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淏中举,登门说亲的络绎不绝,连贾赦都有心思,嘱咐邢夫人教迎春与黛玉时时亲近。
贾琏说与凤姐,凤姐嗤笑道:“我父亲说,明年太子登基,咱们几家从前跟废太子瓜葛过多,如今还指望洪家的哥儿卖乖呢,多少王公贵戚打着他的主意,何况二姑娘是庶出!”
贾琏便觉诧异:“我的奶奶,难得见你这般轻看自己。”
凤姐笑骂道:“我便眼高过顶,难道连皇太孙也瞧不上么?”
贾琏脸色一正:“便是不外娶,林姑父可能舍得这样的东床快婿?”
“琏二爷,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凤姐面露讥讽,“你当老爷是打着正头娘子的主意么?”
贾琏翻身跃起:“咱们家的姑娘怎么能做妾室?”
“怎么不能?”凤姐睁大双眼,“早年圣人宠爱甄贵妃与废太子,咱们老爷还没怎么掺和谋逆的事儿呢,现如今也不过封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一等将军,等到太子继位,谁知道会不会倒算后账?”
贾琏就不言语:“再说罢!我看洪淏是有主意的,姑父能不能做得了主尚且另论,何况是咱们家呢?”
夫妻正在闲话,通房丫鬟平儿入内说道:“方东府珍大奶奶遣人来回,明日请洪大爷与林大爷过府吃酒,珍大奶奶治席,请老太太并太太奶奶赏看梅花.老太太已经允了,教奶奶做些准备。”
凤姐笑道:“珍大爷请了十几回,到了今日才算得偿所愿。”
到了次日,尤氏果然带着贾蓉之妻秦氏前来面请.贾母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前头贾珍做主,除了几房同宗子弟,贾琏、薛蟠俱是陪客,内院不过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大爷,姑娘知道您喜凉不喜热,方才特意打发金雀姐姐送了斗篷来,大爷好歹体谅奴婢。”洪淏以往出门,不过带小厮二人随身伺候,贾府不比旁处,若同黛玉递话,指派小厮不得便宜,便是香菱贴身伺候。
薛蟠盯住香菱看了一眼,半晌才道:“为这丫鬟,兄弟不该敬我一杯?”
贾珍笑骂:“你这呆子,竟又歪缠,晋嘉的丫鬟,与你有什么相干?”
洪淏淡笑不语。
薛蟠犹自解说:“早年在金陵,不为这丫鬟,我倒没有与兄弟结交的缘分,本是我看中的,因兄弟喜欢,也只得罢了,后头又买了一个,远不及这个顺眼。”
贾琏笑道:“我竟不知,你果然这般吃亏?”
薛蟠面露得色:“兄弟在这儿,还有一个与我争买的闲人,一顿拳头打了半死,只为兄弟出面,我才卖了他的面子。”
贾珍十分纳罕:“你竟这般识人?”
“我这双眼,也不是喘气用的。”薛蟠因问道,“我后头买的丫鬟叫秋葵,兄弟给她起了个什么名字?”
洪淏看向贾珍:“方才喝的急,身上不大自在,容我失礼换身衣服再来。”
贾珍忙道:“蓉儿,还不服侍你叔叔!”
贾蓉起身引路,贾琏望着洪淏背影,不免嗔怪薛蟠:“你也忒莽撞了,那丫头,不用细看就知道尚未收用,你把名字也问上,仔细他恼了,后头有你的亏吃。”
薛蟠不以为意:“多大的事儿,值当计较。”
贾蓉引着洪淏内院更衣,不妨听见里头一阵动静,脸上便带出尴尬来:“不知哪个小厮这样不懂规矩?”
屋内窸窸窣窣,木床吱吱作响,又夹杂着一些主子是非□□的话,气得贾蓉把门一踢:“谁在里面?”
洪淏久闻宁府名声,心中已有觉悟:捏着额头询问香菱:“姑娘在老太君跟前么?”
香菱小声回道:“是!”
里头的人早被惊动:“小蓉大爷,小的是宝二爷跟前的人。”
“姑娘呢?”洪淏脸都青了,“叫着她,回家!”
贾蓉无地自容,追出两步方记起身后的事来,因向小厮骂道:“还不把门锁了,等着老爷回来发落里头的杀才!”
洪淏到前头唤了林墨,贾珍瞧着脸色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墨亦是不解:“哥哥?”
洪淏斥道:“回去好生读书,没我的话,你敢闲逛,我打折你的腿!”
林墨慌忙站了起来。
洪淏不顾挽留,领着林墨扬长而去。
这厢不欢而散,贾珍向贾蓉问罪:“好端端的,怎么就翻了脸?可是你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么?”
贾蓉低声回道:“是宝二叔跟前的茗烟,和咱们府里的卐儿不轨,说不凑巧,偏在留给洪家叔叔退步的屋子苟且——”
贾琏气急:“你们怎么行事?他是读书的人,平日最是清高,好好的吃一顿酒,消停一些何妨?偏又这样招他!”
贾珍脸上挂不住,向贾蓉发狠道:“给我拿了,立刻打死!”
洪淏留着余地,当时未曾惊动黛玉,回返林宅犹自生怒,因命香菱:“明儿个你去荣国府,告诉钱嬷嬷,不许黛玉往宁国府走动!”
香菱答应一声,因又问道:“大爷,姑娘若是问起,奴婢怎么回话呢?”
洪淏怒气未歇:“你直说,我还想多活两年!”
钱嬷嬷倒能端得住:“告诉大爷,我有分寸。”
黛玉果然不解:“东府与府里同气连枝,若要有心回避,恐怕有失礼数。”
“东府的名声,老太君未必不知道,你不愿意去,老太君自然只有维护遮掩的道理。”钱嬷嬷踌躇片刻,因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给姑娘提个醒儿,您要加倍留意才是。”
黛玉忙道:“嬷嬷请讲!”
钱嬷嬷斟酌言辞:“我近日与宝二爷房中的大丫鬟袭人照面,观她眉心已散——宝二爷既是成人,姑娘更该避些嫌疑,哪怕是老太太房中,也不可与往日一般说话交际。”
黛玉半知半解:“我知道了。”
说话间,丹鹤入内回道:“姑娘,奉恩伯府给咱们家递了帖子,请姑娘去认一认伯府下人,大爷明天早上过来接你。”
当今禅位在即,奉恩伯府是东宫岳家,自然忙上加忙。韩氏请示婆婆:“虽说认了亲,黛姐儿也不曾见见咱们家的亲戚,如今又忙,是不是先定一个好日子,等太子登基后风风光光补办一回呢?”
颜夫人摇了摇头:“使不得,这事儿虽是太孙牵头,咱们也不能端的太高,一日叫娘,终身是母,认亲戚的事儿不妨拖一拖,先教府里下人给黛姐儿磕个头也是诚心认亲的意思。”
韩氏欣然答应,因又说道:“我倒真心喜欢黛姐儿,既是如此,宜早不宜晚,明日就接黛姐儿过来吧。”
第二天早起,洪淏果然到荣府送接黛玉,街前瞧到一位老妇携一幼童与门子说话,扯住缰绳随口问道:“那是什么人?”
门子赶忙回话:“是找太太陪房周瑞的,正在这儿聒噪,小的立刻打发她们。”
“可怜见的,”洪淏解了大毛斗篷丢下去,“给孩子披上,拿两块银子给他们。”
林友答应一声,将随身的五六两碎银子拿给老妇:“这是我们大爷赏的。”
老妇磕头不止:“多谢大爷。”
原来这老妇姓刘,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只有一女,许嫁邻村王狗儿为妻,狗儿祖上做过小小一任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结识,因贪王府实力,连宗认做侄儿,那时只有凤姐之父王子腾与王夫人随父在京,知有这样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其祖业已亡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受废太子案牵连,致使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居住,王成新近病故,只余狗儿夫妇务农为业,狗儿生一子名板儿,又生一女唤青儿,因狗儿白日间作些生计,刘氏又躁井臼等事,青板姊妹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他子,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有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心中烦虑,未免在家闲寻气恼,刘姥姥看不过,便出主意,要来京中荣国府求靠王夫人,早年王成曾助王夫人陪房周瑞争买田地,刘姥姥带了外孙来寻周瑞门路,那公府门子都是富贵心、体面眼,哪里瞧得上她?可巧洪淏撞见,门子唯恐见怪,这才认真指了路径,教刘姥姥去寻周瑞。
黛玉见洪淏又是一身单衣,忍不住嗔怪道:“哥哥总是这样,说几回便是不听,京城不比扬州,受了风寒就是顽的?”
“今日倒是穿了大氅来的。”洪淏把缘故说了,因又叹息,“妹妹不知道,当年我们祖孙三人,也是这样南下扬州,我不怕凉,那是幼年冻的惯了,不是师娘照管、师父抬举,今日景况尚未可知,再看她们祖孙衣着单薄,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黛玉就不多言:“哥哥怜弱惜贫,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王熙凤到底是不是王子腾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