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在离开这座小镇之前,只有一件事要做了!就是如何才不致使此事张扬出去!
他向那些感激涕零的商家试探着问道:“诸位可知道,在下这次是奉何人之命前来?”
众人全都摇头回称不知道,俞人杰正感为难之际,那名赵姓长者忽然张大眼睛问道:
“是不是樊城的孙老员外?”
俞人杰含笑点头道:“对了!”
脸色一整,又道:“孙老员外之为人,诸位谅必清楚,为了不负他老人家这片盛意,希望大家最好能像过去一样,事情一过,只字不提!”
第三天,俞人杰来到另外一座小镇,“遂平”与“泌阳”之间的“沙河店”。
这座沙河店小镇,居民贫困的情形,比起双沟镇来,有过之无不及,俞人杰早已打定主意,救命如救火,能够做多少算多一少,不管后果如何,金子散光再说!
这一次,他不再那样费事了。
他约略计算了一下附近一带需要济助之户数,然后找去当地一户口碑甚佳的蔡姓人家,拿出二十多两黄金,向那名蔡姓老人道:“麻烦你老,这是樊城孙老员外的……意思!”
那位恺悌慎祥的蔡姓老人,果然不用他多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除代受惠者致谢外,并答应立即照办!
这样一路散发下来,在抵达上蔡时,一块重达一百五十两的金砖,只剩下几块碎片,总重不及一两,勉强够零花!
那么,还要不要再去四方堡呢?
不去,如何复命?去吧,黄金在哪里?这样重要的一条消息,那位杜门秀才,他会破例肯以一百五十两黄金贱价出售?
当然无此可能!
俞人杰躺在客栈里,思索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决定了,照去不误!
使他鼓起勇气前往的,除了必须向魔方有所交代,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本身也想跟恩师见上一面!
问过店家,知道那座四方堡就在北门城外,下去约三四里许的东洪桥附近。
俞人杰为避耳目起见,决定留下坐骑,冒雪徒步前往。
出北城门,循官道前行,走了约莫盏茶光景,俞人杰依着店家之指点,过了石桥,拐弯向西,走向一道高岗,然后在高岗后面一片参天古木中,找到那座有如一座小型城池的四方堡。
俞人杰在堡前那片空地上站定脚步,拍去身上的雪花,四下里打量清楚,正待举步向那两扇紧闭着的厚门走去时,那两扇裹着一层铁皮的厚堡门,戛然一声,突然打开!
从堡中走出来的,是一名面无表情的灰衣中年人。
灰衣中年人走过来,俞人杰迎上。然后,双方同时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彼此上下打量着。
两人你望我,我望你,有如两只鼓翅弓腿,以触须互撩的蟋蟀。很显然的,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这样,足足过去了一袋烟之久,那中年人方始点点头,衣袖一抖,单掌平伸,缓缓托出一支长约三寸左右的白玉玲珑如意!
俞人杰走上一步,递上那块金砖。
灰衣中年人抬头道:“多重?”
俞人杰道:“一百五十两!”
灰衣中年人注目道:“有何见教?”
俞人杰道:“想清楚‘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目前之行踪!”
灰衣中年人道:“抱歉得很,敝主人不在!”
说着,顺手将那块金砖平平抛送过来。
俞人杰真气晴聚,伸手一格,那块金砖重又平平飞了过去!
口中同时淡淡说道:“金砖下面,还有些别的东西!”
灰衣中年人微微一怔,伸手将金砖接下,打开包扎的蓝布,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折,看完之后,抬头问道:“朋友如何称呼?”
“恶君平公孙节。”
“朋友在这张条子上说:愿以低廉之代价,出售天龙绝学,金笔七十二式算是什么意思?”
“上面写得够明白了!”
“朋友想卖什么价钱?”
“一百五十两整!”
“以抵不足之数?”
“是的。”
“买了!”
“在袖手神医处是四五个月前,一名俞姓少年,持往作为换取恢复金笔大侠一身功力之代价者!”
“半个月后,听取回音。”
“是不是贵堡对‘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目前之行踪,尚无任何蛛丝马迹可循?”
“要是如此,朋友你这块金砖,兄弟就不会收下了!”
“然则为何要等这样久?”
“说了尚请朋友别见怪。”
“但言无妨!”
“这个,咳咳,是因为敝堡替江湖朋友们服务,规例明定,信誉薄具,无论‘买进’或‘卖出’,都希望货真价实,生熟不欺!”
弦外之音,至为明显。他们并非没有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之消息,而是担心他说的那本纵横谱落在袖手神医处是否靠得住!
俞人杰细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他诚然多此一问,人家是祖传事业,招牌保证,不灵退费,他又凭什么一句话便想人家相信?
灰衣中年人接着抛出一面铜牌道:“朋友请住城中悦来栈,自即日起,食宿免费!”
俞人杰回到城中悦来栈他本来就住在这一家将那面四四方方,已给磨得两面发亮,上面什么记号也没有的铜牌交给店家,店家接下后,登时改变态度,嘘寒问暖送水添茶殷勤亲切得无微不至!他回到卧房,房中已经摆上一个大火盆,火上安着一只铁架,架上烫着一壶黄酒,满室生春,酒香四溢。
俞人杰见了,不禁暗暗感慨:一般生意人要都有这种待客态度,发财又有何难?
他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开始思索几个问题。现在,他至少已经弄清两件事,第一件是:只要来源可靠,具有相当价值,这位杜门秀才,不但“卖出”,而且“买进”,然后在“进”“出”之间图利!
第二件是:这位杜门秀才不论他本身会不会武功,以及程度如何,他在四方堡中,必然蓄有一批奇才异能之士,则属无可置疑。别的不说,就刚才那名灰衣中年人,无疑即为一名内家高手。一块重达一百五十两的金砖,能够像飘一张纸片似的,平平送出,不生起伏,又岂是一名普通武林人物所能为之?一名亲信家人尚且具有这等身手,其余的自属不问可知!
如今,他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杜门秀才将以什么方式去证实那本纵横谱在袖手神医处?袖手神医亦非易与之辈,他对那册纵横谱,绝无轻易示之人理,如果无法加以证实,事情将如何了局?
还有,这也是一个相当烦人的问题:他要在这里等上半个月之久,这段无聊的日子,如何打发?
当天夜里,他因情绪不佳,多喝了几杯,正在昏沉欲睡之际,隔壁房中忽然传来一阵由低而高的争吵之声。
发生争吵者,好像只有两个,两个人都似乎带有一点酒意。
只听其中一个哑喉咙的,不住地重复着:“杨兄最好多多考虑一下……”
姓杨的甚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好考虑的?”
哑喉咙压低嗓门说:“你杨兄想想,一百两黄金,换一句废话,该多不值?要是我们动动脑筋,来个变通办法……”
“什么变通办法?”
“唉唉,杨兄也真是,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小弟的确不懂你辛兄的意思!”
“这个还不简单,我们头儿要的,只是一句话,这话由杜门秀才说出来,或是由我们口中说出来,同样无凭无据……”
“小弟懂了!你辛兄的意思,可是要我们随便杜撰一句话,回去搪塞一下就行了?”
“是啊!你辛兄想想,这样一来,这一百两黄金,不就是你我两个的了?这是金子,不是银子,整整的一百两啊!”
“数目相当不小。”
“可不是!你杨兄再想想吧!我们现在月饷是八两七钱银子,说起来虽然够优厚,可是,拿五十两黄金一比,又算是什么玩艺儿?一个月八两七,一年百两出头。”
“除去穿吃玩乐,谁有多的没有?就是干到咱们孙子手上,也别想挣下这个数目啊。而现在,我们只须嘿嘿,你杨兄再想想吧!”
“我们头儿要的这句话,辛兄准备如何杜撰?”
“这个还不容易?就说……对了……就说:‘天山三义?唉,早死去多年啦!’一了百了,干干脆脆!”
俞人杰听至此处,不禁微微一怔,这又是谁在打听天山三义的消息?想着,精神一振,睡意顿消!
只听杨姓汉子接着道:“三义要是还活着呢?”
辛姓汉子支吾地道:“这个……咳咳……到时候,不妨见机行事,主意是人想出来的,大不了……咳咳……走人……就是了!”
杨姓汉子哼了一声道:“穷通有命,富贵在天,我劝你辛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辛姓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对这个烫手的热山芋,显已放弃坚持之意。不消一会,一切归于沉寂,然后是一阵此起彼落的鼾声!
俞人杰很失望,因为他并未听出这两人的来路!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背着手站在房门口,装作赏雪的样子,专等那两个汉子出来。
最后,两个汉子走出来了!
两人均是短打扮。一个矮矮胖胖,有着一双八字眉,一个身材普通,鼻梁耸削,目光锐利。俞人杰就两人之貌观察,他猜想前者可能姓杨,后者则可能就是那个提议吞灭黄金的辛姓汉子!
果然被他猜对了,两人走出房门后,只见那个鼻梁耸削的汉子停下来手一拱道:“那就辛苦杨兄了!”
杨姓汉子离去后,俞人杰本想找个借口上前兜搭,继之一想,又觉不妥。他瞧这个姓辛的,天生一付诡祟多疑的性格,一个应对不当,可能弄巧成拙,横竖两人又不会马上走,不如慢慢等机会!
两个时辰之后,那个杨姓汉子回来了。
俞人杰趁辛姓汉子迎上去招呼之际,悄悄抽身返房,躺上炕床,静静以待。
这一着,果又落入他的预算中。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两人进入隔壁房中,杨姓汉子不住唉声叹气,辛姓汉子则在喃喃咒骂着:“奶奶的,真是岂有此理……”
俞人杰可给弄糊涂了。两个家伙,一个叹气,一个咒骂,难道交易没有谈找不成?
隔了片刻,辛姓汉子忽然问道:“那厮凭什么要涨价?”
“他说,打听三义的生死下落,本来只算是丁等消息,这一点,没有错,不过,目前由于形势不同,三义之身价,已大为提高,至于分别在什么地方,那厮说,等我们付出二百两黄金,他自然会为我们解释……”
俞人杰听至此处,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位杜门秀才,果然可恶之至,他要提高等级的理由,无疑是因为三义正与逍遥书生走在一起。可惜他做不惯这种事,同时也无法取得两人之信任,否则他真想叫两人等上十天半个月,然后由他这里转卖出去,也好赚上一百黄金,多救活几十条人命!
辛姓汉子哑声接着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杨姓汉子叹了口气道:“除了回去,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辛姓汉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头儿对三义之行踪志在必得,就是再加二百两黄金,他无疑也会拿出来的,两个人一起回去,不免又要多开销,不如一个回去,一个守在这里,杨兄以为如何?”
俞人杰知道,这厮在动歪脑筋了。
杨姓汉子迟疑了一下道:“那么谁回去?”
辛姓汉子咳了一声道:“照道理,当然应该小弟回去,只是,杨兄知道的,小弟一向拙于言词,我们头儿脾气又大,就怕一个说不清楚……”
杨姓汉子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回去好了。”
辛姓汉子假作不安道:“那叫小弟……”
杨姓汉子庄重地说道:“有一件事,辛兄必须谅解,就是这笔黄金,小弟可得带回去,免得头儿怀疑我们搞花样。”
好,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俞人杰以手掩口,深恐笑出声来。
只听辛姓汉子抢着道:“当然,当然,这个当然,小弟粗心大意惯了,这么一大笔钱财,万一出了岔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俞人杰暗暗点头。这厮一见风势不对,马上收帆转舵,总还算拿得起放得下!
隔壁房中,两个汉子意见一致后,彼此都很愉快。接着大声喊来伙计,点了很多酒菜,似乎准备痛痛快快喝一场!
俞人杰趁机回到前面大厅。
经过两天来之间守枯候,俞人杰觉得,一个人若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实在也是一大苦恼。
这一天,天气冷得出奇,他为了驱逐寒意,不免又喝了几杯酒。
因为天寒地冻,无处可去,他喝完酒很早便上了床,睡到半夜,他忽被一声窒息性的闷哼所惊醒。
那一声闷哼,系自隔壁传来。
换了普通人,也许很难发觉。
但是,俞人杰凭着一双灵敏过人的耳朵,他不仅马上辨别出发声的方向,而且立即断定出这无疑是隔壁房中,那个辛姓汉子为了一百两黄金,在向伙伴暗下毒手!
本来,两个汉子均非正道出身,这种狗咬狗的琐屑事,他大”可以置之不理,然而,谋财害命,天理难容,另外那名杨姓汉子,即使是十恶不赦之徒,他觉得他也不应该容许这种暴行发生!
当下,他为了争取时刻,自床上一跳而起,顾不得开门绕去隔壁,扬掌便向那道板壁劈落!
一阵破裂之声过处,壁上立给开出一个大洞!
可是,当他从壁洞中,看清隔壁房内之景象后,他整个的一下呆住了!
那名杨姓汉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炕床上,显然已告气绝,那名辛姓汉子,执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腰背微弓,挫马作势,正以饿虎扑羊的架式,恶狠狠地瞪着房门口!
房门口,一人屹然当门而立,竟是本栈的那位店东!
这时只见那位店东目光一抬,向俞人杰点头致意道:“谢谢这位客官爷。”
辛姓汉子扭头厉喝道:“滚远一点,少管老子的闲事!”
俞人杰轻轻一哼,未予理睬。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就是那店东是否诸熟武功?会不会是这名辛姓汉子之敌手?
因为他毕竟只是一名住客身份,本栈主人既已出面,他就不能不考虑到江湖上顶讲究颜面问题。虽然对方向他打个招呼,而且对他甚表感激,但是对方在语气之中,并无邀他助拳之意!
这种情形下,这位店东若亦为江湖中人,就江湖礼节而言,他如喧宾夺主,贸然采取行动,也许会落得一个两面不讨好!
所以,他此刻只有暂取观望态度,同时于暗中提神蓄势,以备必要时助那店家一臂之力!
那店家转过脸去冷冷道:“朋友可否亮个万儿?”
辛姓汉子嘿嘿狞笑着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毒马蜂’辛立奇是也!”
那店家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商南大千山庄来的朋友,真是失敬得很。朋友如今在敝栈干下的这等好事,下一步打算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