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秀珠22

宴席上,傅先生面前摆的是山药烧猪尾、廷式笔韵、慢炖石斑鱼、素炒洋辣椒、凤池莲瑞和一竹筒饭;傅太太面前,摆的是酱香牛肉片、云林鹅、蟹粉鱼肚、煨鲜菱、莲子芡实瘦肉汤和一碟子小薄饼;傅小姐面前,摆的是蜜汁火方、红煨鳗、树子蒸虾、玉兰片、无花果煲猪肚和一碟子松饼;傅公子面前,摆的是粉蒸肉、小煎鱼,柚香白切鸡、香珠豆、甘蔗胡萝卜猪骨汤、槐花饼和一竹筒米饭。

傅时镜一瞧,就笑着说:“时钧,今天可别吃撑了!”

“要是有人陪我,吃撑又何妨?”傅时钧看着秀珠说道。

傅时镜和秀珠一碰杯,问:“妹妹,有人和给你下战书了,敢不敢接?”

“还同以前一样吗?”秀珠问道。

“自然是的。”傅时钧温声道。

秀珠有一段时间胃口不好。为了让她吃饭,傅时钧就和她比赛。他三碗抵秀珠一碗。

有一回,他们去庄子上玩,又是下河捉鱼摸螺蛳,又是上树摘花,回了庄子叫厨娘做成菜,那个香!

傅时钧为了哄着秀珠多吃一点他弄回来的菜,吃了三碗饭六块饼,结果把自己和秀珠都吃得床上打滚,没吓坏两家老人。

傅时钧和秀珠默默地比拼起来,时镜喝一口汤,也陷入了回忆。

祖母的东西跨院里各有一棵无花果树,她小时候最爱带着弟弟去摘无花果,秀珠就在下面捡,吃不完的就叫丫鬟晒干煲汤喝。

下学回家,祖母怕他们饿着,就叫他们喝了汤再做作业。

这一碗汤里,承载的不仅仅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更有祖母给予的温暖和爱。

傅太太也和白太太说起她怀着时镜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的日子,“那时候真是吃什么吐什么,一日瘦似一日,把孩子他爹急得到处想办法。还是你公公说,这是孩子要磨爹娘,别的办法不管用,非得孩子爹亲手做牛肉饼撑过这段日子才管用。他第一次做的时候呀,弄得满脸都是面粉。也奇了,他做的饼虽然难吃,我竟不吐了。”

“听说这饭菜香不香,和厨师的情绪有很大的关系。我想表叔做牛肉饼时,那一腔浓浓的爱,孩子也感受到了,就不闹了。我家里孩子多,小时候奶奶常常背着我和姐姐给哥哥弟弟做蛋包饭,我到现在都很讨厌蛋包饭。相反,我每次去外祖家,外祖母都要给我做鳗鱼饭。这鳗鱼饭,我至今都很是喜欢吃。这就是食物的感情和温度吧!”

傅先生没有说话,他一口饭一口水地吃着,眼泪鼻涕都吃出来了。他的母亲是江西人,那里惯爱吃辣,家里也养着一个江西厨子。后来母亲去世,继母就把厨子给了他,许他开小灶。后来他们夫妻陆续出学,孩子跟了祖母,厨子英雄无用武之地,就回乡开了餐馆。

多少年,他想一口辣而不得!继母在世,还有人念着他,回了家,还能吃一口辣。虽不是鲜辣,好歹是一口辣。

继母身后事毕,他去了自个儿外祖家,老表们又怕他吃惯了外国菜,带他去吃西餐。匆匆一趟,不能如愿。没想到,竟然在白家吃到了往日最爱的几样菜。

猪尾软烂香辣、廷式笔韵肉鲜味辣佐以韭黄的清爽、羊汤打底的石斑鱼鲜甜香辣,傅先生很会吃,每个菜单配一碗饭,三勺汤,拌一拌,配着菜吃,最是美味不过。

饭毕,喝一碗鸽子汤清辣,通体舒泰。

这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

饭后,白雄起领着表叔去书房吞云吐雾,白太太领着其他人去客厅打麻雀牌。傅时钧没有上桌,和秀珠合伙开公司,在旁边看她打。

这姑娘打牌是没一点心眼子,不记牌、不算牌,只要是不要的牌就一股脑地往外扔,十盘里能赢一两盘都是侥幸。

秀珠也觉得这些牌都成了精,要什么没什么,丢什么来什么,越打越不顺心,只归结于身旁的人霉气太重,瞥了一眼又一眼。

“秀珠有十年没见时钧了吧?是不是俊了许多?想看就大大方方看,表婶许你看!”傅太太打趣道。

时镜打了一张六条,道:“妈妈不要自我感觉太好。像秀珠这样标致的姑娘,不晓得多少青年才俊往上凑,她还看得上咱家这个欠揍的吗?”

“傅小姐和傅公子感情很好吧?”白太太问道。

“何以见得?”傅时镜反问。

白太太只笑着摇头,避而不答。

秀珠快言快语道:“非至亲不能至损。”

“妹妹说我在损他,那意思是我家时钧很不错啰?”时镜看看秀珠,看看时钧,打趣道。

事实上,秀珠也觉得傅时钧很欠揍,可又不能当着他本人及他家人的面说他的不是,正想着说一两句俏皮话混过去,就听外面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

“侄媳妇儿,我家先生还在你家不?”来人未到声先至。

白太太暗道要糟。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表叔那个外室。原先在德国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往她跟前凑。还是雄起再三嘱咐她,别和她搅和在一起,还说:“你要认了这个表婶,回家怎么见那个表婶呢?人家要是问起来,你说是不说?”

“太太,奇也怪哉!这个太太不知道谁家的,非说他先生在咱们家里,还说院子里的车子就是他先生的,可那车是傅先生的呀!她手上抱着两孩子,我也不十分敢拦,您勿要怪罪。”刘妈一股脑儿地说道。

“这位太太,我不认识您!您莫不是找错了地儿!”白太太假作不知,一是向表婶那边表明心意,二是和这头撇清干系。

那妇人三十不到的年纪,穿一身墨绿锻旗袍,抱着孩子也站得摇曳生姿,闻言哼道:“我找傅继远。这个人,你们总认识吧?”

“去把傅先生叫过来,就说外头的猫儿狗儿找过来了。”秀珠吩咐刘妈道。

“这位小姐,说话还是小心些!”女子冷笑道。

“哟!这是什么道理。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才是那个不速之客。我在自个儿家里,什么话说不得?轮得到你说教。”

“好妹妹,消消气,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计较什么。”傅时镜递了一盏酸梅汤过去。

秀珠一饮而尽,把杯子往牌桌上一扔,道:“扫兴得很!时镜姐姐、时钧哥哥,咱们去看电影吧!等家里这台戏散了,咱们再回来。”

傅太太不愿意孩子们掺和到这些破事里,正要说话,凤儿就叫秀珠接电话。

“秀珠妹妹,你家客人走了吗?我在京华大饭店定了包厢,三嫂和我都在,就等你和白太太了。”燕西今儿订了包厢,才记起来要去刘宝善家里吃饭,顺便捧白莲花一场。

他不好失约,心不在焉吃了一顿饭,把三嫂搬出来,才叫三哥答应他替场。他自个儿溜了,开了包厢,结果等到十点,也不见白家姑嫂的身影。

他不耐烦之余,生出失落,便摇了个电话过去。

“还没走!七爷要是不介意的话,很愿意借你的花献佛。”

燕西笑道:“荣幸之至。”

“那我去问问客人愿不愿意。要是我们一个小时候还没到,七爷就自便吧!”

秀珠下楼的时候,路过二楼的客厅,只听傅家表叔说道:“我今儿跟她见面,就是谈离婚的事。本来都谈得差不多了,你这一来搅和,好了,谈不谈的成另说了!她那牛心古怪的性子,就是为了膈应你,也不会叫你如愿。我已经尽力了,往后再想拿这事说我,可不能了!”

“你就骗我吧!”那妇人哭道:“你要真想离婚,能把你儿子闺女都叫过来。别是你不想离婚,正好拿他们说事儿。”

“那俩小兔崽子,巴不得我们离婚呢!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晚了天凉,你把宝儿贝儿带过来做什么?着了凉还不累你受罪,可够我心疼的!”傅继远好声好气地哄道。

“那你一定要和她离婚。你不知道,他们白家的姑小姐嘴巴多厉害……”

秀珠看了一眼脚下的拖鞋,耸肩一笑,上楼换了鞋才咯噔咯噔下来,果然没再听到什么了。

“我朋友订了包厢,请我去听戏,时镜姐姐、时钧哥哥,一起去吧!”

咿咿呀呀的戏,时镜和时钧都不很想听,但他们都不愿意看见父母的窘态,便都说好。

出了门,时镜不好意思道:“叫妹妹看笑话了。”

“这有什么,谁家没有一两场好戏。等哪天我家唱戏了,定叫时镜姐姐和时钧哥哥一同来欣赏!”秀珠无所谓道。

时钧见她说得这么幽默,不禁一笑,打心底里喜欢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时钧,你偷笑什么?别否认,我从镜子里看到了。”

“我在想秀珠妹妹会请我们看什么好戏!”

“陈玉芳的《打金枝》,虽不是他最拿手的戏,唱得也算不错。”秀珠答非所问。

“醉打金枝”这个典故,就很值得推敲了,“不知道请秀珠妹妹看戏的人是谁?”

“金七爷,也不单单是请我,玉芬姐也去了,这戏还是玉芬姐选的呢!”

时镜看着不住望镜子里偷看秀珠的弟弟,打定主意,今儿不论是谁唱什么戏,她都要叫这戏不成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