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一年又一年(完)

关掉花洒,骆静语擦干身体和头发,从淋浴间里走出来。

他穿上衣裤,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脸,心里想到任导演说的事儿——这张脸可能会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还有欢欢,一整集呢!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他还是顾虑重重,回到卧室,看到占喜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玩手机,礼物趴在她身边,霸占着他的位置。

骆静语走过去爬上床,小猫躲开了,却没下床,还是黏在他身边。

自从他俩开店后,礼物白天都是一个猫在家,他俩回家后就变得很黏人,都不挑了,连占喜都黏。他俩也习惯了礼物在床上和他们一起睡,除非是做游戏时动静太大,礼物不得不被赶走,小猫也不记仇,等他们做完游戏又会巴巴地跳上床,贴到骆静语的那一边。

占喜放下手机对骆静语打手语:【趴下,我给你按摩一下。】

这几天在造物节上他很辛苦,每天从早到晚伏案工作,肩颈的确不太吃得消。骆静语乖乖趴下,占喜就帮他按摩起肩背上僵硬的肌肉来。

他背对着她,占喜自然不会说话。骆静语的脸颊贴在枕头上,心里想了许多,琢磨着要不要和欢欢聊聊,又想这几天她也很累,不如先休息一晚再说?还有,见到徐卿言后他就想到了上次和徐老师的谈话,那件事还一直没和欢欢说……

肩膀上的肌肉在逐渐放松,骆静语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这时,占喜拍了拍他的背,整个人压到了他背上,抱着他亲了下他的脸,骆静语笑着睁开眼睛,翻身看她,占喜笑嘻嘻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骆静语摇摇头坐起身来,靠在床背上看着她。

礼物喜欢这样的氛围,自得其乐地趴到了骆静语腿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占喜盘腿而坐,歪着脑袋也眯了眯眼睛,问:“你在想什么?”

骆静语指了一下她后打手语道:【累?睡觉?】

“不聊聊吗?”占喜凑过去一些,学着小猫的姿势趴在他身上仰起脑袋,“我可能睡不着,白天太兴奋了。”

其实骆静语也睡不着,从上海回来后一直有心事,只是因为筹备造物节的事,一个多月了也没想好怎么和占喜说。

占喜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心有所思,只是他不说,她也猜不到具体内容。

骆静语就是这么个人,很难随时随刻、无所顾虑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

店里的员工刚和他接触时都以为他性格高冷,脾气虽好,却不易交心。只有占喜知道,这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就像他以前出门总是戴口罩、双手揣兜那样,他不善于和陌生人交往,只能用沉默的黑色来隐藏自己的情绪。

实际上,他是个超级温暖又善良的人,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就会知道,那双眼睛里从无戾气,眼神清澈又温柔,如果没有保护色,占喜觉得骆老师能被任何人捏扁搓圆,还不会生气。

她对他打手语:【聊聊吧,反正明天可以休息,我和岳奇说了我们明天不去店里,有事他会联系我。小鱼,今天见了任导演,你好像对她说的事不感兴趣?】

骆静语问:【你觉得好?】

占喜努努嘴:【我的想法是,可以考虑,还没想到坏处。】

骆静语抿着嘴唇看她,一会儿后才抬起双手比划:【欢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分手了怎么办?】

占喜:“……”

她真没看出来骆静语是个悲观主义者啊!两个人恋爱谈得好好的,怎么会想到分手?

占喜倒也没生气,耐心地问:【你的想法,和我说说?我没想过分手。】

聊这么严肃的话题,骆静语不想再靠躺着,拍了拍占喜的胳膊示意她从他身上起来。

礼物也被赶开了,不高兴地窝在一边“围观”两脚兽们的谈话。

骆静语和占喜在床上面对面坐着,很认真地打手语:【我和你现在在一起,是很好,可以拍片。但是以后我们万一分手,这个片子它不会消失,我没关系,对你,很不好,这不是微信和微博。】

他指指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神都带着点儿悲意:【朋友圈可以设置时间,不让人看,微博也可以删除,我们的照片都能藏起来。两个人分开后可以消除掉所有在一起过的证明,只要自己不说,旁人不提,时间越久影响就会越小,就和你的哥哥一样,可以尝试新的感情。但是拍片子不是!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片子它永远都在,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可能二十年后都还会有人找出来看。片子上我和你是恋人关系,这不是电视剧,你也不是演员,这是真的纪录片,如果我们分手呢?你谈了新的男朋友,和他结婚了呢?做妈妈了呢?你的老公和小孩再看到这个片子,看到我,你老公的家人看到这个片子,他们会怎么想?会不高兴!没有人会高兴,如果因为这个片子让你的生活不幸福,我肯定不愿意拍。】

占喜和骆静语在一起一年半,对于他的手语表达习惯早就烂熟于心,现在的他们沟通上真的一点障碍都没有了,她可以看懂他所有的话,看完这一大串手语后不得不感慨,他想得……可真长远啊。

只是占喜满脑子都是困惑:【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分手?我们都没有吵架,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谈新的男朋友,还和人结婚生小孩?小鱼,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怎么会不想啊?

骆静语做梦都在想,但很多事真的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数次后才鼓足勇气比划道:【欢欢,我想和你结婚,但我不能自私,我可能做不了爸爸。你想想星星,星星很可爱,可是他听不见,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小孩听不见,只要他有一点点听不见的可能,我就不会去试。】

星星就是骆晓梅的孩子,已经半岁了,长相结合了骆晓梅和高元的优点,能吃能睡,特别爱笑,哭起来也很大声。高元的妈妈把他抱去公园里玩,人人都说这是个健康漂亮的小男孩,没人能猜到他其实耳朵听不见。

占喜明白骆静语的顾虑,一直都明白,可是现阶段的她从没想过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和骆静语分开。他们走到一起那么不容易,连她的妈妈都同意了这段恋情,他怎么能如此悲观?

占喜的手语也打得重起来:【我说过,结婚不是非要生小孩!还有,星星可以做人工耳蜗,医生说了,他能听到声音,能学会说话。】

骆静语不停地摇头:【就算星星做了人工耳蜗,和普通孩子还是不一样的,他说话,也不会像普通孩子那么好,他长大,很多工作还是做不了。】

他伸手摸了摸占喜的脸颊,眼神哀哀的,【欢欢,你现在还年轻,觉得结婚了可以不要小孩,等再过几年,你的想法变了怎么办?我姐姐和姐夫结婚时也说好了不要小孩,后来他们的想法就变了。我们家……运气真的很不好,就跟被诅咒了一样。我爸爸其他的表兄弟姐妹,很多家庭都生了健康小孩,只有我们家,几十年了,从我奶奶,到我爸爸,到我和姐姐,又到星星,四代人了,全部是聋人,一个健康的小孩都没有!我不可能去赌,还是用你的身体去赌,这件事我很坚持,永远都不会改变。】

占喜不知该怎么去说服他,这件事像是陷入了一个死结。看小鱼的意思,不解决孩子的问题,他就不会同意和她结婚。那要怎么解决孩子的问题?她都说了愿意不要小孩,他又怕她反悔,不相信。

她要怎么去让他相信?嘴巴说说肯定不行,这本来就需要时间来证明。占喜还没满二十五岁,仔细思索,觉得骆静语的忧虑不无道理,她现在是可以接受不要孩子,可五年后,十年后呢?

占喜自己都说不准,心里只明确一件事,她爱骆静语,不能接受和他分开。

她的男朋友不会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唇边带着笑。

在他身边,她特别特别安心,说话做事自由自在,心里想到他都能笑出来。

占喜不知道别人谈恋爱的具体情况,罗欣然和皮皮虾分分合合,好的时候你侬我侬,吵起来就跟翻了天似的。

而她和骆静语不一样,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他们从无猜忌,更无争吵,做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就算骆静语不在她身边,她都对他充满了信任,还有浓浓的思念。

话题似乎有点跑偏,占喜决定抽丝剥茧,用手语问:【小鱼,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医院咨询一下,问问医生,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到我们?我知道姐姐也求助过医生,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不能光用姐姐的经验来做参考,必须要自己去问问。现在的医学技术很发达,也许会有别的办法。就算没有,我真的不是骗你,我爱你,可以不要小孩,我没想过和你分手。】

骆静语看了她好一会儿,回答:【徐老师和我说过一种可能。】

占喜问:【什么?】

骆静语拿起手机打字给她看:【试管婴儿。】

占喜当然知道试管婴儿,不过在她的印象里,这种技术是为那些在自然受孕上有困难的夫妻服务的,一时也不明白试管婴儿技术能怎么帮到骆静语。

她还抓到了一个重点——徐老师对骆静语说的。

这意味着骆静语和徐老师聊过这个话题,关于孩子和婚姻。怪不得从上海回来后,小鱼就有点儿古怪,在袁思晨的婚礼上会那样子看她,都不知道他想这事儿想了多久,一定很烦恼吧?

占喜释然了,夜已深,也不打算上网查查试管婴儿的事,对骆静语比划道:【既然是徐老师说的,总有道理,那我们过些天就去医院问问吧,我和你一起去。小鱼,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可其实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很多事,我愿意和你一起扛着,你不要压力太大,我以为,你都懂的。】

骆静语的确是懂的,只是他和占喜的立场不一样,当问题是出在他身上,还是基因上的问题,不是努努力就能解决,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过让他沮丧。

和占喜在一起时间越久,越觉得她好,越爱她,就越彷徨,越害怕,害怕……失去她。

骆静语点了点头,占喜回到话题最初:【那么,关于任导演的片子,我们要怎么答复她?你还是不同意吗?如果你不同意,没关系,我就去推掉,不能耽误她的工作。】

骆静语想不好,问占喜:【你真的不介意拍吗?】

占喜笑起来,手语打得轻快:【我当然不介意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看过那个很有名的美食纪录片吗?很多地方的小吃都因为这个片子火了,说不定烫花也可以,说不定禧鱼也会火哦!】

骆静语还是丧丧的:【我没有想火。】

“现在是网络时代,新媒体时代。”占喜开口道,“实体店的生意不好做,我们开茶室,本来也不是想用茶室赚钱,只想把它作为一个平台,现在禧鱼做得还可以,以后也不好说。任导的纪录片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展示机会,小鱼,你要相信自己,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任导来找我们不是没有道理的,我都觉得我俩很贴她的选题,换我做导演,我也想拍你。”

骆静语浓眉微蹙,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我觉得我很普通,还听不见,我又不会演戏,都不懂她要怎么拍。】

“纪录片啊,怎么能是演戏?越真实越走心,就越好看。”占喜又打起手语,【你只要在镜头里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可以了。小鱼,你不要考虑以后结不结婚的事,我都没想过这个,我们就讲现在。我是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当然,决定权还是在你,我完完全全地尊重你的决定。】

骆静语思考了好久好久,还是定不下来:【让我再想想。】

“嗯。”占喜抱住他亲了一下,“那我们先睡觉吧,这几天你都累坏了。”

骆静语捏捏她的脸,眼神怜惜:【你也累。】

“我不累。”占喜微笑,“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从来不觉得累。”

她铺开空调被盖在两人身上,关掉台灯,屋内变得一片漆黑。

占喜贴到骆静语身边,摸到他的手,很快就被他搂进了怀里。

——

骆静语这一考虑就考虑了一个多星期,这期间,他和占喜还找出任虹之前拍的其他片子观摩。

任虹是一个纪录片导演,也拍过一些小成本的文艺片,拍摄风格细腻又富有意境,擅长从琐碎平淡的生活里表现人的感情,没有大起大落的矛盾冲突,看完后能感受到百味人生,酸甜苦辣,让人体会到她的思想和用心。

占喜又和任虹在电话里沟通了几次,把她的想法客观地告诉给骆静语。终于,骆静语同意了这件事,双方签订好合同,约定拍摄将从秋天开始,分阶段跟拍半年,一直到次年开春后结束,禧鱼茶室和1504将会是主要的拍摄场所。

搞定这件事后,占喜真的陪着骆静语去了一家钱塘的三甲医院,挂生殖中心的号。骆静语带去了骆晓梅和星星的基因检测报告,向医生说明了自己的家族遗传病史,医生让他和占喜也做了基因检测。

他俩还做了基础的生殖检查,骆静语需要检查精子质量,医生给了他一个小杯子,让他去取精室。

骆静语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这么一个地方,小小的房间里没有窗,只有一张床,一个洗手台,配着除菌洗手液和纸巾,墙上还贴着一张男女不可描述海报……

骆静语看着这张海报,脸红得跟烧起来似的,坐在床边发了半天呆,才恍恍惚惚地去洗过手,拉下了裤子……

他没再看海报,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占喜的脸。他俩做游戏时非常和谐,彼此都很快乐,骆静语喜欢借着幽幽的灯光看她的表情,有时候还会好奇地去摸她的喉咙,想知道她是不是有在叫。

只是,每次都会被占喜拍开手,再被她拧一下腰,那娇羞懊恼的样子骆静语也好爱,看多少次都看不够。

他就这么想着她,想着她……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脸也越来越热,终于到了某一刻,他死死地咬着牙才忍住没喊出声,完成了这桩大任务。

从小黑屋出来后,骆静语把取精杯交给护士,见到占喜时,脸红得不像话。边上还有两对来做检查的男女,骆静语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们,偷偷瞄占喜,发现她居然在笑。

骆静语:“……”

然后,他又被医生告知了另一个消息,如果他们真要做试管婴儿,这样的取精流程,可能还要进行不止一次。

骆静语:卒。

两天后,骆静语和占喜去医院拿结果,他俩的身体都很健康,骆静语的精子质量很好,占喜妇科检查也没问题,都是很适合受孕的年纪和状态。

基因检测报告出来得最晚。

没有意外,骆静语和骆晓梅一样,也有gjb2基因点位的杂合突变,是他先天性致聋的原因。好消息是,医生告诉他,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理论上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人工授精的胚胎可以进行基因检测,选择基因正常的胚胎植入母亲体内,很大概率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当然万事都有意外,占喜只听到医生说了好多次的“理论上”、“概率”,也听她说了很多匿名的成功案例和不成功案例,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按照骆静语的情况,他俩可以尝试试管婴儿,至于能不能受孕成功,成功了能不能怀到足月,孩子是不是一定哪哪儿都健康,医生也不能保证,需要风险自担。

整个过程费用不算少,时间精力也要花很多,总之,他俩需要结婚后、做过更详细的身体检查,试了才知道。

他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双方亲人,怕他们担心。

不过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给了骆静语一份希望,他是有可能拥有一个听力正常的小孩的,并且是在对占喜的身体伤害程度降至最小的前提下。她需要打针吃药促排卵,骆静语无法接受占喜怀孕到中期去流产,那真的是要剜了他的心。

——

在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后,占杰和绿豆糕姐姐确定了恋爱关系。

绿豆糕姐姐叫沈怡,大家都没想到,她居然比占杰大三岁,已经三十九,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占杰说他一开始就知道,没觉得有问题,纯粹就是被她的气质吸引。

沈怡的工作也很特别,早年玩金融,赚得差不多够财务自由就提前“退休”,目前是一个情感博主,还出过几本情感类畅销书。

她谈过几次恋爱,却是个坚定的不婚不育主义者。占杰一开始自然是抱着想要结婚的念头,后来也想通了,论资产,他根本比不上沈怡,真结婚了搞不好还要做婚前财产公证,挺没劲的。

现在这样挺好,两个人开开心心谈恋爱,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则分开。沈怡喜欢有私人空间,喜欢浪漫地约会,不愿意一起住,只偶尔去占杰家过夜,占杰偶尔也去她家过夜。

她住的是一套价值千万的江景大平层,据说还有其他房产。占杰把这些事告诉给占喜和骆静语时,语气很不自信,生怕妹妹觉得他是在吃软饭。

占喜没这么觉得,成年人的感情相对理智,沈怡又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能分辨出占杰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态度,连骆静语都认为占杰和沈怡挺合适的,说他俩开心就好。

占杰没把沈怡的情况告诉给迟贵兰。

沈怡很明确地告诉他,因为不涉及结婚,所以她不会去占杰的老家。如果他父母来钱塘玩,她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顿饭,陪着走走景点,叫一声“叔叔阿姨”,但是绝对不允许对方说到结婚,那是她的底线。

占杰同意了。

他自己都挺意外的,放在以前,他根本就理解不了这种男女关系。

现在可能是受了占喜的影响,妹妹能大大方方地和骆静语在一起,他占杰就是谈个恋爱不结婚罢了,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禧鱼茶室的生意已经步上正轨,可以自负盈亏,骆静语别的业务也一直在接,占喜帮他控制着业务量,不想让他太辛劳。

国庆节前,按照约定,任虹的拍摄团队来到钱塘,跟拍骆静语和占喜一周。

一开始,骆静语面对镜头特别紧张,走路都要顺拐,表情严肃得叫摄像师都无奈了。于是任虹请占喜做手语翻译,和他沟通了好久,让他像平时那样自然就行,就当剧组人员都不存在,该干吗就干吗,该怎么和占喜相处就怎么相处。

骆静语心想那怎么行?平时和欢欢单独在一起,他俩总要亲亲抱抱的,难道还要当着镜头的面亲亲抱抱吗?怎么可能嘛。

这个“演员”很难“调/教”,头几天拍得都不好,一直到第四天,骆静语才习惯走哪儿都有摄像师跟着,人也终于冷静下来,做烫花时手不抖了,脸也不红了,在家炒菜时还给人表演了一手颠锅。

占喜都怕他把菜给颠到地上去,任虹却说这个素材不错,骆老师还蛮有意思的,清冷外表下有着小小的闷骚。

占喜:“?”

小猫礼物看着家里进来的这一大堆人,属于它的猫生盲点。骆静语抱着它出镜,握着它的爪爪向着镜头打招呼,占喜在边上介绍:“这只猫叫礼物,快两岁了,是我和骆老师一起在圣诞节捡到的,算是我们的圣诞礼物吧!那会儿它还是个很小的小奶猫。”

任虹问:“你俩当时在一起了吗?”

占喜和骆静语对视一眼,害羞得挽住他的胳膊:“还没有,我俩那会儿搞暧昧呢!他喜欢我,就是不说。”

骆静语无奈地看着她,皱着眉连连摇头,任虹问:“骆老师好像有不同意见?”

骆静语把礼物放下地,指指占喜,双手比了个爱心,再指指自己,神情透着小骄傲。

任虹恍然大悟:“噢!是小占追的你!”

骆静语笑着点点头,占喜不乐意了,拍着他的胳膊抗议道:“乱讲!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

骆静语不为所动,抿着唇笑得很坏,食指固执地指着她。

占喜对着摄像机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最后气呼呼地说:“呃,的确是我追的骆老师,主要吧……我要是不追他,我俩就凉了,骆老师根本不会主动,胆儿就这么点大,和我家猫差不多胆量。”

骆静语:“……”

任虹快要笑死了,摄像师又把镜头对准了地上的礼物,小猫仰着脑袋“喵”一声叫,扭过屁股就跑走了。

国庆以后,任虹的拍摄团队离开钱塘,去了另一个城市跟拍另一对拍档,和占喜约好入冬后再过来。

占喜和骆静语忙完整个国庆档,暂时把茶室交给店员打理,和罗欣然、皮皮虾约好一块儿出去自驾游。

他们选的目的地在外省,开车需要八个多小时,用的是皮皮虾的车。路上,皮皮虾和罗欣然换着开,到了一个服务区休息时,皮皮虾问占喜:“小喜儿,一会儿你开一段?”

“没问题!”占喜拍胸脯,“我开我哥的车在市里溜达好久了,手感特好。”

骆静语有点担心,问她:【高速,你没开过,真的可以吗?】

【放心。】占喜打开导航看路况,【你看,很通畅的,我能开。】

四人休息完,占喜坐上驾驶座,按照规定,副驾坐上了皮皮虾,帮忙指导占喜。

骆静语坐在后排一路提心吊胆,看占喜开得很稳才渐渐放下心来。

罗欣然问占喜:“喜儿,你什么时候买车呀?驾照拿到也有三个月了吧?”

占喜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下个月就买,我家骆老师说了,生日礼物!”

“啧啧,排面!”皮皮虾回头问,“骆老师,是买个保时捷还是法拉利啊?”

骆静语没看明白,罗欣然气道:“闭嘴,别发神经!”

占喜笑个不停:“大奔宝马都不买,就买辆十几万代步的。”

骆静语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直微微笑着。

他的确想买一辆车送给占喜做生日礼物,他俩太需要一辆车了,出门会方便很多。他不能开车,只能辛苦占喜,幸好她说挺喜欢开车的,以后还能两个人自驾游。

三个人轮流开车,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目的地,是一个山沟沟里。

这一趟的行程很有意思,四个人先在镇上的小旅馆里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徒步进山,在山里露营一夜,出来后再开车去附近的一个旅游城市,住三晚酒店,最后回程。

整个旅程六天五晚,算是骆静语和占喜这一年唯一的一次长途旅行,占喜期待了很久。

在小旅馆休整一夜后,四个人把多余的行李放进车子后备箱,背起背包进了山。

皮皮虾和罗欣然都有徒步露营经验,找的也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算是一条大众徒步路线,比较安全,沿途风景也很美,还有专门的露营地。

骆静语体力不错,重的行李自然是归他背,占喜则背着一些吃的喝的和日用品。进山后的前两小时,占喜还不觉得累,再往后,她就不太行了,不过没叫唤,拄着登山杖咬着牙跟着另外三人。

皮皮虾一马当先,骆静语走着走着回头看占喜,发现她早已满头大汗,他打手势让她停下,摘下她的背包,打算再拿几样小而重的东西塞进自己包里。

占喜急忙拦着他,小鱼的背包已经很重了,她还没这么虚,骆静语蹲在地上抬头看她,担心地问:【真的可以坚持吗?】

“可以。”占喜喘着气叉腰点头,“我让他俩,走慢点吧,要不然,我怕我,跟不上,我俩,走丢了……”

皮皮虾和罗欣然终于发现占喜体力不行,也就放慢了脚步,沿途多休息,看看风景吃吃喝喝,补充些体力。

骆静语进山没带单反相机,拿出手机给占喜拍照,又一次拍到她哈趴狗的样子,笑得肩膀都抖起来。

“你还笑!”占喜坐在石头上脸色潮红地看着他,“我以后再也不和你来爬山了!真讨厌!”

一路说笑拍照,他们在下午4点抵达露营地。那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已经搭着好几个帐篷,有先到的驴友看到他们还友好地打招呼,说晚上生个火,可以一起玩狼人杀。

占喜最期待的时刻终于到来,那就是——搭帐篷!

她还没有在荒郊野外露营过,还是和小鱼一起,想想就很刺激,帐篷play什么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隔音吗?这地儿也有十几个人呢,被听到可太不好意思了!

骆静语的帐篷、防潮垫和睡袋都是新买的,搭帐篷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皮皮虾和罗欣然一起搭,占喜问骆静语要不要帮忙,他摇手说不用,自己能搞定。

他干起活来特别利索,没一会儿工夫就把一个双人帐篷搭好了,占喜等不及地脱掉鞋子钻进帐篷里,开心地打了一个滚:“哇!今晚就睡这儿,好好玩啊!”

骆静语半蹲在她身边从包里往外拿东西,这一次他们很偷懒,带的是自热米饭,没打算自己架锅做饭。占喜对这一点还挑剔了一下,说要是能煮水烧个方便面什么的,会更有趣。

出来玩,她就跟个小孩似的,尤其是没体验过的事情,样样都好奇。骆静语喜欢看她欢天喜地的样子,虽然一路走来很累,她也没抱怨,路上悄悄地告诉他,她脚趾头大概破皮了,有点疼。不过为了不拖后腿,她让骆静语不要告诉皮皮虾和罗欣然。

骆静语从包里找出医药包,蹲在占喜面前帮她脱下袜子,占喜“嘶”了一声,骆静语才发现她两只脚的几个脚趾头都磨出了水泡,有几个水泡还破了,有点血淋淋得糊着袜子,肯定很疼,也亏她忍得住。

真心疼啊,怎么会磨破成这样?

骆静语的眉头皱起来,想着这一天走了七、八个小时山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的确比欢欢平时走路的量要多得多。就算她穿着合脚的登山鞋,毕竟是个第一次徒步的菜鸟,这个路程对她来说挑战还是大了些。

“没事,就看着有点可怕,其实不怎么疼。”占喜对骆静语说。

骆静语看了她一眼,低头帮她处理伤口,消毒时,刚还说“不疼”的占喜立马疼得嗷嗷叫,骆静语听不见,强迫自己不抬头看她,实在看不得她龇牙咧嘴的表情。

罗欣然在他们帐篷门口弯下腰:“你俩好了吗?出去转一圈吧?听说那边有条小溪风景不错,可以拍拍照,回来我们就吃饭啦。”

骆静语觉得占喜脚疼,并不想让她去,可占喜一听就说:“去去去!好不容易走到这儿,总得看看风景。”

几人离开帐篷,其他驴友帮他们指点了一下方向,大概要走两、三百米,骆静语知道后,二话不说就把占喜背了起来。

皮皮虾:“!”

他立刻看向罗欣然:“你别想!不可能!不要攀比!”

罗欣然嗤之以鼻,一甩头,第一个向着那边走去。

占喜伏在骆静语的背上,双臂圈着他的脖子,双手在他面前打了句手语:【放下,可以走。】

骆静语只是摇头,弓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她背到了小溪边。

山里的风景真的很美,空气也清新,雨季刚过,溪水清澈见底,水量也很大。占喜站在溪边大呼小叫:“哇!有鱼啊!可不可以抓来烤着吃?”

皮皮虾大笑:“姑奶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自热米饭它不香吗?”

“哼。”占喜拉着骆静语的手让他看溪水,“小鱼小鱼,你看,里头都是小鱼!”

骆静语摸摸占喜的后脖,发现她出了汗,帮她把冲锋衣脱下来系在腰间,四人玩了一会儿后准备回程,占喜有点害臊:“不要背了吧,我能走的。”

骆静语没答应,一步都不想让她再走,还是背起她走了出去。

皮皮虾和罗欣然跟在他俩后面,说着悄悄话。

罗欣然问:“你刚才和那些驴友说好了吗?”

皮皮虾:“说好了,放心吧,都安排妥当了。”

罗欣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真没想到骆老师这么浪漫呢。”

皮皮虾一脸义正言辞:“罗小姐,请你不要攀比。”

罗欣然:“滚蛋!”

回到大本营,四个人吃了一顿热乎乎的自热米饭,骆静语还带了真空包装的卤鸡蛋,欢欢最爱吃鸡蛋,给她加点儿菜。

吃过饭,天渐渐黑下来,山沟沟里一点灯光都没有,其他驴友在露营地中心生了一堆篝火用来照明,占喜看着周围的树影,听着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又好奇又紧张。

“去火堆边坐坐吧。”罗欣然叫他们,十几个人便在篝火边坐下来,也没玩狼人杀,大家竟是开起了露天演唱会。

皮皮虾一展歌喉,那歌声真不是盖的,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还有人起哄让他去参加男团选秀做vocal担当,皮皮虾摇头叹气:“早些年还能去试试,这都一把年纪了,老啦!”

占喜依偎在骆静语身边,他揽着她的肩,让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一会儿问她“冷吗”,一会儿问她“渴吗”,还说想上厕所就和他说,他陪她去。

占喜觉得好窝心,跟着骆静语出门在外,她真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他实在是太体贴了。

皮皮虾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就是最简单的抽牌,大家都没意见。

骆静语没玩过,倒也不拒绝,只是抽了几次都没抽到他,就和占喜一起看别人受罚,看不明白的地方占喜用手语帮他翻译。

嘻嘻哈哈地玩过几轮,皮皮虾又一次发牌,趁着没人注意,直接塞了一张给骆静语,骆静语神色微变,把牌偷偷地藏在口袋里。

一圈发下来,到占喜手里只剩最后一张。大家开牌,两张红心a一张在占喜手里,另一张呢?

占喜到处张望,骆静语沉默了一会儿,这时才把牌拿在手里给她看。

“在你这儿?”占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你出石头我出布,然后我选大冒险,和你亲个嘴就行了!”

骆静语:“……”

怎么被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

有人在起哄,占喜和骆静语石头剪刀布,占喜出了布,骆静语却没出石头,而是出了剪刀。

占喜:“?”

“行吧,那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占喜一点儿也不慌,就小鱼那个脑袋,能想出什么坏点子来呀。

没想到,骆静语打手语说:【真心话。】

占喜:“啊?”

篝火在燃烧,火苗抖动着,把众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罗欣然偷偷地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他们拍视频,连着那些陌生驴友这时候都停止了笑闹,一个个面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骆静语转头看着占喜,眼神异常深邃,占喜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看看大家,再看看小鱼,问:“怎……么啦?”

不知是谁拿出了一支口琴,悠扬的琴音在开阔的山林间响起,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曲目——《送别》。

占喜:“???”

才吹了两句就被人打断:“你有毛病啊?这时候吹《送别》?”

“不是,我只会两首。”吹口琴的男人弱弱地说,“还有一首是《欢乐颂》。”

“那就《欢乐颂》!只会两首你还装逼?”

于是,《送别》就换成了《欢乐颂》,占喜跟着音乐都想唱歌了: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骆静语听不见这样的小插曲,神情变幻莫测,占喜心里渐渐生出一种预感……

不!会!吧?

他他他、他要干吗呀?

这种时候,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是要……求婚吗?

皮皮虾都看急了,就在这时,骆静语突然从席地而坐换了个姿势,一个翻身而起,很是帅气地单膝跪在了占喜面前,上身立得笔直。

占喜吓傻了,“腾”一下就站了起来。看到这一幕,期待已久的观众们一个个尖叫鼓掌吹口哨,《欢乐颂》吹得更起劲了,一遍遍地重复着,为这浪漫的一刻增加一点背景音乐。

骆静语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绒首饰盒,对着占喜打开盒盖,一枚钻石戒指就出现在她眼前。

其实这不是他的计划,他没想到露营地会有这么多陌生人,到了以后还和皮皮虾沟通过,说要么算了,人太多,他难为情。皮皮虾说他都和那些人打过招呼了,大家都是年轻人,刚好人多好助兴,让骆静语不要紧张。

骆静语哪能不紧张?为了这一天,他又向高元学了一句话,是想亲口对欢欢说的,练习了很久很久。他的确要罗欣然拍下视频,可以当做纪念,可……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好,要是说得很难听,会被人笑吧?

在收到皮皮虾那张红心a前,他都还在犹豫,可是当占喜眼睛亮晶晶地把另一张红心a给他看时,骆静语就下定了决心。

他选择真心话,要问她一个问题。

此时,占喜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其他人了,耳朵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她单手捂嘴,震惊地看着骆静语,满眼满心都是他现在的样子。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只有火光为他们照明,她看到他手里的钻戒,看到他微微张了张嘴,听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欢欢,家,歌窝,蒿,吗?”

他说得很大声,很清晰,每个字的口型都表达到极致,一句话说完,他抿紧了唇,眼神忐忑地注视着她。

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忐忑。

他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难道她还会不答应吗?

观众们准备起哄,喊“答应他”,第一个人还没打头呢,也就是骆静语的话音刚落下的时候,占喜就重重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用手语回答:【我答应,小鱼,我嫁给你。】

大家都看不懂手语,不过看着他俩的表情和动作就能猜到是什么结果——占喜接过了骆静语的戒指,男人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幸好这里这么黑,没人看得到他的眼泪,他闭上眼睛与她接吻,舌尖也触到了她脸颊上的液体。

他想他终于踏出这一步了,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将迈上一个新台阶。他会成为一个丈夫,还有可能成为一个父亲。他想他此生再也没有遗憾了,听不见就听不见吧,他已经足够幸福!

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子,把他从深海里拉出来,两年来一直陪伴着他,鼓励着他,帮助他完成梦想。

他想和她一直走下去,走过长长的几十年人生。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

帐篷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占喜被林间的鸟叫声惊醒,看看时间,还不到6点。

双人睡袋里,骆静语睡得很熟,占喜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伸手去撩撩他的睫毛,没几下就把他给弄醒了。

“唔……”他低低出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她。

昨晚他俩都很激动,帐篷play真的超刺激,还得忍着不弄出太大的动静,咬紧牙关不发出声响。关键时刻,骆老师居然停了下来,颤抖着手摘掉占喜无名指上的对戒,帮她把钻戒戴上,他吻了吻她的手指,才又满足地继续……

占喜从睡袋里钻出来穿上衣服,拉开帐篷拉链探出脑袋往外看,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清新的露水味。

天色已亮,露营地很安静,大家都还在睡觉,占喜做了个深呼吸,回头扑到了骆静语身上,拉拉他的耳朵:“小鱼,起床啦,天亮啦!”

骆静语没睡够,只睁开一只眼睛瞅她。

她又叫:“骆老师,起床啦!”

骆静语翻了个身,听不见,还想睡。

占喜又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叫他:“老公,起床啦!”

骆静语:“?”

骆静语:“……”

骆静语:“!”

占喜把他的头发揉得好乱,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噘着嘴说:“干吗这么看我?昨天刚求完婚,今天就不认账啦?”

骆静语使劲儿摇头。

占喜亲了他一口,又一次软软地说:“起床吧,老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