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趟去深圳出差,是覃永廉人生第一次来到内地,自从6岁被接回香港后,他一直生活在那块岛屿上。
直到今年夏天,他才终于争取到重新踏出国门的机会。
港城圈子里盛传他被变相软禁,那只是前20年的事情,后面是他自己宅,不愿意到处走。
所闻所见,他都在万卷书里见识过了。踏上新的地域,只不过是一个从二次元到三次元的问题。
“走南闯北”?真的有意思吗?
站在深圳AHotel集团的顶楼,一览众山小般俯瞰整座城市,视线每及一处有烟火气息的场景,他的脑海都会相对应出现一个女生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轻声呢喃。
覃永廉不由自主勾了勾嘴角。
覃远悄悄瞄一眼独自莞尔的老板,心头忍不住袭来一阵感动,这个小孩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开始独挡一面,巡视他的帝国。
覃永廉显然没有get到下属的同款感慨。
他这次是来参加AHotel集团华南大区的内部培训,隶属公务出差,充其量算是位移到另一个地点办公。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实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覃氏的酒店集团在国内按地理区域分为华南、华北、东北、西南和西北大区。
华南辖区的业绩近年来一直名列前茅,属于战略份量很重要的部门,很多优秀的管理者都是在这个区域培养出来,因此也被成为覃氏储备干部的黄埔军校。
此次内部培训的意义在于,覃永廉从黄埔军校出道,向全集团和商界的人宣告他正式以CEO的身份管理公司。
算算时间,覃氏小太子已经空降到集团大半年时间,有轰轰烈烈的排场,也有润物细无声的低调。
他的管理方式非常简单: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于是一上任,华南大区就开始频繁人事调整,祯炎是覃永廉从竞争对手公司高薪挖来的专业人才,就任华南大区的营销总监。
祯炎年纪比他大五岁,毕业于美国名校康奈尔大学,从业经验丰富。覃永廉非常了解祯炎,也信任他的实力。于是力排众议,把华南区最重要的营销部门划给了“空降兵”祯炎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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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当日不仅全国各地的区域经理到场,还有亚洲和欧洲大区的负责人,近四百人从全球各地赶来参会。上午众人齐坐在礼堂,听老板们简述集团未来发展策略。
覃氏集团董事会的发言代表是邓余茜和覃永廉,名义上的两母子非常有默契地没有任何交流,倒是一旁盯梢的覃远紧张得不行。
一整天的会议结束后,大伙儿直接去礼堂隔壁的宴会厅参加欢迎晚宴。
台上临时开辟出一个小型舞台,业务能力精进的主持人开始积极活跃串场。
灯光熄灭,节奏感十足的音乐瞬间响起,台上出现一群年轻小伙儿开始跳舞,为了迎合董事会大夫人对国标舞的痴迷,特别准备了一个惊喜节目①。
一首音乐结束,演员都没下台,主持人重新上场,热情盛邀集团女主人一起共舞。于是打扮靓丽的邓余茜上台,欢欢喜喜与其中一位经理跳了一段国标舞。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几百人的给力吆喝,覃永廉生出一种错觉,这好像不是公司聚餐,像电视里演的当红明星粉丝见面会,更像拍马屁的大型修罗场。
感觉前后都是人,连空气里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不同的声音,覃永廉不太喜欢这种人潮涌动的氛围,这感受让他很快心生疲惫。
他和祯炎同桌,忍不住问道:“这是你安排的?”
“你觉得呢?”祯炎双手环臂,好整以暇看向自己的上司兼好友。
覃永廉了然,很快转到另一个话题:“今晚我们去食街吃宵夜如何?”
祯炎表情没绷住,“Leon,晚宴餐单,由我亲自过目,改了数次才拍板定下来。我选的食物难道不美味吗?”
覃永廉:“......”
“别人给大夫人筹备舞蹈汇演,我也给你准备了爱的佳肴,瞧瞧,里面都是我对你的爱意。”
覃永廉再次:“......”用筷子狠狠夹了一块脆皮BB猪。
祯炎这才笑盈盈起身,“老板您慢慢吃,我去巡一下场②。”
被独自留下的覃永廉百无聊赖,还得时不时应付一个个经理们的场面话。
覃远小心翼翼过来,“Leon,大夫人有请。”
覃永廉姿态优雅地用餐巾擦拭遍唇角,过了几秒才道:“去看看。”
邓余茜正独自坐在VIP接待室里,还穿着台上那套绚烂夺目的舞裙。她虽已年届六旬,可妆容依旧一丝不苟,气质极好。
不说话的时候,女人看着也面相端庄和蔼,这是世家出身带来的气韵。
“夫人,好久不见。”覃永廉的招呼永远一成不变。
邓余茜抬眼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细细再看,他的轮廓有丈夫覃安森年轻时候的样子。
她宁愿这个孩子调皮顽劣一些,偏偏覃永廉从小的叛逆和乖巧都与众不同,浑身都透露出一种不需要她作为母亲的讯号,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尽一个母亲的义务。
而她又很满意两人之间能有这种共识,毕竟互相勉强、逢场作戏很没意思。
她从小就是家族里最高傲的公主,有显赫家世和耀眼的经历,后来嫁给覃安森,一度继续过着王子与公主的生活。
当年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呢?邓余茜紧紧凝视着男人与丈夫一样深邃的双眼,有些走神。房间里的射灯光线打得很足,他的长睫在眼窝留下阴影。
“您找我来,不会只想纯粹见我一面吧?”
覃永廉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我的身高应该已经固定在192cm,这里也没有海可以让我跳,您大可放心。”
邓余茜这才从缥缈的回忆里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
“我只问你,永礼出事那天先去找了你,跟你说了些什么?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永礼不愿说,我只能问你,也只会问你。”
“大哥找我还能为了什么?他找我永远只有一个目的。”
邓余茜微微直起上身,更像湖边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大哥只是照常去看看他同父异母、独自生活的弟弟。”覃永廉实话实说。
邓余茜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这个回答如同覃永廉一贯以来的表现,让她每次想做些什么,都像一拳捶在了闷闷的棉花堆里。
覃永廉看出大夫人的表情变化,他一向不习惯与这女人独处,“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会场了。”
也不等她回应,迈开大长腿堪堪走到了门口。
“Leon,永礼的车,被人做了手脚。”
覃永廉的步伐明显顿了顿。
邓余茜也起身,眼神坚定,“我会查出谁伤害了永礼,然后让他也尝尝比永礼痛苦千倍万倍的痛苦。”
“那祝您早日查明真相,水落石出。”覃永廉颔首示意。
门口的身影消失,邓余茜定了定神,昂首挺胸,走出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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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永廉没有回会场,“远哥,我们随便去逛逛这座城市吧。”
覃远看出他有心事,“好。”
十一月的深圳已是深秋,还没入冬。夜里的温度不低,能看到很多穿短袖的行人在路边往来。
酒店就坐落在市中心区,汽车驶了出来,在主干道上悠悠地绕圈,车窗上闪过一幕幕城市霓虹。
覃永廉想到以前在书上看到对秋天的描述:地上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树干上的枝桠收了起来,开始等待下雪的季节。
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独特的名片。这里是南方城市,不会下雪。
柏嘤依据美食来标记每个城市,而覃永廉则用记忆。
同样的楼宇、街道、匆匆行人,同样的夜空、朗月、繁星。
覃永廉看看时间,不知道柏嘤今晚有没有在图书馆熬夜。
今晚的月亮很圆,他觉得很美,想拍下来,问问柏嘤,她是否也看到了同样的风景?
二十六年来,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分享心情的人。
“覃远,是不是只要注册了APP就能实时传送相片?还能即时视频?”
覃远开着车,忽然被cue,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对,非常方便。上回苏少送您的那部最新款手机里就有。”
覃永廉握着手里的黑莓手机,“回去换。”
车里安静了半晌,男人忽然又说:“现在就去换。覃远,带我去买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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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祯炎有些后悔晚上和覃永廉住在同一个房间。
他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集团别的员工,因为大区开会,酒店几乎爆满,就跟覃永廉凑合一个晚上,反正两张床都够大。
没想到覃永廉整个晚上都在捣鼓他的新手机。自己默默玩手机就算了,还时不时把他叫起来提问。
明明是一个集团的未来接班人,偏偏用那副高大身材和英俊面孔,举着手机对着脸,活生生变成一幅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他认识覃永廉这么久,这人从来都是用一个快要进历史博物馆的直板手机。如今突然开窍,显然是有了新情况。
祯炎心道,金钱、权力和兄弟都不能动摇的男人,此刻突然开窍,显然是动了春心。准确来说,有对象了。
“我之前送你的手机,你怎么不用呢?”祯炎不动声色问。
“家豪也送了一部一模一样的手机。我不管用谁送的,你们俩肯定有一方要念叨。”
祯炎:“......”怎么有种争宠吃醋的感觉?
覃永廉心情很好的样子,“谢谢你教我用这么多APP,我现在已经接收完毕,一下子从元谋人社会跨越到你们数码时代。”
祯炎戴上耳塞听白噪音补眠,突然不想跟他做朋友了。
覃永廉走到阳台上,见天色正好,这个时间柏嘤应该起床。
“柏嘤,是我。”他兴致勃勃拨出第一通电话。
手机那头有些喧闹声,很快又安静下来,“Leon?”
“你怎么了?”覃永廉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甚至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扑腾乱跳个不停。
安静半晌,女生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我、我在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