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嘤突然变得很忙,兼职和各科中期论文撞在一起,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她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出去玩了。
每天都是标准的从学校到住处,争分夺秒般往返于两点一线。
她租住的唐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楼房,近期香港房屋署要求全城40年楼龄以上的楼房必须进行质检维修,于是楼宇外层搭上了手脚架,白天整栋大厦跟建筑工地一般,很是热闹。
不仅屋外乒乒乓乓,屋内也像闹市般喧哗。
当初为了安静,柏嘤特意选了走廊最尽头的一套房。她租的劏房是一套正常三房一厅,被房东间隔成三个带独立卫生间的小单房。
大门一开,就是窄小的走廊,由外到内住的分别是泳池救生员、柏嘤和博士。
柏嘤的单间正好夹在两者之间。
隔壁的博士一家自从老婆带小孩来港探亲,小孩正是多动的年纪,从每天从醒来睁眼那一刻开始呜哩哇啦,墙壁薄得让柏嘤总觉得小孩就在自己耳边哭闹。
倒是隔壁那位在俱乐部泳池工作的救生员,白天很安静。听说是当地人,叫阿罗,每晚三点以后才能下班,经常在半夜归家推拉铁栅栏门时把柏嘤吵醒。
于是从早到晚,柏嘤如果在家,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安静时间。
手头忙起来,她没空去找新住处。
博士和她同在理大,打过几次照面。
上午两人恰好一起出门,博士小哥很自觉,不好意思跟她道歉,说过两天就送老婆孩子回内地。
人家主动转达歉意,柏嘤笑笑表示理解,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自己在家就是个小孩,成天围着爷爷奶奶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指不定比博士家的娃娃更闹腾。
邻居鲜活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喧闹,只是让她更加想家而已。
做一个成熟又独立的成年人,真不容易啊!
柏嘤从小在爷爷奶奶的细心庇护下长大,在十几岁叛逆期时,总把自己想象成一位仗剑走天涯的侠女,生日许愿都盼望自己能够早日独立。
真到上大学搬出来独自生活后,她又无时无刻不怀念家里的温暖。
成年人的世界,这种甜蜜的矛盾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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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图书馆一如既往地安静平和。
柏嘤单手托腮,默默看向身旁坐着的覃永廉。
最近若是还有一个新变化的话,应该就是她好像多了个朋友。
柏嘤从小性格开朗,又因为家人职业关系,认识很多不同年龄层的朋友。
唯独覃永廉,让她头一回出现一种模糊的界定:他像朋友,又不像朋友。
觉察到身边的视线,覃永廉抬头看柏嘤。
男人那一双碧绿色的眼眸,为了看书时保护视力,架上了一副防蓝光的金边眼镜。
上次吃豆花时见他第一次戴眼镜,她就想说覃永廉斯文的气质很适合眼镜,将那一汪深潭藏在了镜片后面,分外沉静安然。
柏嘤忽地想起许久没见到的小野猫。
覃永廉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示意她专心写论文。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发现柏嘤属于天马行空、注意力无法长时间集中的那类学生。
这么一想,覃永廉不自觉笑意渐深,他又不是老师,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就跟她一起来图书馆通宵?
有了他的监督提醒,柏嘤能专心学习,比往常提早两小时回家,至少不用熬夜到凌晨四点。
柏嘤发现覃永廉有学霸的潜质,她认为自己有种迷之体质,身边都是学霸,唯独自己不是。
迷之体质,迷之男子。
少女努力压下嘴角的弧度,苏家豪其实说得也没错,覃永廉有时候给人一种看不透的迷之感觉。
若她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甚至会认为图书馆那只流浪的江湖小猫就是覃永廉变的。
覃永廉抬手在柏嘤眼前晃。
诶???柏嘤从一瞬间的恍神中回来。
男人手指比划了个数字七,用口型问:【完成了吗?】
柏嘤看了眼电脑,点点头。
覃永廉微笑着起身,柏嘤也跟着走了出去。
这几天两人在图书馆养成的习惯,中途休息就去711便利店吃份咖喱鱼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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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便利店的窗边,每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蛋吃。
“我已经搬到半山的别墅去住了,最近公司事务也很多,赶不上往返的渡轮。”
“嗯,我之前跟姑姑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环境很好,不会吵。”
“我等下得提前走,要去出个短差。”
凝视着柏嘤的一双眼,覃永廉不知不觉汇报着自己的行程,“公司在深圳有个培训,下周二就回来。”
说完连他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满心思的念头让他想跟她说得再清楚些,越清楚越详细越好。
如果柏嘤能对此再有什么问题,他非常乐意解答。
“那能待好几天,可以吃艇仔粥和串串香了。”柏嘤的眼神一亮,“我想去福田区香蜜湖或者罗湖区巴登街的食街。”
覃永廉:“......”
他刚刚幻想了什么呢?又在期待什么呢?
少女还在专心笃鱼蛋:“你这次去要是发现了什么美食,拍照告诉我呀。”
覃永廉顿了顿,心情不由地微妙起来,望向窗外,视线微凝,若有所思。
太阳还逗留在傍晚的天空不肯下班,晚霞和阳光像颜色绚烂的油彩,晕染上男人线条优越的侧脸。
柏嘤想到从南考斯岛回来后,还没见过覃永廉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每次都是唇线微勾,轻轻地笑,像湖面上被温柔的风吹出的涟漪。
覃永廉侧过头,也静静看她,目光透着些缱绻。
“呀!”少女忽然反应到他还用着无法安装APP的2G手机,讷讷改口道:“等你回来再跟我说也行。”
“嗯,晚上尽量别通宵,注意安全。”男人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说的很认真。
“知道了。”柏嘤乖巧应道,她仿佛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前所未有的亲昵,让她不自觉变成被顺毛的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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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大校门,一辆黑色的平治轿车已经低调等在路边。
“刚刚在七仔门口就见到你。”覃永廉打开车门,“你走那么快,原想请你吃鱼蛋来着。”
覃远维持面不改色,“对不起,打扰您了。”
“只是和同学在讨论功课而已。”
覃远偷瞄了眼后视镜,老板说得如此轻松,他差点就相信了。
讨论功课需要那种笑意盈盈的眼神吗?覃远觉得自己又当哥又当下属又当人形监视器,操心又疲累,他要是从中只选择一个角色就好了。
“如你所见,我搬走了。除了岛上的公寓,不想住覃家其他的房子,不管房产证写的是不是我的名字。我自己能生活好。”覃永廉出声。
覃远一噎,他清楚覃永廉有天赋,有才华,不靠覃家也有本事生存得很好。
“我住在半山的事,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汇报给他们吧。”覃永廉抛下一句话,闭目养神。
覃远琢磨不好他的态度,总觉得他心情不差,也知道自己的监视身份从来都不是个秘密,只是被他这么挑明了说,就有些耐人寻味。
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选择做哥,这样就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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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永廉没留在图书馆,柏嘤静下心来,认真写完之前专栏欠下的几篇稿子。
男人临走时再三嘱咐早点收工,柏嘤眼看时间已晚,便收拾了书包步行回家。
穿行过漫长的行人天桥,路上早已结束了车水马龙。
夜空中凸月渐盈,再有两天就是满月,柏嘤抬头望天,好像因为少了些什么而失去光芒。
全城的住房楼宇翻修工程得持续到下个月底才能结束,柏嘤的租房合同还有三个月到期,她打算近期去看一下新的住所。
深夜的大堂跟图书馆一样安静,她快步走近电梯,发现里面站着一位个头不高,肌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柏嘤见电梯已经按下了7层,正对上那人的目光,礼貌地微微颔首。
中年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眨眼间便已收回。
电梯适时地在此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关闭。
出了电梯,走廊的声控灯立即亮起,两人朝着同一方向默默地走。
柏嘤有意放缓脚步走在男人身后,男人也自顾自往走廊尽头走,掏出钥匙开门,安静关门进屋。
自从发现是同层邻居,再看男人的外表,柏嘤心里就有个猜测,原来这人真的是她隔壁小单间的租客阿罗。
泳池救生员,才会有那样结实的肌肉和肤色。
香港属于亚热带气候,夏季炎热、冬季凉爽。露天的泳池至少得等到十一月才会渐渐关闭。
柏嘤在进门时还想,社会打工人,都不容易,深更半夜才结束工作。
这个时候覃永廉应该已经到深圳了吧?
少女瞪着屏幕,目光似有要把手机戳穿之势。
后知后觉反应到自己在期盼什么呢?她只有覃永廉的电邮地址,这个年代都用上5G技术,她和覃永廉还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联络。
听她爸柏飞熊说过,他们一直研究航天物理卫星通讯知识,将会给现有的通讯技术带来颠覆性的改变。
各国正针对“星地一体化”的未来通讯展开激烈的竞争,尤其是地球1000公里以下的轨道和频谱资源的抢占,是国际间新一轮的技术竞赛。
柏嘤忍不住想,届时人与人之间应该会打破地域限制,沟通更通畅吧?比如隔空抬抬手,就能敲到覃永廉的脑袋。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给柏飞熊发了条信息:【祝爸爸研究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