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许京华才想起这事应该要提醒刘琰一下,免得二皇子无意间嚷嚷出去,坏了皇上和刘琰的大事。
但怎么提醒呢?明日去给太后娘娘问安,他会去吗?不会去的吧……许京华叹口气,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可他张口就说想娶她做太子妃,许京华着实吓了一跳,终身大事含糊不得,当然是尽早把话说清楚才好。
许京华想得理直气壮,心里却空落落的,整个人坐立难安,恨不得回到那座桥上,把那什么月亮不月亮的话憋住了,另想些不那么让人伤心的话代替。
“他以后都不想见我了吧?”许京华拍拍自己脑门,转身仆倒在床上,在心里骂自己,“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你不是我心中那个能让我不计利弊、奋不顾身的月亮——这话要是别人冲着她说,她绝对从此躲着那人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肯再见。
太伤人了,太伤人了,怎么办呀?
许京华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里乱成一团麻,根本没法理清思绪,想丢到一旁吧,又丢不开,刘琰在桥上说过的话,每一句都还环绕在她耳边,不肯散去,甚至她一闭上眼睛,都还能看见刘琰说那些话的神情。
更让人寝食难安的是,当初他谈及要娶一个钟情之人,正是许京华陪刘琰见陆璇那天,在宫中九州池船上说的——他……他从那时起,心里就……就对自己钟情了吗?
大半日没得安生的心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啊!那日我是不是还说了皇帝不能嫁?”想起自己的口无遮拦,许京华忍不住双手捂住滚烫的脸,哼唧了两声。
“郡主?”守夜的春雨出声询问。
“哦,没事,我睡不着,你睡你的。”许京华翻身面朝里,命令自己不要再想。
片刻之后,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右手握拳虚晃几下——怪不得他后来去西苑,要冲着她说,若他能如愿娶到钟情之人,定不舍得让她受委屈,她当时就觉得有些异样,原来这话还真就是说给她听的!
“郡主?”春雨端着一盏小灯进来,“要不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也许说着说着就困了。”
总比自己胡思乱想强,许京华点点头,拍拍身边位置,“那你上来。”
春雨把灯放到床头小几上,自己脱了鞋上床,许京华分了一半被子给她,“夜里冷,当心着凉。”
“多谢郡主。后晌青梅姐姐还说,是不是该把火炕烧起来了。”
“是啊,这都九月了,是该烧了。”这些天天天艳阳高照,一点也不冷,只有早晚凉一些,许京华都没意识到已进深秋,“快交寒露节气了吧?”
“对,后日寒露。”
“交节气肯定变天,明天就把火炕烧起来吧。”
春雨答应一声:“奴婢明日告诉青梅姐姐去。”
“还是中原天暖,这时节在怀戎,怕不是要下霜了,年景不好,下雪都有可能。”
“听说留都更暖,冬日里水都不结冰的。”春雨得过嘱咐,不敢引着郡主继续说怀戎,就把话往更远了说。
许京华也不过是随口说句闲话,就点点头,感叹道:“是啊,天下太大了,明明是一样的月份,有的地方已经入冬,有的地方还温暖如春。”
想想天下之大,连一年四季同时出现都能容下,她顿觉自己渺小无比,心上那些烦恼也小了许多,困倦悄悄攀上眼皮,压着它们不叫再掀起,辗转反侧半晚的许京华,终于沉沉睡去。
然而睡是睡了,变小的烦恼却不依不饶地钻进梦里,整整闹了她一夜,一忽北上同行,一忽屋顶倾谈,还有几次通信、那枚竹哨、那两个约定好的暗号……对啊!怕什么,还有暗号呢!
许京华心中一喜,随即醒了过来。
“郡主醒了,奴婢正要叫您呢。”翠娥听见动静,过来服侍,“早起刮冷风,郡主一会儿还要进宫,今日穿夹衣吧?”
对,一会儿还要进宫!先看看刘琰到底来不来见她!许京华点点头,穿好衣裳,梳洗过后吃了早饭,就出门去宫城那边与齐王夫妇汇合,进宫见太后。
进了宫门,往庆寿宫走的时候,齐王提起二皇子,“这小子昨日也不知发什么疯,喝了那么多酒,回宫车上差点吐我一身不说,皇上见了我,还把我骂了一顿。”
“……”对啊!还有二皇子的事呢!许京华打起精神,试探道,“二殿下就光喝酒,没说为啥吗?”
“席上那么多人看着,能说什么?”齐王摇摇头,“还不就是为了他那不省心的娘。”
没乱说就好,许京华刚放心,齐王妃接道:“他那会儿冲着京华说什么看见你了,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我出去溜达,也没遇见二殿下。”许京华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叔父,二殿下也没听戏吗?”
“他和太子都只坐了一会儿就溜了,他好像上了别院那假山,半天不下来,庞桓听说以后,怕出什么事,还亲自去找的他。”
许京华心里一跳:“假山?是不是那个摩云峰?”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儿,你看见了?”
“我看见有那假山了……”
这么说山上亭子里那个人影,就是二皇子,他站在高处,看见自己和刘琰、陆璇先后进了廊桥——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就说当时廊桥左近没旁人了么。
但他说的三心两意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刘琰和陆璇幽会,被自己撞破了?
许京华正为这个猜想瞠目结舌,齐王妃接道:“那他就不是胡说了,京华昨日是和什么人争执、叫他看见了吗?”
这许京华就不能承认了,她坚决摇头:“没有,我就遇见两个公主府婢女,问了问路,没遇上旁人。”
“他一个醉鬼,没准是把别的事和京华安一起了。”齐王不以为意,“不提了,我这些侄子没一个省心的!都怪刘琰,要不是他闹着要早走,我至于接过这个醉鬼吗?”
齐王妃笑道:“王爷又迁怒,不是你自己答应要送二皇子回来的吗?当时你要是劝着他同太子一起走,哪里还有后面的事?”
齐王叹口气:“王妃是没瞧见刘琰当时的脸色,我怕刘瑜再闹,他们两个争执起来,不好看。”
许京华听说刘琰脸色不好看,难免担忧,哪知齐王下一句竟是:“所以咱们还是先生个女儿为好。”
齐王妃脸上一红,嗔道:“王爷!”
许京华看看叔父,看看婶娘,灵机一动:“怎么?婶娘有好消息了?”
齐王得意地扬起下巴,齐王妃忙抢着说:“还没有确准呢……京华听过就算了,先别跟娘娘说,免得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你月事都晚了……”
齐王妃按住齐王手臂,坚决不许他说,许京华也笑着答应不说,齐王妃这才放心跟他们进去见太后。
虽然暂且隐瞒了齐王妃可能有孕的消息,太后见到他们都进宫来,仍是很高兴,几个人谈了昨日普宁长公主过生辰的趣事,齐王特意说起刘瑜喝醉、自己挨骂的事,博太后一笑。
太后笑过了,又攒起眉头说:“瑜儿这样下去,总不是回事。”
“皇兄还不打算放贵妃出来吗?”齐王问。
“岂止是不打算,皇上还想等淑妃生产后,加封她为贵妃,统摄六宫。”
贵妃从来只有一个,齐王妃听着有点儿心惊,“皇上要废黜贵妃么?”
太后道:“依她做的那些事,倒不至于废为庶人,皇上也念旧情,大约只是贬个几级,孩子们是肯定不能再让她教了。愁的就是瑜儿半大不小,皇上又没功夫管他,若在这时歪了心思……”
齐王哼道:“要我说,您也不必愁这个,保不准他现在心思就已经歪了。”
许京华默默赞同——她一直分着一半心思想二皇子的事,他昨日说那话,显然是看出刘琰对她的心意,如此再回想从前二皇子的行止,许京华哪还不明白?
不就是想哄着她嫁给他,然后借太后娘娘的势,再去和刘琰争吗?
许京华心中厌恶,插话道:“娘娘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么?二殿下有皇上管着,歪不到哪儿去。”
“京华说得对,就算真歪大发了,皇兄也能给正回来。”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才有那么多心气,再大一些,知道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伸手剁手,伸脚剁脚,就老老实实缩着不敢动了。
太后点点头,放下了这茬,吩咐留他们三人用膳。
许京华因此多了点儿指望——他们在庆寿宫耽搁这么久,东宫应该能听说吧?要照刘琰以往的性情,肯定会过来见见的。
然而今天她的指望终归还是落了空,一直到他们告退出宫,太子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
许京华闷闷地回到家,左思右想,还是得把二皇子的事告诉刘琰。但这事没法跟娘娘提,娘娘只要听个开头,一定会追问,就算她不说得太明白,恐怕也瞒不过娘娘……等等,既然二皇子都看出刘琰的意思,那娘娘是不是也?
还有叔父,他之前想方设法拦着不叫她跟刘琰见面,会不会也是因为看出刘琰的心意?
往事桩桩件件,涌到跟前,许京华心头百味杂陈,其中最强烈的那一味,是心疼。
陆璇说得没错,自她被找回来,留到太后身边,刘琰在太后和叔父心中,不知不觉就退了一步。
他居然没有因此讨厌她,还……许京华又难过又高兴,自己在房里转了几个圈,才冷静下来想到办法——找宋先生传信。
“您帮我把这个字条交给殿下,是正事,十万火急的正事!”许京华强调。
宋怀信倒没怀疑她,接了信,第二天就进宫去见太子,又很快回了府。
“这么快就回来啦?殿下怎么说?”许京华急匆匆问。
“殿下说他知道了,多谢你。”
许京华一愣:“就这样?”连封回信都没有?
“嗯,殿下染了风寒,没什么精神。”
“怎么会染了风寒?要紧吗?他面色怎样?”许京华有点着急,“太医看过了吗?”
“这两日变天,染了风寒也不稀奇,你急什么?”宋怀信一双老眼在女弟子脸上仔细打量,“你不会又同殿下闹别扭了吧?”
许京华一噎:“……没有的事。”扭头跑了。
剩下宋老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捋着胡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