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笔生意,不知你们敢不敢做。你们认识这个人吗?”秀珠迟疑半晌,才把相片推过去。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既然开了这门面,怕个鬼!”男子不屑地将嘴里的牙签一噗,捡起相片瞧了两眼,跷着二郎腿道:“不就是总理家的七少爷嘛!好像叫什么金华,字燕,燕西是吧?”
秀珠开了一张两千的支票,“我想知道他最近在做些什么,来龙去脉都给我打探清楚。办好了,必有重赏。办砸了……”
“办砸了,小人项上人头随小姐取舍。”男子见了支票上的数额,激动得不住搓手。
“要你的人头有何用?把钱还回来就是了。”秀珠心情复杂,不想花了大笔钞票没个结果,又不想真寻着什么不得了的结果。只是既然疑心燕西要和她决裂,就非调查个明白不可。
她宁愿当一个失爱的人,也不愿被人糊里糊涂地玩弄感情。
此事告一段落,秀珠还要去办另外一件极为要紧的事儿——置办文明新装。秀珠是十分喜爱西服,一毕业,那些所谓的女学生装一股脑儿送给侍女了。如今又要进笼,不免置办些许行装。
文明新装规定了上衣为素色长袄,下衣为黑色长裙。这本就够丑了!有的人,穿了黑鞋子还配一双白袜子。那还是秀腿吗?明明白白一双驴蹄。
秀珠是决计不肯那样打扮的,少不得去买两打玻璃袜来配。
锦罗玉衣、涂脂抹粉的秀珠,谁见了都得赞一声“人间富贵花”。清新雅丽、洗尽铅华的秀珠,却别有一种少女的娇憨,配上她那闭月羞花之貌、亭亭玉立之姿,真真当得一句“姝色无双”。
燕西少爷真真是瞎了眼,这么一个标致的人儿在跟前,还有心思招蜂引蝶。
白太太爱屋及乌,自动忽略了秀珠一点就炸的狗脾气,“平日里,我只说总理府门庭高华,燕西少爷又相貌堂堂,配他也不算委屈妹妹。今儿一看,配他简直是糟蹋妹妹。”
“谁在乎他家门庭显赫了?谁在乎他样貌如何了?我念着他与我青梅竹马,情分非比寻常,往后有什么不是也能彼此体谅三分,谁晓得他如今就和我鼓对鼓锣对锣地闹起来,真是气也气死了!”秀珠拍桌道:“慢慢瞧,有他悔不当初的一天。”
“妹妹放宽心,往后瞧,肯定有更好的。”白太太轻轻地将秀珠的头发挽到耳后,夹上珍珠夹子,“夫妻之间处不处得好,不是看认识时间长短,而要看脾性是否相投,心思也要好。妹妹还年轻,总会遇着良人。我和你哥哥虽不干涉你交友,不干涉你的婚事,但也盼着你幸福一生。”
幸福?难道遇不到良人就得不到幸福了?
爱的时候努力爱。不爱了,好好说,远远走开,再去寻爱。不被爱了,委屈了,报复回去,再勇敢去爱。这样的话,就算遇不到良人,不一样可以幸福?
幸福,只和自己有关。
“像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舍得自己不幸福。”
“那就笑一笑吧,我们的小公主。”白太太为秀珠扣上手表,拉着秀珠起来左看右看,“多漂亮的小姑娘!”
漂亮有什么用?金家的几位少奶奶,哪个不是个顶个的标致,少爷们还不是一味地胡闹。
“像哥哥这样的男子,终究是少数!”秀珠感叹道。
白太太扑哧一笑,“他只是不好女色,他一门心思呀……”
“得了,别埋汰我哥了。”嫂子的言下之意,秀珠是十分明了。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秀珠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像他这种卖老婆捐知县——官迷心窍的人,有养女人的钱,还不如请同僚吃几顿饭,给上司送份礼儿。
“养我们俩,就够大哥悔青肠子了!”秀珠说笑道。
收拾妥当,秀珠和白太太一起去看白雄起选好的三所学校:明远女中、仁德女中、保川女中。这三所学校就表面上来看,连给灵和女中提鞋都不配,但就学习氛围来说,灵和女中差之千里。
秀珠是真心想学一点东西,找一点寄托,那就不能和那些一门心思想着做阔太太阔少奶奶的小姐搅和在一起了,可这几所学校的环境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的。
别的不说,就她特地去看的厕所,地面肮脏、气味冲天、毫无隐私,“我还是做一个平平无奇、没啥追求的富家小姐吧!”
“你就是吃不得一点苦!”白雄起庆幸道:“幸好你不是个男子,否则我就是打也要把你打到学校去!要是我们的祖辈像你这个样子,哪有我们今天的日子。”
秀珠耸肩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所以要俭省点过日子!我们这些人家,一辈比一辈的排场大,一辈赛一辈没出息,再过些年,还能落着好的看有几家?‘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啊!”
秀珠皱眉道:“咱们家总不至于如此吧?”
苦日子,她是过不了的!当晚,秀珠就做了一个如厕被人围观,慌忙之间又掉进公厕,被人捞上来后不知怎的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身上穿着一身乡下老太太穿的满是补丁的油腻腻的布衣,她扭捏着往窗口看去,燕西头裹白毛巾,挥着锄头在地里抛洒汗水。
秀珠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随便捡了本小说看着,想着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去找玉芬表姐,去银号开个户头做一做公债。
次日,秀珠起了一个早,尚未梳洗就趁兴给玉芬挂了一个电话。
“妹妹大忙人,怎么今日有空找姐姐?”自上回芍药会后,玉芬就再没见过秀珠玉颜,只当她还在生燕西的气,正想法子给二人调解,不想秀珠竟先寻了过来,“妹妹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那好山好水,我也一程子没见到了。妹妹若是要见,我少不得替你想想法子。”
“好山好水哪儿没有,就一定要求你才见得着?”秀珠笑道:“玉芬姐,我另有事托你帮忙,请你下馆子好不好?”
“不下馆子就不帮你了?事儿急吗?我和佩芳说好了上午打麻雀牌,妹妹也来一个。尽兴了,就在我这吃午饭,慢慢吃慢慢讲,不也很好?像妹妹这样的大款,难道还怕输吗?”
秀珠不服气道:“何以见得我就会输呢?玉芬姐太小瞧人。”
“我若请一个帮手来,你心思不在上面,不输也要输。”玉芬的言外之意,是要把燕西找回来。
秀珠也明白她的意思,撇嘴道:“他若来了,我就不来了。”
“来,来,来,一定要来!求人办事,哪有不登门的道理?”玉芬假装拿乔道:“不论什么事,你若不来,我一概不办!”
秀珠叹气道:“你这人顶好手眼通天,不用求人。你看,我一个做妹妹的,求你点事儿,还要拿捏。好吧,三少奶奶,我定带足款子,陪你们尽情尽兴地玩一场!”
玉芬才挂了电话,写了一张条子,让给秋香,“找人给七爷送去,就说我有事儿找他。”
不一会儿,秋香就来回话,说七爷今儿正办诗会,脱不开身,一定要他回,也得到午夜才能回家。
玉芬腹诽,“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肚子里也不晓得有几多墨水,好意思作诗作到午夜。呸,别是借着作诗的名头玩什么花样!仔细……”
算了,反正明儿就是母亲的生日,有热闹的地方,总有燕西,再找个机会说和就是。按理说,秀珠明儿就能见着她,有什么事儿巴巴地今儿就来找她呢?看来这个忙,是无论如何都得帮了,就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力量。
秀珠来了金家,和佩芳、翠姨、玉芬玩了一上麻雀牌,因心里存着事儿,输了百来块钱才散桌。
她在玉芬院子里吃了饭,把做公债的事情一说,玉芬就道:“这值什么!我娘家那些老少爷们,太太小姐,没几个不做公债的。他们消息灵通得很,十回有七八回消息是对的。我准备过些日子,也去开个号。”
“既然十回只误了两三回,你怎么还等呢?”秀珠不解道。
玉芬抿嘴笑道:“我哪像你,是个小富婆。一两万块钱在你这方面,只是个零花钱。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赔光了,也不算个什么。我呢,是个庶出的,两万块钱,就是压箱钱了。往后日子那么长,我就得靠着这笔钱提胆了,可不得看准了再下手。”
“我就不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玉芬姐,你看这样行得通不?我手头上呢,有三万块钱,我分你一万块,我们一起做公债,赔了呢,算我交的束脩,赚了呢,算我给你的谢礼!”
“不,这不成!”玉芬连连摆手,“我不能答应。我要是答应了,成什么人了!”
“好人呗!”秀珠笑问:“我们之间的情谊,就不能‘同富贵,共患难’吗?姐姐也说了,我没了这笔钱,只不过少了一笔零花钱,不碍什么事儿!况且这笔钱呢,是我从小时候慢慢攒起来的,就是哥哥嫂子都不知道,就是赔了个精光,也没谁说个不是。况且,哥哥还支持我玩玩呢。”
“表哥就是同意你做公债,也不同意你送钱给我做公债吧?”
秀珠哼道:“他不同意,我就不能做了吗?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的钱财怎么花,他是管不着的。何况,他是个再文明不过的人,我的决定,他十有八九不会干涉。”
“你是他心爱的妹妹,他自然舍不得干涉你,只怕对我会有想法。”
秀珠言辞恳恳道:“做公债的事呢,我是不想让除你外的第三个人知道的。出钱请你陪我一起做公债的事,我更是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玉芬姐,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玉芬搓着双手站了起来,围着沙发转了一圈又一圈,“你又不缺钱花,怎么这么想赚快钱。做公债,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呢!”
秀珠叹道:“也不过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罢了!要做长远打算,缺得不少呢!”
“等你出嫁那天,姑母还能亏了你?”像他们这等人家的嫡女,哪个出嫁没有十万八万的压箱钱。姑母只有他们这一对儿女,秀珠的嫁妆只怕寻常嫡女要厚上几倍。
玉芬想把秀珠和燕西凑成一对儿,就存了这个考量。
“皇帝重长子,百姓爱幺儿。”要是燕西过得不如意,翁姑不免帮了又帮。燕西若是娶了秀珠,日子就没有过不下去的道理,也就无从帮起了。
这对于妯娌兄弟,总是一桩好事儿!再者就是秀珠,脾气虽大,却是个不会耍心眼儿的人,待人也很好。至少,从未因她是一个庶女,就看轻她。
玉芬念着这一份好,又劝道:“妹妹是个这么爱花钱的性子,好不容易攒了钱下来,又何必这样花掉,多做几身衣服不好么?”
“姐姐这话实在看轻我,与其做几身衣服,我还不如这样花掉呢!姐姐,你就依了我吧!指不定发个大财。”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要再说,就是阻碍妹妹发财了。这既对不起妹妹,又对不起自己的事,不做也罢!妹妹想做冤大头,我做姐姐的何必手软!”
玉芬此言一出,秀珠就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银号吧!存折图章我都带着呢。”
“可见你是下了百分之百的决心了!”玉芬打趣道:“要真赔了,你可别怪我。我是不认账的!”
“我要是怪你,还算个人吗?行了,别磨磨唧唧了,咱快去快回吧!”
到了银号,秀珠和玉芬各开了个户。秀珠的户上放了两万,玉芬的户上放了一万。
次日,秀珠又把存在汇丰银行的钱取了出来,在另两家银号各开了个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