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许府,宋怀信却不在。
“先生出门访友去了,恐怕得傍晚才能回来。”青梅回道。
许京华就把宋老先生要去相亲的事说了,末了问:“他自己没提吗?”
青梅笑着摇头:“没有,或许想自己准备吧?等先生回来,奴婢再问问。”
许京华点头:“那姐姐费心了。哎,我们的石榴结果了没有?”
“结了。后院的菜也收了些,正准备一会儿打发人送去神都苑。”
“正好我们带回去。”许京华伸手拉了一下刘琰袖子,“走,看看小石榴去!”
两人进去后院,石榴树舒展的枝叶间,果然有绿油油的小石榴果子探出头来,尽情沐浴日光。
许京华走到树下,伸手点着果子数数,“二、四、五、六、八……”
刘琰一开始还跟她一起望着树上,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侧过头看她,在心里默默数她纤长的眼睫毛。
“十八、不对,我刚刚是不是数过十八了?”许京华数果子数得有点眼晕,想要旁边的人确认一下,却没人回答,她纳闷地转头,一下撞进一双温柔含情的眼睛里。
树下光影斑驳,少年半边脸在明,半边脸在暗,双眼却都明亮灼人,令她不自觉脸颊发烫,忍不住嗔道:“看什么呢?”
刘琰像是猛然惊醒,震了一下,才说:“没什么,你数清楚多少个了?”
“我就是想问你我数到多少了……”
原来是数忘了,刘琰笑起来:“别数了,丢不了,她们看着呢。”
“好吧,去看看菜地。”
菜地里各种菜蔬长势正佳,没有杂草,土地也是湿润的,许京华满意地转了一圈,才和刘琰回去厅中坐下喝茶。
“一会儿直接回去吗?”她一口气喝完一杯茶,问刘琰。
“时间还早,你想不想去哪里转转?”
“去给婶娘买些点心带回去吧?”
“好啊,还去上次那家么?”
许京华点头:“娘娘应该也喜欢。”
喝完茶,外面日头转南,阳光毒辣,已不适合再骑马,两人改而乘车。
上了车,许京华和刘琰面对面各坐一边,杨静跪坐在车门口,身前放了一盆冰,他拿把大蒲扇轻轻扇过去,车内便始终有凉爽的风吹着,不至于闷热。
许京华却还是觉得热,而且是脸上热,她目光在车里来回扫视过后,落在刘琰身上,质问道:“你总看我干什么?”
车上没旁人,刘琰大着胆子道:“好看。”
“啊?”许京华呆住,“你说什么?”
“说你好看。”刘琰笑。
许京华脸更热了,不知为什么,还有点羞恼,就瞪了他一眼。
刘琰怕她生气,故作惊讶道:“上次是谁说喜欢听,还叫我多夸你几次的?”
“……”上次是上次,许京华总觉得这次好像不太一样,但她又说不出来,只哼道,“堂堂太子殿下,怎么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太子殿下:“……”
他一露出无奈的样子,许京华就自在了,“回去我带你荡秋千啊?这次没有旁人了,随便你玩。”
这语气……怎么像是在和孩子说话?刘琰提醒道:“我比你大两岁,不是小两岁。”
许京华嘿嘿笑:“是吗?看不出来哎。”
“……”刘琰干脆伸手从自己头顶比到她头顶,“这么大的坡,看见了吗?”
“什么坡?”许京华不服,“我刚没坐直。”
她说着挺胸坐直,头也昂起来,自己伸手比,又发现自己手没有他长,便干脆坐到他旁边去,手从自己头顶比到他耳垂,又悄悄往上挪了一点,睁眼说瞎话,“你看,没高多少嘛!”
刘琰自从她坐到自己身旁,心就砰砰乱跳,再没法思考,凭本能应道:“你承认我高就行,乖乖叫哥哥。”
“想得美!”许京华起身坐回自己位子,伸手掀开车帷往外面看,“河边人还是很多,他们挤在一起,一定热死了。”
刘琰也觉得热死了,趁她往外看,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又拿起扇子自己扇风。
许京华看了会儿外面,除了人挤人,没什么风景,放下帘子,转回头来问:“皇上让你住几天?”
“没说准,也许休沐日父皇来了,就要我跟着回去。”
“那就只有三天啊?”许京华盘算起来,“野花现在已经没有了,跑马打猎倒是比之前舒服,对了,我还发现一个好去处,从没带别人去过,明日带你去!”
刘琰心里一甜,笑着答应:“好啊。”又提醒,“还有胡笳。”
许京华点点头,想起刘琰上次回信抱怨自己,因为和朱苒出去玩,就给他写信写很短,忍不住嘲笑道:“你也挺小心眼的。”
刘琰没跟上她的思路:“我怎么小心眼了?”
“少写了几行字都抱怨。难道你不知道女孩之间的往来事迹,不能随便同人说吗?”
原来是这事,刘琰笑道:“你可以避开旁人,只写你自己——我本来对旁人的事也没有兴趣。”
许京华哼道:“那得看我心情。”
刘琰没话说了。
许京华觉得他这副无奈的样子特别可爱,笑过之后,便又说:“不过我一向心情都很好。”
刘琰瞬间笑开来,美玉一般的面上,好像陡然多了一层光辉,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
“殿下,郡主,前面就到了。”
车外随从突然回话,许京华一惊回神,掀开车帘瞧了一眼,果然已经能看见珍味居的招牌。
随从又道:“楚指挥使在前面,看见我们,正往这边走,大约是猜到殿下在这里。”
许京华回头看刘琰,刘琰道:“就是你认识那位楚姑娘的父亲,我们下车吧。”
两人先后下车,楚询也差不多走到近前,刘琰迎上一步,抬抬手说:“我们微服出来的,楚指挥使免礼吧。”
许京华跟在后头,见楚询穿着官袍,行动之间很有传说中武将的威风劲儿,脸上短须还很像她在庙里见过的怒目金刚,顿时肃然起敬。
那边楚询仍旧叉手给刘琰行了一礼,刘琰转头介绍:“这是宜阳郡主。”
楚询目光转过来,扫到许京华时,她不由自主一凛,一下就明白什么叫“不怒自威”。
“今日城中喧嚷拥挤,殿下千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宫为好。”楚询跟许京华见过礼,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就劝道。
刘琰微笑点头:“我们只是过来买个点心,这就回去了。楚指挥使怎么也在这里?”
“臣过来接家眷。”楚询回身比了一下珍味居外面停的车驾,“殿下要买什么点心?臣叫人去办吧,店内客人杂乱,您……”
许京华听见他说家眷,忍不住问:“楚姑娘也来了吗?”
楚询略一迟疑,答道:“来了,就在车中。”
许京华伸头张望:“是哪一辆车?我去打个招呼。”
楚询让随从引她去,许京华走到一半,看见前面有辆车侧面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只眼睛,就问随从:“是不是那一辆?”
“回郡主,正是。”
许京华快步跑过去,刚到车辕前站定,车门帷帘一掀,楚慧戴着帷帽出来了。
“郡主。”
许京华伸手扶她下来,笑道:“楚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楚慧隔着面纱微笑:“是啊,我以为郡主还在神都苑住着。”
“是还在,今天不是乞巧节么?娘娘放我出来逛乞巧市,没想到人太多了,我们就没进去。”
“是啊,今日人格外多,你早一日出来就好了,昨日我们去时,人没有这么多的。”
“昨日就有吗?”
楚慧长了一张小圆脸,眼睛也圆圆的,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和她父亲一点都不像,“是啊,昨日……”
她说了个开头,突然停下来,侧身低头,许京华不解,回头一看,原来是刘琰和楚询一起过来了。
“你想买哪种点心,叫杨静进去买吧?”刘琰站到她身后问。
许京华点点头,却不忙说,先介绍楚慧:“这是楚姑娘。”又小声跟楚慧说,“这是太子殿下。”
楚慧要行礼,许京华先扶住了,刘琰同时说:“免礼。”又对许京华说,“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以后你们再聚吧,楚指挥使他们也该回家了。”
许京华忙让楚慧上车,“等我回府就请你来玩。”
楚询看着女儿上了车,回身向刘琰道别:“那臣先告退。也请殿下早归,宵小魍魉虽不足惧,却不可不防,还请殿下善自珍重。”
这话似有深意,楚询却没给刘琰机会细问,说完就走了。刘琰不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思索他何出此言,直到许京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神。
“走远了,还看!”许京华斜他一眼,转头跟杨静交代买什么点心。
刘琰等她交代完,道:“我们上车去等吧。”
许京华跟着他回到车上,先问:“楚姑娘好看吧?”
“啊?”刘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怎么这么问,失笑道,“别说人家姑娘戴着帷帽,就算没戴,我也不能失礼地盯着人家姑娘看。我是在想楚询说的那句话,你不觉得他这话略显突兀吗?”
许京华不知怎么,对“人家姑娘”这几个字,略有点不喜,但刘琰面色认真,语气也不是在玩笑,她也就认真回:“魍魉是什么?”
原来她没听懂,“魍魉是传说中的精怪水鬼,一般代指见不得光的小人,宵小也有同样的意思。”刘琰耐心解释,“他最后还说了‘善自珍重’,就更奇怪了。”
“我还以为他是提醒我们小心盗贼……这样一说,确实不太对劲啊,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提醒你?那做甚不直说?”
“一是不方便,闹市中到处都是眼睛,打个招呼也还罢了,多谈容易引人误会;二是我们没有能直言不讳的交情——他是禁军指挥使,我是太子,理应避嫌。”
“怎么又避嫌?男人和男人也要避嫌吗?”
刘琰笑着点头:“也得避嫌。禁军护卫宫廷,干系极大,只有深受皇上信任的人,才能担当此职,否则一旦生变,非同小可。”
许京华想了想,小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你和这位指挥使有交情,别人会怀疑你要造反?”
“不错。”
“不会吧?娘娘还很喜欢楚姑娘呢。”许京华说一半,等着刘琰追问,刘琰却只看着她等下文,她只好接着说,“上次我不是让你猜娘娘最喜欢哪一个吗?娘娘最喜欢楚姑娘,说她虽然不声不响,心里却有数,是个极妥帖的姑娘,很适合做太子妃。”
“父皇不会答应的。”刘琰面色淡然,“楚询肯定也不愿意。”
许京华不信,“你这样的女婿,又富贵,又有人品,谁会不想要?”
刘琰终于露出笑容:“再夸两句。”
许京华瞪他:“跟你说正经的呢!”
刘琰笑容更大:“我说的也很正经啊!你说说有人品,是怎么样的人品?”
“耍赖皮的人品。”许京华眼白快翻上天了,“天天有那么多人夸你,你还听不够吗?”
“别人夸,和你夸,怎么能比?”
“我明白了。”许京华没理他,“你的意思,是不是你再好,以楚询现今的权势,把女儿嫁给你,都不划算?”
刘琰:“……”太子殿下摸摸鼻子,讪讪道,“差不多。”
“他也怕皇上猜疑他?”
刘琰点头。
“可如果是这样,娘娘没道理看不出来。”
“娘娘当然明白其中利害,所以她应该也没有那个意思,叫楚姑娘进宫去见,更可能是以为将门出虎女,能与你合得来。”
许京华吓一跳:“你是不是偷听娘娘和我说话了?怎么说的,跟娘娘说的一模一样?”
刘琰笑道:“娘娘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这时杨静终于买好点心回来,他们掉头回神都苑。
“照你这么说,楚询今天确实反常,他说的会是谁呢?”
刘琰面上跟许京华说笑,其实心里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有心害我的人,无非是为了储君这个位子,但这样的人,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该为楚询所知才对。”
“你是说贵妃娘娘吗?”
刘琰无奈:“以后不要这么直接,可以说长乐宫那位。”
“……这不一样吗?”
“算了,不重要。而且若真有什么针对我的阴谋,他为何不报与父皇知道?”在这样的闹市之中,同他说一两句语焉不详的话,怎么想都不是楚询的行事作风。
“我们回去问娘娘吧。”许京华也想不明白,觉得还是找个明白的人商量最好。
刘琰却不同意:“娘娘肯定也没头绪,还平添一份烦忧,不要同她说了。”
“那你打算就这么自己闷头琢磨?”
“回头问问宋先生吧,也许他有办法探听更多。”
“要不,我问问楚姑娘?”
刘琰忙摇头:“楚询不会同她说的,这等涉及宫中的秘事,他绝不会告诉尚待字闺中的女儿。你也不用跟着我烦恼,我听他的语气,不像是涉及性命安危的,阴谋诡计,早晚会露出端倪,我谨慎些就是了。”
“你还不够谨慎吗?”许京华叹口气,“换了我是你,可能已经死一万回了。”
“别胡说!”刘琰先斥一句,又宽慰她,“谁叫我在这个位子上呢?谨慎是应当的。”
许京华还是有点不高兴,“好容易出来一趟,没看成什么热闹,还听了这么句话,真扫兴。”
“那我们想想高兴的事,午饭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你是客,听你的。”
“上次他们送过去的小鱼,煎了又香又酥,还有吗?”
“有呀!捕鱼的篓子天天放着,一提起来都满满的。再做个泥鳅豆腐汤,鲜嫩清香,你也尝尝。”
正说得高兴,车中突然咕噜几声,许京华看刘琰:“你饿了吗?”
刘琰:“……我以为是你。”
门口守着的杨静捂住肚子,小声道:“殿下恕罪,郡主恕罪,是小的……”
两个主子说吃的就算了,旁边食盒里还有点心时时冒着香气,两相夹攻,这谁受得了啊?
许京华扑哧一笑,打开食盒,拿了几块点心出来,跟刘琰分完,特意给了杨静两块,“吃吧,你今天辛苦了。”
杨静忙说不辛苦,谢了郡主后,又看刘琰。
“吃你的吧!没出息的。”
有这几声咕噜打岔,两人再没谈起楚询的话,说笑着回到神都苑,太后听说他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菜单,也没二话,直接吩咐下去照着做。
因齐王妃一直没起身,齐王也没过来,只有他们祖孙三个一起用膳,刘琰只觉舒心畅意,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哪想到午睡起来,太后趁着许京华还没醒,单独问他:“我听皇上说,你替京华往幽州送了一封信,给一个叫段弘英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皇上跟刘琰提过一句,说是太后问起幽州的消息,他就把送信的事说了,所以刘琰有所准备,只没想到太后问得这么迫不及待。
“是有这事。段弘英的母亲和郡王妃是好友,段弘英母亲去世后,郡王妃还照顾过段弘英一段时日……”刘琰简单讲了一下许京华和段弘英的关系,“京华进京之前,段弘英因为定亲去了草原,没能告别,后来想起来,难免牵挂,我就让她写封信送回去,也报个平安。”
“定亲?不是说父母双亡吗?”
“是,不过段家有人照顾他,给他定了连部的女子为妻。沈维已经到了怀戎,段弘英身世如何,很快就会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