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似乎让我更加快活一些,因为在这里看不见那些让我讨厌的人。
继母经常会打电话来问寒问暖。虽然很烦,不过每次我都很客气。因为在离开家之后,我多少也反省了自己过去的行为:尽管我憎恨她,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所以我那样刻薄的对她是有些过分的。
不可否认我跑出来上大学有一半是为了躲避她,不过跑出来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对她憎恨的程度竟然有了相当程度的减弱。当然不是为了她对我的那些亦真亦幻的关怀和问候。
事实上对于已经失去了东西,无论你是否喜欢它,在失去以后你都是会有所怀念的。尽管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家庭并不为我所喜欢,可是真正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又总会有一点想念那种有人为你做饭,为你跑前忙后的日子。人真是很贱的东西。
幸好一个人生活一直是我所向往的生活方式。尽管有些累,不过很快我便习惯并深深喜欢上了这种生活方式。独自生活后,我也比以前宽容了一些。对于一些东西也能够理解。我感觉自己有一点点成熟了。
中文系的课程原本就是有些枯燥的。那些我仰慕已久的“名师”们的面孔乏善可陈,而且他们讲课的水平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好。好多事情都是如此,远远的看上去比贴近了观察美丽得多。在真正看清事实以前,人们似乎往往更愿意相信那些没有根据的传闻,并在自己的脑袋中形成一个先入之见。我也未能免俗。于是我便不得不在课程之外寻找乐趣了。
校园是极漂亮的。如果不看那些奇形怪状的被称作教学楼的建筑物,我倒宁愿认为这是一座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学校把大把的钞票都花在了校园建设上,以至于校园过于美伦美奂。在北京这样的大学校园并不多,多数大学和学院都是在拥挤和喧闹的市区里盘亘着的,于是那些校园里的男男女女们便更容易在车水马龙中迷失本性。
校园中部有一条非常著名的河,河的名字我记不清楚了,但是周围的同学都把它叫做爱河。为一条既不宽也不长起一个如此浪漫的名字的原因也并不难猜。每天黄昏至深夜这个时段里,河边的靠背椅和大石头上总是坐满了一对一对的情侣在谈情说爱。河水在月光下看还算清澈,河上的那些白色漂浮物也往往被夜色掩盖。这个时候观望这条河还真是有点浪漫的感觉。
一个上届的师兄更给我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说得是一对情侣在河边做爱的时候突然掉到了河里,男的会游泳,女的就淹死了。后来听那男的说是被人从后边猛的踢下去的。这个踢人的人至今没有被找到。不知道他是想恶作剧还是这对情侣中的某个人得罪过他。我分析可能这个凶手是该对情侣中某个人的仰慕者,踢人下水完全是因为嫉妒。于是这条原本浪漫的河又带上了一些色情和神秘的色彩,更成了那些追求新奇的情侣们顶礼膜拜的图腾。
总之这条河在学校里有特殊的地位。
夜晚我经常在这条河边一个人静静的坐着读书,因为我发现偌大个校园里似乎只有这条河能让我稍微静心一些。何况任何人对男女之间的事都有猎奇和窥视的欲望。我也不例外。每天在男女互相抚摩和亲吻的声音中阅读和听音乐,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除了这条河,带给我最大乐趣的就是网络了。
网络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渴望能从网络上找到快乐。从小到大我没有相信过身边的任何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更何况是这种极其“后现代”的交际方式下的那些由希奇古怪的数字和字符拼凑成的ID了。
但是毫无疑问网络是最适合我这种人的活动场所。就是因为在这里你不必相信任何人,却可以知道任何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一直就是在期盼能拥有这么个生存空间。网络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我,因为网络能给我一种几乎是绝对的自由。有爱与被爱的自由,发泄与承受的,自由,发呆与活跃的自由,侮辱与被侮辱的自由。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人干涉。
和其它人一样,我上网也是先从聊天开始的。第一次聊天是和一个名字叫什么“太阳神”的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聊天室里,我的名字叫“撒旦的儿子”。我本想直接叫“撒旦”,但我突然觉得“撒旦”这个名字有点太老,于是我人为的把自己年轻化了一些。聊天的内容我至今还记得。偶然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太阳神:你好
我:你好啊^-^(因为是第一次聊天,所以格外热情)
太阳神:你几岁?
我:我19岁了,你呢?
太阳神:你是哪里人?上班了吗?
我:####你还没回答我呢!
太阳神: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当然是男的
太阳神:真的吗?
我:是真的啊
太阳神:我打赌你是女的。
我:………
太阳神:小姐,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真的是男的。
太阳神:你是女的
我:我是男的
太阳神:你真是男的?
我:我的确是男的!!
太阳神:那你他妈不早说,害老子废话这么半天!!
我:…………
于是我的第一次聊天就这样查户口般的盘问和撕破脸皮的漫骂中结束了。网络上就是充斥着这些无聊的东西。比如这个聊天室。
当然后来我从别的网友那里得知这个上这个聊天室聊天的人多是女孩子,其中很多人喜欢起男孩子的名字。于是那个哥们一口咬定我是个女的,这也是可以原谅的。但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恨女人,所以如果有人把我看作女人,那几乎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于是我干脆就放弃了聊天。本来我也是不太喜欢和人沟通的,何况是我素未谋面的阿猫阿狗。人们不过是网络上的一堆堆具有象征性的符号,他们的作用是使这个网络显得稍微热闹些,而不是让其它上网的人心烦——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我泡在网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四处闲逛状态中的。偶尔会到一些常去的BBS上写点东西。门户网站我是绝对不去的,因为那些网站就像豪门深宅一样倨傲而迟缓。我喜欢那些自由网民们自己制作的个人站点。这些规模不大但是绝对清新的微型网站绝对是网络上最耀眼的东西。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偶然闯进了一个名字叫做“撒旦之城”的网站。这是一个和电影有关的个人站点。其实我对电影本无多大偏爱,可是因为文学往往和电影过从甚密,因此我便不得不稍微关心一下电影里的东西。何况它和我的名字那么相似。“撒旦的儿子”,自然是应该住在“撒旦之城”里的。
站点的色调以黑色为主。可以看得出来这位站长的内心世界的残缺。
网站的扉页上写着这么几行字:
“人,人生,在本质上是孤独的,无奈的。所以需要与人交往,以求相互理解。然而相互理解果真是可能的吗?不,不可能,宿命式的不可能,寻求理解的努力是徒劳的。那么,何苦非努力不可呢?为什么就不能转变一下态度呢——既然怎么争取理解都枉费心机,那么不再努力就是,这样也可以活得蛮好嘛!换言之,与其勉强通过与人交往来消灭孤独,化解无奈,莫如退回来把玩孤独,把玩无奈。”
我认得出来这是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的一段。我读村上春树的时候,基本是就是被这段话所引诱。而今天在一个陌生的网站上看见它,心里更是有一种像张爱玲说的那种“惘惘的”感觉。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它似乎把我的内心袒露在众人面前。可是直觉还是使我鬼使神差的按下了那个做得像地狱之门的“ENTER”标志。
网站里边最让我心仪的是一幅《堕落天使》的大海报。电影中的那几个“天使”都以各自独特的姿态向我展示着什么。
黎明展示着他哥特式的微笑,李嘉欣展示着她裹在鱼网连裤袜里的美腿,还有金城武忧郁的眼神,杨采妮恶毒的嘴唇,以及莫文蔚放荡的眉梢。这些魔鬼般邪恶般的人被称为“天使”,还有什么人可以被叫作“撒旦”?
背景音乐是关淑怡的“忘记他,等于是忘了一切……”。
那一刻我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用表情掩盖内心。“哭”这个字在我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听我爸说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完全不哭了。而今天,一个乱七八糟的网站居然让我有想哭的冲动。
于是我很自然的记录下来这个个人网站的主人的QQ号码。尽管我一贯对聊天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还是有想和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聊一聊的冲动。因为我从他的文字和图片中找到了一些和我骨子里的某些情愫很相似或者说根本就是完全一样的东西。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过什么朋友。我想或许从今天以后,会有些改变。
我把他加为好友的时候,当时他恰好在线。他的名字很简单,是一个英文单词“ALONE”。
人们说网络上的缘分大多始于对对方名字的惊艳。我得承认,他的名字吸引了我。我对这个代表状态而不是心情的单词有天然的好感。
于是我很随意的打上去了一个“你好”。
“你真的是撒旦的儿子吗?”
“是的。”我说
“那我们聊聊吧。”他说
[之三]那个男孩闯进我的撒旦之城的那天,正好是我22岁的生日。
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有一些甚至是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因为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所以家里请来了好多亲戚和朋友。事实上,每年我生日的时候,家里都是很热闹的,因为我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让我融入人群的努力。尽管我对此一贯不屑。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尽管一个人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并不能由自己做主,而是在这个人还是孩子的时候由种种复杂的因素杂糅而成。可是当某种方式成为习惯的时候,想要改变却十分困难。美妙的是,当事人往往会很欣赏这种活法。不想改变,或者说根本不屑改变。
这种想法在我认识了“撒旦的儿子”之后变得愈发的清晰。
那天晚上,家里的人走光之后,我感觉非常的疲惫。可以感觉到我的妈妈仍然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她反复的和我爸爸絮叨某些亲戚样貌上的变化。爸爸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在我患上忧郁症之后,父亲在家里变得越来越沉默。他对于我母亲那种典型更年期式的唠叨作风不闻不问。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在为前些年在家里的跋扈而懊悔。但是一切都来得太迟,他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已经定格,永远无法改变。他俨然已经成为我心里的一个家长制的图腾。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心情就变得格外的清爽。因为我明白在这个地球上只有这唯一的一个房间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
我脱光自己的衣服,打开计算机,连接网络,走进我的“撒旦之城”,就发现了他的QQ验证信息。
那天晚上我一直都无法忘记。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生活。
“撒旦的儿子”是那种典型的偏执狂。他的名字是最让我兴奋的东西,我感觉我会和他很谈得来。
这不是缘分,是魔鬼之间的默契。
ALONE(我):你真的是撒旦的儿子吗?
撒旦的儿子(他):是的
ALONE:那我们聊聊吧
撒旦的儿子:你为什么叫ALONE?你很孤独吗?
ALONE:ALONE不是孤独,是独处。我是独处的,可是我并不孤独。或者说,我喜欢孤独。
撒旦的儿子:我们聊点什么?
ALONE:电影
撒旦的儿子:你很喜欢《堕落天使》?
ALONE:不喜欢。实际上除了孤独我不喜欢任何东西。只能说那部电影很适合我。
撒旦的儿子:那部电影根本不适合任何人,因为里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ALONE:可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寂寞。
撒旦的儿子:你喜欢孤独,自然也该喜欢寂寞。
ALONE:你错了,孤独和寂寞是不同的。
撒旦的儿子:?
ALONE:孤独是身体上的,寂寞是精神上的。身体属于自己,精神属于全世界。
撒旦的儿子:所以你喜欢孤独,却并不喜欢寂寞。
ALONE:准确的说,我是喜欢伴随着孤独的寂寞
撒旦的儿子:我看过的电影不多。不过你还是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里的主人公。
ALONE:是什么
撒旦的儿子:是《性?谎言?录像带》里的那个人。你觉得自己像他吗?
ALONE:是有些相似的。
撒旦的儿子:我猜你也是喜欢边看录像带边自慰的吧^^^^
ALONE:其实自慰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性爱方式了。
撒旦的儿子:只是因为自由?随心所欲?
ALONE:不止这些。我说过,人的身体是专属自己的,任何其它人的触摸都是对孤独的玷污
撒旦的儿子:其实自慰的人本质上是没有欲望的。他们的欲望实际上只是一种需要
ALONE: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欲望究竟该叫个什么东西。我并不能从自慰中得到满足,却能从中得到乐趣。我想这就是对于我而言最理想的生存状态了。
撒旦的儿子:只要你自己满意就好。
ALONE:其实我很想知道一个正常人的欲望该是什么样子的。
撒旦的儿子:如果你看过亨利?米勒的书,你就会明白。当一个人的全部欲望被一个旁观者袒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也就没什么欲望可言了。
ALONE:为什么?
撒旦的儿子:因为那样你会明白欲望可以属于一个人,也可以属于两个人,可以属于男人和女人,也可以属于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甚至可以属于很多人,所有人。如果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会清楚自己的任何需要都可以被称作欲望。
ALONE:可以对我讲讲你的欲望吗?
撒旦的儿子:我最强烈的欲望就是让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一个都没有。
ALONE:你为什么这么恨女人?
撒旦的儿子: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可恨。不过几个可恨的女人就足可以让我憎恨全世界的女人。
ALONE:可是如果没有女人,你靠什么来满足你的其它欲望呢?
撒旦的儿子:我说过,欲望可以属于任何两个人。没有女人,还有男人,没有男人,还有自己。
ALONE:按照我的理解,你是一个际遇型的同性恋者。不知道这么说你是否在意。
撒旦的儿子:哈哈,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考虑。可是一直都想不清楚。我本来就是比较懒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呢。不过点解“际遇型”?
(点解:网络流行语,源于广东方言,大概意思是“为什么说……”)
ALONE:就是你可以对男人有欲望,却不是出于性的原因,而是由于对女人的排斥。
撒旦的儿子:不过可笑的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对任何男人产生过欲望。具体的说,我正处于禁欲状态~~~哈哈
ALONE:也许我会对你产生欲望的,哈哈
撒旦的儿子:不可能的,因为你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自恋
ALONE:可是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我自己。
撒旦的儿子:我们绝对不会是相似的。不过我们之间有最本质的共同点。
ALONE:是孤独?
撒旦的儿子:是的
ALONE:你也喜欢孤独?
撒旦的儿子:曾经不喜欢,可是当某一天我发现自己的身边充斥着让你讨厌甚至恶心的人的时候,我也爱上了孤独。
ALONE:我们至少有一点不一样。
撒旦的儿子:什么?
ALONE:你喜欢孤独是被迫的,我喜欢孤独是自发的。
撒旦的儿子:哈哈,是啊。
ALONE:说实话我很想见见你。
撒旦的儿子:自恋的人终究也有一般人该有的一些好奇心。
ALONE:不是为了见你的人,而是为了真实的看看我可以选择的另一种生活。
撒旦的儿子:我们在哪里见面?h t t p : // hi. b aidu .com /云 深 无 迹
我是在凌晨三点走出家门去和“撒旦的儿子”见面的。在出门之前我甚至精心的挑选了一件比较好看的衣服。其实这类举动按照我一贯的思维来看是极其无聊的,不过我总觉得今天我见的人会有些不同。
说来可笑,我甚至有点希望这个“际遇型同性恋者”能够对我发生兴趣,因为我本人已经在同他的对话中,对他发生了一些兴趣。我强烈的感觉到他身上有我的影子,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另外一个我。也许从他的身上我可以看见一个比较完整的我。
我很少在深夜一个人出门,——我甚至很少出门。因此我从来没有想过凌晨三点竟然这样美丽。在幕帐般的黑暗中,那些白天飞扬跋扈的高楼大厦显得那样委琐和不堪。因为还只是四月份,所以深夜三点的时候是非常冷的。宽广的街道上没有人声鼎沸的嘈杂和车水马龙的喧嚣,使得这个巨大而迟缓的城市也有了几分妩媚。
马路上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神色匆忙的在行走,这使得原本静谧的夜空多了一丝的不和谐。
一直以来我都向往着能住在这样一个城市里。一切都是黑色的,没有什么东西是刺眼的和侵犯性的。所有人都可以在城市的任何一条街道,任何一幢建筑里自慰而不会被人侵犯。只要你没有把自己的精液射在别人身上。就像《堕落天使》里的城市一样。人们沿着自己的轨道行走,偶尔和别人的脚印有交叉的时候,也只是彼此满足暂时的欲望,无论是情感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我和“撒旦的儿子”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在里我家不远的一个过街天桥上。之所以约在这样一个地方,是怕对方不够高大,被行色仓促的夜行人掩盖。
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面容清秀身材消瘦的男孩子靠在天桥的扶手上专注的看着天空。就是他了。“撒旦的儿子”竟然是个美少年。
[之二]下飞机的时候,我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并不是因为离开生活了19年的城市而伤感,而是因为在我走的时候没有抱一抱我的爸爸。至于妈妈,我是根本不在乎的。我不知道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我是否仍然这样抗拒她,不过至少现在离开她我觉得很舒服。踏上北京的土地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情开始爽朗起来,因为我第一次呼吸到没有束缚的空气。
刚走下飞机,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小但是精神很好的女人微笑着向我走过来。登机之前妈妈交代过,这是我的舅妈,就是我那个当大官的舅舅的妻子。如果事先不知道,我大概会以为这是个和所有自由市场上的所有提着篮子买菜的家庭妇女一样的女人,因为她实在缺乏绝大多数的官太太的气质。如果说得好听些,就是说这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官太太。
舅妈是一个很亲切的女人——比我的亲生母亲亲切得多。她一边向我解释我的舅舅无法亲自来接机的原因,一边让随同的几个高个子男人把我的行李拎上了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便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上车之后,舅妈就拉着我的手开始絮絮叨叨一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琐事。她说她上一次见到我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不会走路兼经常把口水流满衣襟的小姑娘,整天赖在妈妈的怀里,现在却出落成一个这么漂亮干净的女孩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忧郁。这时我突然想起我这个舅舅有一个独生子,比我大几岁。于是我顺势接下了舅妈的话茬,问她我的表哥是不是已经大学毕业了。
舅妈原本光彩照人的眼睛忽然黯淡下来。
“他已经毕业了。”舅妈幽幽的说。
那以后,一路上舅妈都很沉默,于是我就有空闲透过玻璃看窗外的风景。
北京的街道比上海稍微干净一点,也稍微宽阔一些。不过由于街上的人太多,所以显得比较拥挤。路旁的建筑和上海的很相似,大多是高大而丑陋的。因此我对这座城市的兴趣很快就减弱了许多。或许大城市都是一样的。再过个几年,在北京也会出现很多我不喜欢的人,于是我便又要寻找另一个城市。想到这里,我有些伤感。
于是我和舅妈一路上就再没怎么说话。
汽车开了好久才到舅舅的家。
和我家不同。舅舅家住在一个风景很漂亮的居民住宅小区里,是一座高层建筑。
房子的面积很大,显得空荡荡的。到了家里的时候,舅妈又变得异常的健谈。她又开始反复的向我阐述她对这套房子的感情。她说她这个人从小就见不得灰尘,所以每天要把房间收拾好多次,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房子里总是干干净净的。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被家庭迫害了心窍的家庭妇女不止我妈妈一个。不同的是我妈妈把她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我的这位舅妈则放在了这套房子上。想到这里,我还真是有点羡慕我的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了——他可以过着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却不必拥有我的妈妈。
舅妈已经把客房收拾得干净而整洁,房间不大,有一张很秀气的单人床,洁白的床单让人感觉很舒服。床边有一个很大的写字台,窗台上还摆着一盆开得很漂亮的说不出名字的花。窗子上的玻璃擦得很亮,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小区里的街道。街道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看上去像一团团乱七八糟的棉花在攒动。
当我把行李收拾妥当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舅妈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她亲切的叫我自己先在客厅里看会电视。这个时候我想出于正常礼节我似乎应该到厨房帮舅妈择择菜或陪她聊聊天什么的,可是舅妈致意要自己一个人呆在厨房里。她说厨房里太热,我呆不住的。我突然想起来有洁癖的女人往往是不允许别人进入自己的厨房的。所以我就很知趣的退了出来。
我决定在各房间里转转,毕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要在这里生活。
客厅装潢得很大气,却并不庸俗。我想这和舅舅的军人身份有很大的关系。无论是真皮沙发、红木家具、还是各种摆设都隐隐透露着一股稳健的阳刚之气。
客厅和房门之间有一条很长的走廊联结着。我注意到在走廊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扇很精美的木门。我推了一下,门是锁着的。我猜想这可能是个什么储藏室之类的东西。所以又走回客厅。
很快舅妈就准备了一桌相当丰盛的晚餐。特别让我感动的是餐桌上竟然还摆着几个上海风味的小菜。舅妈说那是怕我初来乍到吃不惯北方的饭菜。这让我或多或少有一些感动。
没多久舅舅也回来了。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他是那种典型的军人形象。不苟言笑,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严肃的。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和我母亲的兄妹感情很深,因为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询问我妈妈的身体状况。
饭吃到一半,我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舅妈马上放下碗筷,疾步走过去开门。
“怎么又回来得这么晚。”舅妈一边走一边抱怨。
我注意到舅舅也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低垂着眼皮,啜着盅里的白酒。
很快舅妈就回来了。身边站着一个身材很高大的20出头的男孩子,皮肤黝黑,面无表情。一副极度疲惫的样子。
“这就是你的表妹,你姑姑的女儿,来北京读书的。”舅妈很热情的向那个男孩介绍。
我这才知道这个木头桩子般的准男人就是我的那个表哥。
表哥朝我点了点头,从嘴角挤出了几个字:“我吃过晚饭了。”之后转身就走了。
我注意到他用钥匙打开了走廊角落里的那扇锁着的门,走了进去。
原来那间“储藏室”竟然是他的房间。他竟然在外出的时候锁住自己的房门,这在我的家里是不可想象的。
表哥回房间之后,舅妈叹了一口气,继续吃饭。饭桌上的气氛登时尴尬了许多。
我懒得理会他们家的那些事,很快的吃完了饭,就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在房间里,我听见舅妈一直在抱怨着什么。直觉告诉我舅妈抱怨的内容和这个表哥有关。而我的舅舅却一直默不做声。
呵,谁有兴趣管这些。我取出自己带来的MD-WALKMAN.在这样一个比上海的家还陌生的环境里,我只想听音乐。
“Alltheleavesarebrown树叶枯黄
Andtheskyisgrey天空灰暗
I‘vebeenforawalk在这个冬日里
Onawinter‘sday我独自漫步
I‘dbeensafeandwarm如果我此刻在加州
IfIwasinL.A一定会感觉温暖舒适
Californiadreaming我的加州梦想啊
Onsuchawinter‘sday就在这冬日回荡
Stoppedintoachurch我在教堂前驻足
Ipassedalongtheway我走过它的长廊
WellIgotdownonmyknees我双膝跪下
AndI‘dpretendtopray假装祈祷
Youknowthepreacherlikesthecold那些牧师喜爱这样寒冷的冬日
HeknowsI‘mgonnastay因为这样人们会乐意留在教堂钟
Californiadreaming我的加州梦想啊
Onsuchawinter‘sday“就在这冬日回荡
一边听音乐,一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整个人也仿佛随着音乐飞到大洋彼岸的加州去了。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我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很厚的被子,我知道一定是舅妈进来给我盖的。其实舅妈这样的女人都是很善良的女人。我想我的妈妈一定也曾做过这样的事,只不过舅妈的方式让人更容易接受。
我起身去洗手间。客厅一片漆黑。我这才下意识的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原来已经是深夜两点了。看来坐飞机真的是会让人疲惫的。沿着纬线的飞行会让人的时间体系混乱,而沿着经线的飞行则让人的空间体系眩晕。
经过表哥的房间的时候,发现门缝里仍然透着光线,原来表哥还没有睡觉。我感觉很奇怪,便想知道他在做些什么。还未见到他面的时候,我就对他有很多好奇。
房间里有很清晰的说话声,说的不是中文,而且很明显不是表哥的声音。
我正想把耳朵贴得近一些,听听里面的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突然门开了。表哥魁梧的身影猛的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条很肥的短裤,裸着上身。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冷冷的问。
我马上把自己的状态从慌乱调整至一贯的矜持。
“我去卫生间。”我说。
“灯的开关在墙上,自己开吧。”他仍然是面无表情。
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我听见身后一声很果断的关门的声音。
上过厕所,我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这次偷窥被现场捉获的经历让我心有余悸。表哥身材高大,表情冷漠,发起脾气来一定很怕人。父亲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熟悉的男人,而他是非常亲切友善的。所以对这种看上去很冷酷的男性,我有一种隐隐的畏惧。
我第一次发现在深夜独处是如此的无聊。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最美妙的音乐都只适合在深夜的时候一个人听。因为人在这个时候百无聊赖,才可以专心去发掘韵律中深藏着的东西,体会音乐的创造者经历中感人的成分。
窗外的小路上已经不似白天般的热闹。一个人都没有。路旁的树的倒影在惨白的月光的映照下显得阴森可怖。
我一个人坐着发呆半天后,决定去敲表哥的门。既然两个人都醒着,没有必要两个人都无聊。
表哥打开门的时候似乎怔了一下。显然我的再次出现让他有些惊讶。
“我睡不着觉,想和你聊聊天。”我淡淡的说。
他没有做声,似乎是在思考。他壮硕的身材站在门口,让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回去了。”我说。
“你进来吧。”他冷冷的说。
于是我终于走进了他那神秘的房间。
房间很大,不过乱得很,同客厅、客房内的整洁显得格格不入。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很大的床。地板上凌乱的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主要是VCD包装盒和计算机光盘。还有一些穿过袜子和内裤,这让我有一些反感。
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写字台上的那台计算机。机箱和显示器的外壳都是黑色的,看上去非常养眼。表哥似乎正在用计算机看VCD.那部电影我似乎看过,名字叫做“尤里西斯的生命之旅”,讲的是两个小孩子找父亲的故事。
“你很喜欢看电影吗?”我饶有兴致的问。
“对。”他仍然是很冷淡的样子。
“你就不能稍微热情一点吗?毕竟我是你家的客人!”我有点恼火。因为我从未以如此低的姿态取悦过一个人,仅仅是因为好奇。
“我对你已经够热情了。就连我亲妈都没有踏进过我的房间半步。”他的声调仍然是不抑不扬的。
这倒是极大的出乎我的意料。
我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因为按照惯例,这类话题是聊不出什么好的气氛来的。
“你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影吗?”我问。
“偶尔也上网。”他眼睛一直盯着显示屏。
我感觉很尴尬。他的冷漠无异于对我的侮辱。于是我开始气愤起来。我站起来,拔掉了计算机的电源。
“你干什么?”他似乎很生气,瞪大了眼睛,问我。
“这是为了告诉你,至少应该对一个女孩有起码的尊重。”我白了他一眼。
他又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这一过程持续了十几秒。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却没有看我。
“实在对不起。我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他似乎是在道歉,可是语气依然如故。
“我们一块看电影吧。我也好久没看过电影了。”我终于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因为他看上去并没在说谎。尽管他很冷漠,却不乏真诚。
“你想看什么?”他问。
“你这里有什么?”我反问。
“我这里什么都有。”我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那我要看《堕落天使》。”我说。
他突然转过头,用一种很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你没有?”我的语气明显带有一种挑衅和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当然有。”他似乎对我的说法很不屑,“我只是没想到你喜欢这部电影。”
[之四]春天来了。在春天我的心情一贯是比较糟糕的。因为北京的春天天气恶劣。沙尘暴和泥点雨是常有的事,出门的时候衣服往往会弄得很脏。在北京生活了40年,目睹了北京气候的全部变化过程,我的头脑中经常会产生好多感慨。人真是一种很伟大的动物。短短的几十万年,人类居然能够将地球上酝酿了50亿年的东西彻底改变。
去年年底,一所语言学校聘请我去教英语。学生多是一些富贵之家的纨绔子弟,大部分都是为了自费出国而报名上课的。待遇很优厚,而且一周只上两天课,上课的地点离我的家也很近,所以我也就欣然应允了。
这么些年来,由于家庭氛围的压抑,工作几乎成了我生活的主旋律。之所以用“主旋律”这个被用烂了的词汇,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另一个更加合适的词来替代它。
第一天上课,我便注意到在教室的中间有一双很亮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于是我仔细观察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面容很清秀的女孩。我想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张面孔。长睫毛,大眼睛,眉心的一颗淡淡的黑痣。十几年前,也曾有这样一张脸那么强烈的吸引着我,让我为之疯狂,为之付出一切。
她的面容实在太像当年我的妻子。只不过这个女孩的气质中多了一分活跃,少了一丝稳重。尽管如此,我仍然久久无法终止自己对这张面孔的注视。其实仔细看来,她们也还是有一些不相似的地方,但这张面孔勾起了很多昔日的记忆。
女孩是个学习很认真的学生。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我的眼睛,听着我的讲授。她的表情专注而陶醉。她炽热的目光让我经常心旌激荡。
于是,很快的,去这所英语学校上课成了我每周工作的最大乐趣。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这张面孔是上帝赐给我的,它终将属于我。即使我不能长久的拥有它,但每周都能够有几小时的时间注视它,也是一种享受。
终于有一天,下课之后,那个女孩子轻盈的走到我身边,对我很妩媚的笑了笑,说她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明白,问我放学后是否有时间给她讲解一下。
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我的心跳速度有多快。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呆立在那里,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我的直觉隐隐告诉我:她是在用一种单纯的方式引诱我。我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请教问题之外的东西。
对于我来说,这或许是靠近这张面孔唯一的机会。可是我们之间20多岁的年龄差距让我的良心在对这张面孔渴求的同时忍受着猛烈的道德批判。无论多么开放的社会,一位教师对和自己的孩子年龄差不多的女孩产生不洁的幻想都是不道德的。可是最终我的欲念战胜了良心,我点了点头。
那天中午,我把她带到一个环境很好的咖啡厅。因为那里很静,而且可以边喝东西边辅导。尽管当时我的心里乱得很,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考虑她的那些问题。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心理清楚得很,我想和她有更亲密的东西,甚至和她上床。我第一次发现我的伦理底线竟如此的不堪一击!
事实和我想象得差不多,她也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辅导。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并且不时用修长的手指饶弄她长长的头发。那神情像极了那个十几年前我曾狂热迷恋的女人。于是我用手抚摩她的脸。她没有抗拒,微微半闭着眼睛。我感觉得到她的面颊火烫的温度和她眉目间那颗黑痣的颤栗。
我吻她,她也没有抗拒。她的舌头温暖而柔软,在我的牙齿间肆意的游走。这是真正的吻,却是我多年希冀仍无法得到的。今天,一个二十岁的少女给了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我紧紧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深深的吻她,全然不在意周围人们异样的目光。她始终紧随着我的步伐。
终于我把她带到了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
我把她抱起来,横放到床上,隔着衣服抚摩她的身体。那是一具散发着无限青春气息的少女的躯体。她始终微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很有规律的呻吟。我肆意的亲吻她高挺的乳房,抚摩她的光滑的小腿。当我终于剥光她的衣服,使她完美的裸体完完全全的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耐身体内的躁热。我感觉我的血管和全部肌肉都要迸裂。可我仍能感觉到她在轻轻的解我衬衫上的纽扣。
她在主动挑逗我。我无法抗拒这种挑逗。这种挑逗是我希冀了20年的。那是真正的人性深处最需要的挑逗,不搀杂所有其它的因素。
我进入她的身体时,疼痛使她啊了一声,并皱起了眉头。
这竟然是她的第一次。
我吻去她额头上的汗珠,紧紧的抱着她。我突然明白现在被我压在身体下的还是个孩子。她需要关怀和呵护。那一刻我为自己的冒失而歉疚。
很快我就达到了高潮。太长时间的压抑使我无法在这样的境况下坚持很久。她的疼痛也结束了。我又看到了她额头上沁出的细细的汗珠,不过她的表情很幸福——非常幸福,全然没有失身后的痛苦和悔恨。
她就这样静静的靠在我的胸膛上,拉着我的手臂。我点了一根烟。——结婚后我便染上了抽烟的嗜好。
“你会恨我吗?”我问她,声音是颤抖的。我真的怕我的冲动会毁掉一个女孩对最纯真最浪漫的爱情的幻想。
“你结婚了吗?”她反问我。声音懒懒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知道“结婚了”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我是一个有了老婆却仍然强占其它女孩子的淫魔。这个念头在一瞬间使我无限的恐惧。
“我知道你结婚了。因为你一直在轻声的喊着两个字——‘纾华’。那一定是你妻子的名字。”她继续说。没有明显的声调起伏,那语气既没有气愤也没有责备。
登时我的脊梁上就沁出了冷汗。我在和她做爱的时候竟然喊出了妻子的名字。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会对你负责任的。”我想了半天,只是挤出了这么几个字。这句话在女孩的冷静自若的表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谁要你负责。”女孩轻快的说。
她很快的站起身,穿上了衣服。我躺在床上呆呆的注视着她穿衣服的背影。
穿好衣服后,她伏在床上,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的亲了一下,之后甜甜的笑了笑,说老师再见。之后便打开门走了出去。把呆若木鸡的我冷在了那里。
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感觉这一切就像在演戏一样。不过枕边留下的女孩的发香却是真实的。
我也起身慢慢的穿衣服。
我甚至在想,我们是不是仍然能够有机会再次做爱。
这个想法很快就在我的自责中破灭了。
我不能一再侵占一个清白女孩的身体。无论她是否责怪我。我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