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屋里,无一处不亮堂。在水晶灯的折射下,典雅的瓷瓶、光滑的桌面、顺溜的绸缎窗帘散发着醉人的光泽,而厚实的地毯、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和哪个歪在沙发上看小说的老妇人,又给这空旷儿奢华的空间添了一层静谧。
玉芬越走越近,身上也越来越凉。她曾听人说,屋子越大越吸人气。一个家里,最忌屋多人少。就算是帝王的居室,也不会过分的空旷,床上更是添了一层帐幔。
金家呢,排场是一代比一代足,到了老太爷这一代,已是登峰造极。而老太太住的这院子,又是好上加好的,面积上自然很可观,就不知老太太日日守在这里,觉不觉得冷清。
“妈,在看书呢?”玉芬乖乖巧巧地叫了声。
金太太放了书,摘下眼镜,坐起身道:“你回来了!上午我打麻雀牌三缺一,叫玉儿去叫你,下边的人说你去白家了。白小姐从南边回来了?”
“昨儿回来的。这小东西,不知道从哪里谋了两套好头面,一套送了她嫂子,一套非要送给我,还生怕我不要似的,连姑妈都搬出来了。那头面呢,我也很爱,就收下了。我在那里略坐了一会儿,和秀珠聊了聊他们分家的事,见她一刻不停地收拾后儿去上学的东西,就先回来。”
白小姐想要重拾学业的事儿,金太太老早就听说了,只是半年没见动静,还以为闹着玩的,“怎么突然想到要上学了?”
“嗐!哪里是突然想到的。早就决定了的事,就这小东西太娇气,说闻不惯厕所那味儿,逼得表哥没办法,捐了一栋厕所、一栋教工宿舍。表哥呢,本和校长说好,在教工宿舍里留个套间给秀珠。秀珠又说不能搞特殊,她个学生没道理住教工宿舍里去。这不,表哥只得再捐一栋学生宿舍。这一来二去的,就拖了这么些时日。”
玉芬说话的那态度,无所谓里又带了几分炫耀。金太太偏装作不懂,眉头一皱,只道:“这也太娇气了。”
这语气里就有几分庆幸。
玉芬不禁辩白道:“有那娇惯的命,得了这娇气的病也没什么。他们这次分家,秀珠就得了十几万呢,更不用说老太太哪里还有一大笔钱。当初卖厂子,老太太就分了一百四十万。这个钱,老太太言明了将来表哥和表妹一人一半。除此之外,老太太手里还有一笔产业呢。有这么一大笔家财,秀珠妹妹就是换一所学校,捐三四栋楼,也是不愁的。”
白家有多少家财,金太太知道个大概。可这么些家财,白小姐能分小大半家财,金太太还是听玉芬第一次说。
“这么分,雄起没意见?”金太太问道。
“这就不用说了!表哥是个有志气的,自己的家业自己赚。有一次秀珠闹脾气,表哥连家产全给她的话都说了。以前呢,燕西和秀珠在交往,我要在家里说这些,多少有替秀珠卖弄家世的意思。现今他们算是决裂了,我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了。”玉芬就不信,听了她这一番话,婆母心里没计较。往后的七少奶奶,除非比秀珠家世更好些,否则日子就难了。
“今儿听你这么一说,燕西和白小姐决裂,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白小姐的脾气本就大,又有钱壮胆,更没有服输的时候。我们家老七呢,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俩臭脾气凑一块,将来有的闹!早散早了事,也省了我们操闲心。”
玉芬不服道:“肯闹也未必不好吧?总比那些心里藏着事儿,面上装得温顺恭良的好吧?闹了出来,再麻烦的事儿都有个解决的办法。不闹出来,再小的事儿,也要闷出大问题。况且,秀珠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人呀!”
“我也不是说白小姐不好,只是和老七不合罢了!”
玉芬撇嘴道:“秀珠呢,一直是这样!她的大小姐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燕西要受不了,也不能好了这么些年。说来说去,也只怪燕西感情不忠,怪不得秀珠的脾气。”
“这样的脾气,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受得了一时,也受不了一辈子。”玉芬和白小姐是表姐妹,为白小姐说话,金太太不怪她,只问:“他们决裂的事,白雄起怎么说?”
“表哥倒跟您老想的一样,怪秀珠脾气太大呢!兄妹俩为着这,还怄了两天气。秀珠这次回南边,就是赌气回去的。”
金太太听玉芬这么说,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秀珠呢?怨不怨燕西?恨不恨白家?”
玉芬想了一会儿,才道:“要叫秀珠不怨燕西,除非是河水倒流、时间复返、天地倒置,可要说恨白家,她也不至于这么是非不分。燕西移情别恋,金家谁能管得了?她这些日子不来金家,也不过是为了避嫌。她今儿还说,姐妹、嫂子们要是有时间,还请一起去逛街喝咖啡。你听这话,她可有半点恨咱金家的意思?”
金太太点了点头,“这才是大家小姐才有的风度!白小姐虽和老七成就不了一段姻缘,但维持一段友谊还是可以的。他们这样僵着不是办法,白叫人看了笑话。没事你多去白家走走,开导开导白小姐。”
玉芬直言不讳道:“我可不敢。就老七这个喜新厌旧的性子,我可不敢再给他说和了!这回秀珠没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敢再乱点鸳鸯谱吗?纵然您说的是恢复友谊,做很平常的朋友,可万一哪天老七又追求秀珠呢?这一会儿好,一会儿恼的,是把人当小丑戏耍吗?就是这回,他也没给人个正经说法。”
“又没定亲,要个什么说法呢?现在男女社交公开,男的有几个女朋友,女的有几个男朋友,对你们年轻人来说,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谁叫老七迷恋白小姐的时候,她尽拿乔!这会丢开了手,怪谁?反正金太太不觉得老七有错。
玉芬很是不服气。一个男人,要恁多女朋友做什么?撒钱花吗?一个女人,要恁多男朋友做什么?彰显自个儿魅力大吗?
“一个人的心有多大,能装得下那么多人。依我看,不管男人女人,异性朋友不要过多,一个就好。得一份感情,好好爱惜,彼此珍视,不比左一个右一个地分好吗?像燕西这样,不愿舍去别的女朋友,就势必要失去秀珠。依我看,燕西的那些女朋友,捆起来加一块待燕西的感情还比不过秀珠对他的那番感情。”玉芬哼哼道:“妈,我话就放这里,您且看着,燕西早晚要后悔。”
金太太笑道:“你们就是太年轻!这世上,谁少了谁不能活呢?就算是后悔,也是有限的。谁会后悔一辈子呢?男人只要有权有势有钱,想要女人的感情,是很容易的。”
“妈,您这话是损女人呢?还是损男人?”
“既损女人,也损男人。女人呢,不管懵懂的还是聪慧的,都晓得用感情谋生计。男人呢,不管老的少的,都以为自个儿魅力无穷,叫人迷恋崇拜。”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真以为那个女人是一心一意爱他的呢!也不想想,他都可以当人家爹了。
玉芬叹气道:“照妈的说法,男女之间就没有真感情了。”
“感情有,利益算计也有,多寡而已。不过对大多数有钱人来说,感情比利益算计来得重要。而对缺衣少食的人来说,感情得失不比一件新衣裳、一客大餐、一件漂亮首饰来得实际。人总要在衣食无忧时,才能照顾到感情。”
“按妈的说法,鹏振他们兄弟几个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日日在外头胡闹。跟他们比起来,老七算好的了!不像大哥,都要当爸爸的人了,还整日地不落家。本来他的事,轮不到我个做弟媳妇的说。可我呢,是个心直的,不说不快。大嫂如今正给他怀着孩子,他这个样子像话吗?我前些日子还在报上看到一篇文章《论孕妇情绪对胎儿的影响》。这篇文章是一个留美医学硕士写的,里面说孕妇若是心情不好,长期压抑,生出来的孩子不仅容易得心理疾病,还有可能畸形呢!”
“呸呸呸!”金太太双手合十,连念阿弥陀佛,小孩家家不懂事,神佛有灵别见怪之类的。
念完,指责玉芬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怎么没个忌讳?”
“天地良心!我要是存了不好的心思,天打雷劈。”玉芬发誓道:“您要是不信,我这就把报纸找出来给您过目。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金太太听她说得这样真,信了八分,“凤举这个孽根祸胎,尽给我惹事,早晚收拾了他。好孩子,妈知道你是好心。妈不是责怪你,是怕好的不灵坏的灵。你体谅体谅我这当妈当婆母的不易,没事儿多去陪陪你嫂子,陪她到处走走散散心。不过有一点,千万注意安全,好不好?”
“那我明天陪嫂子去公园逛一逛,去京华饭店看跳舞,尽量让她开心起来。”
“好好好!你们妯娌几个这样和睦,何愁这个家不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