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打狗

第二日一早,谢杳梳洗过后,就有丫鬟摆好早膳。

谢杳看着雁归替她布菜,忽的开口问道:“他那边可用过早膳了?”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不过雁归对她的脾性也算摸准了,又知晓她和沈辞昨日里起了争执,当即满心欢喜地以为她是琢磨了一宿,气消了,肯先低个头了。

雁归颇识眼色地顺着问道:“世子殿下该是还没用早膳的,小姐可是要送点什么过去?”

谢杳矜贵地点点头,“装一笼屉肉包子,八个,要你亲送过去。”

“八个肉包子?”雁归一愣,面色复杂地看了看她面前摆着的四样小菜配清粥。

谢杳摆摆手,“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他会明白的。”

雁归只得应了一声,安慰自己道不管送什么,总好过两人都僵持不下。

知州府的下人腿脚麻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取来了一笼屉肉包,用食盒盛好,交给雁归。

谢杳瞥了那只上下两层的食盒一眼,淡淡补充道:“第二格里放一碗盐水。”

雁归仍是一头雾水,却也照做了。

两人的住处挨得近,没几步雁归便去到了沈辞房中,由人引着进去,双手将食盒奉上,行了礼道:“请世子殿下安。小姐想着殿下还未用过早膳,便特意吩咐送来了这些。”

沈辞正翻看着什么,闻言抬头,“真是她吩咐的?”

“千真万确。”

沈辞接过食盒来放到案几上,打开只瞧了一眼便气得笑起来,拿了一只包子出来掰开,见里头果然是肉馅,又扔回去。

他想了想,又拉开第二格,里头赫然是那碗盐水。

雁归多少也算是跟在他手下一段时间,今儿个一进门就知道他气还没顺过来,正搜肠刮肚地替谢杳说着好话,被他这一笑吓得一个激灵,噤了声。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雁归实诚地摇摇头,“不知道。”

“谅你也不知道。你若是知道,定然不敢就这么送过来。”沈辞整个人都有些咬牙切齿,“她这意思是肉包子打狗。”

雁归愕然,未过脑子就问道:“打什么狗?”

沈辞抬眼看她一眼,雁归登时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心道世子不动怒的时候真真儿是端方如玉,心情只要稍差一点儿,光那身气势就瘆人得很了。

沈辞指了指上头那格的八个包子,又敲了敲下头那格盐水的碗沿,“八仙过海。”

雁归旁的还好,唯独对这些个绕来绕去偏偏不直言的哑谜向来缺根筋,努力琢磨着肉包子打狗又跟八仙过海有什么干系。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沈辞缓缓吐出这句话来,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着好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加倍冒出来,却不知是该气谢杳好,还是该笑得好。

雁归恍然大悟,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清了清嗓子便告退。

“慢着,”沈辞叫住她,用眼神示意旁边的食盒,“不带回去,可不就真成了有去无回么。”

雁归眼观鼻鼻观心地利落将东西一收拾,刚想走,又被叫住。

沈辞整了整衣襟,从她手里拿过食盒,“不必了,我亲自过去。”

他这回来者不善,甫一进门,就将食盒往桌上一扔。登时一屋子的丫鬟都不由自主跪下去,大气不敢出。

谢杳慢吞吞放下手中的粥,用帕子仔细擦了手,“都退下罢。”

丫鬟们如临大赦,最末一个出去的时候还小心将门窗都掩好,免得里头争执传出去。

“不识好人心?”沈辞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听听,你这安的是什么好心。”

“哪儿能啊,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谢杳另取了一只碗盛了粥,眉眼一弯递给他,“先吃点。”

沈辞本也不是正经同她生气,见她一笑难免心软,顺手就接过来。

谢杳看着他用了半碗,才开口道:“昨日说的那些,若是有些言辞不当的,我道歉。但我的想法,还是一样的。”

她看着沈辞手上动作一滞,迅速补充道:“皇上对镇国公的忌惮一日胜过一日,这仗倘若接着打下去,怕是还未与突厥论出个输赢,”她压低了声,“皇上就要先动手了。”

这是元平十四年,正是战和一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再拖得久了,谢杳清楚,元平十五年镇国公出事,绝不仅仅是因着沈辞心急出了纰漏,更是因着皇上想以和止战。当年沈征诈死逃过一劫,可也落了满身的病,这才在登基后没几年便崩了。

前线之事自始至终谢杳是半点消息也无,即便是重来一回,也摸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凡牵连到沈辞的,她是万万不敢拿来赌的,这样一来她只能选那条更稳妥的路,即便曲折些。

她见沈辞不说话,又接着道:“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倘若朝廷不插手,沈家军把突厥打回去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到那个时候,大兴子民的日子也好过。”

谢杳深吸了一口气,“可是阿辞,比起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我更在意的是你的安危。更何况战争造成的民生凋敝,几乎是一瞬间的,议和虽是耗些钱财,却也不至困顿。两害相较取其轻,也不算相悖。”

沈辞抬眼看她,唇角似有似无挂着一抹笑,瞧不出喜怒来,问道:“照你这么说,往后又是何打算?总不会是,就委屈求和一世罢?”

谢杳以为他是松口了,眼神倏地一亮,“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何为来日?”

“扶太子登基。”谢杳神色极认真,“太子与皇上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未必会走和议的路。于政务上,太子是个可靠的。且如今局势,他与宁王隐隐有分庭抗礼的意思,若是辅佐于他,日后便是从龙之功。新帝羽翼未丰,不敢妄动边关,一时半会更不能对肱股之臣下手凉了群臣的心。这便是我们的来日。”

这边谢杳侃侃而谈,一看便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思衬过许久的,那边沈辞仍是不置可否,静静听她讲完,轻叹了一口气。

沈辞眼中最后一丝笑意也退了个干净,整个人蓦然生出些寒意,“果然是他。”

谢杳皱着眉摇了摇头,一时拿不准他的注意力到底在哪儿,抬手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说了句“不是……”又不知从何解释起,索性不再开口。

“你觉得这是为了我好,为了沈家好?”沈辞双手撑在案几上,看着谢杳,“杳杳,有些话我没问你,不代表我不知道。我是在等你,等你哪天愿意亲口同我说。”

“你要我同你说什么?我现在就说。但凡你想知道的,我必毫无保留。”谢杳抬眼正对上他视线,眼神端的是清澈坦荡,手却在袖中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重生这事,还不能说。

沈辞定定与她对视了许久,终还是直起身来,“罢了。”

他转身往外走,“今日我要出去一趟,兴许明日才回得来。你好自为之。”

谢杳闻言也站起身来,抬起的步子在空中一顿,还是收了回来。只不过起身的时候太急,衣袖带到了案边一只碟子,碟子摔到地上,“哗啦”一声。

沈辞走了出去,脚步未停。

沈辞前脚出门,雁归后脚便进来,先是见着了一地狼藉,叫了丫鬟进来收拾,而后斟了一杯热茶送到谢杳手上,怕她第一回见沈辞动气,被他吓着了,温言宽慰道:“世子殿下向来是这个脾气,当年有一回在边疆他动了怒……”雁归本想举个例子,却又怕这例子举出来,谢杳更得怕他,及时收住声,“过两日殿下气消了便好了。”

谢杳接过茶,却只放在一边,“气消了又有什么用。这不是偶然,我们之间,总跨不过这个问题的。”

这还是重生后他们第一回争执,沈辞这火气比之前世那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谢杳知道提这个问题他必然是要动怒的,不过此事也并非迫在眉睫,再缓上一缓也当得。

至于太子一事……她委实没寻思过来他那句果然究竟是果然在哪儿。倘若是私情云云,倒也好解释——只要他肯听。

沈辞这一趟耗时颇久,所以是从明面儿上离得知州府。带了一小队人,说是谢杳不宜奔波,是以他带人轻装上阵,先提前去滇北看看情形,谢杳和赈灾的物资暂且留在知州府上。

他要去滇北,霍淳自然是巴不得,热络地送出府,送瘟神一样。还另派了一队人跟着,熟悉地形也好有个照应。

一路上风沙大,是以沈辞用面纱覆面,不只是他,这一队人皆是如此。沈辞确是往滇北的方向行进了二十里,进了一片小林子,停下来稍作休整。

待得一行人继续行进走远,却从林子里又踱出两匹马。

为首一个将面纱扯下,拉了拉缰绳——正是沈辞。迟舟跟着他,请示道:“主子,我们可是去借兵?”

沈辞微微颔首,马鞭甩下,两人一前一后打马跑远。

霍淳给的这一队人怕是也有监视的意思,沈辞不欲打草惊蛇,早料到他会遣人跟着,便在林中先备下了两个人并两匹马,来了一出偷梁换柱。

霍淳身为一府知州,手下也有些兵力。沈辞担心既是这人德不配位,被揭发时狗急跳墙了不好收场。不如借着钦差大臣之便,先去临近的州府调拨些人来,权当是握着张底牌。

滇北并非上策——霍淳敢开口叫他们去滇北,怎么也要留心些。这般就只能另寻他处,好在另一处州府也不算远,来回动作快些,明日晚些时候也便回去了。

此番行动他本是想同谢杳说明的,不过正遇上两人争执,也便没告与她。

不过他行动隐秘,即便是还未探明霍淳的心思,想来霍淳也不会轻举妄动。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杳:先吃点,空腹生气,对碗不好。

谢杳:我错了。下次还敢。

谢杳: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和他之间一点干系都没有。不过你想的是不是这个?如果你没想这个,我突然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所以我该不该主动跟你解释这个?

谢杳:你别……算了,你要走就走吧。

沈辞:你看看我想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