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欣长的身影挡在前方,杜初月听见元昇用略含威胁的语气说了那句话。
这不挺入戏的?
想他装了这么多年的草包世子,小小赘婿的身份又岂在话下。
那严锋见元昇如此反应,眼神收敛几分,笑道:“听闻二位从雍州城来,到巩县是作何营生?”
元昇道:“我夫妇二人出门游历途径巩县,偶闻贵地有位同为瓷商的世叔,于是想来拜会一二。”
杜初月接着他的话说:“巩县百姓们都说世叔的瓷器做工精美,遍布雍州,就连京师的贵人也偶来采购,小辈们即是同行,自然想来开开眼界。”
如此佳人的春风化雨的一席话,说得严锋神魂荡漾。
“即如此,不如二位就在本府暂住,午后由某亲自带你们参观瓷窑如何?”
“甚好。”
他支了仆从引他们去客房安顿。
路上得见严府各处名贵花草繁多,装饰多用琉璃瓦片,镀过金箔的瓦当,经日光一晒富丽堂皇。
各个院子亦是错落有致,据说其中住着严锋九房姬妾。
当路过某处院落时,院子里忽而传来了器物破碎和女子的嚎哭声,杜初月问仆从,“府中可是有麻烦?”
那仆从双眼放光,压低声音道:“夫人有所不知,现在哭的这位是咱们家八夫人,因家主宠爱九夫人,预备给她在郊外建别业,八夫人心里不服,故而日日哭闹。”
听起来,这别业应就是那丰家村要建的宅邸。
到了客住的厢房,引路的仆从便要退下,只是临走前他又特意问元昇,“不知二位贵人是否是新婚?”
元昇略微疑惑,“是又如何?”
仆从眼珠低垂,“那房中之物,贵人可以自行取用。”
说着那人就含着意味不明笑容离开了,元昇瞧杜初月,她还在观察房檐上那盏精致繁复的珠灯,并未留意这边。
客房里沿袭了严府的富贵浮夸之风,月洞门架子床,银红绡帐,离床不远有毫无遮挡的浴桶,大面的妆镜,镜边放着贝母莲花纹木匣。
“好香。”
杜初月进门就开始研究屋中的香味是哪传来的,因为它极特殊,像是麝香之味,但要更显辛辣。
元昇跟在她身后进门,也没回应她这句话,只顺手掩上了门。
他闲步走至妆镜前,俯视木匣上的莲花纹,花朵圣洁无辜,茎叶却弯曲缠绕,密不可分。
他像捻开肮脏不堪的秽物似的,仅用一指打开了木匣,里头有些玉质之物,还有银制的锁链。
心底有声嗤笑掠过,这严锋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酒色之徒。
“世子在看什么?”
杜初月的声音忽而出现,元昇用今生能用到的最快的速度关掉木匣,将它挪至身后,用手掌盖住。
“没什么。”
他用身体挡在两者之间,身前的人比他矮半个头,大腿没他胳膊粗。
“那是何物?”
杜初月一脸狐疑,想夺那木匣,却被他不留余地地推开。
他的目光定在她仰起的面庞上,嗓音暗哑,“你不知道主人家的东西最好别碰吗?”
“可世子不也碰了?”
杜初月发觉元昇有些奇怪,面上异常平静,背脊却绷得笔直,眼睛更是黑沉得可怕。
而且他貌似很反感她的靠近。
杜初月愈发好奇那里面装的是何物。
推囊之间,杜初月踉跄着险些被他推到,元昇不得不抽出手将她扶住。
他单手握住她的肩,第一个感觉是薄。
薄如秋霜。
发烫的指尖触碰到,唯恐将之融化,但又眷恋着那股凉意带来的熨贴。
元昇将她推得更远:“离孤远一点。”
他声音低哑中透出股警惕,杜初月虽是疑惑,但也不打算跟他继续纠缠。
“那我们坐下商量对策?”
元昇点头,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将窗户大开,再把那木匣整个抛至了院中。
窗外的清新之气使屋中旖旎消散。
元昇回头,见杜初月于桌前气定神闲地倒了杯茶。
“你这是有了主意?”
杜初月点头,捏着茶杯顿了回才说:“不过此法需得世子做出点牺牲。”
“是何牺牲?”
“这别业既是严锋为宠爱的九夫人所建,如若世子能够引诱九夫人,那严锋发现后自会厌恶打发了她,这建别业的事就会中断。”
杜初月慢道:“世子风流倜傥,引诱严锋的姬妾应是小事一桩。”
元昇顿感腹中热意变成了火气,冷笑道:“好啊,不如孤就将这九夫人带回王府,再将她抬做世子妃,让杜娘子在她身边当个端茶递水的婢妾如何?”
杜初月瞧眼元昇的脸色,还真生气了。
不过两句玩笑话。
平日里他可没少调笑她。
“世子既不愿,再另寻他法便是。”
元昇冷哼,根本不想搭理她。
不过经此提醒,他倒认为确实可以挑拨九夫人与严锋之间的关系,但绝不能以出卖他俩的色相为前提。
想到严锋对杜初月下流的目光,元昇恨不得将他眼珠挖出抛至河里喂鱼。
午膳之后,元昇便被严锋请去参观严家的瓷窑,杜初月则借此机会拜访了严家的几房夫人,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要见这传闻中的九夫人。
正如那仆从所说,这九夫人名为陆莺,生得清丽可人,亦出身于官宦人家,后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严锋。
且她为人清高,与严府各房姬妾相处不善,故而严锋要为她在丰家村另建别业。
这陆莺同样爱好文章笔墨,许是在严府久未有性情相投之人,她对杜初月的到来格外欣喜,相处不过半日便将从前做的诗赋交给杜初月品读。
杜初月只以想细细研读为由,将她做的诗赋带回了厢房。
彼时已是夜深人静,杜初月披了素袍坐于火烛底下,桌上陆莺的诗已被她翻来覆去细读过多次。
她时不时望向窗外,不知元昇为何这么晚还不回来。
元昇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夜窗,烛火,还有等待的伊人。
“世子回来了?”
杜初月对他的归来似乎很欣喜,眼睛里摇荡着火光。
元昇低嗯一声,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瞧见桌上的诗集。
“这是谁的?”
“九夫人做的诗。”
杜初月闻到他身上极浓的酒气,“你和严锋喝酒去了?”
元昇神色慵懒,眉间却有股凉意,“这等酒囊饭袋,事毕之后,定是要去寻花问柳一番。”
他没有告诉杜初月的是,夜宴之间,严锋已私下找他来问那匣中之物是否还受用。
当时严锋脸上的神情,元昇只觉待此间事了,他只怕不会挖他两个眼珠那样容易。
杜初月对他去寻花问柳之事显得毫不在意,依旧在逐字逐句读九夫人的文章。
“你读这些又有何用?”
“我见那九夫人眉间常有愁绪,想是对这门婚事有所不满,如此这般,估摸在出阁前便已心有所许。”
杜初月指着诗中某页,轻言道:“这里常提到一位崔郎呢。”
未闻回应,杜初月抬眸,发现元昇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你方才就是想给孤看这个,所以才那样欣喜孤回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平,让人听不出情绪,也没法得知他想要听怎样的回答。
于是杜初月选择实话实说,“不然呢?”
“……”
元昇只觉方才那般美好景象全给她搅和光了。
想到她方才说的“出阁前便心有所许”,他不禁打趣,“杜娘子对这陆莺的心绪如此了解,难道在太原府时也有位情郎?”
杜初月随口答道:“小女见识过世子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什么崔郎萧郎都是路人。”
听见这话,元昇先是一噎,而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用他的法子来治他。
他怎会在这种口舌之事上落下风,“若杜娘子早有这些柔情蜜意之言,你我之间如何还会有那些不愉快?”
说完觉得不对劲,为何像鼓励她多说的意思。
可杜初月只是敷衍地点头,继续琢磨九夫人的诗集去了。
猜想九夫人陆莺出阁前有位情郎,元昇就托了人去她娘家打听,到次日晚间便有了结果,说是确实有这么个人。
此人名为崔明,是陆莺家的表兄,曾在陆家借住过一段时日,表兄妹因此结缘,情投意合,后因陆家贪图严锋给的丰厚聘礼,将陆莺嫁至严家,棒打了鸳鸯。
据说崔明因此一病不起,至今还靠着汤药续命。
元昇听后只道:“如此一对苦命鸳鸯,若真要用他们来挑拨关系,未免不近人情。”
杜初月却奇道:“世子何时考虑过人情?”
元昇睇眼她,此刻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竟还毫无所谓地说这等挑衅的话。
他不疾不徐地说:“孤的确不会考虑人情,比如孤就不会介意在守孝期间行那夫妻之事,既然奶奶有意让你我重定婚约,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这层关系坐实如何?”
话音刚落,杜初月便几步上了床塌,放下帘幔,接着帘幔里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世子还是恪守孝道,睡外边的木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