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说说冷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金太太开门见山道。
金荣低眉顺眼道:“是个女学生?”
“女学生?燕西都好久不去学校了,怎么会认识女学生?”金太太不解道。
“这话说来就长啊,太太。”金荣恭敬道:“这要从今年春说起。有一回七爷出去玩,路上遇到了冷小姐,就一直盯着人瞧。人不见了,还嘱咐我们一干人等去找。找着了,就租了人隔壁的院子开诗社,一点点地接近。冷小姐的舅舅,很有一点文才,七爷就拜人家为师,一来二去的,和冷小姐就熟了起来。七爷又一表人才的,两人就发生了爱情。”
“照你这么说,他们是很正当地交友,又很正当地恋爱了?”
“自然是这样的!太太,你想,冷小姐是个正正经经的学生,七爷又是个正正经经的少爷,他们之间,还会发生什么不名誉的事情吗?”金荣一本正经地说道。
金太太把手中的杯子重重一放,骂道:“狗奴才!放你娘的屁!当我不出门,就不知道你们耍的什么把戏!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给带坏了!好一个正正经经地交友!好一个正正经经地恋爱!我就没见过哪家这样的不要脸!小姐还没过门呢!就跟姑爷借钱了。我也没见过哪个小姐这么不要脸,连千来块的珍珠项链也收人家的,真真比胡同里出来的还会弄钱!”
金荣扑通一声跪下,“太太,这真不是我的主意。您想,少爷们要做的事情,我们做奴才的能拦得住吗?”
金太太冷笑道:“拦?你是给我说笑话吧?你们会拦?少爷们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哪个不是你们撺着做的?没了你们这些狗奴才,他们能做成这些事情?”
“太太,我们做奴才的,少爷吩咐的事情也不敢不听!”金荣冷汗直往地下滴。
金太太把茶杯往地上一砸,“那我这个太太吩咐的事情,你们就可以不做了,是吗?我请你们来是好好照顾少爷。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只要有好处的事,不管好的坏的,只管去做是不是?你们以为少爷们不好了,你们就能落着好?也不瞧瞧自个儿的样子,以为出了金府的大门,还有什么高枝儿呢!”
金荣不敢再辩驳,只道:“太太,你就原谅我这一会吧!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太太,您让我怎么做?”
“既然你有本事让老七和冷小姐凑一块儿,就应该有本事叫他们分开!别跟我说你办不到。”金太太冷冷地说道。
“办得到!办得到!”金荣一个劲儿地磕头。
金太太哼道:“人不做做鬼!记住今日!再有下一次,金家就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
金荣连连称是,出了门,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太太看不上冷小姐,七爷却和她已经成了,这可如何是好!金荣愁眉苦脸,只望少爷能和冷小姐淡下来。不都说,只要成了,那急切的心思也就说不上了嘛!
次日,燕西无所事事,看不进去书,又在家里待不住,便问金荣去哪里好。金荣试探着说落花胡同,果真,七爷直道不想去。一时之间,金荣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忙不迭说去公园。遇见哪个就和哪个玩儿。在那里,总能遇到一两个绊住七爷脚的人。
金荣一提议,燕西就觉不错,提脚就出了门,坐了人力车去公园。燕西晓得乌二小姐惯爱在咖啡馆中闲坐,便直向咖啡馆寻去。到了那儿,果然见她在那里。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位西装女子。
乌二小姐见了燕西,殷勤道:“许久不见七爷,今儿怎么有工夫到公园来?”
“本是没有工夫的,不过特地算了一挂,今儿来公园能遇着佳人,就抽工夫过来了。乌二小姐,你说的阴阳八卦算得准不准?”
那位西装小姐闻言笑了起来,颊边一对儿梨涡又美又甜。
乌二小姐见燕西一双眼睛只盯着人家瞅,便问:“这位小姐,七爷可曾见过?”
燕西摇头道:“若得相识,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要我说,二位也合该认识认识。”乌二小姐指着西装小姐道:“这位曾美云小姐,和你家二爷,感情很好。”
燕西诧异极了!老二那样的人,竟能结交这样一位美人儿!结交了,还能瞒得风雨不透,真真是本事!难怪他会不凑手,还要偷二嫂的支票用,原是这么个缘故。
燕西破了案,嘴上却道:“常听家兄说起曾小姐,却是闻名不如见面了。”
“七爷怎么唱起戏来?”乌二小姐刚要往下说,就见白小姐和白太太牵着手并肩走来,转而笑道:“七爷的八卦不要太准!你瞧谁来了?”
燕西一懵,心下有了答案,却不愿意正视。他和秀珠已是桥归桥路归路,再见面还真不知如何应对。他就怕秀珠当面说出不好的话来。
燕西这会儿也不站起来,只坐着对秀珠姑嫂一笑。不料,秀珠也对他点头一笑,仿佛是见了很平常的一个朋友。
燕西怔在那里。不过几月没见,人还是那个人,又好似不是那个人了!
白小姐和金七爷决裂的事,乌二小姐隐有听闻,又不太确切,便笑问:“白小姐怎么不过来坐坐?”
“这个你问错了人。”秀珠没有摆冷脸子,燕西已经很意外了。
乌二小姐却道:“我还以为问你是一样的。”
“这有什么缘故吗?”曾小姐问道。
乌二小姐望着燕西笑一笑,对曾小姐道:“这话你也问错了人。主人翁在这里,何故问我这个外人。”
“有些事,局中人未必有局外人看得清。这个谜,曾小姐大可日后问局外人。”燕西人说着话,眼睛却往白家姑嫂离那望。
“再不追过去,人都要走远了。您有公事,我和曾小姐也不敢留您。”乌二小姐打趣道。
方才秀珠的态度很友好,若是追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和秀珠的事,错也不算错,说没错也有点错。但看在三姐的份上,总要叫秀珠消消气。如此,他过去赔个不是,也算不得委屈。
燕西计定,便对两位小姐说:“我有句话忘了跟秀珠说,二位先坐,我去去就来。”
“还是那句话。您有公事,不敢留您,来去自便。”乌二小姐意有所指道。
燕西明知这话中有机锋,也不及理会,含笑往凉亭那儿去了。及至走近,只见秀珠将一张支票给了三姐。
奇怪,秀珠一向不缺零花钱,也就不会问三姐借钱,也就用不着还。三姐呢,最近做公债,赚了不少钱,也是不缺钱的人。三姐和秀珠,怎么会有金钱往来呢?
燕西站在凉亭后面,有心听她们讲话。
“你们都道三万少了,我又不打算动银行里的钱,只得冒险做了回公债。运气好,赚了三万多。这下建宅子的钱不用挪,也能入五万的股,还剩七八千花销呢!”
一回公债就赚了三万多,那么至少有七八万的本。他还在为千儿八百的外债苦恼不已的时候,秀珠一出手就是几万了。
燕西从柱后转身出来,咳了咳,问道:“三姐要做什么好生意,连秀珠妹妹都入股了,不妨说来听听。”
“听了又能如何呢?您大爷也要入股吗?”玉芬回敬道,话里很有藐视燕西的意思。
燕西脸色一变,转而又笑道:“这个我恐怕不能。一来,我是个口袋空空的穷光蛋;二来,我自己的那一本账还理不清,更不用说和人合伙做生意了;三来,我金家子弟,若不是走投无路,少有为商的。”
秀珠闻言扑哧一笑,“亏你是个文明人,竟还守着‘士农工商’那一套。真该把你这再封建不过的话跟记者说一说,往报纸上登一登。”
燕西听了也是一笑,抱拳道:“秀珠妹妹手下留情。”
玉芬看看燕西,又看看秀珠,不知他们什么又和好了。这样有说有笑的,哪里像是决裂的关系。
“这样在一起玩笑,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机会难得,燕西,请我们去听戏吧?”玉芬试探性地问道。
燕西道:“要听戏很容易的,只不知去哪一家听戏?”
“今儿怕是不行!”白太太拒绝道:“雄起国外的朋友回来了,约了今晚来家里,我们坐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表嫂回去就是了,好歹把秀珠留下呀!”玉芬挽留道。
白太太闻言摇头,“这个我做不了主,得问秀珠妹妹了。”
“表姐不饶上我,就听不到这场戏吗?我想七爷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秀珠含笑看着燕西。
“我这就让听差去打听哪家唱什么戏,再让三姐来选,选好了就订包厢。白太太和秀珠妹妹若是得空了,就过来听听,不也很好吗?”
玉芬嘴一撇,意兴阑珊道:“说到底,我还是个带搭的。”
“姐姐这话太没道理,你见过哪个带搭的定戏园子的?七爷,你今儿可得好好请玉芬姐听一回戏,也好堵了她的嘴。我约了傅家姐姐打网球,想是来不了。”白老太太叮嘱过秀珠,别和金七爷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就当一般朋友处着,再慢慢疏远,切记切记不能走得太近。
秀珠呢,以前只要见燕西和哪位小姐亲热一点,就要生气。如今失去了生气的资格,好像也失去了生气的力气和生气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