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静刚要挪开脚,就被元珩托住腋下,像举小儿般端上条案坐稳。
两腿悬空,双脚彻底露在外,她蜷缩起脚趾想要藏到裙下,但没穿外裳,身上的薄襦裙下摆不够长,遮不住。
水韵和丹蓉一机灵,立刻拿过鞋,扶她下来穿好。
元珩往后退了几步,看她把又白又秀气的玉足塞入鞋中,踝上还有一根极细彩线,系着红豆大小的银铃,随动作轻巧地摇晃。
他微不可见移开目光,望着天色问:“天还没黑,王妃可否与我同去池边看日落?”。
这才刚从池里出来没多久,云静并不是很想去,便找个理由推拒:“池边夕时蚊虫最多……”
“或下棋,投壶,均可。”元珩坐下道。
听口气,像是必须要选一项陪他?
他不是一会儿还要去官署么?就不用在此处费功夫了吧。
元珩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云静也不好赶人驳面,便蹦出个点子,叫侍女把弓架搬到院子里,漾起小梨涡道:“出嫁时,长兄送了我几副好弓,但我只会用袖弩和小连弩,这么好的弓也用不上,不如拿给殿下试试手,顺道展示一下箭法。我来出题,如何?”
元珩暗笑自己被反将一军。
她不愿同他玩耍,便想出这么一招。
若他箭法庸常,怕出丑自然会想法拒绝;若真要展示,品相就不能太差。二十几岁的男儿意气风发,向来爱在年轻女公子面前出风头,她这是要凭此拿捏他呢。
不过,元珩不是争强斗狠之人,要换作对旁人,如此伎俩确实无用,但她扬起下颌故意挑衅的样子,却令人欲罢不能。也不知小姑娘要出何题目,这般吊胃口实在让人技痒,决定下场一试。
他大致挑选了一番,选了张最衬手的弓,一脸从容请云静出题:“以何为靶?”
云静指了指探入墙内的一棵杏树,“那棵树杏果饱满香甜,但总是会招来一些蝇虫,飞进东苑惹人烦,想请殿下帮忙射几只下来。”
一旁,丹蓉和水韵蹙眉对视,这难题听着就眼花,果蝇身小翅疾,眨眼换个地方,姑娘还让人用箭射,像是故意在为难人了。
元珩却答应的干脆,找准位置站定,举起了弓。
天热,他只穿了件压襟长衫,是种近灰透蓝的白,如峰顶云雾,暮晖之下隐泛珠光,包裹的人清瘦修长,抻臂开弓时,愈发能看清腰背的峭骨劲健。
一缕夕彤涂上他的眼睫,“嗖”一声放箭,矢尖从几只蝇虫间穿过,直射入树干。
云静迫不及待跑去看,竟有两只被刺残的黑蝇掉在地上,不由惊叹书中的“飞箭射蝇”居然可亲眼所见,就开始不停夸赞殿下的箭术如此精妙,上了战场定能将柔然蠕蠕连成串地射。
对面的元珩正低头理袖口,唇角扬起一丝笑。
看英俊潇洒的郎君弦无虚发实在养眼,云静有些上瘾,还想上演“百步穿杨”。
元珩依然痛快应下,让人测好步数,在对面树上挂了一颗樱桃做靶。这次当然不负所望,又是穿樱射桃,精准命中。
一时间,东苑撒了欢儿,下人们也都跟着云静喝彩尖叫。
无意间回头,云静刚好看见元珩拉弓的手臂有顿挫,停了片刻才缓缓垂下双臂,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捂着胸口下方,坐上石凳。
她这才想起他的伤还未痊愈,许是刚才拉弓绷到了伤口,忙跑过去问:“是伤口疼吗?”
元珩喘了口气,只说“无妨”。
那日遇刺的情景忽现在云静眼前,一直未祛的忧心又重新涌上。她怕伤口裂开,赶紧把元珩扶进寝阁,取下他腰间折扇放在一边,又解开束带上的玉扣,掀开衣襟检查。
小心揭下纱布,见无血渗出,伤口愈合得不错,才放心贴回去,内疚地说:“我的错,忘了你身上有伤。”
她跪在身前为他整理衣物,头上未戴钗环清丽无暇,浓密的睫毛如羽轻闪,红润的脸颊像颗熟了的樱果待人摘下。
他不禁伸手,在她下颌边一触。
云静受惊般抬头,撞上元珩深邃的眸。
辉燃的星目中只有一瞬的烟波涌动,却又敛却,移聚在她颊边。
随后,他若无其事端起她的脸,俯下身仔细瞧道:“哦……看错了,我以为是被蚊虫叮了个小红疱。”
云静跟着往这个地方摸了下,一片光滑平整,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时辰差不多也该回宫了,元珩起身正了正腰间束带,说了句“走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寝阁。
待人走了多时,云静才看见案上的象牙骨折扇。
又落下了。
这可怜的扇子真是命途多舛。
那道裂纹仍在,如一道狰狞的疤痕横在扇骨中间,很丑。这么久了还这么用着,也不命人修补。
云静不由皱了皱眉,吩咐婢女:“把我的木兰香膏拿来吧,塞进缝里,给这扇子填一填。”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起来,入秋前后的天犹如婴孩的脾气,哭笑从不需酝酿。
云静不禁放下手里的活,走到窗边远眺,轻嘀了句:“不会下雨吧……也不知他带伞了没有……”
王府和宫城在同一团阴云下。
此时,元珩刚至端门前,几道闪电就在空中乱舞,一阵轰雷过后,雨倾盆而降。
刚好有两位官员路过,为他撑起伞,“今年就连京城的雨水都如此多,南边怕是又要遭灾了。”
另一人道:“度支的卢尚书可是难做呦,管着国库钱粮,哪儿要银子就得给,没银子就到处找,这会子八成又在盘算南边的赈灾款吧。”
“你这是揪着耳朵过江,操心过了度。卢尚书再难做,也不会把自己拎到南边淹死呀。”
这二位把元珩送到御史台,目送他进去后才敢道:“卢氏两位尚书祸福难料……谢义的案子明日就能有结果吧?”
“谁的福,谁的祸,焉能说清啊。”
……
雨,一直下到翌日晨。
太极殿内早朝依旧。
谢义一案已审毕,元珩将审结文书呈上,“启禀父皇,谢义案经三司会审,其子为泄私愤杀害老夫妇之子罪行属实。据谢义本人所供,吏部尚书卢源卖官鬻爵,多次经谢义之手贪墨徐州赈灾粮款,具体数额由谢义亲笔所录账簿所得。”
不出所料,谢义供出了卢源。
前几日,元珩伤刚好,就召集三法司于御史台。
裴旸呈上一本账簿,“殿下,这些账目是谢义亲笔所录,参与贪墨的郡县官员均被记录在内。但最终进入这些地方官员囊中之数其实已所剩无几,大头都给了吏部的卢尚书。”
元珩翻开账簿,所录不仅有公款贪墨之数,还有近年来谢义贿赂卢源的私钱,数额巨大,令人震惊。
元珩暗想,这谢义与卢源之间也不知是生了多大嫌隙,背后竟留了如此阴招。
裴旸又递上一沓书信,“这是卢源与谢义之间的往来书信,卢源利用吏部尚书职权,通过谢义在徐州培植亲信,结党除异。”
元珩展阅,字字句句铁证如山,甚至还有雇刽子手杀人这等不大光彩之事。
阶下有官员议论,言辞不甚悦耳:“这是瞎着眼当了这么多年的吏部尚书吗?到头来养了条咬主人的狗!”
元珩听这些口舌间隙,借着堂外的一缕光,发现一笔不太顺畅的墨迹,他隐约感到手中的账簿有些不对劲。
他将账簿上的字迹,与谢义的亲笔书信对比了一番。
书法之道,自己最是精通,这字迹一眼看上去并无差别,但若细究,侧勒走笔差别甚大。且这账簿是谢义任职两年间所录,墨迹、笔触的确应该有所变化,但笔触刻意求变的痕迹未免太重。
他略微抬目望了眼裴旸,这位御史中尉一身紫色官袍立于前,精致的眉眼从容不紊,看不出半点异色。
这本账簿“假”的如此明显,难道这位洞若观火的小裴大人看不出来吗?竟还如此昭彰地上呈给自己。
元珩的目光往狄颢身上一移,想探明都官部是否知情:“狄尚书,这些证据你可都看过?”
狄颢起身道:“回殿下,都看过。谢义上交证据时,臣与小裴大人都在场,陛下命都官与御史台共同监管证据,臣不敢马虎。”
元珩心中飘过一丝疑影:倘若账簿的名录都是假的,那么将这些官员单择出来与其对质便可拆穿,如此,手段岂不是太低劣。况且这簿上所录之数详尽,官员之名清晰,不像是凭空捏造。
他心中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这本账簿是新誊抄过的,目的之玄机就在于誊抄前后的增删取舍之间。只是他尚且想不通,到底是增?还是删?怕是只有问过谢义本人才知道。
但若有人存心伪造证据,自己此时去见谢义,岂不是更易打草惊蛇,是以他决定立即提审卢源。
没想到卢源起先嘴硬,后来见着账簿与书信甘愿认罪,声称没有人指使。他似乎想的很明白,自己是臣,不是君,就算说出许多事其实都是秦王和楚王指使,魏帝要面子护犊子,能杀了自己儿子为他开罪吗?
世家之人将家族利益看得极重,眼下的形势,只能舍己。
此时的太极殿上,魏帝宣道:“拟旨,徐州刺史谢义贪墨公款,教子不慎至滥杀无辜,但念其揭发卢源有功,免其死罪,处以流行。老夫妇之子予以厚葬,拨一百两银抚恤家眷。”
这档口,他又望了眼度支尚书卢裔。
而后却悄然移回目光,接着道:“吏部尚书卢源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密谋刺杀朝廷命官,处腰斩!其单支一脉男丁发配伊吾,女眷为奴!卢源所供其他州郡党羽,小裴卿汇齐行文之后,回报给朕!”
“臣遵旨!”
“陛下,臣有本要奏!”
众臣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位御史。
他手捧文书,在阶下一跪,“臣御史台侍御史陈绰,具本弹劾度支尚书卢裔伙同都水台贪墨河堤修筑款,并伙同吏部尚书卢源贪墨今夏徐州赈灾粮款,致使河堤坍塌溃决,淹没数万名百姓和千亩粮田,却与徐州官员沆瀣一气,隐瞒不报……”
“住口!”卢裔瞪起外凸的金鱼眼,指着陈绰斥道,“你不要以为头顶察谏百官之责,就可以无凭无据闻风奏事!”
陈绰将手中文书呈给魏帝,“陛下,此乃谢义亲笔供述。徐州临江偏南,连年季夏遭水患。前年,朝廷拨款四十万两固堤修坝,可七月依旧水患成灾,为此,又拨放五十万赈灾粮款;至前年秋,都水台称要修改固堤方案,度支又拨去三十万两,换来的竟是今年河堤溃决。下官倒要问问,这固堤的七十万两银钱究竟去了哪里!”
魏帝垂着威目,盯着那份供词良久,抬首向都水使者钱洺问道:“钱爱卿,你如何说?”
钱洺容色淡定:“回陛下,这七十万两当然全数用于固堤修坝,用料、工匠等款项明细,度支均有详录。洪灾乃是天灾,臣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知这灾情轻重,只是尽所能修筑河堤,适度调整方案是工程常见之事,合情合理。陈御史莫要因自己的无知就随意指控他人啊!”
钱洺张口闭口都是度支为证。
陈绰朝卢裔冷笑道:“你与卢源同贪赈灾粮款,后又指使谢义抹平上报明细之行径,乃是谢义亲笔供述,现在就在陛下手中,卢尚书还想抵赖吗?”
代王元瑞忽然插了一嘴:“这谢义怎么不一次吐干净,方才小裴大人呈上的证据里,怎么只有吏部,没有度支呢?”
其实那日,不仅元珩一人发现账簿的蹊跷,这位陈御史也起了疑。三法司官员散去之后,他邀元珩去了城外的湖心亭密谈。
“殿下,卢氏兄弟一向亲厚,他二人手掌朝廷财吏命脉,却贪赃枉法,坏事做尽。臣此前一直暗中调查都水台,钱洺与卢裔过从甚密。据臣派到徐州的监察御史来报,东海郡淮水堤坝溃决,可徐州竟无一人上报朝廷。今夏朝廷拨给徐州赈灾粮款已有三十万两,依照徐州人口来算,若是一文不少全给了百姓,又何至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疫症频发!”
眼前这位年轻的御史言语赤诚,眉间正气令元珩动容,“可你御史台的同僚并不都和你一样……本王今日看到的账簿是被人誊抄过的,应该是将有关卢裔的证据都抹掉了。有人既然敢这么做,那账簿的原本,肯定已经被销毁。”
自元珩复朝之后,他便知晓卢氏与秦王楚王是一党。只是舍卢源,刻意保全卢裔,仅是因为三王和八王并不是一条心么?
他不禁想起裴旸那张气定神闲的脸。
这位小裴大人一向谨慎,怎会明目张胆偏帮一方,说他没看出证据有异,元珩笃然不信,还有那天在一旁附和的狄颢。
此事可能是裴旸或狄颢授意,或者根本就是他二人所为。
陈绰当着元珩的面没再说什么,实则私下赶去审问了谢义,今日就直接将谢义的供述呈到了御前。
此时,太极殿的静默无声中,传来了裴旸的声音:“陛下,谢义如今流放在即,定要提防他随意攀咬,陈御史极有可能被谢义蒙蔽。毕竟,只是谢义一人片面之词,并无有力证据。”他走到陈绰身边,欠身提醒,“陈御史,下次若要弹劾重臣,需提早向本官禀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陈绰愤然瞪着裴旸,哼了声:“若下官提前告知了您,恐怕今日的太极殿就见不到下官了。小裴大人和狄尚书身为一司之首,竟伪造证据,包庇罪臣,执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跪上前,额头触地,言辞恳切,“陛下,吏部和度支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视百姓命如草芥,都是因为背靠的两座大山是秦王殿下和楚王殿下——”
“放肆!”
魏帝一声怒喝,龙案上的香炉“啪”一声被摔的粉碎。
群臣齐跪。
他几乎是从宝座上腾起,死死盯着陈绰,幽幽的语调伴着令人恐惧的压抑:“陈御史是在指责朕教子无方,此案的罪魁祸首是朕吗?”
陈绰凛然抬头,“臣并非此意!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臣只是想请陛下秉公彻查,还千万黎庶公道!”
魏帝的脸浮上怪笑,连五官都变得扭曲:“朕听懂了。是朕,对不起天下人。”
他的脸上不再有怒意,只是沉沉地唤了声,“玄龙内使何在?”
当值的副统领兆北从一旁走来:“末将在!”
“拖出端门,杖毙!”
四位玄龙内使将陈绰架出了太极殿。被拖出去时,陈绰的口中仍然在喊:“倘若不能直谏,还叫什么御史,可笑至极……”
“父皇!”元珩忽然行至最前方,跪地磕头,“求您免陈御史死罪,陈御史今日所为皆是儿臣授意,儿臣甘愿替他受罚!”
自回京来,他过手的事桩桩件件都是思虑周全,发现有人故意抹掉卢裔罪证,他想了几夜都没有想通是为何。臣子间勾连着千丝万缕,被发觉一点破绽就会功亏一篑,是以他不会冒然。
只是没想到,那天与陈绰的一番谈话后,竟将他送上绝路。
魏帝向他投来幽暗目光:“朕以为奕尘是个懂事的。”
元珩起身,眸中明灿之光卓然闪烁:“父皇,儿臣并不认为陈御史所言有错!儿臣的别苑就在徐州,亲眼所见洪灾暴发,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灾民逃窜四地,又致疫病频发,仅凭少有的几个施粥棚如何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命!”
十五岁那年夏末,他回别苑时,途径徐州署衙。
他坐在马车中,看见徘徊在官署周围的灾民不计其数。薄衣轻裹的母亲,咬破手指,以血代乳,任凭怀中婴童吸吮;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父亲的尸身边,双眼中尽是无哀无泪的绝望。
记得在山脚下,林衿给了饥民一袋碎银,那人看了眼鼓起的钱袋,却不接,凄楚地望了他一眼道:“这点子钱又换不了官府的粮,还不如换着吃咱们的孩儿。”
这就是饥不择食,遂易子而食吗?
而地方官署皆由世家大族把持,当地绅豪从未将他这位闲散皇子放在眼里。后来,他不得不连同交好的几位隐士,拿出私钱换了粮,多设了几个施粥点,才暂缓饥民之急。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大殿上,元珩又磕了个头,“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您幼时教导的经世之言,儿臣一直谨记于心。如今卢裔罪责未明,当下应立即审问清楚,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可父皇为何反倒先治了陈御史的罪……”
“够了!” 又一声怒喝之后,便是龙案上的奏疏“哗”一声散落在地。
满朝文武的头又低了些。
元珩却岿然不动,赫然立在群臣俯倒的身影中。
从小,他与父皇连一次交心长谈都未有过,而今却在百官面前触怒了君父。
或许,他该诚恳磕头认错,收回方才的不慎之言。
只是刚直的脊骨中,有份去伪存真的执着在滋长,是在景明寺消失之后,或是比那更早。他仿佛看见老御史嵇耘为那些无辜牵连之人请命,愤然撞上金柱,用四溅的殷红,换心中清正的一腔孤勇。
在他父皇眼中,皇权稳固胜于一切。
当年,也是因景明寺之案,才有了梁王谋逆篡位之罪。梁王一死,罪名坐实,父皇便可高枕无忧,而真相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
寺塔埋葬了他最亲的人,若仅仅是为了报仇雪恨,什么贪墨,什么党争,他完全可以坐视不理,只是人若心底尚存大爱悲悯,又岂会对万千黎庶的安危视而不见。
他要的不仅仅是真相大白,而是常被人宣之于口,却总是被人忘却的“公道”二字。
从未变过。
这时,崔文敬忽然抬首,上前跪挪了几寸,双手合揖,“陛下息怒!”
他手握笏板,不紧不慢道:“越王殿下久不入朝堂,初次审理大案,力不从心乃属常情。”他容色旷展,微微一笑,“自古‘君明则臣直’,臣下敢如此谏言,全因陛下圣明!”
语罢,俯身深深一揖。
列队中的几位朝臣顺着崔文敬的话尾,皆俯首一拜:“陛下圣明!”
随后,众臣就像通了默契一般,全都深深拜了下去。一时间,沉重的山呼在大殿中萦绕:
“陛下圣明!”
崔文敬缓缓起身,“陛下龙体要紧,万不可为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气伤了身啊!”
他望了望陈绰被拖走的方向,又温言道:“越王殿下前些时日为陛下挡刀,身负重伤。太史令曾进言,为破这肃杀之不祥,切不可再见血光了。”
一席话令魏帝的眉眼渐变柔和。
崔文敬袒护外甥和陈绰之意昭显。但他的话,好似一方清凉之水,缓缓灌入魏帝心中,浇灭了腾燃的火气。
他想起那天遇刺,儿子决然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心中的怒意慢慢平息。随后,一摆手,“罢了!”重新坐回龙案旁,宣道,“陈绰御前言语冲撞,诬陷朝廷命官,罢官回乡,小裴卿安置妥善吧!”
身边一片狼藉,令他烦躁不已,望着阶下大气不敢出的朝臣们挥袖道:“都散罢!”
退朝后,群臣在乾元门散去。
元珩看见站在角楼上的崔文敬,也抬步登上眺台。
“今日之事怪我没能及早拦下陈绰,他是个好御史,可惜丢了官职。”元珩说。
崔文敬慈言:“你行事素来谨慎,是陈绰这个毛头小子过于冲动,不怪你。”他伸手抚着外甥的手臂,宽慰一笑,“你们都无错处,不必自责!”
他眺望远处巍峨的宫门,怅然道:“今日之事若真要以对错而论,那我也有错。我身为尚书台之首,竟不知自己手下的两部长官以权谋私,弃民生于不顾,理当获罪受罚!”却也只是淡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慈蔼的双眸中淌出洗尽铅华的沧漭萧肃:
“该认错的,不是你我!”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官署走去。
富丽的宫檐之下,深紫色官袍内敛庄重,霎时间起的风,裹着他的裳摆衣袖翻飞,清瘦的背影好似在排山倒海的风浪中穿过,坚稳而又凛凛怆然。
身后,许征握剑走近,躬禀:“殿下,此案已尘埃落定,您若有别的什么话,趁谢义还未流放,可前去问一问了。”
雨终于停了,但阴霾仍在元珩头顶盘桓,等了数月,也不知能不能等来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天地不仁......引自《道德经》
这就是殿下的底色,如此男儿,沛梵怎会不爱!你俩搞快点儿啊啊啊啊~~
下章V,会有万字掉落哦~
关于剧情再啰嗦几句:
1.小说无真实历史人物,请大家不要带入历史,具体请见文案指南和第一章作话排雷;
2.沛梵既然嫁给殿下,肯定要卷入朝堂,可期待一下~
3.V后预告:梵尘夫妇感情升温、以及小裴搞事情,当然还有向掌门.....
推个预收《那年星河满长夏》,喜欢可收藏
文案:
大祁延顺三年,朝廷出了件罕见的新鲜事:
钦天监新来一位容貌清秀,俊雅靓俏的监副,人人都道她有魁星附体。
边关告急,她略施破解之法,捷报频传;
陛下无子,她掐指一算,妃嫔便怀了孕;
她预言今岁有灾,举国防备,国泰民安。
这还不算。
她还指点过当朝首辅。
短短几年,首辅大人就由六品县令至位极人臣。
一众官员听说后,便争着抢着来她府邸拜访。
府门口,恰巧遇上了首辅傅江秋的马车。
只见傅大人下车,正了正衣冠,又将垫脚凳摆好,向车内伸手,温声说:“夫人,可仔细脚下。”
众官员疑惑:这位月朗萧肃、惊才风逸的傅大人一向不近女色,何时已有家室?竟还如此恩爱。京中待嫁的高门贵女岂不全都断了指望!
只见窗帏掀开,一名端雅绝俗、玉颊樱唇的女子探身,将手放于首辅大人掌心,步履轻盈迈下马车。
众人惊叹女子美貌之余,才慢慢发现,首辅夫人怎么和那位钦天监监副长得一模一样?
遂恍然大悟。
无人知晓,如今生杀予夺、运筹帷幄的傅江秋也一度心如止水,对仕途不抱幻想。
谁曾想遇上夫人沈临晞后,竟凌步青云,权倾朝野。
——因那年长夏相遇,才有星河无边,山河无恙。
[古言|正剧|权谋|女扮男装]
有勇有谋落魄侯府嫡女X正直磊落小县令(后为一品首辅)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