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淏说明计较:“尹大人虽是户部主官,清欠主责,未必就该着落到他的身上,若有趁手的能吏,把他抬举上来,难道就不能为圣人分忧么?”
“这——”太子不免犹豫,“事关者大,等闲的怕也接不住这个烫手山芋。”
洪淏摇了摇头:“我问你,若要清欠,最教圣人头疼的是哪个?”
“自然是甄家。”太子皱了皱眉,“他们家的老祖宗,对taizu皇帝有救命之恩,taizu六回南巡,他家接驾四次,有了亏空,先往taizu皇帝身上推,况且保圣夫人在堂,皇祖必然要出面维护,连父皇也不能太过专断。”
洪淏悠悠问道:“若教甄家清查亏空呢?”
“嘎?”太子傻了眼,“你这是——公报私仇啊!”
“要抓贼,捕快未必及得上贼头得力。”洪淏低了低眼,“甄家既说亏空是为taizu太宗并上皇欠下的,皇上不妨教他们把账目交上,有多少认多少,谁能多说什么?有能耐的,都往taizu身上赖,只要他们舍得下脸面。”
清查亏空是得罪人的差使,甄家要办,积年的人脉交情,必然因此损折殆尽,届时功成身死,墙倒众人推,便有上皇维护,甄家满门,再想维系今日风光也是侈谈妄想。
太子仍是犹豫:“甄家若不答应呢?”
洪淏淡淡一笑:“上皇归政,甄家虽然风光,难道便不虑及后事?这是一道投名状,甄家愿接,陛下可对甄家从轻发落;不愿意接,陛下索性拿甄家开刀,杀鸡儆猴,教甄应嘉刻日偿还积欠。”
太子站起身来:“我去见父皇。”
“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当今皱起眉头,“洪淏睚眦必报,年纪轻轻的 ,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儿。”
太子赔笑:“就是太直了一些,他还央求儿臣,父皇启用甄应嘉时,能说明是他的荐主最为合宜。”
“他倒为你着想。”当今脸色稍霁,“拟旨,洪家下人逼死人命、罪大恶极,今其身死,需问洪淏驭下不严之大过,免其一年俸禄,罚银千两、赔付贾家,贾女贞烈,追封节义夫人,着礼部加恩厚葬,钦此!”
洪宅一头,宾主尽欢,黛玉送二姊出门时,宫内旨意便已传到,世子妃笑道:“皇上圣明,必然不宽不纵,你嫁了妹夫,将来替他分担中馈,这样的岔子必不会有的。”
黛玉脸颊微红:“臣妹——我不会的,自请姐姐们督促指点。”
裕王妃嘱道:“我们冗务缠身,不能不先走一步,里头还有许多姐妹在,你若失礼,倒是我们二人的不是。”
黛玉含笑答应,送二人出了洪宅,转身回到仪门,又将众姐妹引至客室奉茶。
青雀故意回道:“姑娘,皇上罚了大爷一千银子,是立刻教库房预备呢,还是等大爷回来再说?”
湘云立时问道:“皇上把你们大爷罚了?”
“是!”青雀笑道,“皇上怪罪大爷治家不严,罚了他一年俸禄,又教他出银一千,赔给金陵贾家,圣旨还催着他消假上差呢。”
湘云就不言语,牛锦嫚笑道:“天子圣明,处分自然公道。”
黛玉吩咐青雀:“教他们预备了,等哥哥回来,问准了送到哪处衙门才好办理。”
青雀答应一声:“是!”
众人入座,史湘云尝一口茶,因赞道:“姐姐家不但厨子好,连这太平猴魁比家常饮的都更有滋味。”
黛玉淡淡一笑:“这是孝宁亲王赏给哥哥的,家中并没有许多,尝个新鲜罢了。”
孝宁亲王是帝后幼子,奉天局的份例,他是拿头一份的,自己用不了的,多半跟洪淏换了时兴玩意儿,像这样的贡茶,孝宁亲王给的比东宫赏赐还多。
又过一时,各府千金接连告辞,黛玉自有士仪回赠。
三春钗云走在最后,红鹭捧着托盘上前,里头有四包内进的绿茶,黛玉微皱眉头:“怎么只有四包?”
红鹭笑道:“回姑娘的话,小的私心想着,咱们家的东西,史大姑娘必然是瞧不上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与宝姑娘想来是不会嫌弃的。”
湘云憋得满面通红:“你——”
黛玉面露不悦:“这是哪里的话?云妹妹是客,你怎敢如此怠慢。”
红鹭看了湘云一眼:“姑娘,史大姑娘认准了大爷逼死贾家小姐,虽不知她今日因何赏脸,总不好强逼着她收咱们家的东西。”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如今再说嫌弃的话,摆明是要揭湘云的短儿,惜春年小,稍不留神便笑出声来。
“住嘴!”黛玉喝道,“史大姑娘是客,你这样讽刺她见风使舵,若传出去,可如何了得?哥哥素日宽待下人,所以纵得你们无法无天,自今日起,我把规矩立起来,谁敢仗势做耗,衙门不过问,洪林两宅也断断留他不得。”
红鹭赶忙跪下:“姑娘,小的知错了。”
“我原要饶你,你是哥哥亲自选中的人,不做个筏子,谁能生出警醒来?”黛玉即道,“将她拖下去,打二十板子,撵出大门,永远不许收留。”
红鹭磕头讨饶:“姑娘,我再不敢了,姑娘——”
宝钗忙道:“林妹妹,这是你的家务事,我原不该多嘴,但红鹭素日都是好的,不过性子爽直一些,云儿听了闲话,对小洪大人有些误解,所以说了几句失礼的话,红鹭为此护主,毕竟是她的一片忠心,你为此罚她,不但云儿难以心安,连我们都要心存愧疚。”
三春也来说情,黛玉沉吟不语,红鹭转头朝湘云磕头:“史大姑娘,我知道错了,您饶我一回吧。”
惜春忍不住道:“云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你并非没有不是。”
湘云气个倒仰:“我几时要把她如何?林姐姐发落自家下人,与我有什么相干?”
惜春冷笑道:“宝姐姐,云姐姐是嗔着你多事呢!”
宝钗下了脸色,湘云进退失据:“我不是那个意思。”
探春只得出面说和:“云妹妹,这个情,只该你为红鹭讨出来,你不为她,若为一个丫鬟,教洪家哥哥对林姐姐心生嫌隙,难道你就过意的去吗?”
湘云有心反驳,到底留着分寸,不敢把姐妹一体得罪,只得硬着头皮,向黛玉说道:“林姐姐,早前都是我的不对,你若饶过我一遭,就对她从轻发落吧。”
黛玉点了点头:“既然史大姑娘给你求情,今日便罢了,我罚你三月份例,以后再犯,必然不会轻饶。”
红鹭这才谢恩起身,从新去为湘云预备回礼。
送走贾府姊妹,黛玉缓下脸色来:“你也太没分寸了,如何当面打史家的脸?”
红鹭不以为意:“姑娘多聪明,我信着您,一准儿能圆回来?”
黛玉不免纳罕:“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诚心罚你?”
红鹭笑道:“我跟了姑娘几年,再大的错也犯过,姑娘连重话都没说几句,怎么会为了今天的事儿喊打喊杀?摆明是说给外人听的,我不明白,岂不平白辜负了您这些年对我的维护?”
“你呀!恃宠而骄。”黛玉舒展眉头,“份例照样罚,赏你五两银子,自个儿去账房领罢!”
湘云不是傻的,出了洪宅便有觉悟:“她分明是给我演戏瞧呢。”
“演不演戏,你都低了头,还去计较什么?”宝钗叹了口气,“云儿,林妹妹算给足了你面子,见好就收吧!”
湘云尚不服气:“谁稀罕呢!”
洪淏销假上差,林海不免传授心得:“翰林院的地界,个个清高自许,越有根基,越不能教同僚看重。”
林墨笑道:“父亲有难大哥,他比翰林院的老学究更加目下无尘。”
“在翰林院,既是为官,也是做学问,想尽由着自己性情,索性便不要当差了。”林海嘱咐洪淏,“你是新人,第一要紧便是小心勤谨,别人不如你,不许洋洋自得;胜过你时,便要潜心求教,进士前程,若无海大机缘,是好是坏,都是从翰林院起的头,耐不住性子,到名山修道也没人留你。”
“弟子晓得。”洪淏略想一想,又把举荐甄应嘉的事儿说给林海知道,“听太子的口风,圣人怕是早有发落甄家的意思。”
林海摇了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过于急躁了。”
次日早朝,当今降旨,调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进京,领户部侍郎职,准入内阁,主持亏空借银清查事宜。
旨意降下,满朝哗然:地方为官,若在任上挪用公银,限期不能归还,便是亏空之罪;开国之初,官爵皆苦,taizu恩典,准许皇亲勋贵户部借银,暂为私用,如此便成定例,至当今登基,方才蠲免借银旧习,虽然如此,原有积欠,委实难以讨要追回。
宗亲王府、八公列侯,无不背负国库欠银,历经三代挥霍,多数寅吃卯粮,哪里有多余银钱归还户部?见了旨意,虽觉法不责众,到底不敢怠慢,即以请安为名,都把主意打到了大明宫的上皇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甄家和贾母联合对付男主没有成功,皇帝收拾甄家,男主会当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