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柏嘤从风里嗅到了一丝孤寂。
放在树下和草丛里的猫粮依旧满满,从原封未动的痕迹判断,江湖小猫已经消失整一个星期。
不会真的是小猫成精,幻化成覃永廉去深圳出差了吧?
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天即将有新的寒流南下,柏嘤心有挂念,祈祷江湖小猫届时无论在哪儿,能有一个温暖的窝。
最近她在图书馆用功卓有成效,写完兼职专栏的文章,又提前交了作业。
原本可以轻松下来,听到柏宣最近要为新书出版做准备,柏嘤积极自告奋勇,帮爷爷校对和整理资料。
这么一待,又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三点才从图书馆出来。
虽然她白天已经仔细在图书馆周边寻了一遍小猫,今晚月色正亮,柏嘤忍不住沿着路灯喵呜喵呜又走了一圈。
预料之中,没见到江湖小猫的身影,她只好一个人往家里赶。
上午出门的时候碰到博士一家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准备去红磡站搭地铁回内地,柏嘤这才见到吵了她两周的小屁孩,原来和想象中一样,是个活泼胖乎乎的葫芦娃。
柏嘤盘算着,这样的话明天她可以在家睡到自然醒,再也不用顾及有淘气的小孩来当免费人形闹钟。
回到大堂,保安的座位空着,旧式唐楼这边的安保不及周边小区的居民楼,也是租金便宜的原因之一。
柏嘤独自走进电梯,摁下楼层按键后,发现今晚格外安静,静得仿佛有种心神不宁,人找不到落脚点,总想往天上飘。
她很快将猜测归结于自己的心理暗示,因为见到博士家的葫芦娃离开,才会觉得周围寂静下来。
想起小时候看到冬天大雪过后的野外,白茫茫一片,漫山遍野全是能没过膝盖的积雪,看不到任何一个小动物。偶尔积雪压断了枝桠,才能听到咔嚓一声。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柏嘤往走廊尽头走。
比起户外,这里封闭空间的空气反而显得寒飕飕。她其实并不怕鬼神,否则也不会在红磡租房。
红磡除了有各种小吃店和举办演唱会的红馆,还有全港有名的花圈一条街。另一个著名标志是“大酒店”,周边有三四间殡仪馆,港人将殡仪馆入葬喻为“大酒店入住”。
小吃店开在一堆纸扎铺、鲜花店和长生店(棺材店)隔壁。
人们站在路边待售卖的花圈旁,手捧一次性食碗,拿着叉子津津有味地笃鱼蛋吃的场面很常见。
柏嘤一把拉开大门的第一扇铁栅栏,厚重的铁门哗啦啦作响,再拿出钥匙打开第二层木门后,铁门又呼啦啦被关上。
这一系列动作她想放慢放轻了做都不行。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每晚邻居收工回来,她都会被这铁门声吵醒。
一进大门就是通往三个单间的房内走廊,声控灯并没有即时亮起,走廊里像深夜漆黑的火车山洞。
柏嘤没把单间钥匙和大门的公用钥匙放在一起,只靠几米处窗外的月光可不够她去翻书包里的一堆杂物。
她记得门口靠墙边有按钮开关,刚摸黑走到墙边摁下开关,灯亮的同时,最靠门边的小单间突然打开门。
柏嘤吓了一大跳,原来今晚泳池救生员大叔已经下班回来。
之前俩人在电梯里见过面,她很快镇定下来,礼貌打招呼:“哈喽罗生,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阿罗穿着碎花T恤和宽松的及膝短裤,双手抱肩靠在门框前,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女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没关系,妹妹仔。”
男人声音很难听,粗糙又沙哑,宛如细细针芒,每一个字都刺在柏嘤心头,提醒她必须立刻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妹妹仔,一个人住啊?”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男人喑哑的声音,还有一丝萎靡酒气。
“我和我男朋友一起住。”
“那他怎么不给你开门?”阿罗坏笑着问,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危险讯号,眼神落在男人脚下,柏嘤道,“他睡觉了,不想吵他。”
“妹妹仔,他不给你开门,叔叔给你开门好吗?”男人兀自打断她,朝女生一步步逼靠过来。
虽然套了件宽松的T恤,因为长期在户外做救生员,柏嘤可以清楚看到他身上结实的肌肉线条。
柏嘤心中咔嚓一声,像是听到了雪地里树枝被压断的声音,脚后跟不动声色往后移动几步,手伸在包里摸她的钥匙。
看到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男人联想到之前见到那白皙的脖颈,空咽了一口唾沫,心中躁动难耐,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喂喂!你想干什么?”柏嘤奋力抗拒,厉声道,“我要报警了!”
“大家都是邻居,今日博士同学也不在,来叔叔家坐一下。”男人嗓音粗粝,语气听似漫不经心,手上的力却越来越大,使劲把女生往自己房间处拉扯。
房里的走廊仅有不到一米宽,柏嘤在大脑里迅速分析,如果在狭窄空间只拼力气的话她并不占上风,暗暗攥紧拳头,试探问道:“你一个人住吗?”
阿罗一听,眼睛咕噜噜一转,以为有戏,“是啊,叔叔家里只有一个人,唔使怕丑*(粤语:不要害羞)。”
柏嘤记得三间单房的构造都一样,进门口就有个可以施舍拳脚的客厅,于是保留体力,故意脚下气力一松,连人带包被拖进了阿罗房里。
房间里的酒气更浓厚,男人看起来很兴奋,常年运动的人,反应很灵活,借助身体优势伸手掐住柏嘤的脖子,“你老实一点,不然叔叔会很大力,伤到你就不好了!”
柏嘤佯装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顺着男人的意思,故意乖巧道,“叔叔、你先放开我,喘、喘口气。”
男人刚放手的瞬间,还没得意过神来,柏嘤忽然猛低头搂住他的腰间,瞅准时机抬膝进攻他的下盘。
阿罗没防备,整个人跪在地上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大腿间“鸡飞蛋打”的痛楚一下子让男人从醉酒中惊醒过来,才发现他这个看起来文弱的邻居小姑娘竟然会拳脚功夫。
阿罗的脸扭曲在一起,狠狠骂了句脏话,疯狗一般叫嚣着扑过来攻击柏嘤。
男人徒有力气,动作毫无章法,柏嘤灵活运用左右肘臂,短距离发力防卫。
饶是柏嘤会点防身技巧,挡不住这人的一身蛮力,被他抓住辫子,险些连累脑袋往墙上撞,被她及时抬腿踢在墙上挡住了这股破坏力。
借着墙壁的这脚反作用力,柏嘤腾空正踹,直扑对方面门。
阿罗连挨几下,被踹得头晕眼花,胳膊刚抬起来,就被柏嘤一下扭住了手腕。
“啊啊啊!”被掐住手腕穴位痛点,阿罗疼得瞬间飙泪,在柏嘤的引导下翻过身来,将后背对着她。
场面的攻守势力瞬间调转过来。
阿罗自知今晚惹错大佬,偏偏还嘴硬,“X你老母!老子要搞/死/你!”
柏嘤闻言,手上力道加重,掐紧对方手腕不放松,绕着勒住男人脖颈下方,膝盖顶住他肩膀顺势下压,抓紧肩头后手掌再往回收力。
今晚柏嘤第三次听到咔嚓一声响,这次不再和前两次一样是幻觉,男人的左手臂脱臼,实实在在被她给卸了下来。
看来小虎子叔叔教给她的这招防身术非常有效。
小虎子①是柏宣的亲侄子,七十年代末参军后进了特/战/队,如今肩膀上已经是金色枝叶两颗金星的级别人物。
柏嘤跟他学过几招格斗中的地面技,她当时只是学着好玩,因为这些特种兵地面技的伤害性很大,平时自己没有实战需要,就学了个皮毛,没想到这个皮毛在关键时刻救了她。
柏宣和曲成圆将孙女带大,虽然隔代宠爱但不溺爱,柏嘤学会走路后,跟着一群兵哥哥们后面长大,她的军体拳可不是花拳绣腿,幼儿园的小朋友还在玩泥巴时,小姑娘的一招一式已经像模像样。
女生的力气小,如果遇到五大三粗的男子,在力量上会吃亏。柏宣练过咏春,知道这门技术讲究巧劲,借力打力,能够制止侵袭,专注于尽快制服对手。
为了锻炼柏嘤的体力和身体素质,他带着孙女练了十个春秋。
身为女生,先天爆发力比男人弱一些之外,柏嘤耐力、柔韧性、弹跳力却是在普通人之上。等阿罗彻底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被打趴在地。
“丢你、你老母......”男人死鸭子嘴硬,作势去咬人。
柏嘤再次揪紧对方衣领,对准这人的腮帮子扬臂挥拳,结结实实赏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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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的出警速度很快,柏嘤打完999报警电话后,不到五分钟附近巡逻的阿Sir就赶到现场。
这种入室侵犯未遂的案件,让阿Sir们悬着一颗心匆忙赶来,结果现场状况让他们大吃一惊。
年轻的女学生站在大门口等他们,一见到警察,女生不但情绪稳定,还咧开淤青的嘴角微微一笑,朗声道,“阿Sir,犯人在房间里。”
说完又递给对方一只录音笔,正义凛然,“这是物证,刚才我们的对话已经全部录音。”
柏嘤在书包里没有摸到自己的单间钥匙,倒是找到自己上课用的录音笔,意外成为了物证。
猥/琐男早已鼻青脸肿,嘴里塞着抹布,捂着手臂瘫在地上痛苦地直哼哼。
阿Sir显然没碰见过这种场面,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柏嘤,这是传说中的流氓遇到功夫少女,捅了马蜂窝。
柏嘤会意,走过去淡淡道,“他只是脱臼而已,不用叫救护车。我学过正骨,可以帮他复位。”
阿罗闻言瞳孔地震,这胳膊就是被眼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女生硬生生扭下来,不等他出声拒绝,阿Sir同意让柏嘤出手。
柏嘤下手毫不留情,阿罗在龇牙咧嘴中把骨关节复位。
人证物证俱在,现场新鲜出炉又保护完整,柏嘤作为“被害者”当事人,需要亲自去警局录口供。
柏嘤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车,【警察局出入get】,她在心中的梦想小本本上打了个勾,寻了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有惊无险的狗血际遇。
到了警局,有女警过来帮她做全身检查,结果显示只是身体有淤青,额头和嘴角在打斗中蹭破了皮。
“你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现场应对也很棒,你很厉害。”女警轻声安抚柏嘤,“柏小姐,有亲友在香港吗?让他们来接你吧。”
柏嘤并不想麻烦朋友,左思右想,给张彩仪打了个电话,听到转入语音留言信箱,才记起她此时在国外出差。
正想跟警察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回家时,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署名的陌生号码。
“Hello?”她习惯接起,一时没想到除了国外的父母,谁会在一大早给她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柏嘤,是我。”
隔着电磁波,男人醇厚的声音让她莫名心安。发了会呆,少女才缓过神。
“Leon?”警局走廊有些吵,柏嘤拿着手机往安静处走。
覃永廉语气里听起来有些难掩紧张:“你怎么了?”
安静半晌,柏嘤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我、我在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