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俩婆媳用了一个月,将自老太爷去后这些年的公账算了三遍,确定数目无错后,定了两个分家方案。
一个是将家财统统变现,再分了下去;一个是由着个人选择,要现款分现款,要铺子的分铺子,要田产的分田产,要股份的分股份。
第一个呢,变卖家财,名声上不好听;第二个看着虽好,但万一都要股份呢,就少不得有人如愿以偿,有人大失所望,争夺起来又是是非。如此一来,两个法子都不算好。
白王氏出主意道:“这家财卖给外人,自然闲话多,就是本家也要说三道四。如果卖给族里人,不就没这麻烦了。”
这个老祖宗也想过。只是这买卖家产,越是亲近的人,越会杀价。族里那些人,是油锅里的钱也敢伸手的,更何况他们孤儿寡母的。
当年宣儿的两个厂子和送她的那个,少说也值个四百万。结果呢,老东西联合族里,三个场子各留了一成股份给他们婆媳,剩下的股份两百万就拿了下来。虽说老东西答应他死后一把家财由她握着,随她处置,可已经算是公中的东西了,她能只留给自己根下的吗?
当年拿下的股份,老东西出了一百万,族里出了一百万。这一百万拿下的四成股份,老东西走的那年就分了一半,剩下的两成股份,要是卖给外人,钱多钱少不敢说,买不买都是一回事。要是卖给族里,顶了天也就是七十万了。相对的,田产铺子就好处理多了。
“这家实在是难分,可也不能拖着,再拖下去,不知道你那好嫂子会做什么糊涂事。”老祖宗这些日子细细想来,老大媳妇这浑身没骨头的样子,未必不是穷闹的。
这家不但要分,就是她个人的私财,也不必也要分一部分下去。
白王氏见不得婆母为难,便提议道:“这些日子风热蝉噪的,秀珺她们可是放暑假了吧?要不派人把她接回来。”
“何必派人去接?只要把分家的消息透出去,不出十天你大嫂就回来了。”
“要不把所有人叫回来,再商量分家的法子。”
“这家要怎么分,还轮得到他们说话?”老祖宗不高兴了,拍板道:“你去把族长请来。”
不知道老祖宗怎么跟族长谈的,最后公中厂子的股份、田产、铺子和除老宅外的宅子统统卖给了族里,共买了一百八十万。
公中还有二十八万现款,加上这些,共二百零八万家财。
这上了家谱的子孙共有一百零九个,其中有七十八个未成家。老太太手里,向来是嫡出的孙女嫁妆钱两万,庶出的一万;嫡出的孙子成家费四万,庶出的两万。这一笔嫁娶费,就占了一百六十五万。
剩下的四十三万,孙子孙女均分一下,每个人四千都少一点。
老祖宗做不出一块一块数钱的事儿,索性凑了六千进去,好叫人分个整。
一封封电报发出去,不出半个月,除了在国外的没法子回来的,老祖宗儿孙们都赶了回来。昔日冷冷清清的老宅,一日似一日的热闹。
对于这次分家,太太姨奶奶们自是喜不自胜。不为别的,你当家里的孩子就这么些吗?若把外头那些不三不四、见不得台面的生的算上去,又要翻个倍呢。
若这钱财分到老爷们手里,有多少落家里,有多少落外头,那可没准。如今直接分孩子手里,总算没便宜那些贱种。
这么一来,外头那些自是不依,一阵阵的耳边风刮起来,刮得老爷们三魂丢了七魄,鬼影儿似的在老宅里乱钻,又是要给外头的孩子上族谱,又是说从没见过这么分家的。
“母亲,这哪家的家财不是爷传子,子传孙的?这乱了章法是要出祸事的。想那明□□多么神明勇武之人,就这传位的事儿做得糊涂了些,改弦更张立了皇太孙,不就惹出靖难之变。”白二老爷觑着嫡母神色还好,继续劝道:“我晓得您疼爱孙辈们的心,可他们终究太小,这小儿抱金闹市,实在危险的很!要是出了差错,不就辜负了母亲一番好心吗?”
“他们就这么没出息,这么一点子钱财都守不住?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糊涂东西,自己一点子东西,不晓得留给后辈,尽在外边胡闹,也不打量打量那些是什么东西!若是个好的,我能不让进门?既是在外边的,你能保证……清夜扪心,问问自己对不对得起家里的媳妇孩子。你们这些当爹的不为孩子着想,我不能。他们叫我一声‘祖母’,我就要对得起这声‘祖母’。我是决定了的,满了二十岁的孩子,该分他们的钱,都存他们名下去。没满的那些,钱也存他们名下,钱折子他们母亲管着,印鉴自个儿管着,等结婚时才能取了用。你们少起那些糊涂心思。真以为自个儿才比商鞅,三言两语就能辩驳我。”
老祖宗一番话,骂得一群老大不小的儿子个个低了头,不敢再言语。
章程一定,老祖宗三下五除二就把家产分了。人声鼎沸的老宅,又一日似一日的冷清起来。唯二留在老宅里的,除了大伯一家,就是秀珠一家了。
老太太的私财呢,除了厂里的股份,别的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一百万,老太太趁着这次分家都折现了。
一百万,自个儿留了二十万,三个孙三个子孙女,一人分了十万,就六十万,两个儿媳,一人分了十万。
因着这一场分家,秀珠新进账了十二万四千,白王氏又相信她,折子也给了她。秀珠手上还有五万六的活期,加上新进的账,正好十八万。
玉芬电报上说,这些日子公债好做得很,原先给的钱已经涨了三倍了。秀珠便把钱都汇给了玉芬,请她帮忙大大地做一笔公债。
白王氏就笑女儿,“你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家里产业总有你的一份儿,怎么尽想着卷钱呢?”
“这很容易理解。志大才疏,吃不得苦,又爱享受,就只能投机取巧,冒着风险卷钱了。”
“你倒是蛮有自知之明。”白王氏点着女儿的头道:“既然晓得自己只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就不肯收敛一点呢?我瞧你这回回来,给姐妹们带的那些礼物,就值三四千了。你养大了她们的胃口,往后拿什么见她们呢?”
“妈就断定我以后拿不出来吗?”
“这做公债就好比赌博,有输有赢。况且呢,那些人花了那么些心思来做公债,自然是布了很大的局的。你有什么资本可以做网外的一只鸟呢?”
秀珠想想也很有道理,答应道:“等我赚够了就收手。”
“多少是够呢?”白王氏追问道。
秀珠想了想,愁道:“凡是往坏处想,每天输一百钱赌资,三天请一次大餐,衣服、鞋子、首饰随便买,听差丫鬟想赏就赏,最豪放最如意最阔气地尽量一花,每天花个三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十万九千五百。那些资本雄厚的大银行,三年整存整取的年利率在百分之三左右。要想一年有个十来万的利息,非要有三百多万的存款不可。”
“那以前可是委屈你了!”白王氏都气笑了,“感情以前汇给你的那些款子,塞牙缝都不够,指不定背地里多嫌弃呢,往后我也别献这个丑了。”
“妈,行行好吧!钱本就不够花,没了您资助,该去要饭了。”
“哟,看你这可怜样儿!”白王氏感叹道:“算了,谁让我生了你们呢!就贴钱让你们摆阔吧!我气的是你们兄妹都不会老老实实赚钱。要我说呢,都得像你爸爸这样,办一番事业,凭本事赚钱,才是真道理。”
“说我就说我,怎么扯到哥哥了!表哥说了,哥哥玩了两回公债就收手了。那两回,还是表哥们撺掇的。”
那个孽根祸胎才是家里做公债玩股票的祖宗!原先在国外,就一声不吭地拿着娘几个的家底做这个。要不是前些日子傅家老太太去世,她定居海外的儿子回来奔丧,无意中说漏了嘴,她还被蒙在鼓里。
好在现在收手了,还和傅家老大在外头办了厂子,只把家里瞒得风水不透。
“妈,你就别听风就是雨了。我哥哥还不算上进吗?又是欧洲军事调查会的委员,又是军事教授。他做一做公债,也是锦上添花的事儿。况且,他这么做了,也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手下的学生。我听人说,他待学生们很慷慨的,学生们可服他了。”
“钱不够用不会跟我说?用这种不义之财救济别人,算不得英雄好汉。”白王氏劝导女儿,“妈劝你尽早罢手,真想赚钱,去上海买几块地皮,过个几年一卖,不也很便宜。”
秀珠不依,强词夺理道:“这年头,家里没几个子儿的,也不会去做公债。就算倒了霉,输了钱,也不至于没米下锅,卖儿卖女。妈,赚这个钱不伤天和。况且,等我上了学,自然就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