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府(1)

六月初十,盛夏,忌安葬、入殓、迁居,宜嫁娶。

京城整条青阳街都是喜乐之音,百姓们挤满了整条街道,都看着风光无两的吏部尚书府上的小姐出嫁,整条街上红的耀人眼一箱箱喜礼被装点华贵的马车乘着往吏部尚书府去,因院试与殿前之试出类拔萃而金榜题名,即将赴往翰林院的相国府三公子陆衡清,正着一身绣纹精巧华贵的新郎官红喜服,驾马走在长街正中,面无喜色,只漠然注视着前方的路。

“子遥……”混在人群中的陆衡清的友人们,此刻也是痛惜万分。

“他多少年来都是朝中弟子典范,好学上进,博学多闻,所有人见了都是赞不绝口,殿前之试也是颇受赏识,如此翩然才子,为何要沦落到,与一个市井野女成婚。”苏誉心看着陆衡清挺拔而去的背影,喃喃。

“子遥这命啊……”戚砚明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定有办法的,”陈雪妩擦了擦眼泪,“他与那蒋怜,无论出身家世,学识品性都相差甚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琴瑟和鸣,子遥日后,定能……”

“雪妩,”方远梁打住她的话,“毕竟是大喜之日,如此说……”

“这算什么喜,”苏誉心又道,“雪妩没说错,他二人定长久不了,子遥肯定不愿,你们真以为那蒋怜就愿意了?没听说吗,自打她得知自己要成婚,把蒋府上下搞得鸡犬不宁,几次三番逃跑,最后听说还是蒋尚书亲自带人把她从赌场抓回来,直接关了禁闭,到了今日大婚,才绑着开始帮她收拾,听说今日他们还要给那蒋怜喂药,让她乖乖的。”

“什么,那蒋怜的疯劲,竟到了如此地步吗?”几人听完苏誉心的话,骇然。

“所以说啊,”苏誉心叹声气,“那蒋怜若是进了陆府,估计只能变本加厉,子遥又是那极重礼仪教养的人……如此一看,往后子遥的日子,不会好过。”

……

“放手!给本小娘放手!本小娘就是死了!也不可能嫁人!本小娘这辈子就要逍遥快活,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嫁!”蒋怜已经被推到了轿子门口,却怎样也不愿上轿,她挣扎起来力气颇大,三个丫鬟都拉不住她。

最后还是蒋张氏过来了,合力将她往轿子里一塞。

“蒋怜,你给我听好了,这都是你闯下来的祸,当然都有你来负责,去了陆家,你给我好好表现,装也要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事已成定局,若你再如此粗鲁不堪,那陆家将你休了打回蒋府,蒋府的人,必要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蒋张氏掐着蒋怜的手腕,用力把她按在轿子里。

蒋怜一边挣扎一边像只吃人的小狼恶狠狠道:“呸!你做梦!蒋府就算要惩罚,跟我有什么关系,倒霉的也是你!我告诉你张云翠,我蒋灵思这辈子最做不来的就是贤良淑德,什么去陆家装样子,我打死也做不到,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装不了贤良淑德就把你那一身狐媚子本事使出来,给我把那陆衡清勾引到手抓紧了!不管怎样,你若是被退回蒋家,我要你好看!”蒋张氏说着,和其他丫鬟合力,掰开了蒋怜的嘴,给她喂下一颗药丸。

蒋怜听得气炸,还想再对蒋张氏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了。

甚至连动,也动不了了,僵在那里,任人摆布。

到此,蒋张氏才松了一口气。

这药丸药效最早都能维持到今晚婚礼结束,蒋怜这次,是无论如何,也闹腾不了了。

这次成亲非常顺利。

陆府上下所有人都绷着脸,有条不紊地推进者成婚的所有事宜,蒋府的人都一脸愧疚,话音中带着愧疚,行动上又显得拘谨卑微,陆衡清本人没什么表情,神色里也没什么光芒,按照以往的结亲方式,接了蒋怜的轿子,穿过两边挤满看热闹百姓的大街,将她接回陆府,而后就是拜堂成亲。

蒋怜的轿子放下,他姿势标准地将蒋怜扶出,看着她躯体僵硬地跨了火盆,二人又一起往陆家正堂走去。

正堂上,陆家家主陆相国和陆家大夫人,蒋家家主蒋尚书和蒋家大夫人,看着这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年轻人,听着礼仪高喊拜天地,全然都是一副冷淡,憋屈,又带着沧桑的模样。

蒋怜四肢僵硬,拜堂全程都由旁边的小丫鬟帮助,陆衡清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看对面的新娘子一眼,只安安静静跪拜。

成亲仪式进行得很快,几乎到了最后一步。

蒋怜被送回了房中,披着盖头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陆衡清不在,按照惯例,他要去应付屋外前来吃酒道贺的亲朋好友。

蒋怜不知在喜床上坐了多久,她盯着窗外,看着那快要满了月亮,一滴眼泪流下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

然后突然发现。

天哪!她能动了。

蒋怜马上把胳膊抬起来,用自己的手去擦泪。

很轻松,很自如。

她真的能动了。

她马上摘掉头上碍事的盖头,站了起来。

一站起来,整个喜房才展示在她面前。

这房间很大,里外两间,里间用的全是上好的雕花梨木家具,一张喜床上放的都是绣工精美的远洋喜被,旁边的桌上地上还都摆着一盒盒打了红结的喜食喜礼,整个房间也都装点得红盛,看起来……的确是有钱人家才有的规格。

蒋怜又往外间看去,这才发现外间有一张书桌,桌旁一整面的书柜,密密麻麻放着许多书籍。

都是陆衡清的书?怪不得看起来那么乖巧,都是看这些书看傻的。

点评完整个陆衡清的卧房,蒋怜坐在梳妆铜镜前,开始快速拆自己的头发。

都怪这该死的成亲,往她头上搞了这么多朱钗金饰的,真是麻烦……蒋怜一个个将它们都拆下来,然后把自己的长发扎成平时最方便爬高上低的模样,然后把那一身累赘厚重的喜服脱了,打开衣柜。

果然,衣柜里早就装满了给她准备的,平日里可以穿的便装,蒋怜一件件拿出来,翻了半天,发现都是些官府夫人们的装束,什么模样的都有,蒋怜挑花了眼,最后选了件她最满意的穿上,系紧了腰间那绣纹繁复的桃花腰带。

穿好衣裳蒋怜本想就走,但一想自己这次出去找不了蒋张氏要钱,去不了蒋府躲避,大晚上的穆松更是不知道去哪里鬼混,想了想,她把她戴的新婚首饰,还有那妆奁锦匣里给她预备好的珠宝首饰全部打包背上,这才跳窗而去。

再见了陆府,她这辈子很短,指不定哪天就半道儿歇气了,如此短暂的人生,她不可能让自己受委屈,嫁给讨厌的人,被什么世家大族批评管束规训。

这辈子她只做让自己愉快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夏夜的风动如丝,轻飘飘拂过蒋怜的细腻的面庞,她脚下很轻,夜色中窜过一抹纤细的黑影,从此,陆家三少爷的喜房里便没了人影,只有月光投在树上阴影,隐隐绰绰照进来。

……

蒋怜逃走的事实很快就被发现了。

陆家三个夫人早有防备,更是行动迅速,马上派人满府上搜寻蒋怜的影子,绝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陆衡清也听小侍耳语告知了此事,他神色蓦然一沉,只问了目前陆府搜寻的情况,而后依旧手握酒杯,恭恭敬敬地给亲友们倒酒交谈,知道将所有宾客送走。

“霍鹰,随我一起走。”宴礼结束,陆衡清直接随手提上自己的剑,喊上了自己随身侍卫,朝着院外漆黑的夜色走了过去。

纵使他心中千万个不愿娶蒋怜,但圣上赐婚,他不得不应,今日是他们的大喜之日,若是让蒋怜逃走,一来违抗圣旨,二来事情传出去,陆府颜面扫地,三来,蒋怜既然进了陆府的门,便是陆府的人,若是如此没有礼教,他当有责任修正,所以今日无论如何,蒋怜必须要被找回来。

很快,蒋怜真的被抓了回来。

被绑在陆府刚办完喜宴的正堂动不了时,蒋怜真的恨不得咬死在场所有人。

“绑我干什么!”蒋怜像只应激的猫,被绑了,却还凶狠,龇牙咧嘴,“我成亲是被迫的,我又不想嫁给你们陆家,你们松开,松开我!”

陆家三个大夫人坐在高堂上,看着蒋怜那副瞪大眼睛要吃人的模样,都觉得没眼看。

早就听闻新妇是个市井野丫头,在荔山书院欺辱先生,还让她们衡清害了风寒,从来都是一副难以教化的顽固模样,她们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没成想今日领教了这丫头的厉害,心中还是难以接受。

“放开我!我不可能成亲!你们陆家凭什么抓我!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想排队嫁你们这种高官贵族的人家多了!你们去找啊!抓我做什么!放开我!”蒋怜依旧不依不饶叫着。

几个夫人已经不想听她说话,充耳不闻,只对一旁站着的陆衡清道:“衡清,今日之事,你也有责。”

陆衡清上前一步跪下:“是儿没看好她,扰乱了大家,请母亲责罚。”

“罢了,”大夫人闭眼叹声气,“你先领她回去,至于礼仪教导,明日再说吧。”

“母亲,孩儿有一事相告。”陆衡清依旧跪着,又道。

“说。”大夫人道。

“孩儿不日便要前往翰林院任职,恐荒废学业无力应对,故而已与那边大臣商议好,从今日起便先去翰林院提前熟悉环境,温习书本,所以今夜婚宴结束,孩儿就要走了。”

陆衡清说完,整个正堂的陆家人都沉默了。

“去吧。”沉默半晌,大夫人应允。

“谢母亲姨娘体谅。”陆衡清朝着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叩首,而后起身,便离开了。

正堂大门随着他的离开关上,连同蒋怜那非要让陆家放了她的嚎叫声,也一并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