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后花园里,用铁丝网圈了三块地儿,一块是网球场,一块是羽毛球场,一块是排球场。秀珠还在读书那会儿,每天放学回家,都要运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天气不好的时候跳舞,天气好的时候就打球,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凤儿陪她打,有时候白太太和白雄起也会来打一两场。
刚和燕西认识那会儿,俩人也常在一块儿打球,等秀珠毕业后,却多是去饭店跳舞。这个球场已经荒废些许日子,也就最近才用起来。
三个人的球不好打,秀珠便让凤儿换了衣裳凑个数玩双打。
不用商量,时镜先挑了凤儿一组,秀珠就只得和时钧一组。时镜和凤儿配合得很好,秀珠和时钧不是你抢我的球,就是你抢我的球,不是你撞我,就是踩你,越打越没意思。
时镜便道:“还是玩单打吧!我有点累了,先歇一会儿。”
秀珠闻言有点不好意思,便叫凤儿陪时钧打球,自己却陪时镜聊天。
“这样的日子,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放了学,时钧就闹着要来找你,和你一块儿写作业。写完了,就去姨婆院子里乱窜。这样的日子,好像是另一辈子。”时镜感叹道。
小时候的事情,秀珠忘得差不多了,许多事情还是妈妈在电话里告诉她的,便问:“你们在美国的日子,想来也很充实吧?”
“刚去那会儿,语言不通,学习也跟不上,花了好大工夫才跟上。等跟上了,又不甘于人后,更加拼命地学习。就是运动,也仿佛是为了争气,好摆脱‘东亚病夫’之称,少了这种纯粹的快乐。”
“外国人很看不起我们吗?”秀珠有心去国外留学,却不想去国外受气,“有钱人在那里也没地位吗?”
“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人,自然不成人了!当然,你有钱,他们也愿意为了钱俯就你,但也仅此而已。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的高高在上,一眼就能看透。”时镜回想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又不由沉重起来,“我们在国内,算是体面人。出了国,人家认得你是谁。如果你懂得国外的法律还好些,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否则刁钻些的人,就专门用这个讹我们的钱呢!你若真在国外待些日子,就知道什么是‘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了!”
“姐姐,你这话都说得我害怕了!我原想去国外留学,见识见识他们的上流社会的!”
时镜不屑道:“什么上流社会,下流社会!不过是一群有钱人和一群穷人的区别,上者不见得尊重,下者不见得卑贱。”
“姐姐颇有见地!想来他们那儿的有钱人和我们这儿的有钱人,是差不多的。只是,很多去过国外的人回来,就跟镀了一层金似的,高人一等不说,政府也愿意用他们。”
“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罢了!他们那里的有钱人,比我们这里的有钱人更见钱眼开,不过很会做表面功夫,用慈善和蔼的皮囊掩盖他们的利欲熏心。不过,西方并不是一无是处。如果说东方更善人情的话,西方更通物理。他们在医学、化学、物理、数学等方面,还是领先我们的。当然,这些都是为经济服务的!可以这么说,利益是推动他们社会发展的永恒动力。”时镜抿口咖啡,叹道:“那些留学的人,学到真本事的有多少?像这样喝咖啡、吃牛排、跳交际舞、养情人的做派,可学了个十足!像咖啡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跟土似的!”
时镜越说,秀珠的小脸儿越红!她虽然没有留过学,可除了养情人这条,其他的洋做派也学得很足。
“姐姐还没交男朋友吧!”秀珠笑道。
时镜反问:“何以见得?”
“高高在上的洋大人你不伺候,在外留学的纨绔子弟你又看不上,那些你看得上的人,又在争分夺秒地上进,而且听姐姐的话,也是一个很有进取心的人,大概不会在求学的时候,把时间浪费在风花雪月上面。”
时镜点头笑道:“算你猜着了。”
“说句不敬的话,幸而姨婆去世了。否则,你一回来,就得催你相亲。”
时镜趁机打探道:“那表伯母有没有安排你相亲?你看,我家时钧怎么样?”
“姐姐不要开这种玩笑,我要生气的!”秀珠恼道。
在美国的时候,时钧心心念念都是秀珠,只盼着她过来。如今回了国,见了面,倒冷着一副脸。时镜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也没继续开玩笑,只说:“我听表嫂说,你立志好好做学问了。我虽学问一般,但女高程度问题,想来不成问题。往后遇到难题了,可以来问我。”
“姐姐学的什么专业?”秀珠记得时镜姐姐在信里提到过,不过她忘了。
时镜也不在意,回道:“学的英文和法律。我这次回来,一是开洋行,到时候方便妈妈把物资送到需要的人手里;二是开译馆,引进一些国外的好书;三呢,就是研究国内律法。我想在比较中西方律法和社会发展后,能找到真正适用于我国的律法。”
“不明觉厉!”秀珠苦恼道:“我虽是想做学问,但却不知道想做什么学问!姐姐,我很迷茫,望您指点迷津!”
“我想你这样的年纪,也是如此!稀里糊涂选了英语专业,妈妈被人坑到破产,见律师不尽心,又选了法律专业。后来考到了从业执照,帮助了一些华人,也看到了法律的不公正,便有了一个乌托邦式的梦想,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美好的社会,有着最最公正律法的社会。现在迷茫不要紧,多尝试,走一步看一步,总有遇到你真正感兴趣的。”
“时钧哥哥修的什么专业?”
“那是个傻子!迷信经济万能说,一心想要提高生产力,在机械学上百般求索。”
“时镜姐姐和时钧哥哥不愧是一对儿姐弟!”秀珠轻笑出声。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白太太从丫鬟手里接过托盘,“你哥哥怕你们饿着,让我给你们送点小食过来。”
秀珠往常这个点,也是要进一点汤汤水水,“怪我和时镜姐姐一见如故,竟把这事儿忘了。招待不周,姐姐勿要怪罪。”
“妹妹多礼了!”时镜向远处招一招手,示意时钧过来。
四人吃了面,聊了一会子天,白太太和时镜就打发另外两人去打球,聊起了家常。说来说去,说到了秀珠。时镜问起秀珠和金燕西的事,“听说他们绝交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孩子家家,好一阵坏一阵的,谁说得准,绝交不绝交的,就跟过家家似的。”白太太看着秀珠,无奈地说道。
时镜猜测秀珠和燕西又和好了,只叹道:“我们家时钧还是回来晚了。”
白太太没有吭声,只把目光放在不远处打球的二人身上。要说时钧有意秀珠,她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今儿从进门开始,他就没跟秀珠说过几句话。这会儿打球的这个狠劲儿,哪像对待一个女孩子。
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白太太不自觉地连连摇头。
打了近一刻钟,秀珠竭尽全力也没接到几个球,越打越有一种“疲于奔命”的感觉。难道她比凤儿的球技差了这么多吗?明明他和凤儿打的时候,都有来有往的。
“不打了,我要休息一会儿!”秀珠撑着拍子,气喘吁吁道。
“反应太慢、预判不准、步法错乱、球速不行,就你这样也敢说会打网球?”傅时钧哂笑道。
“我不过玩着锻炼身体,自然比不过你这种受过系统训练的。”秀珠忍着不喜道。
时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可以教你!”
“谢谢!不需要。”她还想多活几年呢!才打这么一会儿,她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时钧不赞同道:“既然学了,就要学出个样子。很简单的,我还能在这里待一个月,每天抽一个小时来教你,保准叫你打遍名媛圈无敌手。”
“时钧哥哥有时间还是多陪陪表叔吧!你那两个弟弟,可是粘人得紧。至于我的球技,就不劳您费心了。”
傅时钧见秀珠脸上没有一丝儿笑,才晓得她生气了。小时候怎么哄她来着?吃的、玩的、乐的,她还稀罕吗?
“姐姐想去西山野餐,不知秀珠妹妹哪日有空,可否一同游玩?”时钧问道。
他是客人,秀珠不想太无礼,只笼统地说了一句:“再看吧!”
在秀珠记忆里,傅时钧应该是很温暖的一个人。也不知道在国外受了什么罪,变成这么一副模样。她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加快脚步往嫂子那边去。
白太太和秀珠相处日久,自然是看出她生气,便道:“秀珠就这样好强,输了就要生气。傻姑娘,跟男孩子比球技,这不是自讨没趣。好了,别生气了,嫂子回头叫你哥给赢回来。”
“时钧就是这样子调皮,越漂亮的姑娘越要欺负,活该他娶个丑八怪回家。”傅时镜恨铁不成钢道。
秀珠一听,却是乐了,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真是个小孩子!”白太太爱怜道。
“秀珠妹妹挺好的!好也罢,恼也罢,都摆到桌面上来。我就顶顶烦那些心思深的,真真不知道叫人怎么相处。”时镜快言快语道。
“姐姐这是说谁?”
“谁应了说谁!我说秀珠妹妹哪里得罪你了,要下这样的狠手?”时镜边说边一脚过去。
傅时钧机灵一跳,告罪道:“我只是像秀珠妹妹证明,我有资格当她的网球师傅,没有别的意思。”
“原来你打这主意!可你把人得罪,人家肯给你这机会吗?”傅时镜摇头道:“一天天的,尽耍些小聪明,还不快快让表嫂给你求情。”
“都怪我好为人师,秀珠妹妹原谅则个!”傅时钧打千作揖。
“快别这样了!我家又不是戏台子!”秀珠哼道。
白太太点着秀珠的头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的得理不饶人。既然表弟有这样子的癖好,于你又有益,满足人家又何妨呢?”
“那我就多谢表嫂了!”傅时钧打蛇随棍上,就势问道:“秀珠妹妹每日几时放学?”
白太太替秀珠答了,“五点就回来了。你教她打完球,正好和雄起聊会儿天,他对美国的国情很感兴趣。若不嫌弃,日日在鄙舍用了晚膳回去才好。”
“只要表嫂不嫌我叨扰就好。”
秀珠不好在外人面前驳嫂子的面子,只由得她把事情定下来。
他们几个聊了一会儿天,又打了几轮球,凤儿便说厨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白太太让秀珠他们仨赶紧去冲澡换衣服。路过客厅,只听里面有说有笑的,一派其乐融融,想是谈判的结果双方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