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街很吵闹, 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不远处还有个商贩用音箱播放着网络神曲。
占喜的声线本就细柔,一下子就被这些噪音掩盖。
黑衣男人还是没反应。
占喜终于注意到他帽檐下露出来的白色耳套。
哦,怪不得他没听见。
她刚要喊第三声时, 王赫走到她身边, 问:“占喜你干吗呢?碰到朋友了?”
他也看向摊位后的黑衣男人。
“不是, 我……”占喜一时答不上来。
“往回走吧, 太冷了,我先送你回家。”王赫搓搓手, 嘴里呼出一团白气。
占喜心里七上八下, 回头看那个黑衣男人, 他始终没有抬起过头,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占喜甚至看不见他帽檐下的那双眼睛。
王赫在身边, 占喜渐渐冷静下来, 按捺住自己复杂的心情, 和他一起往回走。
骆静语其实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那人站在摊位前,也不像一般顾客那样去翻拣摊位上的货品, 就站着不动。他的眼角余光能看到那是个白色人影。
骆静语强迫自己不要抬头,只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红绳上。
除非那个人要买东西,要不然他不想和陌生人交流。
在外面, 他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只想做个“普通人”,和陈亮两口子用手语交流是没办法,当他独处时, 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秘密。
所以, 被凝视的感觉再强烈、再不适, 他也咬紧牙关不抬头。
好在没过多久,那人走了。
——
占喜不情不愿地跟着王赫离开夜市,王赫说要开车送她回家,占喜婉拒了,说自己打车回去。
她越想越不死心,还想回夜市确认一下,那个人真的是小鱼吗?
小鱼怎么会在夜市摆摊?他都没和她说起过,而且,他的外形看起来没毛病啊,为什么要说自己条件不好,她看到他会讨厌、害怕呢?
王赫感觉到占喜的心神不宁,略微懊恼,但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便换了一种方式问她:“占喜,你什么时候对我开放朋友圈啊?”
占喜脑子里乱糟糟的,错愕地抬头:“啊?”
“你一直没对我开放朋友圈。”王赫笑了一下,认真地说,“今天见到你,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希望你能对我开放朋友圈,让我多了解你的生活。”
占喜思考了一会儿,开口:“对不起。”
王赫:“?”
他被拒绝了?!难以置信!!
王赫面子挂不住了,问:“我有哪儿做得不好吗?你对我哪方面不满意?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我都向你解释过了。”
占喜急道:“没有没有,你非常优秀,我是觉得你的条件太好了,我和你不是很合适。”
“啊?”王赫更想不明白了,“我的情况介绍人之前就告诉你了呀,你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我不觉得我们之间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占喜不想多说,还是一句话:“对不起,我真的觉得我们不合适。”
“你是在耍我吗?!”王赫有点火了,“占喜我和你说实话,我是诚心找女朋友的!之前听过你家的情况,我妈还不太满意,但是介绍人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一看就喜欢,所以你上回拉黑我,我才会不和你计较!搞半天你根本就没想找对象是吗?你这不是浪费大家时间吗?”
介绍人给王赫看过她的照片了……不用说,肯定是老妈干的。
占喜抬头看王赫:“对不起,王赫,今天晚餐的钱我会微信转给你,是我不对,你真的很优秀,一定能找到各方面都般配的女朋友的。”
王赫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啊?”
“我……”占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意思就是咱俩不合适。”
“你!”王赫气极了,“不合适你和我聊什么天?不合适你为什么要和我见面?这么冷的天我有病啊!跑那么老远来陪你逛夜市?”
“我会把钱转给你的,今天的饭算我请,行不行?”占喜声音也大起来,她好急啊!急着回夜市,不想再在这儿和王赫纠缠了。
“这和饭钱没关系!”王赫掷地有声,“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是不是现在的小姑娘都这样以自我为中心?你耍了我大半个月你知道吗?你是不是同时和很多人在聊天啊?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你认识吗?网友啊?我看你见到他都走不动路了!”
“我没耍你!”占喜突然就叫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不喜欢你行了吧!饭钱转给你行了吧!是你约我见面的!是你要去逛夜市的!你的时间值钱,我的时间不值钱吗?你不就是以貌取人?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的性格脾气,兴趣爱好,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占喜转身就走,王赫在后头喊了一声:“占喜!”
接着又是一声:“操!你是不是有病啊?!”
占喜走得飞快,走着走着,她就小跑起来,朝着夜市街的方向。
小鱼,小鱼!真的是你吗?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跑得就越来越快。
长发被风吹起,背上都出了汗,冲进热闹的夜市街后,占喜跌跌撞撞地还撞到几个人,收获了不少白眼和骂声。
她很久没这样跑步了,一鼓作气跑到那个摊位边,占喜脚步渐歇,一手拎着包,一手扶着腰,气都要喘不上来。
可是,当她看清摊位后的人,原本激动的心就“扑通”一下往下坠。
是这个摊位没错啊!那个黑衣男人居然不见了!摊位后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两双眼睛同时好奇地看着她。
占喜一边喘气,一边问:“请问……呼呵……刚才是不是……呼呵……有个……呼呵……穿黑衣服的男的……呼呵……在这儿?”
陈亮和毛毛目瞪口呆,说实话,这漂亮女孩的唇语,他俩谁都没看清。陈亮张嘴问出一句话,也就几个字,吐字含糊不清,像从嗓子里黏糊着滚出来似的,占喜一个字也没听懂。
“啊?你说什么?”她问。
毛毛不高兴了,拍拍陈亮的手臂,用眼神警告他,又指指摊位上那块牌子,让占喜看。
占喜看向那块牌子,“摊主聋哑人”五个字令她吃了一惊。
天啊!她穿越了吗?进入平行空间了?产生幻觉了?
占喜确定、肯定、断定、笃定!之前摊位上是没有这块牌子的!
她呆呆地看着陈亮和毛毛,一对小情侣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好半晌,占喜才拎了拎包,抬手掠掠头发,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离开了摊位。
走出丰林夜市街,占喜拎着包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满脑子都是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他真的是小鱼吗?
他几岁啊?
占喜回想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黑衣男人的场景,虽然他戴着口罩,发型很学生气,看起来也有二十多岁了。
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占喜在心里回答:确定。
夜市摊上的男人和电梯里的男人,一定是同一个人,那种感觉,错不了。
那……能不能直接去问问小鱼?
会吓到他吗?
万一认错了呢?万一不是呢?那岂不是很尴尬?
而且,罗欣然说那个男人是帅哥。
小鱼却说自己条件不好,占喜见到他会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呀?
大街上车辆来来往往,光影绚烂,占喜的眼睛茫茫然掠过这片繁华夜景,脑子都要想破了,也没想明白,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离奇的想法。
那个男人,假设他就是小鱼,一直都戴着口罩!
他会不会是……下半张脸有面部畸形类的疾病?
这个荒谬的猜想令占喜自己都感到无语,苦笑了一声,一脑袋麻线乱绕,想着回家后一定要好好和小鱼聊聊。
——
占喜和小鱼的聊天时间已经约定俗成,每晚9点半开始,一个多小时后结束,天天如此。
有时是占喜先发过去,有时是小鱼先发过来。
这一晚,占喜很有仪式感地洗完澡,钻进被窝,抱着小鲸鱼打开手机,果然,小鱼已经给她发来消息。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你今天相亲顺利吗?
占喜笑了一下,小鱼就像个孩子一样在学她说话。
她抬头看一眼天花板,想到他可能就住在楼上,也不知道住几楼,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小鱼的形象,一身黑衣的酷男孩,聊天时却有点幼稚,真是可爱。
【鸡蛋布丁】:不好,失败了。
【鸡蛋布丁】:[坏笑][坏笑][坏笑]
骆静语看着对方的回复,陷入迷茫。
失败了啊……但她看起来好像并不伤心。
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她。
【好大一头鱼】:不要难过,你很优秀的女孩子,以后会有很好条件的男朋友。
【鸡蛋布丁】:我没有难过啊,我不喜欢他,没感觉,没动心。
动心——骆静语的心脏急跳了两下。
原来喜欢一个人要动心的?
那他是动心了吗?
这时候,占喜捏着小鲸鱼玩偶真是百爪挠心,决定单刀直入地暗示一下。
【鸡蛋布丁】:我今天和相亲对象一起吃晚饭,吃完后去逛了一条夜市街,丰林夜市,挺热闹的,小鱼你去过吗?
她好紧张地盯着屏幕,等待对方的回答。
此时的骆静语的确吃了一惊。
鸡蛋老师晚上去逛丰林夜市了?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吗?
她是不是还从他面前走过?
可是夜市街一个晚上的客流量成百上千,骆静语只待了半个小时,哪里会这么幸运与她擦肩?
该怎么回答呢?
说自己晚上也在丰林夜市吗?鸡蛋老师会不会问他去干什么?回答去找摆摊的同学玩?鸡蛋老师会不会又问你的同学摆摊卖的什么?甚至问摊位是哪个?
说去逛夜市?她会不会问是一个人还是和朋友?一个人多奇怪啊,和朋友,又是和谁?男的女的?
思来想去,骆静语觉得怎么回答最后都会扯到谎言,干脆在一开始就把这个话题给截断了。
【好大一头鱼】:我没有去过。
占喜:“……”
很好,聊不下去了。
曲线救国吧!占喜决定换个方式去钓鱼。
【鸡蛋布丁】:今天好冷啊,外面风好大!呼啦呼啦地吓死人了。我住高层,都怕玻璃窗被风吹破,你那儿呢?你住几楼啊?
骆静语想象不出高层玻璃被风吹到的恐怖声音,便回答——
【好大一头鱼】:我这里还好了,我装上双层的玻璃。
啊!臭小孩居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占喜很郁闷。
【鸡蛋布丁】:我一直不知道,你住在哪儿呢?东南西北哪一块呀?
【好大一头鱼】:我住青雀门的位子。
嗷嗷嗷青雀门!没错了就是他!占喜激动地差点蹦出被窝。
【鸡蛋布丁】:哇!那我们住得很近哦,我也住青雀门附近耶!小鱼小鱼,什么时候咱俩面个基啊?
骆静语发出消息就后悔了,他忘了鸡蛋老师就在青雀门上班,原来房子还租在公司附近。不过他有另一个疑问——
【好大一头鱼】:面哥基是什么?
【鸡蛋布丁】:面基,就是见面!
【好大一头鱼】:[尴尬][尴尬]鸡蛋老师,我不是想要见面。
【好大一头鱼】:我告诉给过你了,我很不好,你会要害怕我,真的不要见面。
占喜:“……”
【鸡蛋布丁】:可是我想见你呀~[可怜]
【好大一头鱼】:你看到我真真样子,不会这样想了的,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为了你思考。
“啊!好烦啊!”占喜郁闷地拿着小鲸鱼往枕头上砸,可怜的小鲸鱼弹了两下,又被占喜捞回来,抱进怀里。
这鱼太难钓了!她不敢和小鱼说自己可能已经见过他了,就怕伤害到他。照他这坚决的态度,指不定知道了能把她给拉黑呢!
这人到底在坚持什么啊?还是在掩饰什么?
占喜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地去约过一个人,还一次次被拒绝,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咬咬牙——
【鸡蛋布丁】:小鱼,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什么条件,我都不在乎的,我把你当好朋友了,只是想和你见个面,你都不答应吗?
【鸡蛋布丁】:猫猫卖萌.jpg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我把你也是当朋友,非常非常重要朋友了,所以你请原谅,真的我不想要见面了,我愿意一直手机陪伴你聊天,如果你觉得烦我了,告诉给我,我不会烦你了,真的我是不想要你失望。
——我不想失去你,想要一直陪着你,哪怕只是以一个网友的身份。
这是骆静语的心里话。
占喜躺平了。
也不是说要放弃,只是她似乎能体会到小鱼的心情。
他真的很害怕与她见面,不是排斥,是那种想见又不敢见的矛盾心理。
他为什么那么确定她会失望?会讨厌?会害怕?
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
不过没关系啦!占喜知道他就住在楼上,虽然最近一次在楼道里见到他,还是认识顾心驰的那天,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但占喜相信,她总能再在楼道里、电梯里见到他。
去抓鱼吧!
从现在开始,占喜决定撒开渔网,找准时机,一定要逮到这条滑不溜秋、油盐不进的笨蛋鱼!
——
周日,占杰打电话问占喜,要不要去他家吃饭,占喜没答应,说要和大学同学聚会。
占杰问:“那个晴晴,还是那个罗……”
“Both!”占喜回答。
占杰:“Boss?你老板也去?”
占喜:“……”
获得自由的周末,占喜才不要去哥哥家呢。
她几乎穿越一整个城市,去城东找罗欣然玩,赵晴晴也从学校里溜出来,三个女生看了场电影,又一块儿吃晚饭。
吃饭时,占喜说到前一天和王赫相亲的事,赵晴晴很好奇,说想看看王赫的照片。
“看什么呀,都把我拉黑了。”占喜托着下巴丧丧地回答。
罗欣然乐得不行,问:“那你最后饭钱转给他了吗?”
占喜叹气:“都说了拉黑了,没来得及转。”
罗欣然安慰她:“算了算了,下一个会更好。”
占喜突然就想起小鱼,问罗欣然:“哎,欣然,你还记得上回陪我去看房,电梯里见到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男孩子吗?你说他是帅哥那个。”
“什么帅哥?”赵晴晴来兴趣了。
罗欣然回想了一下:“昂,记得,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说他是帅哥啊?就因为眼睛好看?”占喜真诚地发问,“我后来又见过他几次,他每次都戴着口罩,你说,他会不会是脸有什么毛病啊?”
“啊?”罗欣然被占喜的脑洞打败了,“这我哪儿知道啊?我看轮廓,应该长得挺帅的。”
占喜又问:“那你说,一个人要长成什么样子,会让人觉得害怕呢?”
罗欣然和赵晴晴对视一眼,赵晴晴迟疑着说:“……烧、烧伤?”
“唇腭裂?”罗欣然补充。
“啊!”占喜的这声“啊”喊成了一个波浪线,都感到心疼了,小声说,“不会吧。”
罗欣然笑起来:“那人家戴着口罩,谁知道呢?你真好奇,就去让他摘了口罩给你看看呗。”
赵晴晴附和:“嗯嗯嗯!喜儿你这么美,你去撩谁都能拿下!”
占喜怂了:“我不敢……我怕他会打死我。”
和两个女孩散场,占喜坐地铁回家,半路上接到迟贵兰的电话,被噼里啪啦骂了一通。
王赫和介绍人告了状,说占喜很粗鲁,没礼貌没教养,一点也不像外表看着文文静静的样子,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眼高于顶,根本不是诚心找对象。
占喜活到二十三岁,还是头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她戴着耳机听老妈在那边开炮,也不反驳。等老妈骂累了,她突然换了语气,嗲嗲地说:“妈妈,人家还小嘛,现在不想找对象啦,平时又要上班又要复习,很累的呀,也没时间和男孩子聊天。要么等我考上公务员了你再给我介绍男孩子,好不好嘛。”
迟贵兰:“……”
挂掉电话,占喜发现身边坐着的一个大爷正眼神怪怪地看她,她冲大爷笑笑,又恢复到一脸木然。
对付迟贵兰,她也算是身经百战,吵不过的时候干脆就发嗲服软,只要不常用这招,偶尔一次还是很有效的。
看看手机,文琴在工作群里@所有人,第二天上班要穿正装,提前半小时到岗,严禁到公司吃早餐,因为日本人的考察团队要来了。
占喜想到那盆“好运来”,明天,孙总应该就会送给那位日本客户,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那是小鱼做的花,因为这盆花,她才认识了小鱼,所以对于日本人的到访,占喜其实满期待的。
想到小鱼,她又想到和两个室友的谈话,她们猜测小鱼是唇腭裂、烧伤或其他面部畸形,占喜光用想的都觉得很难过。
她问自己,如果小鱼真是这样的情况,她会害怕他吗?
答案是,不会。
不管小鱼是什么样子,她都觉得他是个超级可爱的男孩子。
——
周一早上,以那位日本客户为首的一支五人团队,准时来到公司,开始为期两天的考察。
整个公司严阵以待,孙总要求所有人着装正式,桌子整理干净,严禁叫外卖和下午茶,要是有人收私人快递,一律罚款。
占喜提醒小鱼,这两天可千万别再给她送惊喜,因为那只会变成惊吓。
那位客户叫池江俊介,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西装领带,一丝不苟,礼仪上带着日本人特有的谦恭有礼。HR的女生们其实和考察团队无关,占喜也只是远远地瞄见过他。
林岩作为这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之一,全程和孙总一起,陪同客户方讲解方案。两天考察顺利结束,周二下午,林岩带着池江先生团队里的一个年轻男人来到HR,说是要找占喜。
占喜惴惴不安地起身:“找我?”
年轻男人递上名片:“占小姐您好,我姓董,是池江先生的助理兼翻译。是这样的,池江先生收到孙总送的那盆烫花作品,非常喜欢。孙总说这份礼物是您联系定做的,所以池江先生特地让我来感谢您。”
占喜受宠若惊地接过名片:“不客气不客气,池江先生喜欢就好。”
董助理又说:“其实,池江先生的妻子这几年也生活在钱塘,是一位资深的烫花艺术爱好者,但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一直没能在本地找到同好。池江先生就想请问下您,这盆作品是哪位老师制作的,他后期可能会请这位老师再定做一些烫花作品,也可能会让他的妻子和这位老师交流一下,不知道您这边方不方便告知对方的联系方式。”
“方便的,我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占喜第一反应是把小鱼的微信推给董助理,又一想,小鱼那聊天水平真是很赶客,别说对方是日本人,就算是中国人,也很难沟通顺畅。
再说了,小鱼只是小伙计,他是有老板的。
于是,占喜就把方旭在Q站的主页告诉给董助理,让他给方旭发私信即可。
董助理拿纸笔抄下“小鱼鱼手作烫花”的店名,向占喜道谢后,和林岩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林岩临走前,回头看了占喜一眼,低声说:“你穿这身很好看。”
占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灰色的西装西裤,面试前在淘宝买的,三百多块钱,秦菲说穿着像房产中介。占喜努努嘴,觉得林岩是不是该重新配个眼镜。
占喜坐回工位,立刻给小鱼发微信。
【鸡蛋布丁】:小鱼小鱼,我可能帮你拉到客户啦!
【好大一头鱼】:?
【鸡蛋布丁】:就是那盆好运来的新主人,日本人,说很喜欢你的作品哦!他可能还想再做别的作品,我把你老板的联系方式给他了,这算不算打开国际市场啦?[呲牙]
【好大一头鱼】:[捂脸][捂脸]烫花在日本是很多人喜欢,本来比国内更加欢迎。
占喜刚想纠正他,应该是“受欢迎”,字还没打完,小鱼又发来了。
【好大一头鱼】:我现在不方便,在地铁,很多人。
【鸡蛋布丁】:哦哦哦,你出门啦?去哪儿啊?
占喜现在逮着机会就去套小鱼的话,想摸清他的私人信息,小鱼从来没怀疑,每次都很老实地回答。
【好大一头鱼】:爸爸妈妈家。
占喜上齿咬了咬下嘴唇——
【鸡蛋布丁】:你大概几点回自己家呀?今晚还聊天吗?
【好大一头鱼】:聊,78点钟了。
【鸡蛋布丁】:好好好,那你坐地铁吧,我不打扰你了。
放下手机,占喜托起下巴,小鱼说他晚上7、8点回家,这是个好机会啊!她是不是可以行动一下啦?来个……守网待鱼!
晚上6点50分,天早就黑透了,占喜吃过饭,裹着那身厚厚的灰色羽绒服,围着围巾,独自一人坐在小区入口处不远的长椅上。
长椅边没有路灯,很暗,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区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占喜本想穿得漂亮些,可外头实在太冷了,而且,她总有一种感觉,和小鱼见面,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就行,不需要特意打扮。
她都不敢玩手机,就怕错过小鱼,坐得端端正正,眼睛始终盯着大门。
这几天气温只有2、3度,夜里更冷,风还大,吹得身边的几棵大树哗哗作响。占喜坐了十分钟后,原本暖暖的手就冻得不行了,两只手藏进衣兜里,跺着脚瑟瑟发抖,脸蛋儿也被风吹得冰凉一片。
又等了十分钟,她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还流出了清水鼻涕,她拿纸巾擤掉,心里突然感到委屈。
她这是在做什么呀?傻子一样的。
但如果不这么做,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偶遇小鱼。
占喜只在搬家那天碰见过小鱼,后来再也没在小区里见过,十来天了,这人神出鬼没的,又死活不答应见面,占喜不想放弃这个好机会。
——
这天是阎雅娟五十五岁的生日。
五十五也算个整数日子,骆晓梅、高元和骆静语都回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陪老妈庆生。
晚饭是骆晓梅做的,热热闹闹一桌子菜,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但又有很大的不同。不同之处在于——这一家五口在一起时没人说话,只能看见一只只翻飞着的手。
吃完饭,高元陪老丈人下象棋,骆静语主动去厨房洗碗。阎雅娟跟进来,拍拍他手臂,骆静语只能扭头看向老妈,知道她又要进行餐桌上说了一半、被老爸打断的催婚大计。
阎雅娟手语打得飞快,脸上表情显示出她的心焦:【小哲都谈过四、五个女朋友了,你怎么都不急的呢?你姐姐、姐夫给你介绍女孩,为什么不去聊聊?那些女孩条件都不错,相貌也漂亮,你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嘛!二十六岁的人了,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呀?你把要求告诉我,我去给你问。】
骆静语把头扭回去了,眼睛盯着水池,阎雅娟拽一把他手臂,他没动,她干脆伸出双手捧着儿子的脸颊,迫使他转过头来。
她瞪着骆静语,骆静语也看着她,阎雅娟发现这样子没法打手语,两手一松刚要“说话”,骆静语立马又把脸冲向水池。
阎雅娟气坏了,儿子从小就这样,愿意听的时候看着你,不愿意听了就把头别开,你再是跳脚他自岿然不动。反正听不见,头一扭眼一闭,管你说的什么他眼不见为净。
最后还是骆晓梅进来解围,哄着劝着把老妈带出厨房,她再进来时,骆静语已经洗完碗,正拿着抹布一个个擦净碗盘。
骆晓梅三十岁,留着及肩发,容颜清秀,身上有语文老师特有的温婉气质。
她拍一下弟弟的手臂,骆静语转头看她时,神情懒洋洋的,显然不想再聊之前的话题。
骆晓梅无奈地打起手语:【我会劝劝妈,让她不要那么操心你的婚事,但你也不要这么气她,她有偏头痛,你就乖一点嘛。】
骆静语抿着唇点头,骆晓梅又比划道:【小鱼,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打算找对象了?】
她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弟,他似在沉思,垂下的眼睫轻微颤动,良久,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骆晓梅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也知道常婷的事让你不好受。但是小鱼,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以前避免不了的东西,现在很多都可以避免。而且,姐姐说句不好听的,其实你也可以找一个和我们一样先天性耳聋的女孩,不生孩子,就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也行呀。】
骆静语看完姐姐的手语,半点儿没考虑,很果断地摇头,表示拒绝。
【为什么?】骆晓梅眼一瞪,见他又别开脸,往他手臂上拍一下:【问你呢,为什么?】
骆静语答不上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认识任何陌生的女孩子,不管对方是什么条件。
骆晓梅看着弟弟倔强的样子,心里一动,拽了一把他的胳膊,骆静语只能转身面向她。
骆晓梅问:【小鱼,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骆静语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说破关于感情方面的心事,经验太匮乏,根本掩饰不住,一层绯红迅速漫上双颊,把骆晓梅都看呆了。
骆静语窘迫地擦干手,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7点了,想到自己和鸡蛋老师的约定,他对姐姐打手语:【我要走了,晚上还有事。】
骆晓梅眼睛瞪得滚圆:【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骆静语想否认的,抬起手却否认不了,最后只得匆匆和父母道别,在姐姐、姐夫满含深意的注目礼中,落荒而逃。
——
等过一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间过了8点,占喜整个人都冻木了,上下牙齿咯咯作响,嘴里呵出一团一团的白气,可小鱼还没回来。
就在占喜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提前回家了的时候,小区大门入口处,出现了一个高高的黑色身影。
占喜:“!”
那个年轻的黑衣男人沿着主路往最南边的那栋高层走,还是那副样子,拉下兜帽,戴着口罩,两只手揣在兜里,迈开长腿走得很快。
等他走过去十来米,占喜起身,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不敢离他太近,怕被发现,可他走得好快啊!占喜没办法,只能用小跑的跟上去。运动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占喜心惊肉跳,生怕他会回头,幸好,他像是没有察觉,一直顾自往前走。
他快要进到单元门时,一个刚丢完垃圾的大叔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占喜瞪大眼,立刻冲了上去,小喘气地跑进电梯间时,那两个人居然都已进了电梯,占喜大叫:“等等等等等等还有一个!”
她几乎是扑到电梯轿厢里,两个男人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占喜立刻看向电梯按键面板,发现已经被按了两个楼层,十二楼和十五楼。
占喜:“……”
咬咬牙,她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件很欠揍的事,长按那两个亮着的按键,生生地把它们都按熄了。
黑衣男人:“?”
大叔:“?”
两个男人都震惊了,完全不懂占喜的操作。占喜按下八楼,人往按键面板旁的轿厢壁上一靠,抬起头,几乎是用挑衅的眼神看向电梯里的两个人,主要目标自然是那个黑衣男人。
大叔上下打量她,上前一步,重按十二楼,看黑衣男人站着不动,又帮他把十五楼按亮。
占喜:“!”
她瞪了大叔一眼,飞快地又把十五楼按熄了。
大叔:“???”
黑衣男人:“……”
大叔嘟囔了一句,决定不再多管闲事,占喜昂着头,直直地盯着那个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按键面板上灭掉的十五楼,跨过一步,像是很无奈,右手从衣兜里伸出来,重新按下十五楼。
等的就是现在!
占喜的眼睛都快怼成斗鸡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右手看。她看得非常清楚,他的右手小拇指最下面那节指背上,就是有一颗红痣,半粒芝麻那么大。
位置、颜色、大小,和“小鱼鱼手作烫花”主页视频里的那只手,一模一样!这两天,她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呢!
哈!笨蛋鱼,傻瓜鱼,呆头鱼,就是你没跑了!
占喜心脏怦怦乱跳,没再对电梯按键捣乱,蹭啊蹭地挪到黑衣男人身边,站在他右后方一步远的位置,看着液晶屏上的楼层显示,电梯已经在往上,三楼、四楼……
占喜伸长脖子,双手背在身后,怯怯开口:“那个……你是不是好大一头鱼啊?”
黑衣男人没反应,直直地站在那儿,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楼层显示。
大叔缓缓扭头看向占喜,眼神微妙。
五楼、六楼……
占喜不懂他为何不回答,是因为戴着兜帽没听到吗?她扭捏了一下,提高音量问:“你是好大一头鱼吗?”
黑衣男人依旧纹丝不动。
大叔:“……”
占喜的脚几乎要踮起来了:“是吧是吧?”
大叔插嘴:“他是好大一个人!”
占喜:“……”
她回头看向大叔,表情委委屈屈的。
要不是有这个大叔在,她也不会这么端着,早就大呼小叫了,他居然还要糗她。
大叔皱着眉头痛心疾首,仿佛在看一个年纪轻轻、漂漂亮亮,却已经脑壳出了问题的神经病:“你是从哪儿看出他是一头鱼的?妹子,你不对劲啊!”
占喜刚要张嘴,“叮——”,八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她脚步没动,大叔嘴角抽抽地看着她,连那黑衣男人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口罩上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写着好奇。
占喜脸颊涨得通红,终于在电梯门就要关上时,不大情愿地走了出去。
这一瞬,她突然下了决心,转身面对电梯里的两个人,快速地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在电梯门行将关上的那一刻,“咔擦”拍下一张照片。
她没看那大叔是什么表情,视线只集中在黑衣男人身上,成功地看到他的眼睛瞬间瞪大,眼神里满是错愕和惊讶,就跟见了鬼一样。
电梯门关上了,继续往上,占喜站在八楼电梯前,把刚拍的照片发给小鱼。
拍糊了,根本看不清人,但她还是睁眼说瞎话。
【鸡蛋布丁】:糊照.jpg
【鸡蛋布丁】:小鱼,我刚在电梯里碰到一个大帅哥,你看他帅吗?
小鱼没有回。
占喜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她只是不想等下去了,不想猜下去了,不想再和小鱼斗智斗勇地玩游戏了。
她要是一直不知道他是谁,也就算了,可她知道了呀!这三天她几乎寝食难安,心里总是记挂着他,日子都要没法过。
占喜摸摸鼻尖,麻麻的,肯定已经冻得通红,她将背脊靠在白墙上,眼睛无神地盯着早已关闭的电梯门,也不知站了多久。
突然,“叮——”的一声,电梯响起提示音,又停在八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占喜抬起头,看到轿厢里只有一个人。
他的兜帽已经被拉下,露出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口罩还戴着,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睛,此时睁得老大,正震惊地看着她。
占喜的背脊离开白墙,站得笔直,也呆呆地看着他。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却不敢向她走近,电梯门在他身后关上,占喜能看到他的上半张脸,脸色都发白了,估计受了很大的惊吓。
她一下子感到好放松,嘴角浅浅地笑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歪过头对他说:“嗨,小鱼,我终于抓到你了。”