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穿这套,穿这套好看!”白太太一手拎着吊带纱裙,一手比着镂空喇叭袖线衣,“我就喜欢看女孩子穿线衣,又温柔又干净。”
“这件……”秀珠最近喜欢上了旗袍,可又想到乌二小姐专爱在外国朋友面前穿中国装,就有点犹豫。时镜姐姐虽是中国人,却在国外生活了十来年。若在她面前穿中国装,不也很怯场!
她白秀珠又不是乌二小姐,专爱卖弄异国风情,“那我就穿这套。嫂子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
“妹妹这么美,穿什么衣裳不美呢?头发简简单单梳一个?你不是说要和傅家大小姐打网球。”也不等秀珠答应,白太太就为秀珠编起头发来,“妹妹这一头秀发,可别学那些时髦小姐,左烫右烫的,头发都要烫坏了,多可惜!”
秀珠就烫过一次,还是黎曼华结婚,请她当伴娘。别的伴娘都烫了头发,她不好别具一格。
“我晓得的,嫂子。”秀珠任由白太太在她头上施为,边描眉边问,“时镜他们,还会回美国吗?”
“傅家表婶要和表叔离婚。表叔此次回国,将任外交部次长一职。在家庭上,他主张安稳和睦。今儿,他来咱家,就是想让你哥和我劝劝表婶。”
秀珠撇嘴道:“这个怕是很难。”
傅家表婶是秀珠见过的最最有魄力的女子。表叔因和表婶性格不合,感情不睦,愤而出国。表婶生下时钧哥哥后,没两年就去北平念书,后来也出了国。不过表叔去的德国,表婶却去了美国。
后来,表婶在美国站稳了脚跟,就把两个孩子都接了去。这一去,就是十年。要不是姨婆去世,他们娘仨都不会回来。
这些年,表叔也已另结新欢,又何苦拴着人家不放手。
“表叔太不厚道了。他要摆鸿门宴就摆呗,还摆在咱们家!再说,你和哥哥是晚辈,怎么好插手长辈的事儿!”秀珠百思不得其解。
白太太笑道:“我们哪里能劝什么,不过给人一个谈判的地方。你的任务呢,就是把时镜和时钧支开一会儿。”
秀珠不答。表婶这次回来泰半嫁妆都处理了,可见是下了决心要离婚,他们又何必劝阻。这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白太太见此,识趣没往下说,而是说起了时镜和时钧,“妹妹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原先和他们很熟的,后来他们出国了,渐渐就不大通信了。再后来,来了这里,认识了一班新朋友,旧友就忘得差不多了。隔了许久没见他们,心里虽觉亲切,相处的时候却很是拘谨。”秀珠就怕她表现得太亲热了,反叫他们反感。
“妹妹是不好意思吧!”白太太猜测,“你哥哥说,傅家俩姐弟,学问都很好的。时镜是个研究生,时钧也已经大学毕业。如今妹妹志在学问,就该和这样的朋友常来常往。”
秀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常来常往的。朋友之间,要么兴趣相投,要么利益相关。她有什么呢?
望着如芝兰玉树的傅家兄妹,秀珠深感像她这样腹内空空的草包只配和燕西那样的绣花枕头做朋友。
时镜见秀珠听得专注,继续道:“学习是很简单的事情,像数理化这几门,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背熟公式,研透例题,找到出题思路,很快就能解题。至于政治、历史这一块儿,你可以听时钧怎么说。”
“国内的士大夫不喜欢把钱摆在台面上来。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能有所顾忌总是好的。可若说做学问,就不能不把经济摆到台面上来。一个国家没有钱用了,就会想发动战争掠夺财富;一个家庭富有了,家内成员的人生轨迹也会发生转变;至于个人,更好理解,穷则思变,不就是这个道理。经济对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国家的发展,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看国内的教育,就文科来说,很应该加一门经济课,否则学什么政治、历史,都如雾里看花,看不明白的。”
“令爱令郎真是见解不俗!”白雄起鼓掌道:“表叔表婶有这么一对儿女,何愁家族不兴!你看看我们家这个,小侄儿我真是惭愧至极。”
傅太太牵着秀珠的手道:“没你这样当哥哥的!捧一个踩一个的,还专踩自家人!感情是自己的妹妹更好踩么?秀珠这样的伶俐可人,我爱还爱不过来,不像我这两个,专爱鹦鹉学舌拾人牙慧,还真当自个儿多有学问。”
“这只说明一个道理——远香近臭,娃是别人家的好。”傅二老爷说道,“要我说呢,很不必这个样子。‘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们小孩子家家,本来一团和气的,叫我们这比来比去,感情都弄坏了。要我说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谁还没个优缺点,何必去比。”
“表叔这话很有道理。我家秀珠在我眼里,就是哪哪都好!偏偏他哥哥,平日里也是爱也爱不过来。这少吃了一口饭,他都要再三地打电话来问,偏偏嘴里没几句好话。”白太太摇头笑道。
“雄起倒是和我家丽君唱到一个调调上来了。得了,别拘着孩子了,让他们自在去玩吧!”
“秀珠,打网球吧!我和时钧衣服都带来了。”时镜提议道。
秀珠从善如流,领着他们上楼,“时镜姐姐球技很好吧?网球国内这两年才作兴起来,我只学了个皮毛,还望你不要笑话我。”
“我平日里很忙,这个也不常玩儿。我听表嫂说,你每日放学回来都要玩一会儿。可见谁笑话谁,还不一定。妹妹可要手下留情,别叫我这个当姐姐的面子上过不去。”
秀珠抿嘴一笑,道:“姐姐实在谦虚过甚。这是哥哥的更衣室,时钧哥哥就在这里换衣服吧!时镜姐姐,我的更衣室在三楼,我们先上去。”
时镜一路走,一路感叹道:“国人都很喜欢建房子。六百多年前,一个欧洲的旅行家,游历东方各国,并写了一本游记。在游记中,他将中国称为天堂。他对中国的富有的描述,引来不少人的向往,也为欧洲的航海事业带去无尽的动力。等这些人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片土地,却发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这些财富,歹心便起。”
“建房子并没有错呀!有错的是那些觊觎他人财产的强盗。”
时镜笑道:“如果这世间的事,只用对和错衡量就好了。享受财富并不是一件错事,但比享受财富更重要的是保护财富。”
“姐姐的意思,是我家不该建那么多房子吗?”秀珠问道。
时镜摇头道:“不,我是提醒妹妹,要想办法保护自己的财富,想办法把强盗赶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相信,你们白家是有这个力量为这片土地的将来奉献一点点力量的。”
秀珠是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她想,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总有她的容身之地。在国事上,她从未上过心。
“姐姐在国外待了这些年,对国事倒很上心。”
“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魂。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买不到一个强大的祖国给予你的安全感。在国外,我们再有钱,也低人一等,不,是低人两等。没钱的人,更是生不如死。所以,我回来了。”
“你们都不走了吗?”
“妈妈还会走,她要去赚外国人的钱,然后用这些钱买武器,打跑外国人。时钧还不到回来的时候,他还得去师夷长技。我会留在国内,尽一点微薄的力量。”
“你们真了不起!”秀珠感叹道!
“你也可以的,秀珠!好好做学问,将来总有报效国家的时候。”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么?”秀珠迷茫道。这句话,她从前是嗤之以鼻的!还不如跟她说,好好学习,将来可以自己赚零花钱。现在,时镜姐姐也这么说,她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家国一事,于她而言,还是太遥远了。这些复杂、深奥的问题,还是以后再想吧!
“姐姐,我只想过喝喝咖啡、跳跳舞的小日子,报国一事让哥哥他们去做就是了!”
当然,像哥哥这样一心往上爬的人,会不会报国,也是她管不了的。
时镜知道多说无益,只问她学习上的事儿,“前些年,你来信说要来美国留学。我们等了好些年,也不见你来,这是为何?”
秀珠面上一红,支支吾吾道:“去了也考不上,干脆就断了这年头。”
“时钧给你翻译的教材,没看么?”那时他们的通用教材,只要看懂了,学会了,去美国念书是没问题的。
秀珠这些年只顾和燕西花前月下,哪有心思念书,那套教材早就束之高阁了,“真是多谢时钧哥哥了,可惜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可不是,小弟他都望眼欲穿,只不见佳人倩影。”时镜打趣道:“秀珠妹妹可想好了如何道歉?”
“姐姐说得这样严重,也许时钧哥哥压根没当一回事儿。我若正正经经去道歉,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若真要我道歉,还是等他来问罪吧!”
时镜摇头失笑,只道:“那怕是一辈子都等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