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身正气

自贾府出来,林墨还问洪淏:“二表哥是贤德妃的表弟,再如何,皇后娘娘能答允选他做孝宗亲王的伴读?”

洪淏淡淡一笑:“自然不能。”

林墨摸不着头脑:“那您还要举荐他?”

洪淏瞥了小舅子一眼:“太君不是没有答应么?”

林墨恍然大悟:“您可真行,偌大的空头人情送出去,倒是贾家自己不愿领受,平白辜负您的好心,反倒对您生了愧意。”

洪淏为贾琏谋了差使,若想一碗水端平,自然要在宝玉身上花费心思,经了今日之事,贾母与贾政夫妇也就怨不得林海偏心了。

为皇子做伴读,前程无量是真,付出的辛苦更要十倍于人,宝玉在贾府犹如活龙一般,到了真正的龙子跟前,只有服侍人的份儿,他到今日,睡觉都要拍着,哪里受得委屈?再则说,孝宗亲王是头一个长在帝后跟前的嫡皇子,宝玉又是元妃胞弟,倘若稍有怠慢,且不知如何被当今问罪。

当今早年吃足了以庶压嫡的苦,皇后与他,又不是一般的夫妻情分,对几个嫡出子女,极尽宠爱之能事,现成的例证,如今的嫡皇子,除太子外,其余三人的册封徽号都是用心选出来的,庶出的皇子,随意指了“平安恭敬”四个字,再有嫡出的皇女命名,无不跟着皇子拟字,侧室所生公主,大抵起的十分随意。

因着以上缘故,贾母与王夫人都不愿送宝玉进宫吃苦,贾政孤掌难鸣,骂了宝玉一回,又向贾母说道:“这样的美差,等闲落不到外人身上,咱们不接着,教妹夫如何看宝玉呢?”

贾母只得包揽:“我与林姑爷说,总是承了他的人情。”

王夫人的本心,更指望林海能为贾政谋上一级,争耐贾政丢不下颜面,反倒不好轻易向贾母开口。

却说王子腾夫人因贾母馈赠寿礼,这日得空,亲来道谢,黛玉正在贾母房中,见王氏姑嫂进来,并不好立时回避,王子腾夫人笑道:“我们一辈的,属林夫人出挑,再到她们姐妹,还是林姑娘拔尖,可见老太君是会调教人的。”

贾母不免谦逊:“是宫里嬷嬷教导的好。”

王子腾夫人深以为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宫里放出的嬷嬷,能请到一个就算极大的造化,林家一口气得了三个,还是先太后与皇后宫里的人,便是借用,寻常的公侯门第也没有这样好的缘法。

王夫人便命丫鬟:“去把凤丫头和姑娘们都叫来。”

金钏答应着去了,这厢正说话时,忽有媳妇匆忙来回:“老太太、太太,宝二爷不知为何,忽然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

贾母与王夫人吃吓不小,慌忙起身,连同王子腾夫人一起往园子去看宝玉,见他拿刀弄杖、寻死觅活,全无往日气度,不禁唬得抖衣乱颤、儿一声肉一声恸哭起来。

于是惊动众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贾琏、贾蓉、贾萍、薛姨妈、薛蟠一干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

正都没个主见,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越发慌了,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得泪天泪地。

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秋葵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得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红鹭一眼瞥见,心中登时大怒,就不管许多,要把黛玉扯回潇湘馆去,黛玉不免犹豫:“老太太还在这儿呢。”

郭嬷嬷见有许多外男,亦向黛玉说道:“您在此处,多有不便,还是回房听信儿吧。”

嘱咐丫鬟把黛玉送走,郭嬷嬷见众人七言不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心中若有所捂,略住一住,也回潇湘馆去了。

到次日,除林海御前当值,王子腾并小史侯家、邢夫人兄弟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都不见效,叔嫂二人愈发胡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内无般不说,到夜间,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因此把他二人都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夜间派了贾萍等带着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

郭嬷嬷看了两日,私下询问黄嬷嬷:“我瞧着像忠直郡王的故事。”

上皇在位时,嫡长争储,上皇次子忠直亲王镇魇当今,嫁祸义忠亲王,意图一箭双雕、谋夺帝位,后教忠循亲王察觉,举于御前,上皇震怒,将忠直亲王褫夺王位、圈入高墙,连其生母明淑妃一并打入冷宫,翌年母子俱殒,追授郡王头衔,子孙至今未能放出。

黄嬷嬷犹豫道:“这是荣府家务,咱们岂好多嘴?”

郭嬷嬷略想一想,因与黄嬷嬷商议:“咱们是来教养林姑娘的,等她出阁,还要回宫缴旨,只一样,府里若有丧事,岂不误了林姑娘终身?没看出端倪倒也罢了,既看出来,又无一字避责,早晚落一个使职怠慢的罪名,咱们认罚无妨,娘娘的脸面也要有所损伤。”

黄嬷嬷深以为然:“既如此,咱们就说给林姑娘,让她去同林大人计较。”

宝玉若是卫青、长孙无忌一般的人物,郭黄二人打死也不会多事,现在么——还是务实为妙。

黛玉虽说年轻,却也知道一些巫蛊旧闻,听得二人疑虑,赶忙托付郭嬷嬷:“劳您回去一趟,看父亲是什么意思,人命观天,请父亲要急回话。”

郭嬷嬷答应一声:“是。”

林海听了揣测之言,登时严肃起来:“你怎么看?”

洪淏略想一想,因向郭嬷嬷说道:“我有数了,嬷嬷回复妹妹,明早我与师父过府探望,教她把丫鬟媳妇会聚一齐,我要亲去问话。”

林墨便道:“我还不曾告假呢。”

洪淏瞥了他一眼:“荣国府形式不明,万一是鬼祟作怪,你去了,或受冲撞,教师父如何放心?”

林墨嘀咕道:“总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娇小姐。”

林海眉头一皱:“你功课完了?还在这儿躲闲。”

郭嬷嬷要赶宵禁,就回贾府向黛玉复命,黛玉这才安心入睡。

到次日,林海下朝,洪淏告假,翁婿便在宫外取齐,同往荣国府探视宝玉。

此时贾赦、贾政恐哭坏了贾母,日夜熬油费火,闹得人口不安,也都没有主意,贾赦还各处去寻僧觅道,贾政见都不灵效,着实懊恼,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二人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当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

贾赦也不理此话,仍是百般忙乱,哪里见些许效验。

眼看三日光阴,凤姐和宝玉躺在床上,越发连气都将没了,合家人口无不惊慌,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二人的后世衣履都治备下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这几个人更比诸人哭得忘餐废寝,觅死寻活。

贾政引了林海洪淏进来,贾母未及理会,平儿忽道:“老太太、太太,二奶奶与宝二爷似乎缓过来了。”

贾母大喜,与王夫人凝神细看,二人虽未苏醒,脸色倒不似先时那般灰败。

洪淏走个过场,见红鹭候在院外,方出来向她问话,里头又是一阵惊叫之声,贾琏活泛,扬声喊道:“快请晋嘉回来!”

红鹭未及反应,洪淏早被丫鬟仆妇簇拥回房,贾琏指了凤姐说道:“老太太,晋嘉方才随姑父进来,凤儿与宝玉立时好转,等他出去,又变得从前一般,俗语有云,邪鬼怕正神,晋嘉浑然正气,有他镇着,宝玉才能保住性命。”

“是了是了。”贾母反应过来,“好孩子,你且住一住,救了他们叔嫂,贾家一直记着你的恩情。”

洪淏眯了眯眼:“既如此,就请老太君权且回避,我与琏二哥在这里守一守,看看再说。”

贾琏忙道:“老太太,您熬了这两三日,连汤也不曾正经喝一口,还是去歇一歇罢。”

见房内有许多女眷,贾母深知洪淏性情,扶着丫鬟起身,勉强向洪淏道劳:“生累了你,宝玉好了,教他给你磕头。”

众人随贾母散出上房,贾琏又向洪淏致歉:“愚兄一时情急,请晋嘉海量汪涵。”

“无妨。”洪淏也未料到,一场热闹,连自己也搭了进来,“我有几句话嘱咐妹妹,烦请二哥派人把红鹭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看了一遍原著,宝玉镇魇的前奏是贾环拿灯油烫他,贾环为什么烫他?因为贾环和彩霞好,宝玉去王家赴宴回来,在王夫人的房中小憩,王夫人让彩霞给他拍着,他趁机调戏彩霞,气坏了贾环,这才有后面的事儿。我不太理解,话说,宝玉当时都是男人了,怎么睡觉还得丫鬟拍着呢?这应该是婴儿的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