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这个换人计划后,刘桢问了姜小乙一句:“你觉得你们当家的会换吗?”
姜小乙:“谁知道了。”
嘴里这样说,但她心里的第一回答是——会。
肖宗镜一?会用裘辛来换她。
但姜小乙随即又想到,交换人质恐怕没有重明鸟想的那么简单,冀县现在已经加强戒备了,等肖宗镜回来,还要带回南军精兵,而重明鸟他们加起来只有四个人,包括一个病患一个伤患,就算换到手了,他们又怎么逃脱呢?
姜小乙看着火堆旁坐着的三个人,张青阳还在摆卦算阵,刘桢开始闭目养神,只有重明鸟拿着一根树枝照看火堆,不时拨动添柴。夜已深,姜小乙半眯的眼睛中,只能看到重明鸟小半张侧脸,面具的花纹在火焰照耀下光芒跳动,那色彩让她想起名山古寺里五彩斑斓的天王相。
就不知面具下的人,有没有护法金刚的实力了。
其实姜小乙对这伙人的看法十分复杂,一方面,就如同姚占仙所说的,他们虽是劫匪,却也讲江湖规矩。可另一方面,他们又动了军饷,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时间恍然而过,姜小乙越来越困倦,最后就在混乱的思绪中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整日,平平?奇。
重明鸟一大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刘桢状况不佳,休息了大半天,张青阳还是不说话,盘腿而坐,不停演算。
半夜时分,重明鸟归来,一进山洞便道:“肖宗镜回来了。”说完,又哼笑了一声。“带回三百精兵,离冀县还有十几里路。”
本来昏昏欲睡的姜小乙一听到这个,两腿一蹬坐了起来。她见重明鸟里拿着一堆干草,放到张青阳面前,问道:“怎么样?”
张青阳点点头,一把抹去地上的卦盘,道:“没问题,大雨,吹东南风。”
“好。”重明鸟指着干草又问:“这些够吗?”
“够了。”
“那我就去留书了。”说着,重明鸟不知又想到什么,沉声一笑。“我选了一处好地方,与他碰一碰面。”
姜小乙身子一冷,刚刚那一笑,好像将重明鸟沉稳的妆容揭开一角,流出丝丝凶狠,如同猛兽准备迎接强敌时,本能产生的杀意。
刘桢自然也感觉到了,他嘱咐道:“当最要紧之?是营救裘辛,我们要趁早撤离此地,不要节外生枝。”
重明鸟低下头,缓缓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反正我们早晚都要碰上,我先探探他的底,看他到底有没有疯魔僧评价的那么高明。”
刘桢知道劝不住他,也没再说什么。
一旁姜小乙诧异开口:“疯魔僧?他们与你们也是一起的?”
重明鸟回头,轻声道:“哦?你认识三位辈?”
姜小乙一时说漏嘴,连忙补救道:“我们大人在齐州与他们交过,回京记录在册,我?意间看到了。”
重明鸟没有再问,帮着张青阳把草堆扎起来。
姜小乙一边盯着他们的行为,一边再度陷入沉思。
疯魔僧与他们竟然是一伙的。当初刘桢提前四个月,找到达七,言明想买齐州的消息,而疯魔僧也是提前三个月进驻齐州,被聘为公孙阔的贴身护卫……
姜小乙忍不住想,如果那时肖宗镜和杨亥没有去齐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刘桢拿到布防图和将领信息,下一步一?是带威虎军攻打齐州。不过威虎军毕竟只是个杂牌军,兵力不足,很有可能陷入苦战。这时候疯魔僧便会从城内拿住公孙阔,与公孙德进行交易。在这双重威胁下,这座城很有可能要被他们拿下。
姜小乙看着眼前一伙人,好像渐渐弄清楚了一些?。
干草已经扎好了,张青阳拿出一张金色符箓。
姜小乙眼睛一眯,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扎好的干草立在墙边,高度与真人差不多,甚至还有四肢和头部。姜小乙狐疑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重明鸟来到她身前,不答一言,直接?姜小乙敲晕了过去。
夜已深。
肖宗镜回到冀县,直接将南军士兵带去南赤湾港口。
刚到渡口他就察觉有些不对,刘叔范里拿着一封信,一脸出事了的神情,在库房前的空地上像没头苍蝇一样转圈。
他见肖宗镜来了,连忙跑过来。
“大人!大人呀——”
肖宗镜下了马,走过来。
“何?惊慌?”
“不久有人送来一封信!大人请看。”
肖宗镜拿过刘叔范里的信,上面字迹潦草,只写了一句话——“明日二更,居水街牌楼交换夜蝉,设伏立杀之。”
信没署名,只是角落里留了一根羽毛样式的图案。
肖宗镜:“我的人在哪?”
刘叔范:“这……大人,昨夜分别后下官就没见到姜侍卫了。刚刚回府衙,发现衙门口的牌匾上钉了这封信,也没人见到是谁留的。姜侍卫是不是被抓走了?大人,这、这夜蝉又是何人啊?”
肖宗镜抬起眼,刘叔范被他的神情震慑,后退半步。
“大、大人……”
“带我去居水街。”
安排好库房守备后,肖宗镜与刘叔范往居水长街。这条街位于冀县西边,南北朝向,刘叔范一边走一边给肖宗镜介绍,居水街是冀县最繁华的地带,因为紧邻怀玉江,所以起名“居水”。丰州是商业重地,人流密集,居水长街两旁是各游玩场所,招待各地的客商。此时已是深夜,但居水街仍旧有不少寻乐之人。
街口立着一座牌楼,上面挂着牌匾,上书四字“居水临畔”。
肖宗镜紧紧鼻子,嗅出空气中一丝潮湿的气息。旁边不远处就是怀玉江,江水静谧流动。肖宗镜一语不发,走进长街,细细观察周围一草一木。
此时,在长街尽头,那家最奢靡的酒楼里,一群人正在喝酒——更准确地说,是一人正在喝酒,一群人在旁伺候着。仔细看这群人里,有钱啸川,余英,以及冀县青庭帮分舵的各位堂主。而他们正在伺候的大爷,正是“北方来的玉石商”,戴先生。
戴王山从佻屋村回来后,失了刘桢去向,又来找青庭帮的麻烦。青庭帮?奈,只能再次把这尊大佛供起来。
面前摆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戴王山兴趣都不大,只倒了点酒喝,一边喝一边与钱啸川说话。
“钱帮主,我也不为难你,我再?你两日时间,把白衣相士找出来,够宽裕了吧?”
“这,”钱啸川恭敬垂着头,“只要大人需要,我们全帮上下一?竭尽全力为大人找人。可是、可是现在……也不能确?这人还在丰州啊。”
“嗯。”戴王山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也对,那这样吧,你要是觉得他不在了,两日之后也告诉我,我去别处找。不过……”戴王山话锋一转,语气玩味道:“如果查来查去最后人还是在这,可就别怪我治你?能之罪了。”
钱啸川紧张得喉咙干涩,这是关系到帮派存亡的大事,他不敢应,更不敢拒绝。
一旁的余英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也是干着急。他有心帮钱啸川解围,又不知说点什么好,戴王山是尊活魔神,万一说错话,不用两日,他们现在就要出事了。
就在这时,他余光忽然发现了什么,他站的位置靠近窗户,楼下街上几名衙役跟着两个人,走入他的视线。余英眼尖,一眼认出那是新任县令刘叔范和之硬闯老鹰堂的混江龙肖大。他眼珠一转,心道你们来得正好,正可为帮主分忧。
他向戴王山施了一礼,示意窗外:“大人,您看那边……”
戴王山往外瞥去,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哦?他怎么在这?”
余英介绍道:“大人,肖大身边的那位是冀县新县令刘叔范。”
戴王山凝视着肖宗镜,摸摸下巴,琢磨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军饷了?”
余英:“应该没错,昨天南赤湾已经被封了,我们帮有不少伙计在那片做活,听他们说,军饷好像藏在渡口的一个小库房里,灯下黑,之一直没人发现。”
戴王山:“主犯是谁?”
余英:“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戴王山看了片刻,缓缓道:“那小耗子去哪了?”
“小耗子?”余英稍加思索,“大人可是说那姜二?这……倒是没见到。”
戴王山舔舔牙,看着街上驻足观察四周的肖宗镜,觉得有点不对。他朝旁勾勾手指,钱啸川快步上,戴王山道:“叫你的人去衙门里打听一下,发生什么?了,这些人为何要来这。”
“是。”钱啸川?余英递了个眼神。冀县是余英的管辖地盘,衙门里自然有他安插的眼线,这可比找什么白衣相士简单多了。余英安排人去打听,不消半个时辰就有了结果。他告知戴王山有人在衙门牌匾上留书,要求与肖宗镜交换人质,地点就是这条居水街。
“交换人质?”戴王山眉峰一挑。“那小耗子被人?捉了?怪不得这姓肖的顶着一张臭脸。”他一拍桌子。“真是大快人心!”见肖宗镜吃瘪,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到丰州半个月了简直无聊至极,总算来了点趣味。明日二更,爷爷就准备看好戏了!”
楼下街道上,肖宗镜并不知晓街边还有个看热闹的戴王山,他全部心思都放在这条街上。
为什么重明鸟会选这条街交换人质?
他站在街尽头,回头眺望,这条街的特点就是笔直,一条长路贯穿始终。不过,虽然直,却也乱,街道不宽,两边堆积了许多杂物。这也是条有年头的老街了,地上的砖瓦不少已经破损,坑坑洼洼,难以速行。
刘叔范在旁道:“大人,此贼不智,竟选了这样的地界交换人质。这条街一向不好走,二更天正是热闹的时候,到时人一多,他就更别想跑了。”
肖宗镜不语,刘叔范说的也没错,这条路确实不方便,但是不方便贼人逃跑的同时,也不方便官兵追。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不止下面这一条路——这里还有一条普通人看不见的路。肖宗镜抬头,两侧商铺高低错落,有的距离远点,有的近点。地上虽乱,但房顶干净。在武功高绝之人的眼里,上面那条“路”,反而比下面这条更顺眼点。
肖宗镜站在长街尽头,再向便没有大路了,横着一条宽阔的怀玉江,江水平缓,上面有一座十几丈长的大桥,连着江对岸。与繁华的居水长街不同,江对岸已算偏郊,暗淡无光。刘叔范道:“过了桥,再往走一炷香就是西城门。大人放心,明日下官一?派人牢牢把守西城门,一只苍蝇也不放出去!”
肖宗镜一语不发。
他仍不确定为何重明鸟会把换人地点选在街口牌楼处,如果他想出城,完全可以把换人地点选在桥上,或者干脆约在城外。他选在长街口,若想逃,就必须跑完这一整条街,徒增风险,何必多此一举?
刘叔范还在旁念叨:“大人放心,他一?出不了城!”
肖宗镜依旧没说话。
走到江边,江风从上游吹来。今夜天气十分闷热,风中夹杂着咸湿与鼓噪的气息。肖宗镜看了看里被吹得皱皱巴巴的信……从重明鸟的举动里,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争胜与挑衅之意。
他暗想到,此贼或许年龄不大,且骨子里极度疯狂。他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甚至觉得带着一个伤患,仍能从他中逃脱。
“狂妄至极。”肖宗镜孤影临畔,沉声评价。他负而立,望着滚滚黑江,目光比夜色更浓。“也好,你既有心与我一较高下,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见一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