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一声,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刘队长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挑起来,一看,似是一块砖头又不似砖头的东西,外边用塑料布包得一层一层的。
顾不得铁锹上秽物累累,“教授”蹿过去,抬手就把那玩意儿抓过来了——正牌子警察都有这素质,北京破案名手铁鹰回忆,在某水库勘查一起谋杀案,尸体都已经皂化了,为了完整取证,下手一块一块捞起来,捞到一半,岸上说吃饭喽,洋铁皮桶里送来的大包子。老鹰说你等等,我得洗手。
于是,就在尸体旁边水库水里洗手,拿毛巾擦干净,抓过包子来,一边吃一边分析案情。
后来,愣是从皂化尸体的分解物中搜出一张泡得完全模糊了的电影票,破了这个案子。
老鹰说这个的时候很得意,意思是你看我什么条件下吃饭都得先洗手,跟他们法医不一样,我精神文明……
问题是当时我们也在吃饭,一块豌豆黄,全让老鹰一个人吃了,老萨一口都没动。
本来,那老太太蹦着骂:“我告你们去……”开始扒茅房的时候,没声了,等看见“教授”拿过这个包来,自动往地下一蹲,把脑袋低下来了。不愧是老匪之家,对政策蛮明白的。
顾不得干净与否,“教授”和刘队长把包打开,里面包的是一个饭盒,俩人乐了——谁把饭盒埋大便底下,那肯定是有问题。
打开饭盒一看,伪造的公章,提货单,发货单,全在里面呢……
“教授”后来在总结会上说,那会儿我才真松了一口气。金荣刚结婚,没房,正要往女方家搬,自己住宿舍,没条件藏东西,齐玉仙家住楼,能藏的地方都搜了却一无所获,要是在葛家搜不出真凭实据来,这案子未必好交代。再说,他们东北警察那个“彻底搜查”,也真把咱们几个的脑袋别裤腰带上了……
现在赃证俱获,大家总算没有白来,案件有了顺利进展,警察们将赃物并葛家的人带回局里查问。
就这件事,我曾向提供资料的警方人员询问:“为什么葛同心出逃的时候,要把这个赃证藏在这里呢?是成心要和警察捉迷藏,还是生怕人家没证据抓他?”
二处的这位一听就笑了,说这可不是他出逃的时候藏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仓皇出逃,才没有来得及销毁证据。他藏这个东西,是符合犯罪心理学的。因为几乎所有作案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重复使用成功的犯罪手段。他们留着这些公章、提货单等,目的在于准备继续用这种手段诈骗。
葛同心临走给家里打过电话,当地还不具备家中通电话的条件,只能用公用电话传呼,但管电话的偏巧那时被人叫走,所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葛同心估计会告诉他媳妇销毁证据,而且他在茅坑底下藏东西,家人肯定是知道的,不然搜查时他们家老太太不可能是那个反应。不过葛家老太太和他媳妇并没有先把东西拿出来毁掉。
你想啊,那么大个装得满满的茅坑,是容易刨的吗?
有了证据,抓人就理直气壮。看着气势威武的当地警察,葛同心的媳妇不敢再造次,在警车里直往“教授”这边躲,可能是觉得这人还比较文明。
因为这个原因,“教授”觉得这女人是个突破口,后来在审问中重点做工作,挖出不少东西,比如,葛同心和齐玉仙出逃的原因,就是这个女的提供的。
他们两人怎样得到消息的呢?
根据葛同心的转述,这个通风报信,正是和金荣有关系。
难道哪个警察是金荣他们的同伙?
那倒不是,通风报信的那位,直到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家当了枪使。
原来,金荣出北京站,一碰上安书记,就知道情况不妙。那是,让被逼得都上地安门商场偷东西的主儿盯上你还想跑吗?老安拉住金荣就不撒手,他根本就没功夫找人去通消息。
不过,这人的确聪明,眼看跑不掉,他拉拉扯扯,故意把安书记他们朝乘务员休息室那边带,那儿,正有一班跑车的东北乘务员刚从车上下来。金荣经常北京东北来回跑,天下铁路是一家,弄个卧铺什么的是常事,他又善于交际,所以其中有不少人都认识他。
他往这边一带,再加上安书记一喊,旁边女警察和金荣媳妇一个劝一个闹,吸引来不少人注意,当然也有那些乘务员。正如前面所说,金荣在车站上的表现很无辜,连警察也差点儿被他蒙过去,所以,这帮乘务员嘻嘻哈哈,都当个热闹看。
东北人有个习惯,爱看热闹,看完了还爱到处传。
偏巧铁路上的人,还有一个便利条件:铁路人称“铁老大”,在各部门中独树一帜,有自己的通信系统,所以铁路员工在系统内部打电话,是不花钱的。这个系统颇为完备,到了商品经济时代,铁道部觉得这东西自己用可惜,于是拿出来赚钱,一试之下买卖不是一般的好——要知道有铁路的地方就有铁路的通信线路,这个覆盖面,不是任何一家民营或外来公司可以抗衡的。这就是今天在线路服务上可以和电信争雄的中国铁通,铁道部的摇钱树。
什么事儿只要不花钱,肯定就被滥用,所以有些铁路职工在大家打个公用电话还要算时间的时候,从广州到哈尔滨煲电话粥那是常事。好在咱中国没有殖民地,不然用越洋电话八卦某列车员的事情肯定会发生。
于是,就有认识金荣的列车员迫不及待地给牡丹江铁路局的打电话了,“好玩,你们车辆段的那个金荣,在北京站给警察抓了,金荣媳妇演出活跳尸了如何如何。”
这样的新鲜事自然传得快,不一会儿葛同心和齐玉仙就听说了,俩人听这情况,一琢磨,不对!金荣这小子肯定是案发了!两人也算果断,上齐玉仙家拿了点儿钱,葛同心家都没回就跑了。
金荣这一手并无绝对把握,但成功率很高,也算深通兵法。
这事儿,还真是谁都没有责任。
当然,这是葛同心媳妇后来交代的,刚被抓到局里的时候,未必不是有点儿想顽抗一下的意思。一路上“教授”好言好语和她说话,这媳妇闲话乱扯,正经事儿咬着牙半点儿口风不漏。
“教授”依然态度温和,不加计较,看那老太太老往这边瞅,又跟老太太说话。这回,“教授”变成了广播站——只有自己的声音,干脆没回话。
下车,到局里,“教授”说把她们俩分头带来。
然后刘队长把老太太带去先关起来,“教授”带着那个媳妇到办公室坐下,还让勤务员给沏了杯茶。
刘队长来了,“教授”一指葛同心媳妇:“你,叫俩女警察,把她带隔壁,彻底搜!”
“咣当”葛同心媳妇手里的茶杯当时就掉地下了……
古代摔杯为号是要杀人,在公安局干这个葛同心媳妇显然既没有杀人的准备也没有这实力,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事后大伙儿解释,说这女人摔杯,可能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是葛同心媳妇见过什么叫彻底搜查,估摸着要给自己来一个“彻底搜查”,只怕要给拆成排骨,吓的。
第二个是葛同心媳妇一直觉得“教授”还比较文明的一个人,忽然给她来这么一手,反差太大,她接受不了(“教授”的原话比这个狠毒得多,老萨不好意思重复,只好说彻底搜查)。
反正葛同心媳妇一声“你流氓……”还没喊完,就让两个女警拖下去了。
刘队长看看“教授”,“教授”一乐——有看儿媳妇跟看茅房一个眼神儿的吗?你放心,肯定搜出东西来。
半个小时以后,两个女警带着穿警服的葛同心媳妇回来了。
这么快就给人家办“入伍”手续了?!
当然不是,公安局的工作那叫公务员,现在想当你得考试呢。
那葛同心媳妇怎么这个打扮呢?
没办法,她那身衣服已经没法要了。用侦查员的话说,都撕成包袱皮了……这就叫彻底搜查啊。不过,不怪侦察员们下手狠,东北那时候流行自己做衣服,衣领、裤腰里面留着硬纸壳,会不会藏别的东西,不撕开看怎么知道?
结果,就在葛同心媳妇衬衣的硬领里,把一张银行存单搜出来了。算数额看时间,不用问就是赃款。
这回,葛同心媳妇再看“教授”,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教授”还是那么温文尔雅,但是问题可就一个跟着一个上来了。
那媳妇就只有撂了。
葛同心老妈厉害,自从进来,就两眼半睁半闭,跟修行似的,一言不发。
不过,“教授”干脆懒得理她。这边都竹筒倒豆子了,你还那儿折腾什么啊?
一下午,就审清了葛同心媳妇该知道的所有事情,她是牡丹江站上的勤杂,所以葛同心他们怎么利用铁路线投机倒把、倒卖车票之类的她都知道。金、葛、齐三人老在一起,感觉似乎是干了些“大买卖”,经常隔一段手头就很松。
可是这三个人合伙做了案子,并不和家里说,家里人也不问,这属于心照不宣的事儿。比如,藏在茅厕下面的东西她是知道的,但具体是什么,她没多问过。
具体到葛同心他们的去处,这媳妇只听葛同心说他们要“进山”。
经过和其他人证物证的比对,“教授”和刘队长认为葛同心媳妇的交代比较靠谱,齐葛两家在山区有不少亲戚,也许他们就是投靠亲戚去了。
不过,他们也同时了解到,葛、齐二人都是当地的“地里鬼”,对地形道路十分熟悉,认识进山的各条小路。所以,在周围设卡拦截的各个检查站,没能截获这两个人。
那警察们就只好自己去搜了。
临近晚上,从哈尔滨借来的警犬到了。“教授”他们突审葛同心媳妇的同时,刘队长已经在组织搜索队,这支搜索队人数不多但十分精悍,连“教授”他们也每人从当地警方借了枪。当夜就开始追击搜索。
在警犬的跟踪下,警方先后找到案犯丢弃的食物和自行车。但线索到山中一处铁道线附近中断了。当地警方判断,他们两个是扒了火车。这种火车并非我们常见的列车,而是运木材的窄轨小货车。在东北林区,这种玩具一样袖珍,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火车,至今还在使用。它的速度比较慢,基本没有管理人员。所以扒这种车,并不需要铁道游击队的身手。
“教授”看过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那里面就提到过这样的小火车,时隔30余年,小火车的形制都没什么变化。
带着这样一种遐思,“教授”问道:“这小货车通哪儿的?”
海林县,就是座山雕的威虎山那疙瘩。
嗯?“教授”一下就想起“八大金刚塌鼻梁老葛”那个传说来了。难道葛同心真的跟座山雕有啥关系?
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向牡丹江的警察一问,当地警察颇为尴尬,说开玩笑开玩笑,还有人说齐玉仙他爷爷是座山雕的参谋长齐大麻子呢,不过是姓一样而已,没人考证过。不过,两家在威虎山还真有亲戚。
“教授”琢磨了一下,一边部署四面张网,一边亲自带队,去海林!
后来有人说了,“教授”这属于假公济私。去海林,一来查葛、齐有没有跑到那边儿去;二来,“教授”是个杨子荣“粉丝”,想去看看“打虎上山百鸡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不过,结果十分的沮丧。
齐、葛在当地亲戚家中没有什么踪迹,威虎山倒是有,但小说里夸张太甚,那号称明碉暗堡的威虎厅,“教授”带人弯着腰进去了一回,出来就说,这地方开百鸡宴?我怎么觉得放一百只鸡都嫌挤呢?
而且回到牡丹江才知道,北京局里曾来电话问破案进展。接电话的牡丹江警察舌头大,随口一句“他们去海林看威虎山了……”对方当时就火了,撂下一句话:“给他们个当杨子荣的机会,抓不着人,就不用回来了……”
这事儿闹得……“教授”和刘队长相对无言,也没法拿那二杆子大舌头出气。
琢磨半晌,“教授”说话了:“把那葛同心的媳妇放了吧。”
葛同心的老婆,真就给放了。她本来就是站上的铁路职工,现在照常上班,整个儿一坦白从宽的标本。
其实,便衣早摽上了,就看有没有人跟她接触。
一连十来天,鬼都没来一个。
这葛同心出事儿,站上的人都心中有数,谁也不愿意惹麻烦。所以每天葛同心媳妇很自觉地早来晚走,认真工作,可几乎没人搭理她,看着,也挺可怜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们去找她搭讪吧。侦查员们苦笑。
大伙儿都有点儿急。再看“教授”,每天一壶茶沏着,跟当地刑警天南海北地聊,偶尔还帮人解决个把不大不小的案子。
什么样儿的案子呢?
有一个“野人”案,听得人挺新鲜的。说是当地有个村子,种的玉米、晒的蘑菇经常失踪。一来二去,发现有个黑影经常来偷东西,所谓其行如飞,经常从树上飞落作案,一旦有人跟踪追击,就会攀援呼啸而去。当地人称为“野人”,不敢接近也不敢伤害。“教授”他们去了一趟,很快破了案子,原来是邻村的一个村民,小时候在河北、山东一带长大,好学武术,曾经跟一个解放前街头打把式卖艺的学了些时日,学到能在树林子里玩空中飞人。后来到了东北,功夫不愿意搁下,就把学来的本事用在偷鸡摸狗上了,竟然屡试不爽。
于是成了“野人”。
至于“教授”他们怎么破的案子,侦查员们倒觉得不值一提——不过是到树上根据痕迹学进行检查而已,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当然爬树要费点儿劲罢了。
当地警方颇为佩服,而对“教授”他们来说,这种案子不过如抓了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没有多深的内涵。
他们同时也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派人在海林方向继续入山寻找,结果只是在原始森林中发现了几处林空,看来是多年以前曾经开垦过的,里面杂乱地种植了苞米,红薯等物,却无人管理,当地人叫其“野人田”。其来历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是真有半人半猿的动物居住于此,有的认为是土匪、日本兵甚至抗联人员“打仗打怕了”跑到山中开垦荒地躲藏到80年代。
实际上,按照警察们的判断,始作俑者不过是“文革”时期产生的盲流而已,他们有些人不会种地,开了荒地种上一两年,觉得地力已尽,就换地方了。
只是,案子方面还是一无所获。
有人问“教授”你不着急吗?“教授”说你没看我整天了解情况呢?万一抓不到人,我就在牡丹江铁路局干一辈子了……
当时北京的老大心狠手辣,谁要是破不了案子还跑去看威虎山,后果可想而知,“教授”也是未雨绸缪。
这当然是玩笑,重点还是在葛同心媳妇身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第11天头晌,葛同心媳妇正要下班,忽然站上有人喊她,说有人找。
葛同心媳妇马上出来了,侦察员也开始靠近,准备下手。
来的,并不是葛同心或者齐玉仙,而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彪形大汉,此人自称“老李”,相貌粗豪,满脸皱纹,身上还背着三只死狐狸!
来人和葛同心媳妇说了几句话,交给她一样东西,自己找了个刚刚恢复交易的自由市场,竟是轻车熟路地开始找人卖起了狐狸。
这什么人啊?不记得葛同心的社会关系里面有这样一个人。
一面盯着卖狐狸的大汉,一面侦察员们就找上了葛同心媳妇。一问之下才知道,此人给葛同心媳妇带来的,原来是一块手表。那人说这表是中国科学院的一个研究人员让他带来的,说是坏了,让葛同心媳妇找人修一修。
葛同心媳妇认得出来,这表就是她自己家的!
有门儿。侦察员们纷纷兴奋起来。“他有没有说把表修好后送到哪里?”
“没有,他只是说让我拿着,他‘出差’回来取。”
确定没有其他人跟踪,侦察员们扣留了那个卖狐狸的。
出乎意料的是,发现公安人员不是要抓他“投机倒把”,此人当时并无反抗之意,显得很配合。后来才弄明白,他确实对案件一无所知。葛同心让他来修表,实际上目的在于找人探风,看看他老婆是不是还被关着。按他的逻辑,如果他老婆放出来了,那就说明公安人员已经走了,风声不太紧。
在审问中,这位大个子老李承认,是有两个长相酷似葛同心和齐玉仙的人,找自己办的这件事。不过,那人自称是中科院的研究人员,是进山进行气象考察的。听说此人和案子有关,老李吃了一惊。
“他现在在哪儿?”
“在我老家的山上。”
“你老家在哪儿?”
“夹皮沟,就是智取威虎山里面李勇奇他们那个村子。东北有不少夹皮沟,但这个夹皮沟通小火车,附近还有河神庙,村民们都说,这里就是《林海雪原》中夹皮沟真正的原型。”
“大爷,能带我们去吗?”
“当然可以。”卖狐狸的老李说,接着皱了皱眉头,不过可有一个条件。
说着,忽然横楞了刚才对他说话的侦察员一眼。
后来“教授”评价,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在荆棘丛里,越动,扎得就越厉害。
葛同心要是一直在林子里猫着,还真不好抓他,他这个伪装修表的投石问路,给了我们机会。其实,这就是一个耐心的问题,警察这边要破案,案犯那边要躲藏,双方都有心理压力,都在看谁能扛得住。这种时候,专业干这个的警察常常会占上风,好多案子,就是这么破的。
其实,这种基于耐心的较量,不仅在中国如此,在外国也如此。
一友,在日本因故进了局子,放风的时候总见一位虎背熊腰的老大慢慢踱步。有意思的是警察们见了他都会微微鞠躬致意,他也泰然受之,神色冷漠。
好奇之下,找机会和这位老大套近乎(这在日本的拘留所要有点儿技巧,具体情节就不说了),才知道这位原来竟然是驰名日本的检察官,因为后来给黑社会当了摇羽毛扇的,被整肃逮捕。其实他有无犯罪是次要的,关键是有他这个熟悉警方的人物在,警察抓哪个黑社会头目他都有办法给弄出来。
既然被抓,当然有证据,而且是重案,却迟迟判不了。原因就是这位铁齿钢牙,警方对他的耐力无可奈何。每一个国家的警察都是熬人的专家,能从他们手里熬出来,那真得有江姐许云峰的本事。
虽然这位检察官不是共产党。可这位就这样愣是一天一天地熬着,而且在日本警方千奇百怪的攻势面前执著如钢。
这简直不是人啊!
终于有一天,这位被保释了。临别的时候,友人问他:“你怎么能熬下来?靠当年做检察官的经历,熟悉他们的做法?”
这位老大温和地一笑,说,越是干过这一行的,越害怕他们的手段,因为只有我们知道自己人能做到多让人受不了的程度。可是,无论他们怎样做,每天早上,我都会在墙上写一遍我家人的名字,我母亲、我太太、我孩子,然后对他们发誓:为了让你们以后清清白白地生活,不以有我而耻辱,我今天什么也不会说。“每天重复这个誓言,就是我能扛下来的原因,没有别的,老弟。”
这个死扛下来的家伙,叫“田中森一”,此人出身贫寒,曾经担任过日本政府最高检察机关特搜组的检察官,也曾经担任过山口组的法律顾问。他从拘留所出来后,写了一本书叫《反转》,描述自己从警到黑的生涯,是2008年日本第一畅销书。
听说,最近田中又进去了,这一回,能不能扛下来,那可就是谁也不知道的事儿了。
当和“教授”谈起田中森一时,老爷子啧啧称奇,极望一见。他认为在警方专业化的审问过程中,能够出现这样的另类,颇值得弄来做个研究。
可以肯定,隐藏在林海中的葛同心、齐亚仙,没有田中这样的意志。
他们在极为渴望外界消息的情况下,越来越焦躁,终于忍不住走出了这一招错棋。
“教授”等的,就是这招错棋。
虽然他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坚信自己要比葛、齐等人占有绝对的优势。
这是因为,警察们持续不断的搜捕活动,已经迫使齐、葛二人进入远离人群的林海。人,是群居动物,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其心理的崩溃会来得更快。
“文革”期间,曾有一伙红卫兵进入缅甸“参加革命”,最终却在世事的翻弄中成为当地的毒枭。其中一个绰号刘黑子的头目清洗手下手段极其毒辣,在当地几乎可闻名止小儿夜啼。他在失势的时候,被毒枭组织判处极刑——不是杀,而是被塞进荒野中一口深达数十米的土穴,任其慢慢死去。
仅仅过了不到24小时,素以凶悍著称的刘黑子,咬自己手腕的动脉自杀。
记者请人将他吊入刘黑子死亡的土穴中体会这种感觉。他被一寸一寸地吊入漆黑的土穴中,在寂静无声、目不见物的世界里,他很快就试图自己弄出声音来,但自己弄出的声音,又让他感到更加恐惧和疯狂。仅仅两个小时,趋于崩溃的记者狂呼哀求将其拉出,并瘫倒在穴口,汗如雨下。他以为自己已经在里面呆了整整一天。
葛、齐二人在深山老林中,大概感受也会与此相似。
在等待对手出错的时候,“教授”早已组织了一个精悍的小分队,包括自己和两名北京前来的优秀刑警,还有几名当地警方人员。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就是深入林海,到夹皮沟去追捕齐葛二人归案。
卖狐狸的老李,就是他们的向导。
老李提出带路可以,但有一个要求。警察们对这位卖狐狸的李大爷颇有好感,“有啥要求,您说吧,我们尽量满足。”
老李说了:“别叫大爷就行,山里人,老相,俺还不到30岁啊,这么叫俺折寿……”
警察……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夹皮沟!
值得一提的是,齐、葛二人的犯错,表面上似乎有偶然性,实际上却和警方此前所作的一系列无效行动有关,无论是搜索还是路检,除了希望得到线索以外,也在为齐、葛二人犯错制造机会,这是“教授”总结的所谓侦破17诀中的“逼字诀”。
当年,北京曾经轰动一时的扎爱滋针案,也是以这种方式将罪犯破获的。
到夹皮沟的小火车铁道沿线,这一天当地老百姓觉得事情有点儿怪异:
今儿咋招手火车不停呢?
这话听来怪异——招手停火车?你以为你是李玉和啊?但在东北这个林区的角落里一点也不怪。在林子里人是稀有动物,如果需要捎个脚,小火车来的时候招招手就行,司机多半会停下来等你上车,跟坐出租似的。
今天的火车当然不停,这是铁路部门为“教授”他们开的专车,去夹皮沟抓人的。就这样风驰电掣的还怕葛、齐二人跑了呢,这规矩自然不能按着平时的来。
远远地,有当地警察告诉“教授”,那座桥就是座山雕的参谋长率部拦截小火车,炸断铁路造成栾副官逃跑的地方,小分队的剿匪英雄高波就牺牲在这里。
过了桥到夹皮沟,已经是半夜了。
可警察还是晚了。按照老李提供的线索,到山上的窝棚里找那两个“科学家”,早已是灰冷人离,不知踪迹。
警察们四处搜寻,目标依然一无踪影。
回来的时候,看到“教授”握着一把土在那儿捏。
“教授”说,我算知道什么叫一捏就出油的土了,这地方,真肥啊。
“教授”说我一点儿也不担心,都追到这儿了,真正的山穷水尽,他们俩从这儿还能往哪儿跑?还能插上翅膀飞了?跑了当然是个麻烦事情,可是已经有了范围,抓到人不过是个耗时间的事儿罢了。
“教授”说是不着急,可是不能说不头疼。
头疼来自于夹皮沟的群众。
夹皮沟的群众,在小说《林海雪原》里,是最好的群众,给小分队修路筹物资跟着打土匪,这种积极性和热情到今天也和当年一样。
就是……太热情了。
回到夹皮沟,当地警察叫村支部书记召集民兵和“教授”等人开会,意思是让大家提供线索,协助破案。可大伙儿来开会的架势,让“教授”老觉得不适应——这里的民兵人手一枪,就在警察们面前摆开了擦枪擦弹,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要知道北京警方要想动枪那手续相当复杂,就这样看着清一色的几十杆半自动,“教授”当然觉得头疼。要真的让他们配合行动,还不得把齐、葛两位打成蜂窝煤啊!而且,这要在北京,绝对是违反武器管制的,看家什看训练,要想缴他们的械,我调一个刑警队未必拿得下。“教授”在不适应中乱琢磨。
这就是边疆地区的特殊性了,“珍宝岛”前后,民兵里不乏和苏联老毛子真刀真枪对阵的主儿,东北边民带枪那属于当地传统。
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葛、齐二人也不敢再作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