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磡,华灯初上,安静了一天的街市开始嘈杂起来,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弥漫在街道。
气味能唤醒人的记忆。
柏嘤对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就是家乡和大海的味道。
她看了眼排成“L”型的队伍,抱着对煎辣鱿鱼花的执着,毅然决定加入排队长龙。
即将走到队伍后面,握着的手机在振动,
【奶奶:嘤嘤,白天去海滨长廊了吗?】
【去啦。】柏嘤回复。
发完信息再抬头,迟了两秒的时间差,队尾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顺便遮住了前面所有风景。
只看背影,就知道这人一定运动很好:赭石灰纯棉T恤,完美包裹着线条棱角分明的肌肉,将男人宽肩长臂的轮廓勾勒得正好,搭配一条宽松的三叶草运动裤和人字拖。
柏嘤只好走快两步,紧跟在身体高壮的那人身后。
排了十余分钟,柏嘤终于来到“L”型队伍的转角,探身望向前方,估算着自己之前还有多少位客人,又望了眼摆在工作台堆成小山状的鱿鱼串。
希望她前面排队的那些人都不爱吃煎辣鱿鱼花,柏嘤暗暗祈祷。
小山状的鱿鱼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变得扁平,越是接近收银台,她就越是好奇鱿鱼串的剩余个数。
柏嘤时不时要侧身探出队伍望一眼,眼前这位大高个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大高个似乎感应到柏嘤的动作,在她最近一次探身时,他往另一侧努了努身子,准确来说,更像是有些嫌弃地避开。
“Sorry。”柏嘤显然看出他这个明显的躲避动作,愣了愣,因为即将排到她,一时兴奋没注意自己的动作幅度。
她这才发现这位一头乌发的男人,原来是个混血儿。
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轮廓硬朗,脸是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皮肤白皙,唯有发色是东方人的黑色,浑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凉意。
手机突然响起,柏嘤只看一眼便开心地接起电话:“奶奶!”
“嘤嘤,吃晚饭了没有?”曲成圆问道。
“没呢,我在排队买煎让三宝,”跟家人讲电话,她不自觉地带着糯糯的鼻音,“我好想吃爷爷做的烤鱿鱼呐。”
覃永廉听到身后那个不安分的女生在用普通话撒娇,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这家生意特别好,老板卖完即收档。”柏嘤一边讲电话,一边盯着店家的存货,“哎呀,只剩下两个鱿鱼串了。”
她感觉到还有一股目光同样停在鱿鱼串上,不由自主顺着那股视线抬头看向覃永廉。
只见男人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伸手指着那唯二的鱿鱼串,缓缓说道:
“Two,please。”
小小的一声“啊”,失望又惊讶,打了个旋儿幽幽飘进覃永廉的耳朵里。
柏嘤和近在眼前的鱿鱼串被他毫不留情地拆散了。
“最后两个被买走啦,呜呜呜。”柏嘤有些无语凝噎,只好对着电话里的人撒娇。
覃永廉转身与柏嘤对视,湖绿色的眸底里,荡漾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怎么这人好像听得懂国语的样子?
男人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打开食品包装袋闻了闻,满意地离开。
柏嘤:“......”
可恶,怎么觉得他好像是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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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点了几样店家剩下的存货,柏嘤拎着打包袋往家走。
记得奶奶说过,如果人在某个时刻特别想吃点什么,就代表身体里的某位护法在召唤。
谁知半路杀出位大高个,她今晚只能暂时用别的菜样慰劳一下自己了。
沿着同一条街道再走200米,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两侧皆是花圈铺、香烛店、长生店,街道的喧闹渐渐消失在身后。
这条街除了是条美食街,也是著名的殡葬产业一条街。
柏嘤目前暂时租住在红磡一栋普通旧式唐楼的劏房。
所谓唐楼,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的楼房,地面一层是商铺,往上则是住宅。
而劏房,则是房中房,业主把一套房子重新隔断成几个带独立卫生间的房间。
每间房面积约十平方米以内,窗户通常都无法完全打开,只靠一台窗式空调机与外界交换新鲜气息。
不同的租客被一堵薄如蝉翼的墙挡着,紧密地生活在一起。
柏嘤一进门口就自觉放低讲电话的音量,只要她在外地,每隔两天会跟爷爷奶奶通话一次报平安。
因为父母职业特殊,她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祖孙感情亲厚。
柏嘤把手机放在桌上,切换成视频通话,边吃边聊。
曲成圆看到孙女这间出租屋简陋的背景,又开始劝说她换个房子,放言道,“要是再不听话,你爷爷要冲到香港给你买房子了。”
柏宣凑近看摄像头,“乖乖,没错。听你奶奶的话,爷爷现在就看机票喽。”
“爷爷,您快来呀哈哈哈。”
柏嘤被逗得直乐,刚刚煎辣鱿鱼花被人截胡的郁闷一扫而光。
曲成圆在电话另一头念叨柏宣:“嘤嘤吃饭呢,别逗她笑,会肚子疼。”
柏宣做出一副接受批评的样子,“你看,我就很听你奶奶的话,嘤嘤乖,有空就去看看房子。”
“遵命!”小姑娘脸几乎贴着镜头笑吟吟。
柏嘤原本住在姑姑柏凤临家,因为柏凤临工作临时调动,举家搬到了美国。
她一个人住不惯空荡荡的别墅。特别到了夜晚,诺大的空房瘆得慌,就在港漂留学生论坛找了个单间租住。
租金不是主要考虑的因素,而是她喜欢在不同城市体验一下最地道的生活。
吃完晚饭,柏嘤洗了个澡,换上一身银色亮片的吊带裙,画眼线的时候,特意在眼角勾了一个撩人的弯。
准备工作完毕,张彩仪的电话准时打来,“Yinn,我到你楼下了。”
张彩仪是香港本地人,柏嘤做第一份兼职工作时认识的朋友,两人都爱吃,一拍即合很快成了老友。
见柏嘤光彩照人地走出来,张彩仪降下车窗,忍不住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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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柏嘤为首的吃货骑士团,今晚的例行聚会约在新开的空中酒吧None-zone,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地平线和建筑轮廓。
所谓骑士团,是指每位团员对待美食都有骑士的无畏追求精神。简而言之,每位都是吃货。
网络因缘一线牵,线上线下聚了几次之后,玩得来的几位便成立了特别小分队。
这次聚会碰头的目的,实为柏嘤补过生日。
柏嘤的生日早在7月份已过,当时她刚结束完为期两个月的欧洲之旅,回沪市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一并过了。
为庆祝团长成年,众人特意大手笔点了法国玛歌酒庄2009年的干红。
“诸位,有无发现Yinn今天的造型非常美?”
酒过三巡,张彩仪开始鼓动大家玩游戏。
“虽然很老派,但据我所知,我们美丽的柏团长,十八年来如一日,尝遍世界美食,却没有吻过娇花。”
柏嘤抗议:“母单花也是娇花,我亲我自己!”
“不行。”小伙伴们默契一致地起哄,“择日不如撞日,这里遍地娇花,柏骑士请勇敢出击吧!”
这是要玩大冒险游戏的节奏。
架不住损友们轮番攻击,柏嘤又喝了点酒,有些微醺上头,抬眼,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穿着T恤运动裤,蹬着人字拖一派慵懒的样子,与热情喧闹的酒吧格格不入。
室内灯光极亮,柏嘤这时才看清他的容貌,客观来说,男人长了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面容。
她在几个小时前还跟他一起排了半个小时的队。
“就他!”少女扬起下巴,用拇指一抹嘴角,长舒一口气。
正准备放弃游说的张彩仪:???
柏嘤眨眨眼,“就这朵娇花,颜值超能打,我摘了。”
女生说着,轻快地跳下高脚凳,径直朝着覃永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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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音节奏随着音浪一阵阵席卷而来,唤醒了人们血液里的躁动因子。
“嗨!”柏嘤打招呼,站在覃永廉面前。
男人微蹙眉,神情疏淡,“借过。”
“我刚和朋友打了个赌。”
“不亲。”覃永廉果断拒绝,抬腿要走。
“诶?!”柏嘤反应过来,匆匆张开双臂拦住他,“你晚上抢了我准备买的鱿鱼串。”
这个家伙真是高傲,谁说要亲他了!
覃永廉这才认真抬眼端量女生,她换了身衣服,傍晚时可爱的小白兔不见踪影。
酒吧斑驳动感的灯光层层交叠,女生被笼罩在这无限细碎光芒里,流光掠影在她身上缠绕,别有一番韵味。
“So?”他懒洋洋问道。
柏嘤眨眨眼,下巴微扬,认真注视着眼前的大高个,伸出食指,“一下就可以了。”
覃永廉不语,盯着柏嘤,之前她没化妆,面颊线条柔和,看起来很乖很单纯。现在眼线弯起一个勾子,乌黑的辫子散开,铺成及腰的长卷发,反而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苏家豪正在二人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帮腔道:“少爷,这位Lady说,一下就可以了。”
覃永廉眼风微扫,苏三少立马噤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覃永廉目光似有若无地打量着柏嘤,摸不透她的路数,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故意投怀送抱的把戏。
“就一下。”柏嘤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覃永廉心中有事,眼见时间不多,催促道,“那你快点。”
半推半就,算是勉强同意。
柏嘤:“请你稍微俯身一下,你太高了。”
男人身形颀长,在女生面前站定几乎将她笼罩。
覃永廉神使鬼差地听话弯腰,只见眼前伸来兰花指,对着自己额头来了个一指禅,力道十足,如同当头暴击,他差点没站稳。
弹完之后女生立即笑着告辞,身影隐入人群,泥鳅似的瞬间消失不见。
苏家豪被这一幕转折惊呆了,有人竟然能够突袭成功覃永廉,继他今天见到小魔王的笑容之后,遇到的第二件诡异事件。
感受到寒冷视线袭来,苏家豪脑中高能预警,先行一步,冲进了通向顶楼的电梯。
覃永廉额头那处隐隐发烫,绷了半天的表情终于松开,哑声失笑,今晚自己遇到的剧情真是丰富。
柏嘤和张彩仪躲在柱子后,见两个男人很快离开,张彩仪惊讶:“Yinn,我以为你要亲他!”
“他吃了属于我那份鱿鱼串,换一记打也是值得的。”
张彩仪:“哈???”
酒壮怂人胆,柏嘤的心脏砰砰直跳,脑袋里也嗡嗡作响。
她当时生怕会被大高个捉住,毕竟在法治社会,她竟然当众去弹一个帅哥的脑门。
回想起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脸,混血儿的五官分明优势尽显无疑,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眼眸是一汪碧绿的潋滟湖水,差点将她溺在其中。
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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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ne-zone的顶楼是360度全景视野的艺术家工作室,主色调以胡檀木和黑色皮革为主。
老板是苏家豪的哥哥,平时从事摄影和绘画创作,想休息的时候,就下楼蹦个迪喝口酒再回来。
大理石桌案上,一部老式的黑色直板手机嗡嗡振动。
“Leon,你的手机一直响,不接吗?”
“不接,到时就说掉进海里时进了水,坏了。”
“咳咳,是覃先生的电话。”
覃永廉蹙起眉,头也懒得抬,继续摆弄相机镜头里的参数,“随他。”
苏家豪的声音变得不太自然,字正腔圆道,“Leon,我认为你有必要好好与覃先生谈一谈。”
覃永廉挑了下眉梢,嫌弃道,“三少,你今晚很唠叨。”
“我们谈谈。”一道极有威严的声音响起。
覃永廉手上动作停止,缓缓回过头,苏家豪面前站着一位年近七旬的男人,保养得当,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苏家豪嘴唇紧抿,朝队友发射【岁月静好,祝你平安,有缘再聚】的眼色。
四周安静得诡异。
覃永廉依旧从容淡定,语调毫无起伏:“爸爸,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