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覃永廉才回到家。
打开灯,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明亮的灯光更显得屋里空荡荡。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只轻轻瞥了眼来电人,便将手机丢在沙发上。
男人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思考着做点什么暖胃的糖水犒劳一下自己。
与客厅的萧条形成鲜明对比,厨房简直是超能战士的军/火/库,各类烹饪设备一应俱全。
打开冰箱细细扫描一番,心头忽然又袭来一阵虚无。
覃永廉顿觉毫无胃口,只取了一瓶气泡水,来到阳台。
阳台正对着大海,一眼便能望见山脚下的白色房屋与远处墨蓝色的天空。
晨光微熹,天边出现镶着金边的云彩。
手中的烟像萤火虫的尾巴,火星一闪一闪,覃永廉侧过脸,迎着风长长地吐出一口白烟。
休息片刻,才打开手机,只有一条信息:
【永廉,周日上午九点饮早茶,八月居。】
覃家这个铁打不动的神圣的家庭仪式叫做:饮早茶,用于长辈与晚辈定期的互相沟通。
这一次,他像灰姑娘,终于拿到水晶鞋出场券。
整宿未睡,覃永廉躺在阳台的长椅上休息,迷迷糊糊间,好像做了一个恍然的梦。
24小时前的自己,在这座小岛安静的房子里,一如既往地独自生活。
而过去24小时里的自己,却见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人,做了些很有趣的事情,连从未主动找过他的父亲覃安森也亲自现身。
“一下就可以了。”
梦里有个人调皮地看他,双眼眸色流转,清脆的笑声像一阵风,轻飘飘刮过他的心尖。
覃永廉猛地睁眼,顿时又被阳光刺得重新闭上眼。
他不过在阳台上打了个小盹,太阳已经从海平线完全升起来。
男人揉着额头松了口气,喃喃自语:“一下就可以了。”
是啊,他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下。
这“一下”而已,却是独自等待了二十年才来,需要他和覃家彼此妥协才能来。
鲸鱼浮出海面是为了唤气,喷出的水柱声势壮观,高度能达12米。
而他跃入海中也是为了呼吸,掀起的波澜跟鲸鱼的动静一样,足够巨大。
覃永廉自嘲地笑了笑。
******
周日上午,尖沙咀,八月居中式餐厅。
餐厅一整面落地窗,能看到维多利港的璀璨风景。渡海小轮繁忙穿梭于香港岛与九龙半岛之间。
靠窗的位置,一位银发慈祥的老太太坐在几位年轻人中间,这个老少组合极为显眼。
一片窒息的沉默,覃永廉捂嘴打了个呵欠,为了拍摄出一只仅有米粒大小的螃蟹的眼睛,他又熬了一个通宵。
这个呵欠跟通宵无关,而是他身边坐着的这些人,令他倦意丛生。
恼人的是,自己身体里还跟他们有着相同的DNA,都是覃安森的子女。
大夫人邓余茜这房如今只有他做代表,覃永礼夫妇车祸重伤难愈,正在加拿大养病。
二夫人黎月一双儿女里,儿子覃永义,比他大三岁。女儿覃爱月,与他同年。
和覃爱月坐在一起的,是他的堂哥覃远。
离覃老太太最近的女孩,是覃安森的第三房红颜知己乔一心的女儿,覃爱乔,今年才八岁。
子嗣方面,乔一心很拼,家里现在还有一个两岁的男孩,叫覃永正。
“礼义廉正,崇礼,行义,廉洁,正直。”
覃永廉回想起覃老爷子当年说过的话,像集齐龙珠一般,这回覃家的男孙们可以召唤神龙出来。
男人忍不住翘起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覃老太太看向这个最与众不同,长得最好看的孙子,若有所思。
与老太太探究的目光在空中相对,覃永廉礼貌回以一笑。
“永廉,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覃老太太动作优雅地轻抿一口茶。
“今年春节,大哥大嫂准备去加拿大疗养之前。”
“嗯,难怪。永廉,我看着你又长高了。”
“奶奶,我刚来香港的时候,身高一米二。20年过去了,也才长到一米九二。算上爷爷去世那次,您笼统见我不过三回,所以您会觉得我长个子了。”
“永廉,你说什么呢!”覃永义眉间一蹙,出声打断他的话。
气氛里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氛,只有小女孩覃爱乔还在埋头吃水晶流沙猪猪包。
覃远直了直身体,有些不自在。
这明明是覃氏直系孙辈的例行聚会,他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被某人抓来凑数吃这顿鸿门宴。
他只是恰巧姓覃而已,完全不想因为饮早茶而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二十年了,覃家上下显然一如既往不待见这个私生子,是老太太的亲孙又如何?连老太太也极少与覃永廉见面。
覃远听自己妈八卦过当年的事,据说覃安森为了那个外国女人差点放弃整个覃氏,老爷子连杀手都准备好了。
一场闹剧结束,母子分离,孩子像个物件被回收。每个人都是受害者,都有无法抚平的伤痛。
“趁热吃吧,”覃永义脸色不大好看,意有所指:“永廉,你喜欢吃西式,不知道中餐合不合你的口味?”
覃远大气也不敢喘,感觉到二少爷无形的焦躁,偷瞄一眼这尊不好惹的大佛,真是一刻也不消停,又来暗讽私生子是个洋鬼子。
“二哥对我真是了解。难怪有人说,能从爱吃的食物里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覃永廉扫一眼桌上蒸笼里的小笼包,“八月居的鲜肉包以黄金十八褶出名,可惜右三那个包子只有十六褶。”
覃爱乔瞪着亮晶晶的眼睛,低头认真数了数,“真的!廉哥哥你好厉害!只看一眼就能发现。”
覃远心想,妹妹,你不知道面前这位魔王的真本事,他根本就是个行走的人形显微镜。
覃永廉微微一笑,夹起那个少了两褶的包子,默默吃了起来。
******
一顿早餐各怀心思,吃得又长又慢。
席间讨论起覃永礼夫妇的病情,老太太忍不住哽咽,“永礼从小就喜欢玩赛车,我一直都担心,没想到终究还是因为这个出了车祸。”
覃爱月给奶奶擦眼泪,“大哥大嫂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保佑,两人必有后福。”
饭桌一边上演祖孙情深,另一边的覃永廉吃个半饱,单手托腮,无聊地望着窗外的海面。
覃永礼车祸后的第二个月,他就被叫到覃安森的办公室。
他记忆里一直保养很好的父亲,从那天起眼角也爬上了鱼尾纹。
覃安森给他提了个条件,相应地,他也向父亲提了个条件。
两个人互相答应对方的条件后,覃安森意味深长说了句话:
“永廉,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Anna,因为她最不听话。如今,所有的子女里,最不听话的孩子是你。”
覃永廉的一双碧眸和Anna一模一样,覃安森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你回去吧。代替我去看看她。”
最爱?覃永廉不由地嗤笑。
所以,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候,舍不得放任何一个孩子来收拾烂摊子,只把他推出来挡枪。
二房家却是另一番考虑,若不是私生子横空插一脚,现在被委以重任的应该是二房这对子女。
二夫人黎月心里愤恨,恨邓余溪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只生了覃永礼,唯恐竞争力不够,当年才抢着要把这个小鬼佬纳入她籍下。
覃永义看向兀自出神的覃永廉,他向来不屑把这个弟弟放进眼里,明明像个影子一般活着就好,为何又要出来跟他抢东西?
转念一想,覃氏家大业大,全球都有他们的商业版图,的确有皇位继承,这个混血小子说不定潜伏了二十年,就等着有这么一天。
眼下这副怠慢的样子更让人看得心头起火。
越想越气,覃永义伸指点点桌面,“永廉,听说你要回大学上课了?”
“嗯。”年轻人应得很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弱势。
“毕竟,我只有高中文凭,跟霸总人设不太相符,总要对得起爸爸捐的一座图书馆。”
覃永义:“......”
覃爱月为自己亲哥忿忿不平,眼神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将转盘转到覃永廉面前,“豉油蒸凤爪不错,试试。毕竟你最擅长执死鸡*。”(捡到死鸡,暗喻捡到便宜)
覃远擦冷汗:“......”三小姐这么直白的么?
他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大夫人汇报今天吃饭的事。
覃永廉伸出筷子要夹,最后作势手滑,落在凤爪旁的花生上,“哎呀,有人走鸡啦*。”(没捉到鸡,暗喻错失机会)
话落,气氛凝固,场面一时有些尬住。
覃远再次:“......”一群幼稚鬼,什么鸡啊鸡的,根本就是菜鸡互啄。
覃老太太摇了摇头,抬手轻抚全程欢快吃饭的小家伙,“爱乔,还是你最乖。”
得了夸奖,小女孩喜滋滋抬头求表扬。
老太太夹起凤爪给小孙女,不露半点痕迹道:“来,听话的孩子才有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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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又是吃货骑士小分队蠢蠢欲动的时刻,这次见面地点轮到队长柏嘤负责选定。
「岛屿森林」分子料理馆,名字听起来就很耐人寻味。
这些年美食界常听得到“分子料理”的概念,它的出现,是人类从微观角度真正认识食物的重要里程碑。
分子料理将烹饪的过程,用物理、化学和生物学等现代科学理论来打破和重建①。
简单来说,就是解构和重组传统的烹饪方式,使食物产生各种物理及化学变化,挑战人们视觉和味蕾的极限。
“比如,经过分子料理加工,传统的土豆泥以泡沫状出现,或者荔枝变成了鱼子酱的形态。”柏嘤振振有词,研究着手机里的百科知识介绍。
张彩仪对理论知识和美食背后的原理兴趣不大,通常她只关注吃本身这件事。
但是今天她耐心地听完柏嘤科普分子料理,神秘兮兮问她,“你知道这家店评分为什么这么高吗?”
柏嘤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东西好吃?”
她们点了店内招牌甜品“芒果蛋黄”。
甜点端上来的时候,外型就像生鸡蛋里的蛋黄,用刀切开后,瞬间果汁四溢。
这是分子料理里最常见的胶囊球化技术,用海藻胶和氯化钙粉为原料制成②。
球体表面创新地加入跳跳糖,一口吃进嘴里,芒果香甜立即跳满口腔各个角落,带给食客们极大的惊喜感。
在美食入口的那一刻,柏嘤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它达到了共振。
少女闭着眼睛连吃了三个芒果蛋黄,兴奋地手舞足蹈。
吃到心满意足美食的感觉很奇妙,像流星跨越了漫长光年找到了归属地。
有时候评价一家店功力如何,只需要看这家店的甜品水平。
柏嘤打心底里不住赞叹,她给这家「岛屿森林」满分。
张彩仪看懂柏嘤满意的眼神,透露多了一个加分项:“这家店的主厨超级有趣!”
“你见过?”柏嘤好奇,探头看张彩仪递过来的手机照片。
“诶?怎么是个兔子头?”
“对呀!大家都叫他Mr.隆隆。”张彩仪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我们想请他上节目来着,被婉拒了几次,这事到时还得由你亲自出马。主厨从不露脸,跟粉丝合照都是戴着一个兔子头套,还会戴绿色的美瞳,是不是很有个性?”
「岛屿森林」里神神秘秘的碧眸兔子,隆隆先生?
柏嘤的心口无来由地触动了一下,莫名想起几天前被她弹了脑门、也拥有一双碧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