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写到中间,有朋友看了说,这警察缺心眼啊,十三处的本领不过尔尔。人追不上,不会放狗吗?用警犬追,看他小子往哪儿跑。
的确,追捕罪犯的时候,使用警犬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办法。当年横行南北的二王,最后逃到广宗山上,当地警方在拉网追捕中就出动了警犬,使两人无路可逃。要是警察连这个都想不到,那确实有向中国足球队看齐的危险。
想想忽然一哆嗦,还好足球就是一个娱乐项目,如果我国警察都向中国足球队的水平看齐……
业余的朋友都知道“关门,放狗”,警察怎么会不知道?但是,正是在使用警犬追击的时候,发生了一连串本案中最诡异的事情。这个案子十年难破,自有其难破的道理。事后回忆起来,老孙颇为懊丧,说当时发生的事情虽然无法理解,却给了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如果能够注意到这条线索,此案顷日可破。可惜,当时没人想到这一点,所以没能顺着这条线追下去。
侦破“飞毛腿”案动用警犬,在当时北京的刑事侦破中也算个新鲜的事情。怎么能算新鲜事情呢?我国警犬事业开始很早,甚至国民党统治时期,广州就已经开始使用缉毒犬了。中苏合作时期,在长春还有警犬学校,用个警犬怎么会是新鲜事儿呢?这不是碰上运动了吗?运动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正常,特别是有些逻辑无法理解,这驯养警犬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跟资产阶级警察制度挂上了钩。在砸烂公检法的时期,中国的警犬事业出现了大规模的倒退。萨虽然不了解其中全部的情况,但大家可以轻易在网上找到有关资料,在运动期间,中国公安机关的警犬队几乎全被解散、废除,驯犬员转行,警犬学校关闭。很多警犬被打掉吃掉,仅有部分幸运儿被转入军队系统加入军犬行列。这人的路线斗争,关狗什么事儿呢?老萨看着这些材料,至今琢磨不明白。
不过,警犬被废除造成的问题很快就暴露出来,许多案子明明该狗干的事儿,非得改人来干,那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最后大家发现还得用狗,警犬事业的恢复,是从70年代初期开始的。但是,废除一个东西容易,想恢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不是把人和狗拉回来那么简单。当初反对废除警犬被什么了的,算人家对了还是错了?没打倒的人,关系已经到了新的部门,干得好的人家不放,干得不好的人家要整你更不放;狗则是流落各地,既无训练又无保养,老化加上管理混乱,好好儿的警犬拉回来一看:没事儿就去抓耗子,这还如何能用?更不要提运动给人与人之间、组织之间造成的层层创伤,派性斗争,几十年之后也未必完全能够清除干净。
这个稀泥可不是好和的。
不过中国人到底是中国人,在这种情况下,到1972年、1973年,中国警犬事业居然又慢慢地恢复了一点元气。至少,在首都使用警犬参加破案,已经成为了可能的事情。
几次抓捕“飞毛腿”不成,十三处发出请求,要求抽调警犬助战。正想找机会露一手,重振“狗”名的警犬队当然大力协助。人家警犬队的领导很傲气,说什么“飞毛腿”,只要他作案啊,我们的狗就能把他找着,只要能碰上他啊,我们的狗就能把他追上。警员们皆以为然,而且颇有人不如狗的惭愧。
警犬队参战之后,很快出现战机,就在肖毓敏受伤后不久,“飞毛腿”再次与警方的蹲守人员遭遇,而这支队伍恰好带着两条警犬!
双方在接近中,“飞毛腿”发现警方人员,故伎重演,向田野中奔逃。
喝止无效,驯犬员随即放警犬追捕。只见一团黑影在前,两团灰影在后,伴随着声声狗吠消失在浓雾之中。驯犬员自信地说道:“等着吧,一条就够要他命,两条都上,准能抓回来!”警员们也很有信心地跟着追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警犬投入追击,警方人员抱了很大希望。但是,就在警方人员跟着警犬追上去的时候,两头警犬却耷拉着耳朵跑了回来。
没追上?!警察们面面相觑。驯犬员愣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他娘的,不会是他把狗都给跑赢了吧?!这句话不胫而走,后来一提就是“那小子是把狗都跑赢了的‘飞毛腿’”。
人把狗都跑赢了的事不是没有。曾在北京见到一位也喜欢写东西的警方老大,说他有一个小弟来找他帮着抓一个盗窃犯。他有点儿奇怪,说这么个简单的盗窃案子,怎么会劳动到我老人家头上?那位小弟兄说请你帮着抓人不是因为案子大,是因为这人太有意思了,我就是想跟他聊聊。
三条腿的驴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能有多大区别?你干嘛非得见一个偷东西的呢?他让你丢面子了?要收拾他?
“哥啊,我才不想收拾他呢。抓住这小子,我直接就送他去奥运会啦。”
怎么回事儿?
原来,这小子作案的时候被警方发现,一直追进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里。
里边地形复杂,南方警察喜欢斗智不喜欢斗力,一挥手警犬就追上去了。警察们一人点了根烟,站树荫底下聊天,满有把握地等着有人喊救命求饶。正在施工的光板儿楼既没有窗户也没有门,警察们只见一人一狗在不同的楼层忽隐忽现,如同穿花蝴蝶。
“这小子还挺能跑的。”驯犬员啧啧赞叹着掐了秒表,意思是想看这小子到底能撑多久。结果,折腾了一阵,楼里忽然沉寂下来。感到奇怪的警察们过去一看,只见那狗趴在水泥板上喘,累得吐了一地,嫌疑犯却踪影皆无。
楼下地面上有一个预留的下水通道,那小子早就顺着这条通道跑了!能把狗都跑吐了,难怪警察想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位老大说,那小子能把狗跑吐了,也是有客观条件的。当时的现场是一正在施工的居民楼,此人一会儿上楼梯,一会儿下楼梯,带着狗跟他运动。狗很执着,死盯不放,紧追不舍。问题是狗的祖宗是狼不是猴儿,它完全不能适应这种忽上忽下的运动,最后,就出了这样的结果。
看来,南方的贼,也是斗智不斗力。
问题是十八里店周围可没有工地,一马平川。地形虽然复杂了些,到底还是平的。好的警犬时速可以超过60公里,这小子要能在这儿把狗跑赢,确实有去奥运会的实力。随后,运用警犬跟踪追击的做法,也遭到严重挫折——明明大伙儿眼看着老流氓往东跑的,让狗闻了残留物跟踪追击,那狗愣往西边去!这下子,驯犬员的脸上挂不住了,吭哧了半天,冒出一句:“犬种退化。”
后来想想这实在是个给挤兑没辙了的托词,狗要退化到跑不过人,闻味儿南辕北辙,那别说当警犬了,看门的活儿都没戏,也就剩下炖狗肉一个用处了。
警犬队的领导也很恼火,听了汇报一咬牙,说好一个“飞毛腿”啊,老子不过了,来人,把“黑背”给他们带去!黑背,是德国阿尔萨斯狼犬的绰号,这种狗易于训练,服从命令,忠诚勇敢,最出色的是不惧枪声,被称作当时世界最好的警犬品种。重新组建之后,我国警犬部队一直存在改良犬种的必要,虽说当时讲究不能崇洋媚外,但警犬这一块儿,德国黑背的大名还是让北京警方垂涎三尺。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虽然德国分成东德和西德两个国家,而且彼此针锋相对,但都和中国有着不错的关系。于是,北京警方特别调出有限的外汇,从西德进口了一对纯种的黑背,成了警犬队的掌上明珠,那意思是要留种的。
现在,为了这个案子,队长连留种的事儿都不管了,直接让黑背出击!
他也是琢磨过,所谓“犬种退化”只能唬唬外行,闹不好这“飞毛腿”是个杀狗的、贩狗的、训狗的或者炖狗肉的,一般的狗见了他害怕。作为优秀犬种,黑背没这个问题(藏獒也没这个问题)。观看过黑背的训练,队长赞叹道:
老张,我看你就是让它咬咱们局长它都不会犹豫。
负责黑背的饲养员姓张,业务很熟,而且人特别勤勉老实,在队里队外极有人缘。这老张对两条黑背之好,人家说跟对他儿子似的。现在,还没留种呢就让上阵,老张舍不得,思前想后,把母狗妞妞留下,带上了公狗大黑。
带上大黑开始蹲守以后不久,公安人员又接到一起报案,老张带着大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嗅过案犯留下的残留物以后,老张一声令下,大黑如同箭一般就冲了出去。看到大黑的速度远胜前面来的那两条狗,有的公安人员甚至鼓起掌来。只有老张有点儿踌躇。因为他觉得今天大黑的反应有点儿不对——一闻“飞毛腿”的味道,大黑脖子下面的毛整个都乍起来了,那是黑背极惊恐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但是,黑背到底是一种非常有服从性的狗,无论怎样惊恐,主人一声令下,依然出击。
“到底对方是何等凶残的罪犯啊,能把我的大黑吓成这样?”老张心里嘀咕,但还没法跟人说——就他一个警犬队的,说了,别人也不懂啊。
后来,老张看录像,看到藏獒斗老虎的时候,恍然大悟:大黑的反应,就跟藏獒觉察到了老虎的时候一样啊,这案犯对大黑来说是老虎一样的存在!但大黑不愧是一条好警犬,即便对着老虎一样的对手,依然勇猛出击。
警察们跟着大黑追击,追了很久以后,疲惫的大黑从雾中重新出现,毫发无伤,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手套。后来经过痕迹比对,这正是“飞毛腿”作案撬窗时戴的手套。
大黑和罪犯已经交过手了!激动的警员们围着手套大叫有进展。老张示意大黑再追。
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世界最优秀警犬中的佼佼者大黑,死活不肯再追。气极了的老张甚至破天荒地对大黑动了拳脚,但那狗就是打死也不肯追。老张还要打,让当时在现场的老孙拉住了。老孙回忆说,我从来没想到狗也会哭,这回我可见着了,那样子太可怜、太惨了。那狗被打得流眼泪,也不肯去追,它肯定是有理由。可惜的是狗不会开口……
是啊,否则它能告诉大家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啊!看明白大黑的表情,老张叹口气,过去把狗抱住了。就在一个要打,一个在拦的时候,另一组侦察员从附近一个蹲守点赶来增援。听到这个情况,一个性子暴烈的技术员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控制不住情绪,照着老张就打了一拳,骂道,你人怂狗也怂!
老张擦了把眼睛,没还手。
会不会是杀狗的人做的案子?事后,警方对周围凡是跟狗有关职业的人员过了一遍筛子,别管是杀狗的,还是养狗的,还是狗肉厨子,但无一与本案有关。
这个判断,其实只和事实差了一点点。这时候,后续的侦察员,指挥部的人也都赶到了。追击无望,一方面赶紧把手套送检,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另一方面现场总结一下,看下一步怎么追。侦察员向指挥部的人汇报今天的案情。听到出事村庄的名字,那个刚才打人的技术员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是那个村谁家出事儿了?”
“村北,有个知青点,五个女知青,全都……”
刚说到这儿,那个技术员一屁股就坐地下了,双手抱头,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半天,他才很艰难地吐出一句来:“我妹妹,就在那个知青点。”
警犬追踪失败后,北京市公安局以侦破重大案件著称的大将张良基挂帅,加强对十八里店“飞毛腿”一案的侦查力度。这一阶段,此案每天动用警力平均在40~50人,主要放在蹲守上。
张良基,后来的北京市公安局局长,破案端的是一把好手,建国门枪击案是他指挥堵截的,鹿宪洲、白宝山,都栽在这个挺壮实的公安局局长手里。
“良基可不是那种动辄打打杀杀的人。”听了我上面说的印象,老孙纠正,“他办案子细心,脑子也活,后来找‘马神仙’就是他的主意。这案子办到中间,他还想过动用直升飞机,用探照灯从上面照的做法。”当时中国没有正经的警用直升飞机,哈尔滨生产,成建制装备部队的直五式直升机外号“空中拖拉机”。它要在低空巡逻,别说色狼了,真狼也给吓跑了,所以这一招后来没有真的用上。
如果说干警们破案不用心,那是昧良心的话。即便不说职责所在,一线干警之间的友情和部队中的战友十分相似,经常在一起出生入死,会让人产生一种患难与共的特殊感情。抓来抓去,抓到自己战友的妹妹都成了受害者,抓不到“飞毛腿”,每次回来从队长到侦察员,看见技术员都抬不起头来。
可是,案犯飘忽不定的行踪,依然让大家无可奈何。
老孙说,我当时就想,要抓着这小子,拼着犯纪律,我也得先上去给他俩大嘴巴。唯一的作用是几次和侦察员狭路相逢,好像案犯多少也被吓得收敛了一点,作案密度有所下降,甚至一度基本没有出案子。
干警们分析,说闹不好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此人因为别的案子,给抓起来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年龄渐长,不再作案。如果真是第二种情况,那对社会治安固然是件好事,对破案却不见得是好事。警察们最怕的,就是案犯不作案,只要你作案,我们总有办法对付你。
案犯作案密度下降,但蹲守还得继续。
老孙讲过当时蹲守的工作是怎样做的。第一天到队里,布置任务就是蹲守。来了,什么也不说,发件大衣,去双桥。夜里,撂着的稻子堆,布置好了,蹲守。白天是看卷宗,排查,四十多大本,能看死人。也有巡逻,我和杨保国他们,四个人一组,每天从双桥牛奶场,步行去通县,每人一支枪,村外转。
当时三环路很窄,只有两条车线,晚上十点去,早上撤哨……
无论寒暑,这样的日子老孙过了三年半。
老孙提到他们当时除了带着雨衣、皮大衣、手枪、电警棍、报话机、铐子这类常规器材以外,冬天夏天还配有特别的东西,可以保证侦察员夜间不困,能够保证蹲守质量。
这“特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萨有点儿好奇,脑子里想着不定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呢。陈娟在《昙花梦》里提到过:国民党时代,警察为了不困用过所谓“百宝提神丹”,含鸦片量达百分之八十,用开水吞服下去,一粒可以提神六小时。难道我们也……
老孙说出来的答案让我大跌眼镜。老孙说,就是一截干辣椒。“冬天蹲守不许喝酒,带一截干辣椒,困的时候一舔,当时就不困了。”真是土八路有土办法。
当时抽调侦破这个案子的,都是各个部门的精兵强将。老孙进这个案子,是因为他一天就侦破了“何须五谋杀案”。
这案子出在怀柔,挺偏的一个村子,死了一个治保主任。老孙这是第一次出枪击案的现场,感受很深。他回忆当时的现场,依然十分清晰:“治保主任家就一口人,老鳏夫。冲北开的院门,治保主任倒在门里离门五米的地方,头冲西北,脚冲西南。第一枪打手,肯定是治保主任用手去堵枪口了,手的骨头都打在墙上;第二枪心脏;第三枪右胸。”
为什么记忆清晰呢?他说因为那老头死后双目圆睁,满脸的不甘,那人死得有怨气。现场没发现什么,都觉得这案子不太好破,下一步得排查周围所有有枪的……
“那这案子怎么一天就破了呢?”
老孙说,别提了,吓出来的。你们现在管这叫“八卦”,结果“八卦”把嫌疑犯吓自首了。当天夜里,村民兵队长何须五跑到公安人员这里来,说要投案自首。这案子是他干的,属于报复杀人。看着送上门来的好运气,警察们不动声色,审问起来步步为营,何须五更是竹筒倒豆子,一个小时,案子就确定了。能三枪杀人的主儿,让什么给吓自首了呢?“让闪光灯给吓的。”
原来,办案民警为了照现场使用了老式的镁光灯拍照,那种在民国时期电影中经常轰然出现的玩意儿使用起来声色俱全,蔚为壮观,给人印象十分深刻。
何须五作案胆虚,没敢靠得太近(毕竟是村干部,还得来的),冷不丁里面“扑”的一声一道闪光,他没见过这玩意儿,不由得疑神疑鬼。
警察检查现场以后,村民们七嘴八舌在大树底下议论。有个老头子以前在城里干过说书的,大概这么多年老实慎言地憋坏了,有这个机会正好炫耀自己的见识。老头子说起破案来口沫横飞,出神入化,越说,何须五心里越沉重,觉得自己那两下子断难瞒过京师来的捕头。
说到那镁光灯,老爷子说你们没见过吧?那可是不得了的东西。这人被杀的时候啊,眼睛里头最后会留下来杀人者的影子,跟照片似的。可是呢,这影子一般人看不见,是刻在眼底的(看来老头子还懂些医学)。人家公安局得有办法,用这灯一照啊,里面的人影就纤毫毕现,比照片还清楚。
“那——”何须五忍不住问了一句:“警察为什么还不抓人呢?”
老爷子斜楞他一眼,说这就是警察的规矩。八门金锁阵还得留个生门的,那犯案的也是条生命,得给他个出头的机会。人家知道是谁干的,可是今天晚上不抓,古时候那得拜狱神,现在得向毛主席汇报,毛主席说让抓,那才能抓呢。你看那警察干吗不走(老孙说了,我们倒想走,可还没做调查呢,怎么走),闹不好这杀人的就是咱们村的:“你看着,三遍鸡叫就抓人……”
一席话古今中外,道理严谨,村民们连连点头。唯独何须五回去越琢磨越不对,熬到快天亮,鸡叫头遍的时候,终于撑不住了,只好到警察那里投案自首。
“这案子破的纯粹就是运气。”老孙说了,“现在都看电视,没有这么天真的罪犯了。”
不管运气不运气,破案就是硬道理,于是老孙也就因此进了十八里店“飞毛腿”这个案子。虽说破何须五案是运气,老孙蹲守的时候可不靠运气。巡逻也就罢了,蹲守的时候,老孙总是选一个几条田埂汇合的地方,找个稻草堆或者秫秸秆捆子钻进去躲着。周围几块水田,多冷的天,他都会先下去摸摸,大致弄明白道路。而且,他这一组四个人,老是布成一个菱形,把大道放在菱形的中央。那年头夜里行人少,除了有数因为工作往返的人,多一个就是嫌疑人!
功夫不负苦心人,别看老孙这使的像是笨办法,终于有了成效。一个初秋的深夜,老孙刚舔了口辣椒,忽然隐约听到大路上有动静。老孙循着声音悄悄从稻草堆中拨开一线空隙,眯缝起眼睛往外看——这正是“飞毛腿”经常出来作案的时间。巧得很,他一张望,正看见一个影子沿大道而来,虽然是雾中看不大真切,但可以肯定不是自己人。近了,影绰绰能看出是个男的,腿脚灵便,但步态鬼祟,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不想被别人发现。
依靠多年公安工作的底子,此人一看就不正常,肯定是“有事”的人。
眼看对方接近到离自己不到十米,老孙猛地一挑面前的稻草,大喝道:“站住!警察!什么人?”只见对方全身一震,根本不答话,掉头趟着稻田就跑。
老孙跟上去就追。虽然预先摸过道路,老孙还是被他甩了下来。“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老孙“哗啦”一声拉开保险,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站住了?没有,跑得更快了,这小子在稻田里居然跑得飞快。不过,一看他跑的方向,老孙就乐了:这小子正对着赵保国的方向去了,而且雾中已经可以看到赵保国的影子从对面出现!
赵保国可是擒拿科目的一把好手。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侦察员也从两边的田埂出现了,正把这个黑影围在中间,形成包围之势,两人都提着枪,大家的心思很明白:第一,看赵保国能不能活捉他;第二,捉不住就朝他腿上打;第三,要跑得太快,那就只能往死里楔了——打死也不能让他再祸害人。
老孙边跑边尽量拉了一个斜线,心说,从这个角度开枪,就打穿了这小子,也打不着赵保国了吧?奔逃中的影子也发现赵保国迎面而来,被迫减速,试图从侧面逃出包围圈。因为距离已经很近,老孙说自己当时还真有点儿分心:警察有四个,嫌疑犯就一个,开枪,怕打着自己人;要不,干脆把枪收起来自己也上去抓算了?
看老孙巨灵神一样的形象,觉得直接上去抓可能更合他的心思。忽然觉得应该对研制警械的部门提个建议:这年头都讲究个性化,警械是不是也应该针对警察的不同情况配备呢(这不是老萨的发明,007里头那个Q先生,不就是这么干的)?比如北京火车站的追逃模范老尹,应该带上古代侠客用的百宝囊,什么带钩的带刺的带刃的铁链子金钱镖一应俱全,好对付那些各有特点的逃犯;老孙呢,你给他根狼牙棒或者开山大斧带着,绝对比让他拿把手枪威慑力强啊。
警察在执行任务中误伤自己人的情况不是没有。比如,有一次担任抓捕的侦察员进入嫌疑人的住宅开始动手,意外的是嫌疑人正招集一批小兄弟“开会”,抓捕对象数量超过预期。发现情况不对,嫌疑人持械反抗并拼命外逃。
掩护的警察在门外忽然听到里面枪声大作,有侦察员喊“跑了,跑了”,便立即将枪口对准嫌疑犯可能出逃的门窗。说时迟那时快,有人破门而出,门外的警察当即开枪射击。结果,因为视野不良,误中在对射中退出门外寻求掩护的自己人。
这事儿,就不发挥了,因为是我一个朋友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至今谈起来仍黯然神伤。但是,赵保国的手艺轮不到老孙为这事儿费心,三步并作两步贴上去,一个手刀切在那影子的颈动脉上。对手顿时瘫软在地。按住一看,30来岁(推测嫌疑犯是25~45岁),身材不高但是肌肉发达,说话当地口音,在他经过的地方还扔了一个大帆布包,显然是赃物。一切都和假想的嫌疑犯十分接近。
漂亮!铐上狼牙铐,喜气洋洋的侦察员们拖着死狗一样的嫌疑人,马上呼叫指挥部。30分钟以后,喜气洋洋化作了怒气冲冲。经过审问查明,被抓的原来是个偷青的农民,因为也是当地人,熟悉地形,所以跑起来也……
抓,是没有抓错,但和原来的心理预期相差太远了。类似的事情,在抓捕十八里店“飞毛腿”的过程中还发生过好几次。有一回,一个供销社刚被盗15分钟,案犯就被抓获归案。几十名侦察员日以继夜地巡逻蹲守,朝阳、通县交界地带的治安为之一变,连偷看女厕所的都没了。除了“老流氓”依然如同梦魇一样不时出现。但是,别忘了这帮侦察员蹲守是为了什么,从全市抽调精兵强将,可不是为了抓偷看女厕所的变态老头来的。所以,供销社给公安局送来“破案如神”、“神兵天降”的锦旗,警察同志们却讪讪的,很提不起精神来,也就容易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