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是这次回来担任总部长的。”
曾根要介警视监一坐在会议室内的椅子上,就环视着刑事部长以下、刑事部门的各课课长级干部,开口说道。
“六年前,我曾经是这里的刑事部长,在场的也有几张熟面孔。即使是生面孔,想必你们也应该在某处看过我,或是听闻过关于我的消息。因此,我会以此前提,不跟各位客套,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不了解我个性的人,可以找别人问问看。若宫课长,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吧?”
曾根问当年他还是刑事部长时,在他手下担任搜查一课理事官的若宫。
“当然。”若宫回答,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曾根早就猜到了若宫的反应,不理会他迎合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你们有人认为我总部长只是装饰品,和你们没有关系,甚至有些现场的侦查员认为不需要认识我,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你们最好立刻改变这种想法。我告诉你们,我可不会整天窝在办公室里。”
看着自己右侧,一看就知道是菁英份子的长脸男人。
“现在,就请岩本部长简单介绍一下刑事部的现状和问题点。”
“是。”岩本缩着下巴,向众人鞠了一躬,“谈到本县警的刑事搜查工作,当今的最大课题,就是破案率降低。但是,全国各地普遍都有这种倾向,因此,我们也必须考虑到时代背景。由于外国人犯罪增加,加上人际关系淡薄,使得民众缺乏防犯意识,而且,在大量消费的社会中,要找出物证有相当程度的困难……除此以外,还有人员日渐不足的问题。所以,随着所谓都市型犯罪的急速增加,传统的侦查体制和手法已经疲于应对。”
“如果需要,这里有相关数据。”
坐在曾根左侧的刑事总务课长植草壮一郎插嘴道,同时递上一份数据。他的这份数据上,以图表方式显示过去十年,全国平均破案率和神奈川县警的破案率的数值比较。
“别爱出风头。我知道破案率的数值。”曾根用食指指着植草,“所以如果你以为高层随时在找优秀的人才,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上司常常在找愿意赴汤蹈火的人。”
曾根露出一丝微笑,植草也还以同样的微笑。
植草毕业于市之谷大学法学院的特考组。由于不是东京大学毕业的,不能算是百分之百的菁英组,但他以三十二岁的年纪,就担任了负责统筹县警刑事部业务的刑事总务课长。曾根虽然第一次与植草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因为植草是曾根的外甥,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若宫,他更了解植草。在曾根的印象中,植草还是竖着条纹POLO的领子,单手操控Eunos Roadster方向盘那副学生时代雅痞的轻浮样子,但他父亲曾经是警界高层,如今是某连锁大饭店顾问。植草毕竟继承了他的血统,十年不见,植草脚踏实地的工作态度完全颠覆了曾根当年的记忆。虽然为人处世还不够圆融,但这也是野心家身上常见的独特冲劲,比起只是一介秀才的岩本部长,他更具备了适合面对实战的特质,也使人愿意将重责大任交付与他。
曾根看了一长串的数字后,再度回到正题。
“原来如此。我当刑事部长的那个年代,破案率还维持在五成。如今,假设十个人犯罪,有八个人可以逍遥法外。在这种异常状况下,怨叹人员不足也无济于事,我们应该设法了解这些情况,然后思考该怎么办……所以,有没有什么对策?”
岩本满脸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
“呃……首先要充实侦查员的教育,在进行扎实而彻底的侦查活动同时,加强与各地警察局的合作,重视和管辖地区的联络沟通。”
“我们不是在玩开会游戏!”曾根用拳头槌在桌子上,“所以,社会大众才会说我们束手无策!”
曾根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着与会者。除了植草壮一郎以外,所有人的脸色铁青。
“如果棒球队的成绩一蹶不振,总教练只会呼吁选手加油或是发挥毅力,那只是代表这个总教练没有能力。”
“您说得对。”岩本唯唯诺诺地表示同意。
“这几年,神奈川县警好像在举办丑闻展览会,信用彻底扫地,我们必须努力挽回民众心目中的信用。因此,你们必须积极解决目前手头上的案子,善尽警察的本份,也就是刑事侦查中,获得具有突破性的成果。
“你们这些干部所要做的,和棒球队的总教练一样,就是发挥应有的指挥作用。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指挥是什么?首先要把握现状,然后,把必要的人才、适当的人数,安排到适当的位置,评估成效,就这么简单。严格说来,无论民间企业还是公家机关,这就是当主管的职责。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尽力做好这些工作,并留下漂亮的成绩。”
虽然与会者已经噤若寒蝉,但曾根继续用攻击性的言语打击他们。
“总之,你们在人才的运用方面,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岩本部长必须先检讨这一点,在没有任何成绩的情况下,仍然延续原本的阵容,只能说是教练的愚蠢和无能。我们必须随机应变,适才适所地指挥工作,遇到右投手,就要安排左打者上场;遇到左投手,则安排右打者上场。这才是真正的管理工作。即使人手有限,但还是有许多没有发掘的人才,不是吗?
“定期的人事异动就像小学的换班级一样,除了新鲜感之外,根本没有意义。日后,我会采取随机应变、因才任用的方针,或许,你们有天也会纳入我调整的范围。”
曾根低沉的声音一落,露出一抹浅笑。看到他的笑容后,只有植草跟着放松表情,其他人依然紧绷着脸。
“比方说,”
曾根又看了破案率的图表。下方是神奈川县警管辖区内的各警察局的破案率,其中,有个数字从刚才便引起他的注意。
“各警察局的破案率也有很大的差异。总体来说,越是乡下的警察局,破案率就越高。但如果我们这样简单一笔带过,很可能会漏失重要的讯息或人才。若宫课长,你知道足柄警察局的破案率是多少吗?”
“不……”若宫目光闪烁,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你要不要和足柄警察局的局长交换一下?乡下生活也很不错。”曾根看到若宫面色更加凝重后,继续说:“是百分之八十一点二。虽然那里的犯罪件数本来就比较少,但这么高的数值,的确值得注意。为什么他们的破案率那么高?如果是我,就会去调查一下,如果是因为有什么有能力的人才,就会把他挖角过来。这才是组织领导者的嗅觉。足柄警察局的刑事课长是谁?”
“呃,好像……”
“局长,”正当若宫陷入苦思时,植草在一旁插嘴,“其实,我也注意到这个成绩,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足柄警察局的刑事课长以上,还有一个特别搜查官,似乎是这个人的贡献度特别大。”
“特别搜查官?”
“听说是一个无法给他适当职位的警视,为了方便起见,给了他这个头衔。”
“原来是个闲职。”
“对,也可以这么说。”植草露出苦笑。
在足柄警察局这种县警管辖下的小警察局内,警视阶级的适当职位应该是局长、副局长或是次长。但如果因为降职的关系,无法担任这些职务时,阶级通常就直接成为头衔,变成一名普通的警视。可能因为局长的善解人意,沿用了这名警视在县警总部所任职的管理官、刑事官或是特别搜查官之类的头衔。也才会在足柄警察局这种乡下地方的警察局内,出现特别搜查官这么夸张的职位。
“那边的特别检查官是谁?”
“呃,”植草翻阅着资料,“他叫卷岛史彦。”
曾根无言地盯着植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呼”的感叹。这个名字几乎快被他抛在脑后了,听起来真像是在开他玩笑。
“这个男人真顽强。”
听到曾根的话,若宫等了解卷岛过去的人都不禁哑然失笑。神奈川县警的大部分干部,至今仍然为卷岛史彦贴上了“发飙警视”的标签。
回想起来,神奈川县警的衰运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的。在那个男人为县警历史留下污名后,是曾根亲自将他赶到足柄警察局的。没多久,曾根就调任至北海道警察局。他走后,神奈川县警接二连三发生了动用私刑和收贿事件等丑闻。直截了当地说,其实腐败的根源早就存在,只是没有浮上台面罢了,不过至少在表面上,是因为卷岛的发飙事件,导致神奈川县警信誉一落千丈,士气低迷到进入了寒冬时代。
原来是他……他又回到刑警的工作了吗……真是个打不死的蟑螂……曾根不禁咽下了惊讶的苦笑。
卷岛史彦的文质彬彬,外形像是老派的偶像歌手,让人忍不住想要欺侮他一下。但他在工作上的表现却不落人后,属于能干型的。曾根对那个难以捉摸,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男人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次事件。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现在卷岛早已取代若宫,坐上搜查一课课长的宝座了。
曾根对于原以为早就退场的男人却演出败部复活的戏码,产生了些许的感慨,但立刻又回到现实的思考。
“我再补充一点,想要挖角回总部的,首先要调查一下他过去的经历。”
他的话音未落,与会者发出了毫无顾忌的笑声。在笑声停止后,曾根再度高声说道:
“总之,你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做出有成效、令人耳目一新的结果,才能使民众恢复对县警的信赖。虽然破案率很重要,但任何事物都不是单方面的。对于受到腰目的重大案件的应对,才是决定世人对神奈川县警评价的决定性要素。岩本部长、若宫课长,你们了解我在说什么吗?”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说:“知道。”
“最近这一连串案件真的很棘手,而且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虽然不知道是模仿犯还是同一人所为,但类似的案件层出不穷,不免像雪球般越滚越大。媒体在追逐被害人家属的同时,被害人家属也学会了如何运用媒体,使人们在茶余饭后不断讨论这些案件。
“当然,如果一般民众的目击情报有助于破案,我们也欢迎大家广为讨论。但如果不幸没有,而且侦查工作陷入瓶颈时,舆论的矛头就会指向警方。原本用于搜集目击情报的专线,也将充斥着那些喝醉酒的伪善者向警方叫骂的声音。”
“对于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民众在茶余饭后大肆讨论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神奈川县警很无能’、‘川崎是个危险的地方,不能让孩子独自外出’。”
曾根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稍稍放松了肩膀。
“我说错了吗?还是说有什么可以让世人刮目相看的进展呢?”
曾根点了一支烟,慢慢吐出紫色的烟。
“岩本部长……若宫课长也可以……你们说说看这几桩连续杀人事件的调查经过,以及今后的发展。”
他夹着香烟的手指指着若宫。
“是。”若宫慌忙翻着手上的资料回答,“虽然大家对这些案情已有所了解,不需要我赘述,但我还是简单介绍一下。”
“这几句才是赘述。”
听到曾根的训斥,若宫缩着脖子说了声“对不起。”
“呃,首先是第一个命案。去年七月二十六日,发现了三天前报失踪人口的被害人遗体。被害人叫齐藤刚,是五岁的男童,住在川崎市宫前区犬藏。尸体被弃置在同样也是犬藏的住宅预定地的杂木林中。死因是窒息致死,脖子上绕着捆绑行李用的绳子,手腕上有压迫的痕迹。现场附近采集到二十六公分左右的球鞋脚印。
“之后发生的几件命案的死因也相同。第二桩命案是六岁的男童桐生翔太,命案现场位在川崎市多摩区南生田的杂木林。孩子在八月二日失踪,翌日发现尸体。
“第三桩命案是七岁男童黑崎道彦,命案现场在麻生区王禅寺的杂木林。八月十七日失踪,翌日清晨发现尸体。
“第四桩是六岁的男童小向音树,地点在川崎市宫前区神木本町的竹林里。八月二十八日失踪,两天后发现了尸体。”
曾根光是听这些命案报告,就觉得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虽然已经连续发生了多起命案,县警至今仍然无法逮捕凶手。时下已经五月了,距离第一件命案至今,已经快一年了。
“有没有遗留物品和目击情报?”
“在第一个命案现场,发现了刚才提到的捆绑行李的绳子。还有,在各个命案现场,都发现了果汁滴落的痕迹和零食的碎屑,但并没有找到空罐和零食袋子。在第四件的命案现场,找到了甲虫的玩具,很可能是歹徒遗留下来的,很遗憾的是,指掌纹已经被擦掉,无法采集。还有,虽然根据在第一桩命案和第三桩命案现场留下的球鞋脚印,得知了球鞋的款式,并追踪了通路,却没有半条有助于找到凶手的线索。”
或许是乏善可陈的报告令若宫捏一把冷汗,他用手帕擦着脖子继续说道。
“我们收到许多目击情报,说是曾经在命案现场附近看到可疑人物,所描述的样子从学生到老人都有,有人说看到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附近,有人说看到一个骑机车,戴安全帽的男人在现场附近的公园看男童玩耍,也有人说看到一个男子拎着塑料袋走来走去,更有人说,看到一个戴白手套的男子向小男孩打招呼。总之,市民总共提供了两千条以上的情资。”
若宫省略了接下去的内容。因为他们虽然一一加以验证,却无法获得明确的收获。他认为没必要细述,曾根也没有追问。
“关于寄到电视台的声明呢?”曾根催促他。
“是。在第四件命案中,当发现被害人的孩童失踪时,都电视台的‘夜间新闻眼’就曾经报导,很可能和之前的三桩命案有关,当时,女主播早津名奈激动地说,犯下这一系列命案的凶手是‘最差劲的人’,让这种人逍遥法外,会败坏整个日本社会的风气。于是,自称‘恶魔侠’的歹徒就寄了封信给她,除了通知她弃尸地点外,更威胁要对早津名奈的孩子下手。”
曾根也从媒体报导中看到了这篇声明文,听说,神奈川县警已经派警力常驻在她娘家附近。
“早津名奈深受打击,从去年年底开始,就开始请长假,之后,歹徒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信封上盖的是新宿的邮戳,信纸上无法采集到指纹作为物证。”
从歹徒对早津的言词作出激动的反应和声明文的内容来看,可以判定歹徒是情绪化的妄想主义者;但他刻意改变笔迹,和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物证,似乎又显示他不是单纯的异常者。很明显地,歹徒的特征个性无法一言以蔽之。
“今后的侦查方向呢?”
“目前,由搜查一课为中心的一百五十名侦查员持续展开侦查。根据各方的情报,列出了一千五百名居住在命案现场三个区内的可疑人物,逐一加以清查,确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最后剩下十几名需要确认当时的行踪,虽然藉由其他案件拘留了其中的几个人,但目前仍一无所获。”
“现在有什么行动?”
“目前,正在重建数据,扩大清查对象的名单。但在去年九月以后,就没有再发生新的案件,老实说,目前处于战事延长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希望发生其他命案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曾根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还没有侦办出一个头绪,代表传统的侦查方法行不通了。”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对于那些为了寻求刺激、快乐、游戏感觉和突发奇想的命案,不能用正统的方法侦办。”
若宫和岩本深表认同地点点头,曾根则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如今,需要新方法打破停滞的空气,必须让民众知道,神奈川县警正在努力侦办案件,了解吗?”
若宫和岩本紧绷着脸点头,“既然知道,就赶快想方法。”曾根说,“不要告诉我会加倍努力之类的鬼话,我要令人耳目一新的新策略。”
“把侦查员的人数增加一倍。”岩本愁眉苦脸地说。
曾根熄掉香烟,指着岩本。
“这的确是一种方法。即使警力再怎么不足,也不能缩减投入重大刑案的人手。不过目前侦查工作陷入胶着,是因为侦查员人数不足的关系吗?你有没有分析过?”
“不,这个……”
“不要敷衍!给我绞尽脑汁好好想一想!”
“是……”岩本落寞地缩了缩头。
“当民众提供重要线索时,颁发悬赏金的方法怎么样?”
植草毫不畏惧地提议。
“对,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曾根仍然维持严肃的口吻,“不要拘泥形式,要明确让大家了解,我们展开了新的行动,由此就可以打破目前的僵局。”
在植草展露笑容前,他又补充说:
“不过,悬赏金之类的方法并不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方法,虽然可以引起民众瞩目,再好好动动脑筋。”
曾根看着在场所有人一副苦思暗想的表情,曾根说:“现在想不出也没关系,明天之前给我一个答案。”然后,便作为待决议事项而暂且搁置。
“接下来,二课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