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值什么。”洪淏淡淡一笑,“你回去,告诉荣府二奶奶,姑娘房里的书画古玩都是林家得的御赐之物,奉天局都有留档的,教他们仔细,磕了碰了,贾家要担极大的不是!”
林海一怔:“此话当真。”
洪淏点了点头:“早年送妹妹入京,我便想着,若把御赐的东西带进荣府,妹妹既有体面,贾家也不敢小视林家,不料贾府下人见识浅薄,连御赐的东西都不认得,实在教人哭笑不得。”
林海不免蹙眉:“慧极必伤,你算的太尽了!”
洪淏全未在意,红鹭得着这话,自然有了维护黛玉的底气。
黛玉是财主,王凤姑侄借了这许多陈设,正要往库房收拾,听着红鹭传话脸都黑了一圈:御赐之物都有奉天局的印记,早前都未察觉,教洪淏提了醒,再去看时,果然不是诓骗她们。
红鹭大是畅快:“几位大娘去我们姑娘院里搬东西,奴婢们再三劝阻,她们只道姑娘小气,又说姑娘对娘娘不恭,委实教人哭笑不得,舅太太明察,这些东西,万一磕了脏了,不但我们姑娘难辞其咎,连府里娘娘都要担个不是。”
凤姐讪笑道:“你们姑娘怎么把御赐的东西随意摆放,有个闪失如何使得?”
红鹭自有说辞:“我们大爷也虑着这条,给姑娘带来的东西,除了挂在墙上的字画,都是一些不易毁损的铜铁金木家伙。”
王夫人沉着脸吩咐凤姐:“还不收拾了,给你妹妹送还回去。”
这场屈辱自然教王家姑侄极为不忿。
“老太太,不是儿媳刻薄,省亲园子关乎娘娘体面,难道娘娘挣了脸来,姑老爷便没光彩么?”数日之内,两番撞了林家的钉子,王夫人忍耐不住,把状子告到贾母房中。
贾母知道林家根基,心中也不自在,碍着外孙情面缓缓说道:“林姑爷不是小气的人。”
“姑老爷不小气,挡不住越俎代庖的人。”王夫人立刻接道,“姑老爷是当今重臣,家务事都给洪家哥儿料理,这洪家哥儿也不见外,不说为姑老爷分忧,真就给林家做起主来,媳妇听说,连外甥和外甥女的用度都要经他点头,传到外头岂不教人笑话?”
“林姑爷愿意,我们哪里管的许多?”林海把洪淏视作未来东床,贾母纵然不喜,有两番拒婚的事儿搁在前头,也不愿再与林海横生冲突,“你做舅母的,原要体贴一些,短了东西问我要,怎么竟容着下人抢到外甥女的屋里去了!”
王夫人脸似发烧:“老太太教训的是,原怪媳妇虑事不周。”
贾母又问:“梨香院要腾出来给小戏子住,姨太太家有何打算?”
王夫人忙道:“东北院还空着,正可教妹妹一家挪过去。”
贾母便不言语,王夫人只得退出上房。
大丫鬟鸳鸯上前询问:“老太太可是累了?”
贾母睁开眼:“最近府里有什么金玉的嚼头,你听到了不曾?”
“是!”鸳鸯心中一动,“听说宝姑娘有块金锁,是什么癞头和尚给的,要与有玉的才能相配。”
贾母眯了眯眼:“你太太过于短视,薛家是皇商,能对宝玉有什么助力?”
鸳鸯不敢言语,又听贾母吩咐:“打发人去叫族里的老太太们过来,只说我请她们摸牌吃茶。”
再说凤姐把字画摆件退还西院,向黛玉陪过不是,先把涉事的婆子当面重责一回,这才说道:“现在年下,又要操持园子的事儿,不免宽纵了下人,妹妹看我面情,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才好。”
黛玉趁机问道:“二嫂子,我听说为了建园子,府里库银不说,连亲戚家都借了一个遍,这是图的什么呢?”
凤姐大惊:“妹妹哪里的话?这是圣人的恩典、泼天的体面,咱们如何不该用心?”
黛玉又问:“圣人也不曾说非要省亲不可。”
凤姐哑然失笑:“旁人家的娘娘都要省亲,独咱们娘娘不能,教她如何在宫中立足?”
黛玉不以为然:“我听说,皇后娘娘的娘家也没建园子。”
“那怎么能一样。”凤姐有些动摇,“皇后娘娘不必在这上头显露体面。”
“二嫂子,据我看来,府里行事,似乎本末倒置。”黛玉不吐不快,“娘娘的体面,哪里是一座园子能挣出来的?我的拙见,不如把这笔银子省出来,多置田庄铺面,为府里添些进项,果然花用,宁可延请鸿儒名师、教导族中子弟,娘娘的子侄争气,在圣人驾前自然更有体面,退一步讲,把这注银子交给娘娘打点宫中,岂不强过建一座一年临幸一回的园子么?”
“妹妹这话,我倒像听哪个提起过一般?”凤姐沉吟半晌,良久才道,“这是老太太与老爷太太定下的事儿,哪里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凤姐姐,我深知你们的念头,娘娘好,府里才好,贾家便能富贵绵长,所以为着娘娘的体面,花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岂不知,府里好,娘娘才能好,偌大贾家,几百族丁,托求女子荫蔽,岂不教世人笑话?外祖父在时,宫中并无娘娘,谁又敢小觑贾府?贾家阖族现下能受娘娘庇护,等到姐姐的儿子又如何?难道也指望大姐儿去挣个娘娘回来么?”黛玉叹息一声,“妹妹言尽于此,望二嫂子好自为之。”
送了凤姐离开,钱嬷嬷便说黛玉:“姑娘,你今日失态了。”
黛玉苦笑道:“我虽姓林,母亲终究是府里出来的,看不破也罢了,既已明白,今日不说这些话,如何对得起老太太和九泉之下的母亲。”
到了晚间,凤姐忍不住把白天之事说给贾琏知道。
贾琏奇道:“这是林妹妹自己的意思,还是姑父刻意教她传话?”
“自然是林妹妹的意思。”凤姐踌躇道,“林姑爷对娘娘封妃的事儿似乎并不热切,我不读书,比不得林妹妹的见识,她的话,虽不十分明白,总觉得是有些大道理的样子!”
贾琏不以为意:“妹妹毕竟年轻,太爷在时,咱们家是义忠亲王一拨的,皇上封了大姐姐做皇妃,摆明是既往不咎的意思,圣人给了脸面,咱们不摆出姿态、大张旗鼓的接着,难道是告诉皇上,不在意这份恩典么?”
凤姐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
贾琏问道:“林妹妹很喜欢咱们大姐儿?”
凤姐笑道:“林妹妹屋里搁着许多玩意儿,木雕的兔子、手捏的泥娃娃,草编的蝈蝈,个个栩栩如生,头两日平儿带大姐儿去,她倒喜欢的不行,难得林妹妹又有耐性,每日都教丫鬟抱她去玩儿。”
“既短了林妹妹的人情,怎么好去要她的东西?”贾琏放下箸筷,“林姑父是上皇心腹,皇上也喜欢他,太子又看重晋嘉,你把她开罪了,能有什么好处。”
凤姐不免委屈:“我哪里敢得罪林妹妹?不过是太太受人教唆,看上了林家的东西。”
贾琏摇了摇头:“二奶奶,我卖你一个乖,林姑父不论,晋嘉就是好惹的不成?老爷那样的性情,在晋嘉跟前规规矩矩,珍大哥不着调,见了晋嘉还要躲着走,宝玉是老太太的宝贝疙瘩,晋嘉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平儿捧羹上前,因笑道:“说起来,洪大爷似乎只对咱们二爷高看一眼,偶尔遇着,每常寻问二爷的去处,旁人再没有这样的青目。”
凤姐笑道:“你这样说,咱们二爷更要得意了。”
“罢罢罢,你们也值当抢白我?”贾琏叹一口气,“不提学问见识,易地而处,便是知道太子的身份,我自诩并没有纵马跳崖的胆识。”
入腊月时,林墨得了风寒,虽有洪钦照应,一时竟有险症,林海大是费神,连太医都请了两位过府照应。
洪钦已有春秋,林海fenshen乏术,除太医外,只仗洪淏整宿作陪,到第三日上方才过了险关。
“师父。”洪淏正靠着椅子打盹儿,身上的披风忽然被拉了一拉,睁眼看时,原来是林海下朝回来,“您还不曾用饭吧?”
林海便道:“你去歇息,这里有我呢!”
“墨弟已经无事了,我怕反复,所以才在跟前盯着,弟子是习武的人,这也不算什么。”洪淏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照着医理,所有病祟素日都是四散藏起来的,一时得了激发,他们治不死病人,便要被汤药治死,墨弟是有福运的,他能挺过来,长远看,对他的身子是有益的。”
“什么福运不福运,总是累了你与洪先生罢了。”林海说道,“我已打发人接黛玉去了,早前你怕吓着她,如今教她回来尽尽心也好。”
黛玉一时回来,果然向林海抱怨:“弟弟病了,父亲怎么不打发下人早来回我?”
洪淏开脱道:“你的身子能有多健壮?墨弟还没好,你若急病了,师父岂不心疼?”
黛玉就不言语:“我不回荣府了。”
“这是你的家,师父还撵你不成。”洪淏笑道,“你既回来,多陪陪墨弟,病了这一场,他却受罪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更晚了。下午出去面试了一家单位,回来路上,遇到问路的,给人指了路,走出一段距离才意识到自己指错了,觉得自己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