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请柬

谢杳一本正经道:“这是东宫,龙脉之地,此处的湖水怎么能同那些凡河俗水相较?”

太子嗤笑了一声,“你倒不如说是此地与你八字不合,孤还信一些。”

而后看她身上那披肩系得歪了,忍不住上前给她整理了一下,动作之迅速让谢杳全然没机会反应。

谢杳不自然地自个儿扯了扯披肩,极生硬往后退了一步,一时两人间气氛便有些尴尬。

谢杳在心里同自己道太子这人惯来礼贤下士,没准儿是她想多了。她如今还担着净虚真人之徒的名号,饶是太子口味再怎么清奇,也犯不上跟她牵扯。

思及此,她咳了两声,“走得虽是水路,可臣女都是待在舱房里头的。何况这为朝廷办事,苦些累些也当得。”

太子没接这话,言归正传到了正事儿上,“宁王最近该有动作,你盯紧些。”

他说着便往回走,谢杳跟在后面,保持着适宜的君臣距离,“宁王这是不打算韬光养晦了?”

太子活动了活动手腕,脚步未停,“是时候断一断他的爪牙了。”

谢杳从东宫出去,一路没再耽搁,径直往尚书府回——出门这一趟还当真是有两分想家的。

马车行至恒桥,却在桥头突然停了下来。谢杳打起帘子来,雁归上前去看过回来道:“世子殿下在前头相候。”

沈辞在这儿也没等多久,此时双臂撑在青石栏杆上,正捏着张请柬样式的东西看。

他今日着一身银白广袖交领长袍,上绣墨竹,愈发衬得人清贵。此时即便是随意往那一站,在人群里也出挑得很。一些胆大的姑娘路过时忍不住抬眼看他,又羞红着脸匆匆从桥上而下。

谢杳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看准时机猛然伸出手去捂他的眼睛。

她还未及开口,便听沈辞唤道:“杳杳。”语气缱绻而笃定——若非早早从脚步声里辨出了她,旁人哪能就这般轻易近他的身。

谢杳叹了一口气,悻悻松手,回回都被他猜出来委实半点成就感都没有。“罢了罢了。你这是有何事,偏生要半道拦我?”

沈辞将手中请柬递给她,“宫中遇着了宁王,先是当面请了我,我不好在宫里头下他面子便先应了下来,而后他又托我将你这份儿请柬捎给你。我估摸着你也正是该与他正面见一见的时候,便没推拒。”

谢杳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宴会用的是接风洗尘的由头,又是借沈辞的手给她,她便是顾及着与沈辞这同去赈灾的“同僚之谊”,也合该去的。

宁王明面儿上的意思是想拉拢她和沈辞这两位功臣,可谢杳用指甲琢磨都知道不对劲。

她和沈辞心知肚明其中必有蹊跷,可也正因如此,才更该去这一趟。

请柬写得讲究,连用的墨亦是掺了金粉的,足见宁王的重视。谢杳捏着请柬却笑了两声,摇摇头低声道:“宁王火候还是差着。”

这时节上天灾不断,国库空虚,满京权贵风声鹤唳,生怕自家骄奢不改,被皇上拿着开刀。宁王此番举动,且不说朝臣如何看,这分明就是在打他父皇的脸。皇上顾及皇家颜面不多说什么,心里却免不得要给他记一笔。

沈辞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接道:“这回宴请规模不大,他在宫中与我说话时四周没有旁人,地点又是定在京郊私苑,想他也是顾虑着这些。”

“世上焉有不透风的墙?宁王不欲引人注目,怕是难。”谢杳刻意咬重了后半句的音,眼睛略一眨巴,沈辞便意会到了她的打算——她是想添一把干柴,让这簇宁王亲手点起来的小火苗,烧得更旺一些。灼着了龙椅上那人的眼才好。

他微微颔首,算是准了她,而后还是忍不住屈指敲在她额头,正色道:“不管有什么行动,先同我知会一声,出了事我也好给你兜着。”

谢杳乖觉点了点头,拉过他手来,自个儿的手背不经意间划过身上的披肩,这才恍然惊觉,她身上那件从东宫穿出来的披肩还未除下。

她身上染了龙涎香的气味,沈辞必然是知道她方才去过东宫的。这从东宫出来,身上多了件衣裳,怎么解释都有些欲盖弥彰。

谢杳嘀咕了一声“今儿个天真热”而后迅速将披肩解下来,偷偷抬眼看他。

沈辞眯了眯眼,“穿着便穿着,我是那般小心眼儿的人么?”

“自然不是小心眼儿,不过就是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人,不小心忘了一封信罢了。”

“不予回应这四个字是谁说的?既然不回,何必去看?”

两人小孩儿拌嘴一般你一句我一句,谢杳言语上被沈辞压了一头,当即跳着脚去打他,笑着闹着往方才马车停的那处去,倒像是一对民间寻常的青梅竹马。

恒桥后不远处,停在原地许久的人马调转方向,往来路去。

为首一个虽着常服,可腰间隐约可见别着一块明黄穗带的令牌,正是太子。

他是在谢杳走后没多久,挂念着她方才身子不适,便出宫跟上她。虽是一时起意,可也未空着手,光是千年人参便备了两份,原是预备着直接登门尚书府的。

谁成想这人追到恒桥,却见她停马下车。而恒桥上相候的,早便另有其人。

从太子这处能清晰瞧见桥上,桥上往这边看却多有遮挡,是以他便看着谢杳笑靥盈盈地走到那人近前,往日在他面前一身扎人的刺陡然收了回去,柔柔顺顺。

他从第一回见谢杳,便觉着她沉稳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藏在安定的表象下那带着两分疯劲儿的孤注一掷,更是给她添了些处变不惊的意味。倒是没料到她还有这样活泼闹腾的时候,往日冷静克制的一双凤眸此时也清澈灵动,像只偎在人膝头的狸奴。

他们这一行人就这般停在大街上委实不妥,是以他身边的近侍请示道:“殿下可还去尚书府?”

太子收回视线来,勒紧缰绳,沉声道:“回宫。”

尚书府。

谢杳甫一进府,便见着满院子的人,比接圣旨之时来得还齐整些。这场面唬得她骤然“近乡情更怯”起来,从脚底板一路麻到头发丝儿。方唤了一声“父亲母亲”,便见里头一个小粉白团子一溜烟跑到她腿边,紧紧抱住她的腿。

谢杳蹲下身捏了捏团子的脸颊,一把将他抱起来。

“阿姊,寻儿想你了。”

小孩子软糯糯的语调听得谢杳心里极熨帖,一面同他说:“阿姊也想你,待会你看看阿姊给你带了些什么回来?”一面抱着他往屋里头走。

路过那些从她小时候起便伺候在府上的老人时,知道她们是听了她受伤的消息心急,谢杳一一笑着点头示意,唯独行到谢盈面前时,她分明瞧见谢盈嗫嚅着双唇欲言又止的模样,仍还是逗着怀里的幼弟说话,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她在滇南养伤时往府上写过信报平安,谢夫人的眼泪紧着那时候流完了,此时见着闺女全须全尾地回来倒镇定不少,只是将一只护身符慎重地交到她手上,絮絮着要她往后日夜不离身地佩戴着。

装护身符的小锦囊的针脚极细密,针法谢杳一眼便知是她母亲亲手缝起来的,右下角还绣上了她的名字。

用过晚膳后一家人在后园里搭起了案几,摆上时鲜的果子,配以冻顶乌龙。谢杳便慢慢将滇南这一趟所见所闻讲出来,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将当初受伤那时一句带过,只说是沈辞及时回来救下了她。好在谢夫人是想着有这么一茬就心痛,也未多问,只道改日备厚礼去一趟镇国公府亲自致谢才好。

谢寻因着尚幼,扑腾着追了一会儿萤火虫便困倦了,由乳母抱了回去。

谢杳这才想起来怀里的请柬,拿出来禀过后被谢尚书接过去。

谢永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方才斟酌着开口道:“宁王一门心思认定你是太子那边儿的人,怕是宴无好宴。”

“父亲宽心,便是鸿门宴也赴得。”说罢,她见谢永眼底乌青一片,知他是为着蝗灾一事日夜操劳,便接着道:“父亲连日忧思,夜里还是尽早歇息得好。”

谢永见她心里有数也放下心来,又提点了几句才将请柬递回给她,嘱咐道:“你亦是奔波一路,早些歇息。”

宁王这宴定在两日后,算起来时间也算不得充裕。谢杳回房便叫了笔墨修书一封,理清了一应安排。想是容易想,可真要这般做起来,她手头的人除了雁归是决计成不了这些事儿的。

谢杳将信仔细封口,拿给雁归,吩咐道:“将这信送到沈辞手里,要他尽快安排。”

雁归低低笑了,难得揶揄她道:“不必嘱咐世子殿下也定然会尽快安排的,小姐的事儿,哪一桩是他不急的?”

谢杳用笔杆去戳她,“这才多长时间,雁归你怎的也开始嘴贫起来了?我若是知道是哪个带坏了你,必然要罚她一个月不许说话。”

此时能留在屋里伺候的都是她心腹的人,闻言皆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杳: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哪天沈辞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两人对弈,赌注是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谢杳手执黑子,眼见着自己就要输了,极为镇定地将棋盘上某处的白子换成了黑子,局势骤然反转。

沈辞:???这什么操作

谢杳:你的不就是我的?

P.S.五一期间有几篇结课论文要忙,明天请一天假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