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二人到了,庾仙儿兴奋地朝他们招了招手:“兄长,二郎。”
庾闻谨走了过来,庾仙儿问他:“你们为何会一道同行?”
庾闻谨表情有些怪异,“路上碰巧遇到罢了。”
原来半刻钟前,庾闻谨在驿站遇见了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元昇,他原没想理会,但见元昇那精神不济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几日前的答谢宴。
当夜那相沧使臣飞扬跋扈,断然评判起他雍州的元府二子,言下之意元三郎竟比世子更有资格做雍州之主。
虽然他平日也不喜元昇的奢侈萎靡之态,但雍州内部传嫡之事岂容他人置喙。
所以元昇回击的时候,庾闻谨心里其实是解气的,而当元昇因朝廷未授节钺而颜面扫地时,他竟感到一丝忿忿不平。
当下元昇伸了个懒腰,同时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他。
庾闻谨想想道:“世子是否还在为前几日之事相扰,日日借酒消愁?”
元昇一脸不解,“何事?”
庾闻谨叹气:“如若世子认真修习文武功德,统领雍州是迟早的事,旁人的意见不过如此。”
元昇这才恍然,流里流气地一笑,扣住庾闻谨的肩。
“修习文武功德之事孤不懂,但修习云雨之事孤却是个中老手,要不要为庾小将军研讲一番?”
庾闻谨腾地双耳通红,心想自己今日真是吃饱了饭才会劝诫这满脑子男盗女娼的下流之徒。
“不必了,世子殿下好自为之吧!”
他像拂走脏东西般拂袖而去,元昇瞧着他那在夕阳的照射下好似血玉的双耳,饶有意思地笑笑。
这边元昇没有过来观赛,而是径直到宴席间,秦微之带着几位郎君走过去陪同。
检查球杆的时候,杜初月不经意与元昇的目光对上。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庾仙儿霸道地让观赛之人都退至两旁,说道:“待会我与杜娘子互相为对方捡球,你们谁都不许参与。”
杜初月只当这是为她们的恩怨与旁人无关的心理才会做此规定,于是当下并无异议。
规则是每人各投三球,谁进球多便是谁赢,若是第一轮未分胜负则再加赛,顺序为杜初月先执球。
杜初月执起球杆,站到用石灰粉划好的白线前。
她不假思索地连掷三球,每球都是不偏不倚地从小拱门的侧边划过然后停在一步远的地方。
庾仙儿说到做到,每次都亲自捡回球。
“杜娘子果真不像我们北地的女儿。”
说着她夺走球杆,将木球在手中转了个花样才用杆柄固定,一双俏丽的凤眼瞧向元昇,眼波流转。
元昇勾嘴,举高酒杯算是为她助兴。
这二人如此眉来眼去,简直没把杜初月这位准世子妃放在眼里,在众人看来她连失三球之后又灰头土脸了几分。
庾仙儿则更加兴致盎然,利落转身,用着巧劲将球一掷,一杆入门。
那球顺着门后的斜坡滚到了离湖几步远的地方,庾仙儿得意道:“劳烦杜娘子帮我捡回球。”
杜初月也只能守约。
三球她都掷中,但每球进门后都会滑得更远,最后一球已经临近湖边。
杜初月走到岸边,这里堤案由白石筑成,下方的水位并不低,水面上映着岸边的杨柳,水浪一下下拍打着石堤。
杜初月望一眼湖面,捡起球。
谁知起身时,她腰间一闪,身后却扑出一人来。
原是那庾仙儿想借她捡球时将她撞进湖里,但被杜初月闪身躲过后,庾仙儿自己却着了道,掉入水中。
“二郎,二郎救我!”
庾仙儿显然不会水性,喊着元昇的名字想象着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稍许,元昇就随庾闻谨和秦微之二人来到湖边,但他脸上没有半分焦急,对庾仙儿落水之事显得毫不关心。
他甚至还对杜初月道:“杜娘子,这庾二娘子因你落水,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杜初月只是柔声道:“可这水如此冰凉,小女恐会承受不住,庾二娘子可是期望世子去救她呢。”
听这二人你来我往,一言一语真是够了,庾闻谨面色愤愤,正要投水救人时,忽听噗通一声,却是那秦微之先行跳入了湖中。
秦微之揽住庾仙儿的腰将她带回岸边,又夺过侍女手上的绒袍将她整个裹住。不过当庾仙儿醒来发现救她的人不是元昇时,反而给了秦微之一巴掌。
她如泣似诉地望着元昇,眼中含有万般委屈,想埋怨但又没身份埋怨。
杜初月瞧着那眼神,心中只道所托非人,实在可惜可惜。
旁边元昇的神情很是无所谓,对杜初月说道:“孤现在要回府,你要不要与孤同行?”
杜初月点头,只觉自己在庾二娘子的心口又插了一刀。
众人望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神色各异。
乌木马车里烧了银炭,车厢内暖烘烘的,忍冬纹样的地毯中染了水,有的则被烘成了水雾,像是丝丝缕缕的银蛇,袅袅地向上盘旋着。
杜初月望向坐在正位上的男人,他的脸盖在白雾之后,轻合双眸,沉默了一路,那只泪痣变得不甚分明。
他曾多次与她为难,所以紫檀猜测她们在雁固山所遇山贼是他所派,为他与庾仙儿之深情,想娶庾仙儿为妻。
可方才在庾仙儿落水之时,他分明毫不关心。
倘若山贼与他无关,那么当夜的那群黑衣人……
思量之间,元昇忽然睁开了眼,那双黑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目若幽火,似能穿透人心。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杜娘子如此盯着孤,莫非是贪图孤的美色,想要有所图谋?”
“……”
他为何总是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这种话。
那夜在佛堂亦是。
想到佛堂,杜初月便想到自己为探寻元昇身上是否留有晚娘的香气,借着掺茶为由故意靠近,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似乎很厌恶她的靠近。
“于那湖边待了一阵,世子的鬓边上沾上草屑了,小女为世子拂开吧。”
她从袖口中抽出绢帕,往元昇那边挪了挪,朝他的鬓边伸出手,心头已经开始期待他愤怒厌恶的表情。
谁知元昇勾嘴一笑,忽而将她的手腕擒住,将她整个人拉至胸前。
两人距离瞬间只离半指宽。
马车内热气哄然,桃花眼轻佻含情,他笑道:“看来杜娘子原是几分介意庾二娘子,否则如今为何要如此着急的投怀送抱?”
见元昇满脸讥诮,杜初月暗自颓丧,跟她的预料不太一样。
元昇自然察觉到她那份失望,只觉得她可笑。
他于那风月场所行走这么多年,难道连引诱和作弄都分不出?
不过这么近距离的瞧她,她也太纤弱了些,竹竿般的手,比手掌还小的脸,隐隐还能闻到股木香,就像冬日里被厚雪覆盖的松枝。
“世子还不肯松手吗?”
听到细柔的声音,元昇这才放开她。
杜初月当即退开些许。
“进了城,直接送你回王府?”
对于此,杜初月早有考量,“待进了城,小女恐怕要去置办些日用之物。”
元昇却道:“那不如孤亲自带你去置办。”
杜初月当然拒绝,她今日出府的唯一目的就是去惜花楼一探究竟。
“不必劳烦世子,今夜没有宵禁,小女也想借此机会在雍州城好好逛逛。”
元昇冷哼:“你这样再三推拒,难道跟那庾闻谨般,嫌弃孤是薄情寡义之人?”
“小女只是怕世子费心。”
“无妨,你只消记得孤的恩情就好。”
“……”
看来这惜花楼只能改日寻机会再去了。
杜初月心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