你家十日前入贼是什么情况,你家女眷无事吧,这采花贼可不---”

余光瞥见白言敬冲他轻摇头,使了下眼色,他便也及时打住了话题。

那人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领口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古朴沉郁,此人名唤何其山,乃是英国公府嫡次子。

他抿了口茶,带着不满和轻蔑,一字一句开口:

“此事休得再提了,这本是我英国公府的私事,旁人最好是不要过问,二来你一个区区通判家的子弟,还轮不到你来管不到我英国公府的事!”

这几日走到那里都要被嘴碎的人过问一句,英国公府府内进了采花贼的事怕是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已知晓,近日府内女眷个个要死要活,实在是让他万般头疼。

好不容易出来散心,还要被人戏言,便也是不顾世家子弟的礼仪,出口回怼了人。

郑贤不乐意了,“何兄,你此话真就是误会我了,我这是出于关心,英国公府可是一等勋爵之家,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得了!”

话里终归是带着阴阳怪气和幸灾乐祸,白言敬赶紧给他俩添茶,出声缓和气氛:

“来来来,吃酒,吃酒!”

“何兄家里无事便好!”白言敬赶忙岔开话题,“话说回来,永平郡主回京有几日了,不知两位府邸的女眷可有见过郡主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