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这是怎么了?”玉芬见表妹久去不归,便寻了过去,望她在戏厅里端坐着,走近一看,只见脸上一片水光。
秀珠将眼泪轻轻揩掉,笑道:“没怎么,不过是杞人忧天,为戏里的人物担心罢了。”
“嗐!”玉芬手帕一甩,“妹妹操这个闲心做什么!这《玉堂春》也听了百十回了,别看苏三这会儿蒙冤受屈,后来是得了好结果的。”
“好结果?那算什么好结果!以她的身份,就算进了深宅大院又如何?再好点,也就比下人强上一点。况且这王景隆,恩已还,爱在不在,还得两说。怕就怕,他纳了苏三,是借机敲打妻子。”
“这是什么说法?”滚瓜熟的《玉堂春》,玉芬从没想过这许多。
秀珠抿嘴笑道:“你想王景隆钱财散尽,被老鸨赶出妓院的事儿,荒唐不荒唐?他妻子会不会借此奚落他?他一朝得志,会不会想扳回颜面?”
玉芬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要是鹏振出了这样的事,她不说才怪了。
“嗐!我还说苏三苦尽甘来,原来是出了狼窝,入了虎穴。妹妹向来心肠好,难怪落泪了。”玉芬拍着秀珠的肩安慰,“大好的日子,妹妹别为没影儿的人儿伤心了,随姐姐回去摸几盘麻雀牌是正理。”
出了戏厅,秀珠见回廊上人少,才轻声说来,“今天敏之带了个朋友来听戏。那姑娘穿着打扮很是朴素,举止之间也很是小家子气。我倒不知道她几时交了这样一个朋友?”
“你要是早点嫁过来,不就知道是几时交的了。”玉芬打趣道。
秀珠眉毛一蹙,心头火气,“又这样,没影儿的事老拿来说笑。我和他要没成,你们能负责任吗?”
玉芬见秀珠板着一张脸,气鼓鼓的样子,便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今儿好不容易凑一起了,也没说几句话。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哪里是我要闹,是他成心和我闹。”秀珠越想越没意思,“反正从今往后,你们别把我和燕西凑一块儿。我和他算是完了。”
秀珠看到了那个姑娘,很是美丽,很是柔和,年纪和她相仿,绝不可能是敏之的同学、朋友。她的猜想,恐怕成真了。燕西存了这样的心思,就算她白认识了他,再也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你们原先那样要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当真要决裂吗?”玉芬急道。
秀珠只道:“往后你就明白了。玉芬姐,你要是为我好,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否则,我是要恨你的。”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给你们做介绍了。”玉芬悔恨不跌。
玉芬做这个媒,虽存了一份小心思,但也是看燕西对女人有几分体贴尊重。不料想,他心思翻转起来,是这样的混账。
存了心,玉芬便嘱咐秋香打听燕西的行踪。果然,敏之那个所谓的朋友,竟是燕西送回去的。
次日,燕西又早早地出门,天抹黑才回来。
玉芬着人问了司机,司机不肯说。这也说明了问题。
玉芬是个性急的人,当下便去找燕西,得知他去敏之、润之处,走了过去,只听燕西的声音里有几分得意,说:“在我的女朋友里,没有比她更好的。”
润之说:“再怎么好,也不能比密斯白更好吧?”
燕西却道,秀珠比不得人家十分之一。
玉芬再也听不下去,问道:“是谁这样好?把我们秀珠妹妹比得一钱不值。”
他们姐弟几个眼色打下来,玉芬也只晓得那个姑娘姓冷,是个中学生,是燕西的朋友。至于燕西与她是何种交情,却是打听不出来。想来,已然不浅。
玉芬一肚子气,只能寻鹏振的不是,见他歪在床上看小说,把书一夺一掷一踩,拿了把梳子,跟自个儿头发做斗争。
“哟,这是谁惹我们三少奶奶了?”鹏振袖子一卷,摩拳擦掌要给玉芬出气的样子。
玉芬指着门口道:“要打,你就打去!你要不去把燕西打个半死,就少在我面前虚情假意。”
“燕西怎么惹你了?说出来听听。”
玉芬就把燕西交了新女朋友不说,还拿秀珠妹妹做比的事一说,气愤道:“他这贬一个抬一个的做派,也对得起秀珠妹妹?这不是侮辱人嘛!”
“燕西就是这个脾气!好一阵,坏一阵的,过些时候,又说秀珠妹妹好了。你生这些闲气做什么?”
玉芬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掷,“要不是我介绍的,我才不操这份闲心。我是真后悔把秀珠妹妹介绍给燕西,更后悔时常拿他们开玩笑。现在,亲朋好友都当他们是一对。要是不成了,我是要负责任的。再说,我们秀珠妹妹,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由得燕西好一阵远一阵么?她又不是谁的玩物。你们兄弟几个,仗着有个当总理的老子,仗着有几个钱,简直不把女人当人!瞧你说的那话,两个人谈恋爱,也能好一阵坏一阵?和一个人感情要好的时候,也能左一个右一个地交女朋友?你说这话,简直不是个人。”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怎么就不是个人了?再有,我就再不是个人,总对得住三少奶奶你吧?”
“哼!谁知道呢?”玉芬意味深长地道:“你想玩弄我,把我当玩物,那是不能的。你就看着,燕西好把戏,能玩到几时!他还当秀珠不知道呢!秀珠妹妹已是下定决心了,或许不只秀珠妹妹,有的人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玉芬这话才说两天,秀珠就来提了个小皮箱金府,点名要见燕西,“玉芬姐,烦请你把人找来。我和他,是经你介绍认识的。今儿当着你,我要和他断个清楚。”
“妹妹这是怎么说?”玉芬指着皮箱,“这里头没装着□□吧?”
秀珠跺脚道:“表姐把我当什么了?土匪吗?就是土匪,也不敢在总理府上动土呀!”
秀珠把箱子一掀,指着几扎信道:“这全是燕西写给我的信,如今我全还给他,还请他将我写的信,一封不落地还给我。”
这会儿哪里去找燕西!鹏振那个死东西,早就跟燕西通气了。燕西这两天就没着家。
“妹妹的脾气也太急,哪里有说断就断的。别说你只是疑心他。他就是个犯人,还有陈情的机会。”玉芬一面劝解秀珠一面使眼色叫秋香去找人。
今儿早上,侦探所就把燕西和那女学生同游西山相片送来了。燕西移情别恋一事,是毫无疑义的。
“表姐,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要是把我当妹妹,就把他找来。”
玉芬扶着沙发,问:“你是认真的吗?真的没转圜的可能了吗?”
“表姐当我是在做戏吗?”秀珠不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也晓得对大多数富家子弟来说,移情别恋是常事。燕西不能免俗,秀珠不怪他。但是,他不好好跟她说,还耍那种不入流的手段,逼着她发脾气,那就人品问题了。
“我现在不能相信他了。我的东西,一件都不能落他手里。”
现在燕西不敢回来,那就更好办了!玉芬把金荣叫了过来,问他知不知道燕西的信放哪里。金荣这滑头,哪会蹚这浑水,直推不知道。玉芬就说要去问问老太太。
三少奶奶这话,显然是威胁了!七爷和冷小姐的事,金荣算得上是红娘了。要真撕撸开来,他落不着好,当即便给落花胡同挂了电话。
燕西一听,便令金荣全权处理好,处理不好就不要见他。
金荣得了令,又实在不晓得七爷的信放哪里,只能求救于小怜。小怜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办,就去问大少奶奶。
佩芳既知道了,少不得来玉芬这探一探究竟。
玉芬就把燕西怎么移情别恋,怎么变着法儿惹秀珠生气的事儿说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一阵又一阵地闹,原来是这么个缘故。老七也太不像话了!你说他自己做错了事,不好好回来补救,倒叫我们这一班人收拾烂摊子。这不,连小怜都求上了,叫她去找信呢!秀珠妹妹别怪我们多管闲事才好。”
燕西的信呢,秀珠是好好收着了。她的信呢,显见燕西没好好收着,“佩芳姐,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我只有感谢小怜的份儿。”
佩芬这才叫小怜去找信。不一会儿,小怜就把信找来了。秀珠打了赏,一封一封地数起来,倒是一封也没少,又谢了小怜一遍。
“白小姐一个劲儿谢我做什么?”
秀珠笑道:“金七爷是个粗枝大叶的人,金荣也不会在这种没油水的事上用心,要没你们这些丫鬟的仔细,我这信也不能一封不落地收回来。我不谢你们谢谁?”
“妹妹倒把我们这府上的人看透了。”佩芳笑道。
秀珠就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见了佩芳姐,再猜不到你手下的人是什么样吗?”
“瞧我们秀珠妹妹这一张嘴,真真让人爱得很,要是……”佩芳意识到这局面,再打趣就是得罪人了,便把话头一转,“哟,秀珠妹妹不愧是有钱人,一出手就是十块钱。”
秀珠隐了笑,落寞道:“往后再想赏她们,也没这机会了。”
“妹妹往后连我也不理了吗?”
“玉芬姐,佩芳姐,为着避嫌,金府往后我是不便来了。只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常来我家坐坐,一起说说话,打打小牌,好不好吗?”
“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呢!”玉芬搂着秀珠,“忘了谁,我也不敢忘了你呀!”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起来。玉芬听了一会儿道:“秀珠妹妹,我就不留你了,有事儿要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