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个星期,卡特琳娜来巴黎访问拉乌尔。她敲了敲他的寓所的门,一个管家似的老大娘就把门打开了。
“拉乌尔先生住在这里吗?”
“是的。小姐,您贵姓呀?”
卡特琳娜正要说出自己的姓名,拉乌尔就露面了,问道:“是您呀,卡特琳娜!又出了什么事吗?你从来没有说过要来这里看我嘛!”
“没出啥事。”卡特琳娜说,“——只是我有几句话要想跟您说说——只需几分钟。”
他把她请进了他的工作室。六个月前,她曾来这里求他帮助。那时,她迟疑不决,战战兢兢;现在呢,她不再像是一头被人追捕的野兽了,但还是那么畏畏缩缩的。她的开场白,和她来访的动机,显然是绝对不同的。
拉乌尔握住她的手,动情地瞅着她。她美貌、端庄,也微笑地望着他,露出待在他身边的幸福。
“说吧,亲爱的卡特琳娜。您是可以完全信任我的。我是您的朋友嘛——不,比朋友还亲密。”
“比朋友还亲密,这是什么意思呀?”她喃喃低语,脸上泛出红晕。
拉乌尔显得十分尴尬。他发现卡特琳娜左右为难。她似乎想说出心里话,又好像准备逃跑。
“比朋友还亲密——”他说,“意思是说,我对你的爱超过对其他任何人的爱。”
“超过对其他任何人的爱?”她娇媚地重复一遍。
“是的,确实如此。”他回答。
她又说:“你大概是一视同仁吧。对我,你不会特殊看待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接着,卡特琳娜突然摊牌,直率地说:“这一阵子,我和姐姐作了多次交谈。从前,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亲密无间——但是,姐姐结婚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这六个月的事件,又把我和她联系到了一起——不过,我和她之间出现了疙瘩——尽管这是可以避免的。但是——”
她难为情地垂下眼帘,但又突然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事:“但是,我们姐妹俩之间,夹着一个您——”
她住了嘴。拉乌尔深感惶惑,不知所措。他既怕伤她的心,又怕伤珀特朗德的心,他为自己扮演的角色感到负疚,甚至觉得自己变得让人厌恶了。他说:“你们两个我都爱。”
“两个——两个你都爱,就是说,一视同仁,没有差别。”
拉乌尔摆了摆手,表示反对。
“还是承认现实吧!”卡特琳娜说,“我们姐妹俩对您的感情,您是心中有数的——但是,您却用相同的感情来回答我们姐妹。在小城堡里,为了我们姐妹共同的事情,您费尽了心机,总是把我们姐妹撮合在一起,不能缺少我们姐妹中的任何一个。然而,谈恋爱就不能这样了——返回巴黎之后,我们两姐妹每天都等待您的抉择,但是看来您是拿不定主意了,依旧爱着我们姐妹二人。所以——”
“所以什么?”拉乌尔忙问。
“所以,我就来把我们姐妹二人共同的决定告诉您,因为您不能从我们二人之中挑选一个。”
“什么决定?”
“我们两姐妹都离开您。”
他猛地站了起来:“这是荒唐的!——你们不能抛弃我——卡特琳娜,你怎么会愿意离开我呢?”
“不得不离开。”
“可是,无论如何,”拉乌尔反驳说,“我不愿意。”
“为啥不愿意?”
“我爱你嘛!”
卡特琳娜伸手挡住他的嘴巴。
“不准你这么说。假如你真正爱我,你对我的爱就应当超过对珀特朗德的爱。但实际上不是这样。”
“我可以向你发誓——”
“我不要你发誓——即使你说真正爱我,也为时太晚了。”
“还不算晚——”
“不,因为我已来这里向你吐露了我们的真情,说明了我们的共同决定,这种决定是不能改变的——再见吧,我的朋友。”
拉乌尔觉得,面对目前的情况,他已无法让卡特琳娜回心转意了。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也就不敢留住她了。
“再见吧,拉乌尔。”她又重复一遍,“这件事,让我太痛苦了。我想——在我们两人之间——留下一个纪念——”
她把两只手搭在拉乌尔的双肩上,扬起娇嫩的脸蛋,送上嫣红的嘴唇。
拉乌尔激情迸发,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随后,她挣脱了拉乌尔的拥抱,跑出了寓所。
一个钟头以后,拉乌尔急匆匆地到了姐妹俩家里。他希望再一次和卡特琳娜相见,向她倾吐他的衷肠,也不管这种行动会带来什么后果。
卡特琳娜还没返回家里,珀特朗德也外出了。
第二天,他再去她俩的家,又没见到她俩的影子。
然而,第三天,珀特朗德却来到了他的住所。拉乌尔照样把她请进他的工作室。
珀特朗德和卡特琳娜一样,也显得犹犹豫豫,但是动作比妹妹麻利。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拉乌尔握住她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她便低声地说:“卡特琳娜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们姐妹俩商定,在离开之前,分别来这里和你相见一次——我来向你辞行,拉乌尔,感谢你对我们两姐妹所做的一切——我也是有罪的,我的行为也是不光彩的。我很感激你把我从耻辱中解救出来。”
拉乌尔心乱如麻,没有立即回答。珀特朗德看见拉乌尔沉默不语,就觉得有点尴尬,随后又说:“我把一切真情都告诉妹妹了。她真好,原谅了我的过错。按照外公的意愿,那批财富应当归她一个人所有,可她不同意那样做——她决定分一部分——”
拉乌尔没有仔细听她说,专注地盯着她的嘴唇和脸蛋,这脸蛋十分漂亮,充满激情,微微发颤。
“你别离开我,珀特朗德——我不愿你离开——”
“我不得不离开——”她的回答同妹妹一样。
拉乌尔重复说:“不,我不愿你走——我很爱你,珀特朗德。”
珀特朗德微微一笑说:“嗳!你对卡特琳娜也是这么说的,你爱她——真的——你也爱我——你又无法挑选一个——你办不到这一点——”
接着她补充说:“这一点,我们也无力办到。假如你挑中我们当中的一个,另一个的痛苦就更大了。我们姐妹都离开了你,反而会更加幸福。”
“可是,我就更加难过了——失去了两个我最爱的人——”
“失去?”珀特朗德问道。
他俩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珀特朗德露出神秘的微笑,十分诱人。还没等她抗拒,拉乌尔一下子把她搂到怀里——
二个钟头以后,拉乌尔把珀特朗德送回了家。珀特朗德说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再来和他相会。他就满怀信心地等待,可他一想到卡特琳娜,就又悒悒不乐。
珀特朗德没有履行诺言,第二天整个下午,她始终未露身影。
晚上七点钟,他收到一封短信。姐妹俩在信中说,她们已经离开巴黎。
拉乌尔没有感到太大的失望,也没有生什么气。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显得十分冷静,彷佛没有受到任何打击似的。他到一个餐馆去吃饭,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慢慢地抽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然后,他走上街头,悠闲自得地散起步来。
临近十点,他漫不经心地走进一家跳舞厅。可是,他刚跨进门坎,就吃了一惊。
在舞池里的一对对舞伴中间,他发现了萨洛特-加龙省和珀苏,他俩正兴致勃勃地起劲地跳着旋风一般的狐步舞。
“混蛋!”他低声骂道,“这两个家伙真是太不要脸了!”
爵士舞曲戛然而止,萨洛特-加龙省和珀苏回到桌边。桌上摆着三只酒杯,立着一只已经开过的香槟酒瓶,原来阿洛尔也坐在这儿。
拉乌尔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这时就更加怒气冲天了。他脸红筋胀地走向三个家伙。他们一看见他,做了一个后退的动作。这时,拉乌尔反而镇静下来,露出了傲然的微笑。萨洛特-加龙省脸色惨白,有精无神。珀苏立了起来,彷佛要捍卫他的两个同伴。
拉乌尔走到他面前,喝道:“快滚!滚出去!”
珀苏试图反抗,可是,拉乌尔一下子揪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叫他转了几个圈儿。拉乌尔不顾舞厅里客人们的反应,把珀苏拖过走廊和前厅,一直拖到街上,恶狠狠地说:“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竟敢和一名罪犯、一个厨娘瞎混!你还是警察局的重要人物,一个警长呀!瞧吧,我罗平饶不了你!流氓!”
街上,行人驻足围观,个个目瞪口呆。珀苏像一个散了架的篓子,拉乌尔几乎是用一个指头把他提着,不断地骂他。可是,拉乌尔心中却异常高兴,因为这一通发泄消除了他胸中的闷气。
“你这混蛋——流氓!没有头脑的家伙!是你那可鄙的所谓‘爱情’把你勾引到这里来的吗?一个凶犯,一个厨娘,就是你的酒肉朋友吗?哼,你真走运,有罗平来挽救你。你瞧,罗平才是大好人呢!他屈从自己的感情了吗?罗平也是有感情和创伤的。罗平热爱的那个姑娘,由于罗平的协助,现在成为富人了,将会重新找到她的未婚夫了。对此,罗平会抱怨什么吗?罗平同样热爱的珀特朗德,也会把罗平忘到脑后,但罗平追求的只是她的肉体吗?不,不!她们姐妹的幸福,才是第一位的——然而,你却死死地缠着一个厨娘不放!”
拉乌尔一边数落,一边把珀苏带到欧罗巴区,因为他的汽车就停在那儿。他将珀苏领到汽车跟前,喝道:“上车!”
“你发疯了!”
“上车!”
“你想干什么?”
“咱们走!”
“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去哪儿都行,只要能够把你救出火坑。”
“用不着你来救我。”
“你需要别人搭救。你掉进了火坑,你正在堕落下去,没有我,你就会彻底完蛋!现在,总之,咱们离开吧。你得先散散心,忘掉一切,然后重新干活。比阿里茨一个土匪,杀了自己的老婆,竟然把她吃了,咱们要去缉拿他;在布鲁塞尔,一个妇人掐死了她的五个孩子,咱们要去抓她,事儿可多哩!走吧!”
珀苏恼怒地说:“他妈的,我可没有假期去散心!”
“我打电话给警察局长,为你请假。走吧!”
他使劲把珀苏推进汽车,开车就走。这位警长只好叹了口气。
“我没有旅游行装呀!”
“我给你买双旅游鞋,再加一把牙刷——”
“但是——”
“不要自寻烦恼了。你瞧,现在我倒觉得自己舒服多了。我感到,那姐妹俩离开我,是做得很对的。这么一来,我也就不会再傻气了。既爱她们两个,又不敢向其中一个说:‘我爱你’。现在好啦,只剩我一个人了。不过,好在我保留着美好的回忆——呃,珀苏,真是美好的回忆啊!——等我把你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呃,伙计,你还得大大地感谢我呀!”
拉乌尔带着珀苏,驾着汽车,通过大街驶上公路,朝比阿里茨或者布鲁塞尔奔去——往南或者往北——拉乌尔自己也不清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